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初期,诗坛仍承中、晚唐余韵,尚未形成宋诗个性。先是王禹偁等人标榜白居易,以浅俗平易、流丽清新之诗歌名重一时。稍后,林逋、寇凖等人又效仿贾岛、姚合,作诗喜推敲,重苦吟,在自然山水中流连忘返。真正能形成波澜的是西昆诗人杨亿、刘筠、钱惟演等人。他们以馆阁大臣的身分,诗酒酬唱,并以李商隐为宗,强调用典、藻饰、和韵。因其诗风流儒雅,天下学子争相效之。然而西昆体诗发展到后来由于内容贫乏,感情浅薄,徒具美丽外形而终成贵族手中玩物。当时宋代的儒家道统观念已日益强化,这些诗人、诗派风格均与之相违背,且在诗坛上都是昙花一现,并没有解决唐诗以后宋诗如何走自己道路的问题。于是,在理论上,前有柳开、穆修等人,后有石介对泛滥于文坛的浮靡文风进行攻击,提倡“周公、孔子、孟轲、扬雄、文中子、韩吏部之道”。然而他们只强调儒家道统,在创作实践上并无建树。真正改变诗风并使宋诗形成独特风貌的,是梅尧臣、欧阳修以及他们周围的尹洙、苏舜卿、范仲淹等人。
梅尧臣像
梅尧臣,字圣俞,人称宛陵先生、梅都官,父亲是宣城一个农民,他跟叔叔梅询外出谋生,始终没考取进士,直到50岁上才由宋仁宗赐给了一个同进士出身。梅尧臣诗名很高,欧阳修讲:“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南宋刘克庄也称:“本朝诗惟宛陵先生为开山祖师。”可见他在当时的影响以及在宋诗发展过程中的地位。他一生嗜诗如命,早年曾受西昆诗人钱惟演的赏识,然当时尚未形成自己风格。景佑以后,梅尧臣应进士试失败,且当时朝廷中发生了范仲淹与权相吕夷简的斗争,宋朝与党项族的战争重开,社会矛盾加剧,种种变故使梅尧臣不再在诗中留恋风花雪月,而是直抒人民的痛苦。《汝坟贫女》是以一位贫妇的口吻,述说了其老父被迫服兵役惨遭冻死的经历。《岸贫》、《小村》则实录了农村的凋敝。《陶者》接触到了劳者无所获的社会问题:“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这类诗从根本上改变了盛行数十年,专事“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的西昆诗风,使诗歌再次面对社会,面对现实,面对人生。除了政治诗外,梅尧臣的诗还涉及到生活的各个层面。为改革诗风,梅尧臣一方面有意识地对新的题材进行开拓,另一方面则在前人诗歌的老题材上翻新出奇,以哲理的思考和议论贯穿于描述之中,使他的诗逐渐露出了宋诗出新意、重理趣、好议论的独特风貌。这是面对唐诗这座高峰,宋诗难以为继的情况下它所能走的另一条道路。宋人所谓的梅欧体,大体是指梅尧臣与欧阳修的一些五言古诗,它们大都讲究结构上的回环往复、富于变化,音律上的险韵拗调,语言上的议论化、散文化倾向以及题材构思上的新颖和精巧。这些特色都造成了宋诗与唐诗截然不同的风貌。
欧阳修,字永叔,40岁时自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他不仅在诗、词、散文、史传等各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绩,而且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欧阳修诗中被目为“梅欧体”的一些古体长篇,确实是好发议论,好铺排叙事,有着明显的散文化倾向。如《吴学士石屏歌》:“吾嗟人愚,不见天地造化之初难……”纯似散文,诗的韵味已荡然无存。又如《送任处士归太原》,全诗160字,夹叙夹议,铺排衍展,除压脚韵外,与散文已无不同。欧阳修的这类诗,不用生僻的典故,不堆砌华丽的词藻,不讲求奇巧的对仗,完全逆西昆诗风而动,充分表露出他改革诗风的用心,然而也难免有矫枉过正之处。欧阳修还有部分近体诗,用笔细腻,立意新颖,体现了宋诗含意深婉,脉络细密的特点,完全是大家之风范。
早在欧阳修刚入仕途之时,就在西京与尹洙、梅尧臣、苏舜卿等人频繁来往,相互唱和。他们的诗文之名,已逐渐压倒盛极一时的西昆体。当时已有文人要求改革诗风文体。欧阳修则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为诗文复归到儒家之道,能经世致用做出了表率。特别是仁宗嘉佑二年(1057年),欧阳修知礼部贡举,任主考官,梅尧臣参加阅卷。他们大刀阔斧地革除那种险怪奇涩,号称“太学体”的时文,抬高那些有真才实学、形式平实朴素的文章。曾巩、苏轼等人因此而榜上有名。然其他年轻士子却惊怒怨谤,“群嘲而聚骂者动满千百”。但是欧阳修不为所动,坚持自己录用文章的标准。结果,学子们不得不调整自己的作文内容与方法,以适应考官的要求,当时文风为之一变,这也可以说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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