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旅游这一新的旅游形式备受人们关注。但是，实际情况到底怎样?在本章中，将以位于东南亚马来西亚沙巴州、据说现存森林面积仅次于亚马孙河流域的加里曼丹岛为例，对生态旅游进行思考。
一、前 言
自1992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举行“地球峰会”以来，对地球环境的关注与日俱增，生态旅游作为“可持续发展的旅游”(sustainable tourism)备受关注。这一现象的背后是随着旅游发展所带来的环境污染、商业化、当地社会传统的崩溃等问题。本文将以马来西亚沙巴州为例，探讨生态旅游中的几个问题。
马来西亚沙巴州位于加里曼丹岛的东北部。在那里有据称仅次于亚马孙河流域的广阔的热带雨林。在沙巴州，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不断砍伐森林，一方面输出木材，另一方面砍伐后的土地用于农业，作为油棕种植园。其结果是森林面积锐减，从1972年的520万公顷减少到1980年的200万公顷，现在可采伐的森林面积仅剩150万公顷。(Chuan and Arroyo，1988)在这一过程中，沙巴州的生态旅游取代了林业，作为一项新的产业发展起来，因为这样既能保护森林又能够通过旅游获得收益。
二、马来西亚沙巴州的旅游政策
沙巴州于1996年制定了州旅游开发基本规划，提出了有关旅游开发形式的方针。其最大特点是特别强调环境保护，将生态旅游放在了战略性的重要地位。在《马来西亚生态旅游计划沙巴州实施纲要》(1999年)中，按照世界自然保护协会的国际生态旅游咨询项目，对生态旅游作出了如下定义：“以享受、品味自然为目的，肩负对环境的责任，到自然风貌保存较好的地区旅游，促进环境保护，尽量降低对环境的影响，并给当地居民带来社会经济利益的活动。”在这一定义中，生态旅游的要点有三点：(1)肩负责任的旅游;(2)保护自然环境;(3)回馈当地社会。
1966年以来，沙巴州建了6个州立公园，分别是京那巴鲁公园、东姑阿都曼公园、地加岛公园、克洛克山脉公园、海龟岛公园、斗湖山丘陵公园。现在这些公园已经成为开展生态旅游的主要舞台。另外，东海岸的西必洛猩猩保护中心、苏高周边的京那巴登岸河流域、丹浓峡谷、西巴丹岛等都有野生动物保护区，在这些地方也开展了生态旅游。
特别是2000年沙巴旅游年，以“马来西亚加里曼丹：新千年的自然探险目的地”为口号，大力振兴生态旅游。据沙巴旅游振兴协会(Sabah Tourism Promotion Corporation，现在改称“沙巴旅游协会”Sabah Tourism Board)介绍，这一项目的目的在于提高沙巴的旅游意识，特别是对生态旅游的意识。于是，生态旅游就被定位为高品位旅游，其目标不是要增加旅游的数量，而是要提高旅游的品质。
三、生态旅游的旅游市场
据沙巴旅游协会(网址 http：//www.sabahtourism.com)的统计，到沙巴州的来访者，1995年为52万人，到2004年(笔者进行实地调查的最后一年)增加到177万人，外国来访者从18万人增加到79万人。其间虽然不断出现不利于亚洲旅游市场的事件，如1997年的亚洲经济危机、2002年和2005年先后两次发生的巴厘爆炸恐怖事件、2003年的SARS事件等，但沙巴的旅游发展却很顺利。其特征是来自亚洲的访问者，特别是来自东盟各国的访问者占了很大比重。据2004年的统计，沙巴的外国来访者中来自亚洲的占82%，来自东盟各国的占54%。从国别来看，来访者人数最多的是印度尼西亚(290 147人)，占总人数的37%。但是，这些人并不都是旅游者，有很多都是非法务工者。其次是来自中国台湾的访问者(78 675人)，占全体的10%，在旅游为目的的来访者中人数最多。之后是文莱(72 946人)，菲律宾(51 383人)，日本(44 006人)，中国大陆(35 256人)，韩国(30 117人)。其中来自菲律宾的访问者与印度尼西亚一样，以务工为目的的人数多于旅游者人数。来自欧美各国的游客当中，由于旧殖民地的关系，来自英国的最多(27 658人，包括爱尔兰)。
针对这样的旅游市场，当地的旅游产业界会采取什么对策呢?特别是，他们怎么把握生态旅游?关于这一点，作为沙巴州生态旅游业界的开拓者之一的阿尔巴特·特沃在接受笔者的访谈(2000年9月)时说了这样一番话：“生态旅游对于沙巴州而言是一个新的旅游市场。1991年公司成立时，我们还是探索者，生态旅游还是一个新词。我觉得当时自己连生态旅游到底是什么都还没有搞懂，后来才在学习当中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我们打算通过利用太阳能、循环使用水和能源等，努力让当地社会参与到生态旅游中，让当地人也能获得收入。虽然现在还处于摸索阶段，不可能很快就取得成果并带来利益，却是一项很值得开展的有意义的工作。”
那么，生态旅游在旅游市场中又处于什么位置呢?首先，对生态旅游表示关心的只有欧美人和日本人，他们在造访沙巴的外国旅游者中只占20%。另一方面，在来沙巴的国际旅游者中占据最大比重的台湾人却对生态旅游几乎不关心，他们的旅游方式令人想起早先日本人的团体奖励旅游。
其次，生态旅游的费用日渐增高。例如，2000年9月笔者有机会住过丹浓峡谷的客栈，住宿费是每晚350马来西亚元(约92美元)，在日本人较多的马布鲁度假胜地，包价旅游(包括船费、餐费等)是一晚两天380美元，延长住宿则是每晚100美元。如前所述，所谓的生态旅游是高品质旅游，由于不追求数量，只能成为高价旅游。
这样，能够购买这种昂贵的旅游商品的，只能是那些来自“北半球”、年纪在四十五六到六十出头、厌倦了普通的旅游胜地、寻求原汁原味的地方的旅游者。由于人均寿命的延长，退休后的闲暇时间也延长了，这一富裕的中年阶层，据说已经成为生态旅游的核心力量。(Mowforth and Munt，1998)
