“安史之乱”使如日中天的唐王朝变得满目疮痍，破败萧条。诗坛上，李白、高适、岑参、杜甫等盛唐诗人相继离开了人世。到了至德、大历时期，也即文学史上所谓的中唐前期，社会的剧变使中唐诗人们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国力上升时那种奋发向上，愿以马革裹尸的豪情壮气减弱了，落寞、迟疑、犹豫的气氛逐渐占据了人们的心头。

当时诗坛上，主要有两类诗人。一类以元结、顾况等为代表。他们已不再像盛唐诗人那样强调对理想的追求，而主要关注现实中的人生。如元结的《新乐府十二首》，其中的《贫妇词》写贫妇痛苦的呻吟，《去乡悲》写人们离乡背井的逃难生活，《农臣怨》写农民在灾荒年月哭诉无门等等，在内容上有着鲜明的倾向性，在艺术形式上也有着以乐府诗的体制歌咏时事的显着特征。顾况与元结同时而年代略晚。他也是一个关心人民疾苦的新乐府作家。他的《上古之什补亡训传》13篇，多反映当时的社会生活和现实黑暗，其中的《囝》一篇揭露闽中掠卖童奴的风俗，笔触尤为沉痛。顾况写诗时效法《诗经》的特点，往往取诗中首句的一二字为题，以起到突出主旨的作用。另外一类诗人有刘长卿、韦应物及号为“大历十才子”的李端、卢纶、钱起、司空曙等人(按《新唐书·卢纶传》的说法)。他们大多寄情山水，吟咏自然，以恬静、幽远、清冷的诗风表现对人生的感叹及个人内心的惆怅。刘长卿在五言律诗上，颇有独到之处。“寒渚一孤雁，夕阳千万山”、“野雪空斋掩，山风古殿开”等诗句，尽管已没有了盛唐诗的丰润和圆融，但仍能使人感到一种精巧和凝练。他曾自许为“五言长城”，从《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等五言诗作中的确可看出，在锤炼字句，捕捉意象又能不落斧凿之痕方面，刘长卿是取得一定成就的。韦应物是中唐前期诗人中成就较高的一位。他的诗多描写田园生活与山水风光，既吸取了谢灵运、谢朓的炼字技巧，形成精巧华美的风格，又融入了陶渊明的白描手法，显得自然朴素。如他的《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诗人借景表意，情趣恬淡，富有诗情画意。“大历十才子”大多是以规整的格律诗形式写山水诗，字句精工，音律和谐，感情基调散淡而又低沉。偶尔所露出的些许盛唐风貌亦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而一部分情思绵密之作，实已开晚唐诗风。这段时期，李益的边塞诗也值得注意。“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夜上受降城闻笛》)一向被认为是边塞诗中之绝唱。

此图取材于白居易的名篇《琵琶行》。

文学经过了中唐前期之后，进入了贞元、元和年间。当时，要求进行改革的思潮，弥漫着整个社会，也浸润到文坛。求新求变的思想使这个时期的文学家们在文体上、理论上、创作实践上都作出了巨大的努力。此时的诗坛主要向两个方向发展： 一方面，是以韩愈、孟郊等人为代表的，求奇、求怪、重内心的诗派; 另一方面是以白居易、元稹为代表的，求实、求俗、重客观的诗派。不管他们的风格如何不同，他们都在以自己不懈的努力，探寻诗歌新的发展道路，也终于使诗歌在盛唐之后，又有了一次新的辉煌。韩孟诗派主要有韩愈、孟郊、樊宗师、皇甫湜、刘叉、贾岛、卢仝、李贺等人。他们虽风格各异，但往往在诗中着力表现自己内心的情状和自己心灵的历程，即使写的是现实生活问题，也多通过自己心灵的曲折历程去反映，因而带有更多的主观色彩。他们所表现的世界，往往非世俗所有，甚至是怪异的，变形的。加之他们在表现手法上又常用奇特的比喻，浓烈的色彩，怪僻的词句及以文为诗的手法，构成了骇世惊俗的一串串艺术形象。韩愈的诗歌尤为明显。他那首着名的奇诗《陆浑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韵》描写的是隆冬之夜的一场大火，诗中一片光怪陆离，鬼哭狼嚎的景象。孟郊的诗中另有一种恐怖感、苦寒感、紧张感。如他的《峡哀》诗十首，全部用险怪的语言，刻画峡谷的深险难测。李贺的诗更是奇而入怪，荒诞虚幻。他那首着名的《李凭箜篌引》中江娥啼竹、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石破天惊、瘦蛟跳舞等等，绝非人间所有。这些作者常常把以往不在诗里表现的意象，或是被认为是丑的东西，拉进诗中，并加以大力渲染，即所谓以丑为美，但同时也造成了奇特的意境。再加之他们在诗的形式上打破了和谐，而造成了截然不同于盛唐的独特诗风。元稹、白居易则在向诗歌通俗化的道路上迈开了自己的步子，并形成了一个新乐府运动。元、白之前，张籍、王建都已大力写作古题或新题乐府诗。张、王之诗在内容上，继承杜甫传统，主张诗歌应为时为事而作; 在手法上，常以俗言俗语入诗;在风格上，放弃了盛唐的那种高调远韵，追求一种朴实自然的诗风。张、王以后，李绅承继他们的风格、形式，写了20首新题乐府诗，针砭时弊。元稹选择其中的12首和之。以后白居易又写成50首新乐府。由于新乐府诗语言通俗易懂，感情真挚深沉，又多切中时弊，一时之间风行诗坛，形成了文学史上着名的“新乐府运动”。当时，元、白主盟诗坛，他们也写另外一类次韵酬唱的长篇排律和包括艳体在内的杂体诗及其仿作，被时人称为“元和体”。但元、白本人对这些诗并不看重。真正有极高艺术价值的无疑是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以至当时“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影响深广。而元稹的《连昌宫词》在中国诗歌发展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在中唐诗坛上，还有不傍门户、自成一格的柳宗元和刘禹锡。柳宗元的诗，在简淡和自然中蕴含了幽远的情思，常能造成一种凄清孤寂的意境，像他的《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刘禹锡的诗歌，无论是政治诗还是怀古诗，都写得寓意深刻，雄浑爽朗。他的山水诗，也改变了大历诗人襟幅狭小、气象萧瑟的风格，写得境界开阔，恬静平和。此外他还有一些受民歌影响而写出的节奏鲜明、取境优美的《竹枝词》，流传甚广。如《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朴素自然，清新可爱，散发出浓郁的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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