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戊辰科状元
同治七年(1868)四月二十四日,太和殿上发布新科进士名次——所谓的“金殿传胪”。金殿,太和殿; 传胪,高声宣唱。“第一甲第一名”,鸿胪寺官唱道,“洪钧!”
一个新的状元随着这声宣唱诞生了。
洪钧,字陶士,号文卿,吴县(今江苏苏州)人,生于道光十九年(1839)。年幼时,家境贫寒,父亲要他弃学从商,洪钧不从,苦苦哀求,继续求学,父亲见状,只好作罢。咸丰七年(1857),18岁的洪钧经考试入县学肄业。同治三年(1864),他在江苏省城江宁(今江苏南京)参加三年一科的乡试。
乡试例于秋八月举行,称做“秋闱”。初九、十二、十五各一场。考前一天点名领卷入场,后一天交卷出场。考生穿戴单层帽、衣、裤、鞋、袜,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镂空,糕饼饽饽等食物都要切开。考生入场,细加搜查,若夹带片纸只字,一经查出,先在考场前枷号1个月,再问罪发落。搜查完毕,各按卷号进入号房。
每座号房,高约6尺,深4尺,宽3尺。东西两面砖墙离地1~ 2尺之间,砌成上下两层砖缝,上有木板两块,可以移动。《儒林外史》第二回写周进到省城贡院看见的“号板”,即此。吃饭、睡觉、写稿,都用这两块木板。
每考完一场,考官便开始评卷。
发榜日期,小省是九月初五,中省是九月初十,大省是九月十五。江苏乃大省,九月十五发榜。洪钧榜上有名。25岁的洪钧成了一名举人。
同治七年三月初九、十二、十五日,洪钧在京师礼部贡院参加会试。会试的科场规则,与乡试略同。
四月十五日,在礼部门外放榜。此时正值杏花开放,故名“杏榜”。洪钧榜上有名。29岁的洪钧成了一名贡士。
四月二十一日, 贡士于保和殿参加殿试。二十二、二十三日两天,读卷官评卷,上奏皇帝,裁定名次。这年,同治帝年仅12岁,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定洪钧为一甲第1名。
二、从翰林院修撰到内阁学士
按惯例,洪钧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翰林院掌制诰、修史、着作、图书诸事。修撰是个史官,掌修国史,俗称“太史”。状元例授修撰,故状元又称“殿撰”。洪钧在翰林院呆了2年,于同治九年提督湖北学政,简称“学政”,成了湖北省的最高学官。学政的任期向来是3年,同治十三年,洪钧任职期满回京。
这年十二月初五,年仅19岁的同治帝一命呜呼。当天,年方4岁的载湉继立为帝,年号“光绪”。慈禧太后依旧垂帘听政。
光绪元年(1875),洪钧补行散馆,充任顺天乡试同考官。二年,出为陕西乡试正考官。三年,参与编纂《穆宗毅皇帝实录》。五年,书编了大半,调任功臣馆纂修。七月,出任山东乡试正考官。十月,升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六年二月,转为侍读学士,提督江西学政。三月,升右春坊右庶子,六月,转左庶子。春坊是东宫(太子宫)衙司,分为左、右。庶子是春坊的长官,并无实权,仅备翰林官升转。不久,再次出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七年,转侍读学士。到八年九月,任职期满,请假回家省墓,朝廷给假3个月。
假满回京,于九年三月升任詹事府詹事,掌理东宫事务。过了4个月,即光绪九年七月,洪钧升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
