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散布谣言压制宗室
太和元年(227)年底,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一举袭占曹魏天水、南安、安定三郡,给曹魏造成强烈震恐。曹睿一面调兵遣将,一面御驾亲征。
就在曹睿亲征期间,突然谣言四起,说新皇帝曹睿暴病身亡,随驾大臣迎立雍丘王曹植继位。
《三国志·明帝纪》注引《魏略》有这么一段文字:
是时讹言,云帝已崩,从驾群臣迎立雍丘王植。京师自卞太后群公尽惧。及帝还,皆私察颜色。卞太后悲喜,欲推始言者,帝曰:“天下皆言,将何所推?”
“天下皆言”,说明谣言传播很广;“京师自卞太后群公尽惧”,说明谣言极其恶毒,极具震撼力。曹睿年方20出头,继位不到一年,如果真的突然死去,那对曹魏来说无异于晴空霹雳。
曹睿暴死的传言仅见《魏略》。《三国志集解》及其他史书均没有对这一记载做出过分析和解释。
《魏略》的作者鱼豢是魏国的郎中,《魏略》系其私撰。鱼豢撰《魏略》,是当代人写当代事,既然鱼豢写了这段文字,说明确有其事。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鱼豢都没有杜撰的必要。
太皇太后卞氏要求曹睿追查,但曹睿没有同意。曹睿不追查,大概是考虑到追查有难度,搞得人心惶惶还不一定有结果,更重要的是顾及朝廷的颜面。现在,他回到了京城,谣言不攻自破,也就不了了之。
那么,这一谣言为什么会在这时兴起?为什么会牵涉到曹植?其目的是什么?究系何人所为?这些都值得探讨。
首先看背景。这事发生在曹丕死、曹睿即位不久。
大家知道,曹丕在世时,因从前与曹植争立过太子,所以,曹丕对曹植包括曹彰忌刻很深,管束很严。黄初二年(221),监国谒者灌均检举曹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曹植由平原县侯而贬为安乡乡侯,年底再徙鄄城县侯,黄初三年(222)迁升为鄄城王,黄初四年徙封雍丘王。
黄初六年(225),曹丕东征孙权期间,到过雍丘,与曹植见过一面,增其食邑五百户。曹丕死后不久,曹睿于太和元年(227)将曹植徙封浚仪。
曹丕死后,曹植觉得罩在自己头上的铁幕已去,希望曹睿改弦更张,能够宽待抑或重用自己。
朝中一些正直的大臣如高堂隆等,也对朝廷的安危隐约有些担心,也希望朝廷解禁甚至重用诸侯,以拱卫王室。
谣言就在曹睿离开京城之后不胫而走,惊魂动魄。
再看散布谣言的目的。
背景清楚了,谣言的目的也就大致清楚了。散布此谣言的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打压皇室宗亲,使皇室宗亲尤其是嫡亲宗室代表曹植不得出头。
此举说明,谣言的制造者用心极为险恶、极为卑劣。
最后,推测一下,看是谁制造并散布了这样的谣言。
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就要看谁会从中受益。
打压宗室,无疑辅政大臣会受益。因为,如果曹植出头,得到曹睿的信任与重用,势必与辅政大臣分权。辅政大臣自然不大乐意。
当时的辅政大臣共4人,曹真、曹休是曹家人,地位稳固,无需多虑。再说他们未必会这么敏感,去担心起曹植来。即使他们不愿意曹植出来,也会直言相告,断不会去散布谣言,而且是这么恶毒的谣言。
陈群呢,陈群总体看是一个君子,不屑于这么做,也没有胆量这么做。
司马懿曾经在曹丕与曹植争太子期间,“每与大谋,必有奇策”,帮曹丕出了不少主意,因而最不愿意、也最忌惮曹植得势。
由此推导,散布这一谣言的很可能就是司马懿。
曹植困顿已久,渴望出头。但是,真要出头,谈何容易!
