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史记》别读：七个阴谋诡计

人类在相互交流合作中自然会发生矛盾，为了夺取利益，便产生了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就是在当今文明世界，国家之间仍然在博弈着经济、军事和人才。所以，有必要重温我们的先人曾经是怎样运用智慧成就事业的，当然也包括那些不该中计的惨痛教训。

《史记》第一次出现“阴谋”二字，是《齐太公世家》里的记载：

周西伯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

当然，司马迁当时所说的阴谋，不完全是今天我们所理解的阴谋，阴谋的原本意思就是密谋策划。司马迁所谓的诡计，也就是诡秘之计、不同寻常的谋划罢了。阴谋诡计其原始意思是秘密谋划出不同寻常的方法。司马迁当时使用“阴谋、兵权、奇计”等字眼并无贬抑之意，应该说只是客观地记述了周武王在姜太公的阴谋帮助下，终于推翻了商纣王的昏乱统治。可以说姜太公帮助周文王、周武王建立周朝，是求证了一条大道理：当邪恶势力非常强大的情况下，只有阴谋诡计才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客观地说，周王朝的建立首先得力于阴谋诡计，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正义力量使用阴谋诡计取得的一次成功。

历史上震撼人心的阴谋诡计，是最终导致秦王朝覆亡的沙丘政变。这是以秦二世胡亥为首、赵高为主谋、李斯支持参与，三人合作共同完成的一次阴谋诡计。应该说这是又一个伟大而又鼓舞民心的宫廷政变。这个阴谋诡计的性质是用偷梁换柱的手段恶搞秦国，以致提前结束了秦王朝的统治，从而让当时天下老百姓走出了苦难深渊。

我们诅咒秦始皇的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他虐待百姓。难道说还有什么伟大的目标能够比成千上万人民的生存活命更加重要吗？所以我们应该永远欢呼推翻专制秦王朝的伟大胜利，因为这是一次对于亿万百姓的拯救，是善良取代邪佞、正义战胜黑暗的胜利。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在纪念陈胜吴广项羽刘邦伟大功绩的同时，还应该歌颂在反秦大业中立下赫然头功的赵高。可以说没有赵高在秦王朝内部的一系列“恶搞”，陈胜吴广、项羽刘邦都将是难以成功的。

因为影响深远、传播广泛而被《史记》记载的阴谋诡计，是以张良为主谋的、彻底打垮项羽军事集团的“四面楚歌”声。

汉王刘邦首先是派遣陈平用黄金行贿等手段挑拨离间楚军上层领导，紧接就是张良策划的舆论战和心理战。汉军为垓下之战部署安排的四面楚歌声——动员二十万投降汉军的原楚国士兵吟唱《思乡曲》——这成为摧毁楚军意志和军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司马迁为此写道：

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就这么一句话，已经说明汉军的阴谋诡计收到了预期效果。

再看这个阴谋诡计的后续效应：项王因为心中焦躁不安，所以“则夜起，饮帐中”。这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宝贝：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慷慨悲歌，自为诗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

我们不能轻视“美人和之”这个关键词。因为虞姬是项羽的知己，所以虞姬所和之歌，更是深深打动了项羽。所以才引发“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的感人场面。

常言说，情绪悲伤焦急，自然就会偏离正确的思维判断。张良这个阴谋诡计导致楚军主帅项羽思维陷入混乱，因为错误判断，便有了错误决定。司马迁总结项羽垓下之战失败的原因就是：“误认为汉军占领全部楚国土地，所以决定放弃垓下，乃至放弃了整个长江以北战场转而突围南逃，正是因为他的突然逃跑，导致楚军全局崩溃。”

其实，当时汉军并没有全部占领楚国土地。司马迁特意记述“鲁国直到项王死后，还在为项王坚守城池，不愿投降汉军”，以此证明项羽的判断是错误的，同时也在证明汉军“四面楚歌”这一阴谋诡计实施成功，达到了预期效果。当然，张良的阴谋诡计在结果上推动了社会前进，至少是提前结束了楚汉争霸这一场战乱。

事物多有两面性，甚至呈现多面性，阴谋诡计犹如一把双刃剑，看它被谁运用，它可以成就一个人、一个国家，也可以毁灭一个人、一个国家。

《秦本纪》记载：秦穆公执政的时候，秦国有一个友好的兄弟邻邦——西戎。西戎国王派一个叫由余的外交官出使秦国，目的是参观考察，互相学习。由余祖先是晋国人，逃亡到戎地之后被西戎重用。他会说一口流利的晋国方言。戎王听说秦穆公贤明、治国有方，于是派由余专程来秦国参观。

