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史记》中的占卜有一卦怪异

说到相面，我们自然就联想到与相面关系密切的占卜。那么，司马迁如何看待占卜活动呢？

关于古代占卜，《史记》详细讲述了占卜活动的三个基本知识：占卜方式，占卜意义，占卜效果。

与此同时，太史公似乎是在无意间提出了一个历史悬疑。他客观冷峻地提出历史上的占卜，有一卦很是怪异——这就是姜子牙帮助周武王攻打商纣王时牧野大战之前的那一卦。后面我将要详细分析这一卦。

首先我们来看占卜方式。司马迁提到占卜基本上分为两种：一种是用龟甲来占卜，十分灵验。一种是用蓍草，大多数也灵验，但是比不上龟甲。

再说占卜的意义。秦汉以前中国人的文化生活，无论是国家、家族还是个人，只要是大事或者要事，都有占卜的习惯，而且基本上成为一种规矩。为此，司马迁在《龟策列传》开篇就说：自古以来，所有圣明的君王将要建立国家或者受命成为天子，兴办大事，没有不重视卜筮以成全事业的。唐尧虞舜以前，因为年代久远无法记述了，从夏商周三代的兴起来看，都有占卜的吉祥征兆作为依据。

大禹娶涂山之女，占卜结果显示吉祥；夏启建立夏朝，占卜大吉；简狄吞吃飞燕之卵生契，占卜吉顺，由此而殷商兴旺。

到了商代的中期，商王想要找一个善于驾车的驾驶员都必须经过卜师占卜之后才能够决定。

《秦本纪》记载：秦朝先人大费有个儿子大廉，他的玄孙叫孟戏、中衍，身体长得非常像鸟，但是他们说的都是人话。殷商太戊帝知道他们是神鸟飞燕的后裔、适合驾车，就想让他们给自己驾车，于是就进行占卜，卦相吉利，于是就把他们请来驾车。

周的始祖弃，也就是善于播种百谷的后稷。在他出生之前占卜吉祥，因而周人终于统一天下。古代君王面对疑难事情，参考卜筮的吉凶结果来做出最后决断，这已经成为不可更改的传统规矩。

再说占卜的效果，都十分灵验。《史记》所记载的占卜故事，特别是用乌龟占卜的结果，几乎全部准确无误。略举几例：

1．晋献公一心想废除太子申生，改立爱妃骊姬所生的儿子奚齐为太子。首先用龟甲占卜，不吉利。于是他就自欺欺人，改用蓍草占卜，结果是有利有弊。于是献公就不按照龟甲占卜的卦辞行事，而是按照蓍草占卜的卦意，改立奚齐为太子。实践证明，晋献公违背占卜卦象箴言，导致晋国内乱延绵二十余年动荡不安。

对此，《晋世家》这样记载：当初晋献公即将讨伐骊戎时，曾卜了一卦，卦辞说：“战胜，但是自此有祸乱，祸患源自小人谗言。”献公只要战胜骊戎这个结果，不相信有什么祸患会来临。等到攻破骊戎，他发现骊姬倾国倾城的容貌，便从此迷恋宠爱她。晋献公因为贪念女色而引起了晋国二十年的动荡不安，直到晋文公执政后才慢慢重新兴旺起来。

2．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

赵衰的经历证明这个占卜结果十分正确。他遵照卦意跟随公子重耳之后，后来成为晋国重臣。

3．刘邦起义之初，在萧何曹参等人帮助下攻占了沛地。这时候，大家需要决定由谁来做沛县县令，一致决定通过占卜选择。占卜结果如何呢？司马迁在《高祖本纪》中记载这个占卜结果是“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历史证明，这个占卜结果非常正确。

正是鉴于以上道理，我们就不得不对《史记》中另一次重大占卜活动感到困惑，这就是武王伐商牧野之战前夕的那一卦。

《史记》记载这一卦的表现形式是：大凶，更加令人生畏的是“风雨暴至”，就是说苍天也开始发怒了。然而这个反常的凶卦，却在太公望吕尚的坚持下，逆转出大吉的果实。

司马迁在《齐太公世家》中详细记载了这件事：

武王将伐纣，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公尽惧，唯太公强之劝武王，武王于是遂行。十一年正月甲子，誓于牧野，伐商纣。纣师败绩。纣反走，登鹿台。遂追斩纣。