曹睿即位不久,就在人事上做出了调整。
曹植于是用自己的强项,写了一篇《辅臣论》,对当朝大臣钟繇、华歆、曹休、曹真、王朗、陈群、司马懿都给予了赞扬。他对司马懿是这样说的:
魁杰雄特,秉心平直。威严允惮,风行草靡。在朝则匡赞时俗,百僚仪一;临事则戎昭果毅,折冲厌难者,司马骠骑也。
曹植知道,自己要获得曹睿的信任和重用,就必须得到当朝大臣的支持,最起码,不能让他们成为阻碍。因此,写这篇颂词,有为新朝添喜的用意,但更多的可能还是出于讨好。
曹植对司马懿内心是忌惮的,知道司马懿阴险毒辣,但是,没有办法,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现在,司马懿是辅政大臣,自己惹不起,更得罪不起。前面既然写了钟繇等人,当然不能把司马懿给撇下。
从整篇文章看,曹植写司马懿最为用心,评价也最高。之所以如此,大概是考虑到来自司马懿的阻力最大,不得不违心地说些恭维话。
所以,曹植是委曲求全去写司马懿的,不能看作是对司马懿的真实评价。
曹植的《辅臣论》是在曹睿人事调整后不久写的。曹植是著名才子,所写文章不胫而走,司马懿很可能是见到了。可是,不仅没有引起司马懿的好感,反倒引起了他的警觉。于是,散布了上述谣言。
这一谣言的后果是严重的,曹睿虽然没有追查,但心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曹植一如既往地受到猜防、打压,永无出头之日。
太和二年(228),曹植给曹睿上了一份《求自试表》。
《求自试表》第一段写道:
……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授爵者,毕命之臣也。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而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其”之讥……
表文第二段说:……
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
表文第三段说:
……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扁舟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
表文第四段,先说早先跟随武皇帝(曹操)多次征战,接着谈道:
……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临难而制变者也。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每览史籍,观古今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名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
表文最后讲明上表求进,是因为自己“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
整个表文约1400字,情感充沛,可谓泣血上陈;文笔畅达,简直是一气呵成,似江河之澎湃,一泻千里。
然而曹睿不为所动,没有任何反应。
曹睿并非木讷无情,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其实,没有反应本身就是反应。或许,曹睿一看到这份奏疏,立马就想起不久前的谣言,这让这个年轻的皇帝坐立不安。严词批驳不合适,应允曹植的要求,绝对不可以,于是,视而不见,沉默以对。
曹植似乎预见到这样的结果。《魏略》讲道:
植虽上此表,犹疑不见用,故曰:“夫人贵生者,非贵其养体好服,终竟年寿也,贵在其代天而理物也。夫爵禄者,非虚张者也,有功德然后应之,当矣。无功而爵厚,无德而禄重,或人以为荣,而壮夫以为耻。故太上立德,其次立功,盖功德者所以垂名也。名者不灭,士之所利,故孔子有夕死之论,孟轲有弃生之义。彼一圣一贤,岂不愿久生哉?志或有不展也。是用喟然求试,必立功也。呜呼,言之未用,欲使后之君子知吾意者。”
太和三年(229)秋七月,曹睿专门下达了一份有关立嗣的诏书:
礼,王后无嗣,择建支子以继大统,则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情哉!……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为戒。后嗣万一有由诸侯入奉大统,则当明为人后之义;敢为佞邪导谀时君,妄建非正之号以干正统,谓考为皇,称妣为后,则股肱大臣,诛之无赦。其书之金策,藏之宗庙,著于令典。
这道诏书专讲在皇帝无子嗣的情况下的立嗣问题。
曹睿年纪轻轻,突然讲起这番话来,给人以无厘头的印象。
仔细分析,还是因为前面的谣言在作祟。曹睿此举,就是要排除曹植之类的长辈入承大统的任何可能性。
太和三年(229),曹睿以太皇太后卞氏有感于雍丘下湿少桑为由,将曹植徙往东阿。其实,曹植在雍丘居住了5年,在这里种植了万余株果树,现在要他迁徙,他颇有些依依不舍。但是,君命难违,曹植只得就迁。
太和五年(231),曹植觉得寻求重用不可能,于是退而求其次,上了一份《求通亲亲表》。曹植在表文中,引经据典,阐明道理。接着陈述诸侯处境:
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
随即,以几近哀求的口吻说道:
……愿陛下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以叙骨肉之恩欢,全怡怡之笃义。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齐义于贵宗,等惠于百司,如此,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
表文的后面,曹植再次讲了自己凄凉境况,他说:
……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扪心,临觞而叹息也。
宗亲之间禁锢若此,是现代人所不敢想象的。生在帝王家,这是怎样的悲哀呀,读之令人心颤。这哪里是奏疏,分明是一份诉状!
