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政变过程

正始十年（249）正月初六，少帝曹芳到洛阳城南45公里的高平陵祭拜。司马懿趁曹爽兄弟随驾、洛阳城空虚的有利时机突然发动了政变，史称高平陵政变。

桓范早就提醒过曹爽：“总万机，典禁兵，不宜并出，若有闭城门，谁复纳入者。”但曹爽没有当一回事。这次谒陵，作为大将军的曹爽、中领军将军曹羲、武卫将军曹训、散骑常侍曹彦悉数随驾，洛阳城尤其是城中禁军处于群龙无首的状况，给了司马懿以可乘之机。

司马懿虽赋闲在家，但对曹爽举动密切关注。他知道正月初六这一天曹爽兄弟都会随驾谒陵，所以头一天夜里就做好了布置。

政变是极为机密之事，一旦败露就有覆族的危险。司马懿最初只是与长子司马师密商，直到事发的头一天晚上才告诉司马昭。《晋书·景帝纪》载：

宣帝之将诛曹爽，深谋秘策，独与帝（指司马师）潜画，文帝弗之知也。将发夕乃告之，既而使人觇之，帝寝如常，而文帝不能安席。

司马师时为中护军将军，是政变的中坚力量。第二天就要干惊天动地的大事，并且福祸难料，他居然“寝如常”，说明其心理素质极佳。司马昭到底年轻，经事少，所以很紧张，以致“不能安席”。

第二天早晨，等曹芳及曹爽兄弟出城后，司马懿立即采取了行动。他兵分两路，一路亲自带领，攻占武库；一路由司马师带领，司马孚协助，控制司马门，断绝内外联系，以便胁迫郭太后。

武库极为重要，控制武库，实际上缴了禁军的械。不要说禁军处于群龙无首的境地，就是有人指挥，没有武器也无济于事。

司马门更为重要，司马门是宫廷正门，控制了司马门，就断绝了宫中与外界的联系。这样，宫中的人就变成了人质；宫中的消息传递不出去，外面纵有中军武装力量，因为得不到指令，也发挥不了作用。

司马懿不愧为用兵高手，抓住契机，出手稳、准、狠，毫厘不爽。

司马懿在领兵占领武库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插曲。武库在曹爽住宅的南面，司马懿要取武库，必须经过曹爽住处。司马懿乘车行至曹爽门前时，人多拥塞，行进很慢，被曹爽之妻刘氏看见。刘氏很害怕，跑到大厅，对帐下督严世说：公侯（指曹爽）在外，现在（太傅）起兵了，怎么办？

严世安慰说：夫人不要怕。说完登上门楼，准备引弓射杀司马懿。但被孙谦制止。《晋书·宣帝纪》载：

（严世）引弩将射帝（司马懿），孙谦止之，曰：“事未可知。”三注三止，皆引其肘不得发。

从“三注三止”可以看出，如果不是孙谦阻止，司马懿很可能被射杀。

司马懿最终从曹爽门前顺利通过，成功占领武库。

控制司马门也很顺利。司马师本是中护军（禁军首领之一），有一定权势，更为重要的是先前豢养的死士都召集来了，看到这架势，守门兵丁自然不敢妄动。

司马懿得手后，派人以太后的名义请来太尉蒋济、司徒高柔、太仆王观等人。

随即，让高柔行大将军事，领兵占据曹爽大将军府。司马懿对高柔说：“君为周勃矣！”

又令王观代理中领军，占据曹羲中领军军营。如此一来，司马懿顺利控制了整个洛阳城。

然后，司马懿带着蒋济，领兵出屯洛水浮桥。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派人向少帝曹芳上了一份奏书：

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臣言“二祖亦属臣以后事为念，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黄门令董箕等，才人侍疾者，皆所闻知。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专威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历世旧人皆复斥出，欲置新人以树私计；根据槃互，纵恣日甚。外既如此，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看察至尊，候伺神器，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但为寄坐，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往言？

昔赵高极意，秦氏以灭；吕、霍早断，汉祚永世。此乃陛下之大鉴，臣受命之时也。太尉臣济、尚书令臣孚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这份奏书先说自己亲受顾命，在表白忠心的同时，捎带自夸：“二祖亦属臣以后事为念”。其实，曹操并没有“属以后事”，所以，这里的“二祖”应为高祖（曹丕的庙号）。接着细数曹爽的罪状，把曹爽比作秦代赵高、汉初诸吕及霍光之子霍禹，最后抬出蒋济、司马孚等人，说大家都认为曹爽“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经请示皇太后批准，“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敢有羁留（圣驾），便以军法从事”。

司马懿采取了诱骗加威胁的策略。

先许以“以侯就第”，给曹爽以侥幸求生的希望。这一点非常重要，不给对方以生的希望，对方就会拼死一搏，那政变能否成功尚不能确定，至少难度很大。只要曹爽放弃抵抗，“以侯就第”，政变也就成功了，剩下的事迎刃而解。

继而施加威胁，让曹爽不敢妄动。司马懿预料曹爽未必会心甘情愿放弃抵抗，可能挟持圣驾，所以，以严厉的口吻对曹爽实施警告：“敢有羁留（圣驾），便以军法从事！”

