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onnies)与涂尔干生活于同一时代，是德国著名的社会学家和哲学家。在代表作《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中，滕尼斯提出了纯粹社会学的一对基本范畴——共同体与社会，用来说明社会与历史发展的两个基本类型模式，即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滕尼斯据此认为，整个人类社会的基本进程，特别是自中世纪以来人类文明的发展，就是一个从共同体走向社会的过程。

现在的学术界，人们常常不加分别地交替使用共同体与社会这两个概念，但在滕尼斯看来，共同体与社会二者之间有着本质性的差异。滕尼斯首先从社会关系的视角区分了这两个概念，他认为，人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分为两种，或者被理解为现实的和有机的生命——身体和血缘的结合，这就是共同体的本质;或者被理解为思想的和机械的形态，相互独立的个人的一种纯粹的并存，这就是社会的概念。二者之间的本质性区别在于：“共同体是古老的，社会是新的，不管作为事实还是作为名称皆是如此。”^[1]

在滕尼斯看来，共同体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是血缘共同体，共同体的成员存在着一定的血缘关系，如家庭、家族、部落、部族等，这种共同体是最为原始的，可以被理解为植物生活的相互关系;第二种是地缘共同体，即在血缘共同体之中或之上形成的由土地(地理位置)决定的复合体，比如农业地区、行政区或边区马克、村庄、城市等，可以被理解为动物生活的相互关系;第三种是精神共同体，比如劳动合作社、行会、迷信崇拜团体、结义、宗教教区等，可以被理解为心灵生活的相互关系，这是人类最高形式的共同体。^[2]这三种共同体都是自然形成的，三者之间相互联系，但是一个比一个高级。

共同体导源于本质意志，是由本质意志所决定的结合，其内部联系是自然的、有机的，每个人作为单一的个体总是因血缘、地缘或精神与他人发生关系，因而他并不处于由多数人所组成的思想的联系之中。^[3]以血缘、感情和伦理团结为纽带的亲属、邻里和友谊等都是共同体的主要形式，而体现共同体生活的现实形式是家庭、乡村以及凭借和睦感情、伦理和宗教而建立起来的城市。共同体中个人之间的差异不大，同一团体的成员彼此相近或相似，拥有同样的感情，赞成同样的道德准则，承认同样的神圣事物，成员间没有分化，是协调一致的。因此，滕尼斯认为，共同体是一个有机统一体，个人意志植根于整体(共同体)意志之中。

与共同体相对立的社会，在滕尼斯看来，是一种“目的”的联合体，尽管社会成员像在共同体里一样，以和平的方式相互共处地生活和居住在一起，但基本上不是结合在一起，而是彼此分散和分离的，没有一种自然的、牢固的联结纽带。正如滕尼斯所说：“一大群自然的和人为的个人，他们的意志和领域在无数的结合中处于相互联系之中，而且在无数的结合之中也处于相互结合之中，然而他们仍然是独立的，相互之间对内部没有影响。”^[4]社会是以个人和个人利益为基础，以契约和法律作为联系的纽带，体现了自私自利。与共同体不同的是，社会不是天然的生物体，所以没有“本质意志”;社会是“人为的”，只有“选择意志”。^[5]社会导源于选择意志，人们思考问题都是用一种尽量排除感情因素的纯理智思维，行动则源于个人目的性计划以及人与人之间利益关系的考虑。在社会里，“他们作为个人相互间是完全独立的，只有通过自己的选择意志，才进入相互间的关系”^[6]。

滕尼斯眼中的“共同体”与“社会”，分别代表着两个互相对立的时代，即传统社会的时代和现代社会的时代。这两个时代的特点各不相同，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言，共同体是持久的和真正的生活，社会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和表面的共同生活。对此，滕尼斯形象地概括道：在社会里，“他们像在共同体里一样，以和平的方式相互共处地生活和居住在一起，但是基本上不是结合在一起，而是分离的。在共同体里，尽管有种种分离，却仍然保持着结合;在社会里，尽管有种种结合，仍然保持着分离。”^[7]

就发展阶段而言，共同体和社会都会大致经历三个不同的阶段。共同体经历家庭生活、村庄生活、城市生活三个阶段，“它们是整个现实生活和历史生活的持久的类型”^[8]。社会也经历大城市的生活、民族的生活、世界主义的生活三个阶段。值得一提的是，共同体与社会所各自经历的三个发展阶段，一个比一个高级，后者会逐渐取代前者。不过，这种取代或进化的过程，并不是后者出现后前者就消失了，而是后者出现后，前者还继续存在。例如，在共同体中，“家庭生活是共同体的生活方式的普遍基础，它仍然保持在由于村庄生活和城市生活而得到的它的发展之中。村庄社区和城市本身可以理解为大的家庭”^[9]。在社会中，大城市的生活、民族的生活、世界主义的生活三者之间，虽然后者在不断地取代前者，但三者在一定时段内的并存依然是社会生活的现实。

从宏观方面看，如果把现代化看作是共同体向社会的转变，那么，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虽然社会在不断取代共同体，即共同体的作用在不断减弱，社会的作用在不断增强，但共同体在社会的时代依然存在。这实际上也就意味着，现代化造成的社会变迁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传统性因素的瓦解和现代性因素的成长同时在进行，但二者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的并存是必然的。

[1] 菲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53—54页。
[2] 尹保云:《什么是现代化》,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8页。
[3] 张镭、唐宏强:《滕尼斯法社会学思想评介》,《河北法学》2000年第6期。
[4] 菲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108页。
[5] 尹保云:《什么是现代化》,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9页。
[6] 菲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255—256页。
[7] 同上书,第95页。
[8] 同上书,第333页。
[9] 菲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3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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