面对邻国外交官的来访，秦穆公首先炫耀秦国宫室规模之大，接着又展示秦国所积蓄的珍宝之多。由余说：“这些宫室和珍宝，如果是让鬼神来管理，那么就劳累鬼神了；如果是让百姓经营，那么也就是让百姓受苦了。”缪公觉得他出语不凡，观点新奇，便问由余：“中原各国借助诗书礼乐和法律道德处理政务，还不时地出现祸乱，而戎族没有这些文化礼仪，用什么来治理国家呢？我想你们治理国家应该是很困难吧！”

由余笑着说：“你们所说的这些文化礼仪，正是中原各国发生祸乱的根源所在。自上古圣人黄帝创造了礼乐法度，并亲自带头贯彻执行，也只是实现了短暂局部的太平。到了后代。君主一天比一天骄奢淫逸，依仗着法律制度的威严来苛求和监督民众，民众感到疲惫了于是就怨恨君王，渴望仁政，然而却总是得不到真正的仁治。所以中原地区总是上下仇恨，篡位、屠杀甚至灭绝家族，都是由于礼乐法度这些东西造成的。而戎族却不是这样。在上位者怀着淳厚的善意来对待下面的臣民，臣民则满怀忠诚来报答君王，整个国家的政事就像一个人支配自己的身体一样协调和谐，不需要讲究什么治国方略，这才真正是圣贤者治理国家啊。”

缪公听着由余的话目瞪口呆，无言以对。退朝之后，他就对内史王廖说：“我听说邻国有圣人，这将是对立国家的忧患。现在我发现由余特别有才能，这是我的祸害呀，我该怎么办呢？”

内史王廖于是心生诡计，他回答说：“戎王地处偏僻，不曾听过中原地区的乐曲。您不妨试试送他歌舞伎女，借以改变他的心志；为由余向戎王请求延期返国，以此来疏远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同时留住由余不让他回去，以此来延误他回国的日期。戎王一定会感到生气，因而怀疑由余。他们君臣之间有了隔阂，我们就可以俘获由余了。再说戎王喜欢上了音乐，就一定没有心思处理国事了。”

缪公高兴地说：“好计策！”于是就开始和由余套近乎。他先是故意与他座席相傍而坐，在同一个杯盏里互相传递着吃喝，同时便向由余探听戎地的地形和兵力情况，怀着友善心愿的由余当然一一如实相告。这样秦穆公把所有情况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之后，又开始实施一个阴谋诡计：命令内史王廖送给戎王十六名最美的歌伎。友善的戎王接受了，并且开始迷恋歌舞，整整一年都不曾迁徙，也不再更换草地，结果牛马死了一半。这时候，秦国才允许由余回国。由余回国之后多次向戎王进谏，戎王都置之不理。缪公又屡次派人去秘密邀请由余，由余看到一个好端端的国家走向深渊，终于痛心疾首地被迫离开戎王，来到了秦国。

缪公以宾客之礼接待由余，给予足够的尊敬，之后很快开始了攻占戎国的准备，终于在第三年消灭了戎国，占领了大片土地。可以说，秦国能够进入强国的快车道，占领西戎是重要的一步，然而这一切都是在实施了一个阴谋诡计之后，才得以实现的。

当然，阴谋诡计也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也有自学成才的专家。汉高祖刘邦的妻子吕雉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是实施阴谋诡计的高手。

那天，她从长安回洛阳，途中看见迎面走来一行人马，近前来才看清原来是彭越和他的家人。他们是因为背负造反的罪名，被贬为普通百姓，流放蜀地。彭越半路上遇见吕后真是喜出望外，以为吕后有可能改变自己被流放的命运。说不定就可以从她这里得到许可不去蜀地，就回自己家乡去，那样他就有机会重新组织军事反叛，甚至可以推翻汉王朝也未可知。这样一想，彭越就像是只身一人漂荡在茫茫大海之中突然见着了救命船只一样，马上跪在吕后面前哭诉自己的冤枉：“吕后救我呀，我根本就没有造反的意思啊。”可是老彭哪里知道，这吕后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已经生出了一个阴谋。后来吕后一边假意说刘邦做事太马虎，请彭将军千万谅解，暗地里重新安排人告发彭越谋反。在吕后一手操纵下，彭越不仅因为反叛被杀了，还被剁成肉酱。至此，吕后还不放心，担心迟早有一天会遭到彭氏报复，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彭越来个灭三族的大屠杀。当然，如果从巩固汉王朝统治来说，由吕雉主演的这个阴谋诡计无疑还是很有远见的。

