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养生主》中有一则着名的“庖丁解牛”的故事,一位名丁的厨师为梁惠王宰牛,技艺纯熟,得心应手,其宰牛的动作,合于乐章的节拍、舞步及韵律,犹如能给人带来美感享受的音乐舞蹈表演。梁惠王赞叹说:你的技艺是怎样达到如此境界的?庖丁放下刀回答说: 我所追求的是道,已经超越解牛之技了。这里提出了技与道这一对概念,后人由此总结出“技道两进”的美学规律。所谓技,本是手艺、技能。在艺术活动中,不论是绘画、书法,还是音乐、文学,技都是指对这种艺术形式的操作技能。任何一种艺术门类中都存在着一些基本的实践性技能,如书画中控制毛笔的基本方法、构图配色的基本规则、乐曲的基本唱腔、乐器的演奏方法以及诗歌的格律用字等。它们有 一些共同的特点,这些技能都是可以传授、可以通过学习、实践而掌握的,大部分人只要认真学习、努力实践,都可以获得这些技能。然而仅仅掌握了某种艺术形式的技能并不等于对这种艺术有了精深的造诣,往往不过是刚刚入门而已,技能再纯熟也不等于就是真正的艺术家。庖丁解牛,自言其初学宰牛时,眼中都是一头头的整体全牛,3年之后,眼中就看不到全牛了,这时眼中的牛都是由一块块筋骨构架而成的,心里想着何处横剖、何处竖切。19年后,就根本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也不用刻意去想了,只需凭心神的感觉,手起刀落,牛即可迎刃而解,毫不费力。若只是靠技能上的训练,是无法达到这种境界的。老庄学说中,道为万物之本源,其根本特征是无为而无不为,道创造了天地万物,但这种创造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完全合规律地生成的。故艺术活动中所谓的道,即指无意为之却又合目的的根本规律。正因为它是无意求之的,所以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不可能通过学习而得到的。所以说大匠教人以规矩,而不能教人以巧。同时道又是合目的的,所以庖丁解牛才能迎刃而解。道是自由与规律的统一,这向来被视为是中国艺术的最高理想和美的最高境界。若仅仅停留在技的层面,那不过是画匠、工匠、诗匠,只有上升到了道的层面,才能真正成为艺术。
那么技和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道又如何可以达到呢?这就是技道两进这个概念所揭示的内容。技和道虽然分属两个层面,技是末而道是本,但两者并不是隔绝的,它们可以相通,学技者不以掌握基本技能为满足,而有一种更高的对存乎其中的道的追求,才能打通向上一路,进入更高的自由境界。这实际上并不神秘,而是一个不断实践的问题。经过刻苦学习、摸索和长期的实践,技能达到极高的水平,往往一朝顿悟,然后进入了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而与道合一了。道无体无形,不能用感官直接把握,但可以从技中去体会;道不可强求,但可以通过技而水到渠成。总之,道不外技,道即在技中,道是技的升华;道又不离技,若无精纯的技能,道也就不存在了,通过技而达到道,所谓“下学而上达”,才是自由而合规律、无目的而合目的境界。技和道的相通,说明技能的提升过程与道的达到过程是同步进行的。保持对道的追求,技的不断实践,即是道的逐步修养,这就是技道两进的意蕴。庖丁通过19年的实践,解了数千头牛,才得之于手而应之于心,这是其长期以来摸索客观规律,“依乎天理”、“因其固然”的结果。高明艺术家的作品有的看来好像是不假思索、不费心力地完成的,细审则处处恰到好处,无法而处处皆是法,这实际上都绝非一日之功,而是长期艰苦积累的结果。不经过这么一个技的实践过程,而想一蹴而至道,那是不可能的。不尊重客观规律,就不能进入艺术创造的自由境界。技的自由创造显现了道的自然无为,技道两进的概念,揭示了达到艺术活动中规律与自由高度统一这种本质的途径,涉及到了艺术创造的根本特征,对后世影响深远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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