这年八月,黄河在山东决口,朝臣纷纷上治河策略。有个叫游百川的大臣奉命察看灾情,上奏开通马颊、徒骇两河,分泄黄河水势。洪钧力言不可,说马颊、徒骇两河泥沙杂糅,引黄河水入有溃堤之忧。黄河,宜合不宜分,可宽宽地再筑一道黄河大堤。他力荐潘骏文治河。潘骏文乃原江南河道总督潘锡恩之子,谙习河务,任山东按察使时犯法免官。朝中诸臣知道潘骏文的才干,但没有人敢荐举他。潘骏文被起用,上任后尽力治河,堵住了决口。
就在黄河决口的八月,法国迫使越南阮氏王朝签订《顺化条约》,取得对越南的“保护权”,伺机侵华。面对法国的威胁,清廷内部意见不一。以左宗棠、曾纪泽为代表的主战派力主援越抗法,而以奕
、李鸿章为首的主和派力陈不可轻开战端。法军不断挑衅,进攻驻防越南山西的清军,于光绪十年三月把战火烧到中国边陲。洪钧站在主战派一边,上书条陈御敌机宜,推举云贵总督岑毓英指挥中越边界抗法战事。
七月,法国海军中将孤拔率舰侵入福建闽江口。八月,法军进攻马尾军港,对中国开战。洪钧的密友、福建会办大臣张佩纶失职,岑毓英也接连失利。
一些人攻击洪钧荐人不当。洪钧上疏,说老母在堂,请开缺终养,朝廷诏准。洪钧回到吴县城内北张家巷。次年,老母病亡,洪钧在家服丧。
三、纳名妓富彩云为妾
在家服丧期间,洪钧结识了一位名妓——富彩云。
富氏原姓赵,里籍徽州(州治今安徽歙县)。到祖父赵多明时,家境尚可。赵多明在吴县与人开店。太平军东进,在徽州的赵家人四散逃命,年方12岁的八哥一人逃到吴县找父亲赵多明。从此,赵家便在吴县落了脚。八哥娶吴县潘家女儿为妻。
同治十一年(1872),潘氏生了个女婴,取名彩云(关于傅彩云的生年有不同的说法,此据她的自述)。彩云越长越漂亮,喜欢打扮,爱交际。13岁那年上,便开始去“花船”(一种妓船)上侑酒。怕有辱家门,便用“富”为姓。上“花船”不久,便结识了在家服丧的洪钧。
洪钧在家闲着没事,便与三两个朋友玩牌。他们打牌时,洪钧常把彩云叫去作陪。朋友们见洪钧钟爱彩云,便劝他纳了她。洪钧已有一妻一妾,妻是江宁(今江苏南京)人,姓王,妾乃同治十三年状元、元和(今江苏苏州)人陆润庠之女。彩云来了,是二姨太。她祖母嫌是个偏房,执意不肯,洪钧再三托人去说,赵家提了若干条件,洪钧一概应允。赵家也就同意了。
翌年正月十四,洪钧把彩云娶了过去。他给彩云起了个新名: 梦鸾。
这年,梦鸾年方14,洪钧50岁。
四、出使俄、法、荷、奥
光绪十二年(1886),洪钧服满进京,重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
次年,奉命出使俄、法、荷、奥四国。
洪钧携梦鸾,还有一批随员、仆人从北京乘船到天津,走海路到上海,下榻于天后宫。过了中秋节,由水路赴欧,十一月抵达柏林,下榻于中国使馆。那是一座三层楼建筑,原是一个公爵的别墅,中国租了下来,作为使馆。
洪钧身兼四国出使大臣,来去匆匆。抵德不久,赴圣彼得堡,参谒沙皇。十三年冬,自俄还德,处理积牍。十四年正月十七赴奥地利,参拜奥皇,呈递国书,遍访奥各部大臣,各国驻奥使节。事还未完,德皇去世,驰回柏林吊唁。礼毕,准备出使荷兰,忽闻朝鲜遣使来欧,很可能去了俄国。朝鲜是中国的邻邦,俄国始终想把朝鲜划入它的势力范围。若俄国的阴谋得呈,对中国极为不利。故洪钧决定暂缓赴荷,改去俄国,注视着俄,朝双方谈判的动向。当他看到俄朝两国签订朝鲜“归俄保护”的明文时,便电告清廷,说沙俄愿守太平,朝鲜现在无虞。放松了对朝鲜问题的警惕。
置身列强之间,洪钧真切地感受到列强之间存在尖锐的矛盾。他上书朝廷,说德国正在扩军备战,矛头指向俄国; 俄国联合法国对付德国; 德国联络意大利对抗法国,利用奥地利牵制俄国。他分析说,俄德一旦开战,俄胜十居四,德胜十居六。作为中国,应做局外观,利用列强间的矛盾,致力于自强。