另一个搞阴谋诡计的女人就是吕后的孙媳妇、汉武帝的妈妈——汉景帝的皇后王夫人。可以说王皇后的席位和他儿子刘彻的皇太子的位子，都是缘于她所策划的阴谋诡计一步一步实现的。为此，司马迁在《外戚列传》中记载：

王太后，槐里人，母亲叫臧儿。臧儿是原来的燕王臧荼的孙女。臧儿先嫁给槐里王仲为妻，生个儿子名叫信，还有两个女儿。后来王仲死了，臧儿又改嫁给长陵田氏，生了儿子田蚡、田胜。臧儿的长女嫁给金王孙为妻，生了一个女儿。臧儿为女儿相面，结果算命的说她的两个女儿都该是贵人。因为她晚年想要倚仗两个女儿，就把女儿从金氏家中强行接回。金氏很愤怒，不肯和妻子断绝，臧儿为了避免纠缠，就把女儿送进太子刘启宫中，没有想到太子很宠爱她，生了三女一男。当男孩还在胎孕的时候，王美人自己说梦见太阳投入她的怀中。她把这个梦告诉太子，太子说：“这是大贵的征兆。”孩子还没降生时孝文帝去世了，景帝刘启即位之后不久，王夫人生下这个男孩。

先前臧儿又把她的小女儿儿姁送进宫中，儿姁生了四个男孩。

景帝做太子的时候，薄太后选了一个薄氏的女儿做他的妃子。到景帝即位，这个妃子就被立为皇后。皇后没有生子，不受宠爱。薄太后一去世，薄皇后就被废了。

景帝的长子叫刘荣，他的母亲是栗姬。栗姬是齐人。刘荣被立为太子之后，长公主刘嫖就想把自己女儿嫁给太子做妃子。栗姬生性嫉妒，因为景帝的几位美人都是依靠长公主引见的，她们得到的尊贵和宠爱都超过了栗姬，栗姬因此十分怨恨，为此她拒绝了长公主的要求。长公主又提出把女儿嫁给王夫人的儿子，王夫人马上就答应了。长公主为了这件事，就常常在景帝面前讲栗姬的坏话，还造谣说：“栗姬和各位贵夫人及宠姬聚会，常常让侍从在她们背后吐口水诅咒，施用妖邪惑人的道术。”景帝因此而恼恨栗姬。

景帝曾有一次身体不好，心中不乐，就把被封王的儿子们都托付给栗姬，对她说：“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们。”栗姬生气，不肯答应，并且出言不逊。景帝很气愤，怀恨在心，但没有发作。

利益驱动下的长公主天天称赞王夫人儿子的优点，同时由于王夫人的尽心宣传，景帝对这孩子的印象已经很好，更不用说孩子出生时他母亲还有梦日入怀的祥兆。尽管如此，景帝的主意也还没有最后拿定。王夫人心想必须关键时刻再加上一把火。她知道景帝正在怨恨栗姬，就趁他怒气未消，暗示相关大臣奏请皇上立栗姬为皇后。于是在一次早朝会上，大行官为了讨好皇上和未来的皇后，就大声上奏说：“儿子因母亲而尊贵，母亲因儿子而尊贵，如今太子的母亲还没有封号，请皇上考虑把栗姬立为皇后。”

这正是拍马屁拍到蹄子上。景帝勃然大怒，说：“这是你应该讲的话吗？”结果竟论罪处死了大行官，并因此废了刘荣太子之位，改封为临江王。栗姬更加怨恨，从此不再见景帝。不久，这个嫉妒的女人就因为过度忧伤而死去了。

至此，王夫人的阴谋诡计圆满成功，很快她就被立为皇后，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并且她哥哥王信也被封为盖侯。总结起来，王夫人这个阴谋诡计也就是巧妙利用外界力量。她借助了长公主的大嘴巴，大行官的笨脑袋，以及自己的一句谎话：称自己怀孕时候梦见太阳闯入怀中来，从而实现了她阴谋诡计的全部目标。