周武王为攻打商纣王占卜显示的这一卦，不仅卦象异常，而且结果奇怪。按照司马迁所转述的古代观念：占卜是国家大事，特别是战争之前，总会以占卜显示的结果来决定是否出征。那么，武王伐纣这一卦就显得十分怪异，这也是《史记》中唯一违反卜筮结果行事却获得成功的事例。特别是“风雨暴至”，这已经是在显示苍天不许！于是，前来跟随周武王伐纣的诸侯们都很恐惧，其中有不少人腿肚子已经打颤——在天怒面前，人们感到恐惧这是很正常的，倒是在天怒面前一点不害怕、丝毫不恐惧的人属于不正常。那么姜子牙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他不仅不害怕，还坚决主张周武王立即出征呢。

是姜子牙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吗？我认为不是。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姜子牙心里清楚此卦是凶卦不凶，形式上是凶卦，其实是大吉之卦。其中道理也很简单：在卦象显现过程中，动一爻而卦象瞬变。所以人们说：凶就是吉，吉就是凶，悲就是乐，乐就是悲。因此俗话常说：乐极生悲，苦尽甘来，祸福相依相伏。其实，这些俗语典故都是在解释卦象之间相反相成的依存关系。因此我们可以说，凶卦变为吉卦只在瞬息之间。而太公望凭借他的智慧，完全可以看到比表面卦象更深更远的东西。

当然，我这样说也只是一种猜想，并无确凿证据。但是，我认为这个猜想合情合理。同时我还认为，历史上所谓“变卦”一词，就应该是从姜子牙这里说起来的。

假如大家允许我的猜想成立，那么我们就应该发出感叹：太公望不仅是伍子胥、韩信、彭越、蓝玉、李善长之流无法相比，就是范蠡、张良之辈也望尘莫及。由此我们就会发现一个新观点：功臣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不是“见好就收，急流勇退”，也不是“狡兔死，良弓藏”——这些都不过是一种消极避让的方式，而正确的方法应当是“功成名就，安享其果”。从人的本性思考，做功臣的都会有“按劳分配”的愿望。如果我们把功臣自我保护分为三种境界或者说三种策略，下策才是谦让低调。因为谦让低调并不能确保其脱离危险。急流勇退只是中策，因为急流勇退结果只能是“徒有功劳’，换一句话说就是——白干一场。而以上两种策略都是违背人性的。

功臣保护自己的上策应该是：奠基牢固，以至于他人包括帝王也难以动摇。如姜子牙那样从容不迫地去拿取自己应该得到的，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周王朝的江山是怎么得来的。作为臣子的姜子牙，他对于那一卦意的逆反坚持，就是希望在国君周武王心目中、同时也是在众人面前树立起“没有姜子牙、就没有周王朝”的功劳牌坊。这才是远见卓识、积极向上的大智慧啊。

关键时刻，姜子牙以自己特立独行建立了不世勋业。这岂止是确保了自身安全，在泽被后世方面，他也是做到了极致，达到了一览众山小的巅峰境界。

我敢于做出这个猜想，也是受到太史公的启发。司马迁在《齐太公世家》中已经给了我们许多暗示。伐纣成功之后，周武王知道太公望最想要得到的地盘是他的家乡营丘一带（今天山东淄博以东及江苏北部地区），于是就赐封营丘古城作为太公望的居邑和都城，让他立即赶往封地就任。

然而，姜子牙受封之后有一个反常规的行为——他是不慌不忙、悠闲自若地前去上任。他从容而迟缓的行程分明是在显示一种心理语言：“我现在是去拿我应该拿的，而且非我莫属——我着什么急呀。”他完全沉浸在怡然自乐的自我欣赏与回味中。倒是一个过路人发现他行动异常（韩兆琦老师解读说：提醒姜子牙的这个人是旅店老板），好心地提醒他之后，他这才有所警悟，立即半夜动身、加快行程。到了封地之后，果然已经有东莱人前来侵袭营丘。司马迁的这个细节描述，就是对于姜子牙赴任途中心理活动的特别解剖。

让我们做一次正常人的心理设想：新官赴任理应是怀着兴奋的心态，期盼着急切到任，更何况上任者原本是一个穷困潦倒、从未做过诸侯王的人。然而，姜子牙却是不慌不忙去上任，他为什么这样心安理得？不正是得意于自己的“智谋变卦”——在那么短暂的时刻里，他终于以一手遮天、力挽狂澜的方法实现了自己一生的梦想吗？司马迁的描述让我们更明显地看见姜子牙那种大功告成、自得其乐的情绪状态。

我做出以上解读是应该祈求姜太公恕罪的，这确实是冒犯了前辈大贤，但是我以为这也是对他老人家那个占卜行为的别一种解读与歌颂。

本文地址： https://www.yishiweijian.com/zhonghua/20221210218.html

文章来源：主编

版权声明：除非特别标注，否则均为本站原创文章，转载时请以链接形式注明文章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