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小说集》的发行失败，使鲁迅的经济状况拮据。不久，周作人考入东京立教大学文科学习，和日本姑娘羽太信子相恋结婚，使日常开支陡然增大。与之同时，远在国内的母亲和三弟周建人也需要鲁迅在经济上的支撑。念及长子在家庭事务中的责任，他决定回国谋职。

1909年8月，经许寿裳介绍，鲁迅到杭州两级师范学堂任教。主讲初级师范的化学和优级师范的生理学，同时给植物学教师铃木圭寿做日语翻译。

1910年7月，鲁迅回到绍兴山（阴）会（稽）初级师范学堂任教。两个月后，又被绍兴府中学堂聘请为生物学教员及监学。在此期间，他带领师生接触生活，了解社会。不仅游禹陵、兰亭，而且还远赴南京，参观爱国华侨与工商界人士举办的劝业会。会上展示的民族工业产品，开拓了师生的视野，亦增强了他们的爱国心。授课之余，他开始辑录唐以前小说佚文( 后汇成《古小说钩沉》）及有关会稽的史地佚文（后汇成《会稽郡故书杂集》）。

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发。数十日内，除直隶（河北）、河南、山东、东三省尚为清政府控制外，民军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了。11月初，杭州也在一片光复声中响应起义，宣告成立新政府。消息传至绍兴，人心振奋。但市民也担心清朝的败兵会来骚扰。在进步青年文学团体“越社”召开的群众大会上，鲁迅提议：组织武装讲演队，宣传革命的意义。^[1] 此举安定了民心，也维护了城内的秩序。然而，绍兴及多数地方建立起来的新政权相继被立宪派掌握。革命者在封建传统势力的包围中迅速变质。在此情况下，由兴奋转为失望的鲁迅接受教育总长蔡元培的聘请，于1912年2月前往南京教育部任部员之职。公余，常往江南图书馆借阅和辑录、校勘古书。

由于袁世凯篡夺了总统的权位，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被解散。教育总长蔡元培推荐鲁迅转赴北京教育部任职。1912年5月，他与许寿裳一同北上，栖身于宣武门外南半裁胡同内绍兴县馆里的藤花馆（1916年5月移居馆内的补树书屋。）。

开始，鲁迅被任命为社会教育司第二科科长，后又改任第一科科长兼任佥事，主管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动植物园等事宜。彼时的教育部，充满了黑暗与倾轧。两个月后，蔡元培即被挤走。接踵而至的总长更迭频繁，却少有真心办教育的。“说得露骨一点，就是‘做官’!”^[1] 同事里，或品茶、下棋，或唱戏、聊天，消磨着宝贵的时光。更有不幸的消息从家乡传来：挚友范爱农溺水而死。他深知爱农会水，则其溺死，是否是有意自杀呢？他因此而觉“悲凉”，总“疑心这消息并不确”^[2]。

8月，宋教仁改组同盟会为国民党，很快在议会选举中赢得多数席位。但立即遭到袁世凯的忌恨。1913年3月，宋教仁被刺客杀害于上海车站。不久，袁世凯下令解散国民党，通缉孙中山，解散国会，推行尊孔读经，宣扬纲常名教。直至1915年12月12日，倒行逆施的袁世凯干脆宣布实行帝制，改次年为洪宪元年。“北京城里，连饭店客栈中，都满布了侦探；还有‘军政执法处’，只见受了嫌疑而被捕的青年送进去，却从不见他们活着走出来。”^[3] 这样的现实令鲁迅痛苦、失望：

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

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而是民国的敌人。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很像住在德法等国里的犹太人，他们的意中别有一个国度。

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们踏灭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4]

他因此更感独身前行的孤独。何况，妻子朱安非其所爱，名义上虽有家室，实际上却过的是“寂寞如古寺僧人的生活”^[5]。于是他便用了种种办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他抽烟、饮酒，更多的时候是使自己“沉入于国民中”，“回到古代去”^[6]。平时，除同住会馆的许寿裳兄弟外，偶尔来访的就数当年日本留学时的同窗钱玄同了。因此，绝大多数的夜晚，他是独居斗室、面对孤灯。

他抄录古书。所涉范围，遍及诗话、杂著、画谱、杂记、丛书、尺牍、史书、汇刊等。在此基础上，他校订《嵇康集》、《虞世南诗》、《史论》（虞世南）、《后汉书》（吴谢承），辑录《晋书》（虞预），并把从《沈下贤集》中抄录的《秦梦记》、《异梦录》、《湘中冤辞》辑入《唐宋传奇集》。他还搜集墓志、壁画、瓦当文字等金石拓片，对《吴谷朗碑拓本》、《唐邕写经碑》、《栖岩寺舍利塔碑》等200余种碑帖，进行整理、校勘。他也研读经籍书文，如《三教平心论》、《华岩经决疑论》、《金刚经心经略疏》、《大乘法界无差别论疏》、《唐高僧传》、《阿育王传》等。并捐出银元60块，印制印度古僧伽斯那所著的《百句臂喻经》。以此，排遣孤独与寂寞；以此，抗议黑暗污浊的社会文化氛围。同时，这也是一种文化知识的积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研究中国文化的一种方式。

[1]　见周建人：《绍兴光复前鲁迅的一小段事情》，《人民文学》1961年第7、8期。
[1]　鲁迅：《反“漫谈”》，《鲁迅全集》第3卷，第465页。
[2]　鲁迅：《反“漫谈”》，《鲁迅全集》第3卷，第465页。
[3]　鲁迅：《〈杀错了人〉异议》，《鲁迅全集》第5卷，第94页。
[4]　鲁迅：《忽然想到〈三〉》，《鲁迅全集》第3卷，第16页。
[5]　许广平：《鲁迅和青年们》，《欣慰的纪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2版，第44页。
[6]　鲁迅：《呐喊· 自序》，《鲁迅全集》第1卷，第1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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