在《史记》记载的阴谋诡计中，有一个诡计说的是“阴谋与爱情”。

为了自己所爱心甘情愿做阴谋诡计的牺牲品而结局又十分悲壮的是战国时期楚国的春申君黄歇。可以说这是为爱情所成全的阴谋诡计。对此，司马迁是这样记载的。

楚考烈王没有儿子，春申君为此发愁，就到处寻找宜于生育儿子的妇女进献给楚王，虽然进献了不少，却始终没生出男孩。

赵国李园算准了楚国命运，便筹划把自己的妹妹带到楚国来，他的目标是把妹妹进献给楚王。但是他知道楚王不宜于生育儿女，恐怕时间长了妹妹不能得到宠幸，便寻找机会先做了春申君的侍从。不久他请假回家，又故意延误了返回的时间。回来后他去拜见春申君，春申君问他迟到的原因，他回答说：“齐王派使臣来求娶我的妹妹，由于我跟那个使臣饮酒，所以延误了返回的时间。”

于是春申君便问道：“订婚礼物送来了吗？”李园回答说：“没有。”春申君又问道：“可以让我看看吗？”李园说：“可以。”

于是李园就把他的妹妹献给了春申君，并立即得到春申君的宠幸。后来李园知道了他的妹妹怀了身孕，就同他妹妹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这天夜里，李园的妹妹在与春申君一番缠绵亲吻之后，便温柔地劝说道：“楚王宠信您，超过他的亲兄弟。如今您任楚国宰相已经二十多年，可是大王没有儿子。如果楚王寿终之后将要改立兄弟，那么新国君以后，也就会各自重用自己的亲信，您又怎么能长久地得到宠信呢？不仅如此，您身处尊位执掌政事多年，对楚王的兄弟们难免有许多失礼的地方，楚王兄弟果真立为国君，灾祸将落在您的身上，还怎么能保住宰相大印和江东封地呢？现在我自己知道怀上身孕了，可是别人谁也不知道。我得到您的宠幸时间不长，如果凭您的尊贵地位把我进献给楚王，楚王必定宠幸我；我仰赖上天的保佑生个儿子，这就是您的儿子做了楚王，楚国也就为您所有了，这与您身遭意想不到的祸殃相比，哪样更好呢？”

春申君认为这番话说得对极了，就把李园的妹妹送出家门，严密地安排在一个住所，然后就向楚王声称要进献李园的妹妹，并且把这个女子夸耀一番。楚王把李园的妹妹召进宫来之后很是宠幸她。后来她果然生了个儿子，被立为太子，又被封为王后。楚王因此也器重李园，让李园直接参与朝政。

李园得势后，便担心春申君说漏秘密或者更加骄横，就暗中豢养刺客，打算杀死春申君来灭口。李园的阴谋在楚国上层社会里已经被不少人猜出了几分。

春申君任宰相第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重。一个叫朱英的人悄悄地对春申君说：“世上有不期而至的福，又有不期而至的祸。如今您处在生死无常的世上，奉事喜怒无常的君主，又怎么能会没有不期而至的人呢？”

春申君问道：“什么叫不期而至的福？”朱英回答说：“您任楚国宰相二十多年了，虽然名义上是宰相，实际上就是楚王。现在楚王病重，死在旦夕，您辅佐年幼的国君，因而代他掌握国政，如同伊尹、周公一样，等君王长大再把大权交给他，眼看你就要南面称王而据有楚国，这就是我所说的不期而至的福。”

春申君又问道：“什么叫不期而至的祸？”朱英回答道：“李园不执掌国政便是您的仇人，他不管兵事却豢养刺客为时已久了。楚王一下世，李园必定抢先入宫夺权并要杀掉您灭口。这就是所说的不期而至的祸。”

春申君接着问道：“什么叫不期而至的人？”

朱英回答说：“您安排我做郎中。楚王一下世，李园必定抢先入宫，我替您杀掉李园。这就是所说的不期而至的人。”

春申君听了后说：“您要放弃这种打算。李园是个软弱的人，我对他很友好，况且事情也不可能发展到你说的那种地步！”

朱英见自己的进言不被采用，恐怕祸患殃及自身，就悄然逃走了。

其实，春申君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他认为最坏的结局也就是自己死了，但是自己的儿子做了国王，这有什么不好呢。

果然，还不到一个月，楚考烈王去世。李园抢先入宫，并在宫门暗处埋伏下刺客。春申君刚进入宫门，李园雇佣的刺客从两侧夹住他，当场就刺死了春申君。与此同时，李园还派人把春申君满门抄斩以绝后患，而李园妹妹所生的那个儿子被立为楚王，这就是楚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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