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夏天,陆定一在南洋大学附中学习4年之后毕业了,升入了南洋大学电机工程科。
南洋大学创办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是清末洋务派大官僚盛宣怀奏请清政府设立的。南洋大学在当时是办得较早、规模较大的理工科大学。校长唐文治是清朝的翰林,德高望重。他不懂理工科,对中国古典文学的造诣却很深。为了鼓励学生学习好,学校每年举行一次“国文大会”,选定一天不上课,出3个题目由学生挑选一个,写一篇策论文章,校长亲自参加评卷,对成绩优秀的学生进行奖励。为了表示对英文也同样重视,学校每年也举行一次“英文大会”,同样奖励成绩好的学生。
陆定一的家境富裕,当时他的父亲在北京担任首都检察厅检察长时虽一再减薪,每月仍有400大洋,但父亲给他的钱并不多。他生活俭朴,平时只穿便宜的爱国布衣服,偶尔看一次电影,票价昂贵的京戏则从不问津。
五四运动的风暴刮进南洋大学后,上海成立学生联合会,南洋大学也成立分会。陆定一对政治兴趣不大。当时“实业救国”的思潮很流行,他认为欧美国家之所以强盛,是由于他们科学发达;中国受到列强欺侮,是由于科学落后,国力贫弱。只有提倡科学、发展实业才能救国救民。然而,国家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学校里政治气氛日益浓厚,这不可能不影响着陆定一的思想。他开始想到,铁路被军阀操纵着,工厂是资本家的,我学了几年的科学技术,最后仍然要在这帮人手下做事,受他们支配,这怎能救国呢?看来,实业救国只是一种幻想。
1924年底,孙中山北上,南洋大学关心政治的学生都很高兴,热切盼望孙中山能以他的正义立场和崇高威望,促使中国早日实现统一。不幸他北上才几个月,就于1925年3月12日在北京逝世,全国人民同声哀悼这位民主革命的领袖。南洋大学师生举行了一次庄严肃穆的追悼会,邀请章太炎、叶楚伧、恽代英出席并演讲。恽代英发表了动人的演说,他颂扬孙中山为了人民的利益和民众共同奋斗了四十年,革命还未成功,原因是了解他的主义的人太少,在国民党中帮助他奋斗的人太少。他特别强调说:我要劝你们加入国民党,不为别的,是为你们自己,为我们四万万被压迫的民众。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革命。
还有一次,恽代英在演说中抓住理工科学生忽视政治、主张科学救国的普遍心理,生动地阐明了在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统治下,科学遭到摧残,提倡科学救国不过是空谈,只有打倒帝国主义侵略势力,铲除封建军阀,才能真正实现科学救国。恽代英的话,对陆定一起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他在迷惘中懂得了粗浅的革命道理。陆定一说:“恽代英是我革命的第一个启蒙老师。”
此后,陆定一开始认识到只有反帝反军阀,进行国民革命,才是中国的出路。他的思想开始倾向于国民党,接触的同学中不少是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员,其中关系比较密切的就是张永和。开始,陆定一并不了解他的共产党员身份。有一天他给陆定一几本孙中山的著作,有《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三民主义》。这些书对陆定一颇有吸引力,他觉得这些道理是可以拯救中国的。经张永和以及在东亚同文书院读书的梅电龙(后改名梅龚彬,共产党员)介绍,陆定一参加了国民党。
1925年5月14日,日本资本家枪杀内外棉纱厂工人顾正红,大肆逮捕学生和工人,消息传来,南洋大学学生都非常气愤。29日,上海总工会派副委员长刘华来向全体同学报告。他详细讲述了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工人的残酷压迫和顾正红被杀的经过,激起了同学们的民族义愤。大会主持人当场提出明天举行罢课,全体同学上街示威游行。30日游行时,陆定一在南京路北面、浙江路天津路口,站在凳子上向群众演讲。这时突然从南面传来枪声,接着就是一阵骚乱。游行队伍走到南京路,英国印度巡捕突然向游行群众开枪,有十几人躺在血泊中;许多手无寸铁的游行学生,正在被驱逐出南京路。同学们怒火中烧,按照上海学联的通知,到法租界霞飞路交涉公署要求政府向帝国主义提出严重抗议。陆定一跟着队伍一起去,到了交涉公署门口,一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出来当代表,同接待人员慷慨激昂地辩论。陆定一站在距他很近的地方,听得非常清楚,很受感动。
31日,知道惨案死难的有11人,受伤的几十人。死难的有上海大学学生何秉彝、同济大学学生尹景伊、南洋大学附中学生陈虞钦等。陈虞钦是陆定一很熟悉的同学,当时才16岁,他原籍广东增城,父亲是华侨商人。他会吹小号,因此排在游行队伍前面。英国巡捕向游行学生开枪后,他中弹倒地,经多方面医治无效,于31日下午在医院去世。陆定一晚年提起陈虞钦时说:“他的形象至今仍印在我的脑子里,我还珍藏着他的照片。”
由于南洋大学被选为上海学联执行委员会的主任委员,须要派人到上海学联去参加活动,张永和和陆定一作为南洋大学的代表被派到上海学联工作。
陆定一参加学联出版的小报《血潮日刊》的编辑工作,这是他做文字宣传工作的开始。上海学联在南市租了一所小房子办公,只有几张桌子和椅子,连床铺都没有。工作人员只好打地铺睡觉。《血潮日刊》于6月4日出版第1期。曾发表一篇《外国人屠杀我同胞的大惨剧》的长篇报道,抗议帝国主义的暴行,把五卅惨案的起因、经过和事后的一些情况如实揭露出来,和共产党办的瞿秋白担任主编的《热血日报》互相呼应,敢言某些大报所不敢言。