果然，曹爽接到司马懿的奏书后非常害怕，不敢将奏书呈递给少帝曹芳。

曹爽知道，洛阳城已经被司马懿控制，已回不去了，于是本能地让曹芳车驾停留在伊水的南岸，“伐木为鹿角，发屯甲兵数千人以为卫”。

近夜，司马懿对司马孚说：皇上不可在外露宿。于是派人送去帐篷和食物。

曹爽虽暂时将车驾安顿下来，但对下一步到底怎么办，心中犯难。正在此时，桓范冒死赶来。

原来，司马懿在发动政变时，也派人去请了桓范，但桓范在其儿子的劝说下夺门而出，投奔了曹爽。《三国志·曹爽传》注引《魏略》载：

……及宣王起兵，闭城门，以范为晓事，乃指召之，欲使领中领军。范欲应召，而其子谏之，以车驾在外，不如南出。范疑有顷，儿又促之。范欲去而司农丞吏皆止范。范不从，乃突出至平昌城门，城门已闭。门候司蕃，故范举吏也。范呼之，举手中版以示之，矫曰：“有诏召我，卿促开门！”蕃欲求见诏书，范呵之，言：“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尔？”乃开之。范出城，顾谓蕃曰：“太傅图逆，卿从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侧。

桓范字元则，沛国人，与曹氏是广义上的老乡。世为冠族，颇有才气。建安年间（196—220），入丞相府，延康元年（220）为羽林左监。与王象一起编撰了《皇览》一书。

桓范明帝时为中领军，尚书。后迁征虏将军，东中郎将，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正始年间（曹芳年号，240—249），桓范官拜大司农。

此时他冒险外出，是因为他知道“太傅图逆”。

司马懿得到桓范突门而去的消息后，感到很紧张。对蒋济说：“智囊往矣。”蒋济宽慰说：桓范是有智谋，但“驽马恋栈豆”，曹爽一定不会听他的。

《晋书·宣帝纪》将司马懿与蒋济的对话互换，以彰显司马懿的大智大勇。

桓范见到曹爽后，对曹爽说：请赶快移驾许昌，征召各地军队勤王。

曹爽犹豫不决，曹羲在旁默不作声。

桓范可能觉得曹羲聪明些，就对曹羲说：事情已经很明显，你读了一肚子书做什么用？今天弄不好你的家门就彻底完了。

曹爽兄弟还是不作声。桓范又对曹羲说：你还有兵营在城南，洛阳典农中郎将的治所就在城外，很容易召些人来。然后移驾许昌，用不了多长时间。许昌的府库足可利用。唯一担心的就是粮食，大司农的印信我随身带着，也不成问题。

曹爽、曹羲兄弟还是“默然不从”。

稍前，曹爽派遣侍中许允、尚书陈泰到司马懿处打探消息。司马懿对许允、陈泰陈述了曹爽的罪过，并表示“事止免官”，与之前“以侯就第”并无二致。

许允、陈泰回来后，劝说曹爽尽早认错，并向皇帝通报司马懿的奏书。

这时，蒋济也发挥了作用，他给曹爽写信，传达司马懿的想法，实际上为“事止免官”“以侯就第”提供了担保。

桓范见情况可能有变，又苦口婆心地说：

当今日，卿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且匹夫持质一人，尚欲望活，今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者？

曹爽还是无动于衷。时间在流逝，从中夜到五更，曹爽一直在纠结。

这时，司马懿又让曹爽一向信任的殿中校尉尹大目前来传话，说太傅指洛水为誓，只是免官而已。

在轮番劝说（实际上是诱骗）之下，曹爽失去抵抗意志，他投刀于地，对随驾群臣说：我估计太傅只是想让我们兄弟向着他而已，我对不起大家了。说完走到车驾前，对曹芳说：请陛下下诏免去臣的官职，以回复太后懿旨。

曹爽解散了先前所招部分兵丁，说：我虽然罢了官，还不失做一个富家翁。

桓范急了，哭着说：曹子丹是多么能干的人啊，生了你这帮兄弟，个个像笨牛！我哪里想到会因为你们而灭族啊！

曹爽兄弟被押送回家。司马懿让人从洛阳征调800人，轮番看守曹宅，并在房屋的四角建起望楼，令人在上观望曹爽兄弟的动静。

曹爽被困在家，很有些不爽。他苦闷无聊，就拿着弹弓在院内打鸟。

望楼上的人看到后说：大将军在往东南行走。曹爽在里面有什么动静，望楼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还一一报了出去。

曹爽烦透了，回到客厅，与几个兄弟商量着给司马懿写了一封信，以试探司马懿的反应。

信是这样写的：

贱子爽哀惶恐怖，无状招祸，分受屠灭。前遣家人迎粮，于今未反，数日乏匮，当烦见饷，以继旦夕。

曹爽的信写得极为猥琐，近乎哀求，希望引发司马懿的恻隐之心。

司马懿看后“大惊”，当即回信说：“初不知乏粮，甚怀踧踖。令致米一百斛，并肉脯、盐豉、大豆。”

曹爽兄弟看了来信后，“不达变数，即便喜欢，自谓不死”。

少帝曹芳返回洛阳，桓范随行。桓范行进到洛水浮桥的北面，望见司马懿，习惯性地下车叩头，但没有说话。范桓此前见到三公元老，习惯性地行跪拜礼。此时见到司马懿也这样做，并非奴颜婢膝。

司马懿却主动打招呼，对桓范说：“桓大夫何为尔邪！”

司马懿的话从来不多，但每一句话都值得咀嚼。“何为尔邪”，可以理解为“干嘛这么客气？”也可以理解为“为什么附逆呀？”但无论哪一种理解，都体现出作为胜利者的骄矜和狡黠，以及对失败者的嘲讽与轻蔑！

车驾返回宫中，诏令桓范回到大司农岗位。桓范来到朝堂谢恩。

在等待批复时，正好碰上司蕃自首。司蕃详细说明了桓范出城的情形。

司马懿听后生气地问：诬人谋反应该当什么罪？主管律法的官员说：应该以诬陷的罪名处置他。于是桓范被收入监。在押往监狱的路上，桓范身上的绳子绑得很紧。桓范说：请放松一下，我原本是一个义士！

司马懿发动的政变成功了，并且兵不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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