另外，池田光穗在对哥斯达黎加的生态旅游进行研究之后提出，生态旅游是欧美中产阶级对自然环境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文化产物(池田，1997)。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生态旅游就是皮埃尔·布鲁丢(1990)所说的“由于阶层不同而产生的兴趣差异”的案例之一，和餐饮、音乐一样是中产阶级的差异化意识的一部分。
四、现场——生态旅游的反讽
从1999年到2004年，为了作调查，笔者在以下地点参加过生态旅游：(1)以观察野生动物为目的的京那巴登岸河流域的苏高;(2)以潜水闻名的马布岛和西巴丹岛。在这里简要叙述笔者在旅游中所感受到的生态旅游的反讽。
第一个例子发生在苏高，它距离沙巴州东北的港口城市山打根约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在苏高附近京那巴登岸河流域的湿地区域，保留着25 000公顷的森林。现在这片森林已经成为野生动物的圣地。旅游者都住在沿河的客栈里，乘船顺流而下，观察栖息在森林里的鸟兽的生活状态(见下文照片)。虽然在客栈的留言簿里满篇都是游客的感动之辞，但这片森林也充满了以下的反讽。
第一，正是因为人们为了开辟油棕种植园，森林被砍伐殆尽，所以鸟兽才被赶到沿河这片仅存的森林和湿地里来的。能够为旅游者提供“多样的野生动物”实际上正是这一活动的结果。
第二，来这片森林的旅游者几乎都是欧美人，从英国和北欧来的退休夫妇较多。所以他们的生态旅游，可以说是列纳多·罗萨尔多所谓的“帝国主义的怀旧”，也就是帝国主义者自己破坏在先，却又对被自己破坏的东西感到惋惜。(Rosaldo，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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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 京那巴登岸河流域的生态旅游
第三，客栈都是利用雨水，靠太阳能自己发电，确实强调了“生态”。而且也遵循了旨在向当地社会返还利益的生态旅游精神，约有一半的从业人员都是在当地雇佣的。但是，一部分当地居民还是批评说，客栈的资本都是外来的，利益并没有返还给当地人。就算要返还利益给当地社会，实际上要让所有当地居民都满意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还有一个例子是马布岛，从东海岸仙本那城乘船到那里大约需要30分钟。在沙巴州，西巴丹是一个以适宜潜水着称的景点，但只要再乘30分钟的船，就可以到达马布岛，在那里可以观察生活在珊瑚礁附近的多种多样的生物。这里有与日本公司联合经营的水上别墅，由于可以在日本进行预定，日本旅游者很多。
据水上别墅的经营者介绍，20世纪70到80年代这附近炸药捕鱼非常盛行，开发度假区的主要目的是协助政府防止炸药捕鱼、保护珊瑚礁。但是，这片美丽的珊瑚礁海域也给人以反讽。
第一，西巴丹岛非常小，徒步只要15分钟就可以环绕一周，而游客量已经达到其接待能力的极限。政府出于生态的考虑，限制来岛上住宿的游客人数，从2005年1月起已经完全禁止在岛上住宿。
第二，马布岛的从业人员几乎都是菲律宾人(此为2000年调查时的情况。2004年再度访问时由于州移民政策的变化已经有所改变)。据说尤其对于前台等接待部门，英语是必不可少的能力，只能雇用菲律宾人，理由是他们会英语。即使想雇用当地人，由于他们英语程度低也不可能实现。大约有2 000名菲律宾人聚居在马布岛。
第三，这一地区位于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的国界交汇处，在2000年4月，发生了逗留在西巴丹岛的旅游者遭到以菲律宾南部为据点的过激派穆斯林教徒的袭击，并被劫持到菲律宾的霍洛岛的事件。同样的事件在9月再次发生，当时潘达南岛度假区的从业人员也被劫持。生态旅游的乐园竟然与恐怖主义比邻而居。
五、超越反讽
如果再不有意识地调整经济开发和环境保护之间的关系，就不能维系现在的地球环境。生态旅游，是将旅游与生态结合起来保护环境的一次尝试。从这一点来看，马来西亚沙巴州的规划是难能可贵、意义深远的。但是，要让生态旅游从计划变为现实，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要让生态旅游朝着理想的目标稳步发展，政府、旅游产业界、旅游者、当地居民等各个相关环节的共同协作是必不可少的(见下图)。各机构之间的良好运作，是生态旅游取得成功的必要条件。正如前文所述，生态旅游并不一定为当地社区居民带来利益，针对这一批判，沙巴州于2002年导入由地方社会主导的“家庭访问项目”。这一项目是否成功目前还未可知，但它作为一种尝试引起了极大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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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旅游的五要素图(日本生态旅游协会)
最后，我们还应该注意的是，在日本和东南亚等非欧美地区，对自然的看法和态度并非与欧美地区完全一致。那么，就应该有非欧美类型的生态旅游。正因为如此，我们决不能无批判地接受欧美流行的生态旅游的观念，而有必要在不同地区的社会、文化背景下，让生态旅游发展日臻完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