由于帝国主义的软硬兼施,腐败的北洋军阀政府竟于7月中旬封闭了上海工商学联合会。后来,上海总工会也被封。中国共产党为了保存力量,停止了工人的总同盟罢工。中小商人的罢市和学生的罢课不久也结束了。五卅运动进入了尾声。参加五卅运动是陆定一的一次革命实践,通过革命活动给了他深刻的教育。
陆定一和张永和都回到南洋大学后,大学三年级结束后的这个暑假,7月,陆定一被学校派到青岛“四方工厂”实习了一个月。然后,到北京父亲那里住一个月,9月初他回到上海。南洋大学的惯例,四年级的学生生活上受到优待,一间宿舍只住两个人,而且可以自由选择伙伴。陆定一和张永和住在一起。当时上海学联已经没有事情可做,可是张永和却整天忙忙碌碌的,课也不去上,晚上很晚才回到宿舍来,手里还拿着一些书本文件之类的东西,锁在抽屉里。这使陆定一很奇怪。有时张永和也给陆定一看一些共产党、共青团公开出版的刊物如《向导》、《中国青年》。出于好奇心,陆定一设法从锁着的抽屉里掏出那些东西来看,原来是共产党内的政治宣传大纲和内部报告。陆定一看过后,觉得这些文件写得很好,论据有力,对形势的估计十分透彻。接连偷看了几次,张永和似乎有所察觉。陆定一索性坦率地告诉了他,并且责怪他为什么不早一点给他看这些文件,多懂得一点革命道理。由于平时的相互了解和五卅运动中有过一段共同战斗的经历,张永和不但没有责备他,而是坦诚地告诉陆定一,他已参加了共产党,并对陆定一说:三民主义是不彻底的,国民党进行国民革命,只是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不是我们追求的最终目标,只有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进行无产阶级革命,才能彻底完成反帝反封建的任务,中国才有希望。张永和还提出可以介绍陆定一参加共产党。可是对于参加共产党这件事,陆定一没有思想准备,只是回答说:“让我考虑考虑吧!”
当时他对马克思主义连一知半解也谈不上,但是共产党反帝反封建的主张他是赞同的;共产党要拯救中国,解放被压迫受剥削的劳苦大众,这也正是陆定一的理想。然而他也想到,参加共产党,做职业革命家,首先是生活不安定,待遇很低。当时中国的大学生数量极少,工程师更如凤毛麟角,参加共产党,首先就要放弃这种较好的待遇,准备过艰苦的生活。其次,更要决心为革命赴汤蹈火,置个人安危生死于不顾。这两个问题不能不慎重考虑。但是他又想到中国人民受到帝国主义的欺侮和封建主义的压迫,铁血男儿,自己有责任解救他们。反复思考之后,陆定一下了决心:不怕艰苦,不怕杀头,参加共产党! 没有共产党作为先锋,中国革命不能成功。数十年后,陆定一谈起他入党的情况时说:不同出身和经历的人参加共产党,他们的动机有共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许多农民入党是为了打土豪分田地;工人入党是为了摆脱自己被压迫受剥削的地位。我这个知识分子入党,则是为了反帝反军阀。陆定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永和。张永和考虑到他年纪只有19岁,先介绍他参加共青团,陆定一表示同意,介绍人是张永和和梅电龙。到1925年年底,陆定一就转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了。
1926年年初,南洋大学秘密建立了共青团支部,也单独成立了国民党区分部,书记是张永和。他忙于校外的活动,后来离开学校专门做党的工作。他走后,学校共青团支部和国民党区分部的工作,都由陆定一来接替。
1926年3月12日,是孙中山逝世一周年。响应上海区委主席团的号召,这一天各界群众数万人参加纪念大会,会后游行。陆定一也在《南洋周刊》上发表了题为《纪念孙中山先生》的文章。他呼吁青年们要投身到革命的行列,“才是救国家救自己的方法”。过了几天,北京发生“三一八”惨案。在声援活动中,南洋大学是比较活跃的。由于夜以继日地忙碌着,他病了,但仍抱病去做发动罢课和示威游行的工作。
6月间,陆定一即将结束在南洋大学的学生生活,走向社会。有一天,南洋大学校长凌鸿勋把陆定一和同班同学费振东叫去,对他们说:“学校派你们到广九铁路局工作,你们可以准备行装去报到。”凌鸿勋在五卅运动中他曾经阻挠学生参加示威游行,对陆定一和费振东虽然不会知道他们都是共产党员,但可能知道他们参加了国民党,是学生中的活跃分子。他不愿意让陆定一和费振东到北洋政府的机关和所属单位中工作。当时,广九铁路局属于广州的国民政府管理,不可能接受北洋政府交通部分配去的学生。凌鸿勋的如意算盘是:倘若广九铁路局接受了他们,就等于广州国民政府承认自己是北洋政府的下属,北洋政府的命令对它有效力;如果广九铁路局不接受,则正中下怀,他本来就不想给陆定一和费振东分配工作。陆定一和费振东看穿了凌鸿勋的心计,敷衍了一番,就离开了校长室。陆定一的父亲也要他到美国留学,他的哥哥毕业于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即清华大学前身),去美国公费留学,父亲要他也走这条路,对他说,如果考不上公费,就自费,还要他结婚成家,不去从事革命活动。陆定一拒绝了父亲的要求,决定在共产党领导下从事革命工作。共青团江浙区委(兼上海市委)调陆定一到共青团上海法南区委担任书记,从此开始了他数十年的职业革命家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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