中俄毗邻,沙俄对中国的侵略日益加剧,洪钧十分注重中俄关系。他警告朝廷,俄国正在筹建西伯利亚铁路,计划10年内完工。一旦完成,对中国的威胁将极为严重。俄国肆意侵吞中国领土,中俄边界争端持久不下。洪钧从俄国购得一份《中俄界图》,呈给朝廷参考。
像多数封建士大夫一样,洪钧看不惯西方文化。他讨厌西服,连鞋袜也须是中式的才肯穿。他带了两名中国厨师,烹制中国饭菜。西方人想给他照张像留念,他执意不肯。他还强迫属员为梦鸾站班,谁不乐意就赶走。
西方的电报用3码,中国是4码,多有不便。洪钧创以干支代“·”、“十”、“百”字,也成3码电,岁省巨万。
梦鸾在柏林生了个女孩,取名“德官”。
洪钧购买划水车、小火轮,献给慈禧。慈禧把它们放置在颐和园里。
光绪十七年,洪钧任职期满,回到北京。
五、抑郁而死
回京后,洪钧升为兵部左侍郎,入值负责外交事务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他刚上任,便碰上帕米尔问题。
帕米尔是中国西北疆域的组成部分,英俄都在觊觎这块战略要地。光绪十年,中俄签订《中俄续勘喀什噶尔界约》,确定两国在帕米尔地区的边界走向,帕米尔西北部划入俄国版图,乌孜别里山口以南有一块中间地带。为了加强国防,清廷于光绪十八年在帕米尔增兵设卡。俄国却对中国的正当行动横加指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官员在俄国的压力下,主张妥协。洪钧也持这种论调,在奏折中声称增兵设卡是错误的。
同年夏,俄国公然违背《中俄续勘喀什噶尔界约》,入侵帕米尔,强占了萨雷勒岭以西2万多平方公里领土。清廷不得不采取强硬方针。洪钧的态度也有转变,但他反对用兵,力主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交涉毫无结果。
一些官员上书弹劾洪钧办事软弱,还说他献给朝廷的《中俄界图》的帕米尔部分有误,有利于俄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答复说,洪钧献此图仅是为了参考,不是以此图来确定中俄边界。
洪钧忧郁成疾,一病不起,于光绪十九年八月病逝,享年54岁。
洪钧死后,梦鸾扶柩南归。到吴县接官亭,梦鸾将灵柩和女儿德官交给洪家人,只身回了娘家。
不久,洪钧的儿子洪洛病死。
次年正月,梦鸾生了一个遗腹子,活了大约11个月,夭折了。
梦鸾脱离洪家,重操妓女行当,以曹梦兰、赛金花等名在京、津、沪诸地活动,名声很响。同代人曾朴以洪钧、彩云为主线,写了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孽海花》。
民国二十五年(1936)十月二十一日,赛金花病死于北京居仁里16号。
六、元史学家
蒙古族建立的元朝,向来是历史研究的薄弱环节。明人宋濂等编撰的《元史》,陈邦瞻撰的《元史纪事本末》,清人邵远平编的《元史类编》,魏源撰的《元史新编》等书,都因史料缺乏而带有这样那样的缺憾。洪钧出为俄、德、奥、荷四国公使,得到俄国人贝烈津翻译的伊利汗国宰相拉施都丁主编的《史集》中的《部族志》、《成吉思汗本纪》,还有亚美尼亚人多桑写的《蒙古史》等书,遂令使馆馆员金楷利等译成中文。洪钧用这些译文,参证以汉文史料,写了一部《元史译文证补》。
《元史译文证补》凡30卷。洪钧猝死,有10卷未及定稿。临终前,他将稿本付托陆润庠——二姨太的父亲。未定稿的10卷亡失,有目无书。光绪二十三年,陆润庠将洪钧遗着付印。此书是中国学者译介外国史料用以研究元史的第一部着作,在元史甚或整个中国史研究方面,占有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