这一次,曹睿似乎有所触动。他专门下诏回复,说原本就没有禁止诸侯之间互通音讯的诏令,是下面的人“矫枉过正”造成的,“已敕有司,如王所诉”。
毕竟是皇室宗亲,曹植对朝政一直密切关注。就在上《求通亲亲表》不久,又上了一份《陈审举表》。表文中讲道:
……既时有举贤之名,而无得贤之实,必各援其类而进矣……而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加东有覆军之败,西有殪殁之将……臣每念之,未尝不辍食而挥餐,临觞而搤腕矣……
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将不良,有似如此。臣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伏见行师用兵之要,不必取孙、吴而暗合。窃揆之于心,常愿得以一奉朝觐,排金门,蹈玉陛,列有职之臣,赐须臾之问,使臣得一散所怀,摅舒藴积,死不恨矣……
曹植此表有感于曹休军败于扬州,张郃殪殁于秦川,觉得朝廷“置将不良”,期望曹睿慎重选将,尤期望能够面奏机宜。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曹植对司马懿的能力并不怎么欣赏,这再次印证了他在《辅臣论》中评价司马懿的话并非出自真心。
曹植特地引汉文帝故事,意在告诫曹睿重视发挥宗室的作用。行文至此,特别讲到自己“数承教于武皇帝”,在行师用兵方面“不必取孙、吴而暗合”,期望能够得到任用。
表文的后面讲道:
夫能使天下倾耳而注目者,当权者矣,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唯陛下察之。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也。
曹植在这里用田氏取代齐国,赵、魏瓜分晋国的史实,提醒曹睿:真正靠得住、能够共命运的还是宗亲!
从此可以看出,曹植已经觉察到了朝廷的隐忧,并且,将矛头隐隐约约指向了司马懿。因为,此时作为宗室力量代表的曹休、曹真已经故去,唯有司马懿大权在握,能够“谋能移主,威能慑下”。
曹植在表文的最后诚恳地说:
臣闻孟子曰:“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今臣与陛下践水履炭,登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岂得离陛下哉?不胜愤懑,拜表陈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不便灭弃,臣死之后,事或可思。若有毫厘少挂圣意,乞出之庙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此,则臣愿足矣。
作为宗室最有名望的长辈,曹植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曹睿接到表文后,“省览来书,至于再三”,然后客客气气给曹植写了一封回信,仅此而已。
当年八月,曹睿下诏曰:
古者诸侯朝聘,所以敦睦亲亲,协和万国也。先帝著令,不欲使诸王在京都者,谓幼主在位,母后摄政,防微以渐,关诸盛衰也。朕惟不见诸王十有二载,悠悠之怀,能不兴思!其令诸王及宗室公侯各将适子一人朝。后有少主、母后在宫者,自如先帝令,申明著于令。
当年冬,朝廷下诏第二年正月诸侯朝会。
曹植参加了这次朝会。这期间,他想单独陛见,与作为皇帝的侄儿共论时事,以期获得信任和重用。或许因为司马懿散布的谣言让曹睿不能释怀,曹睿没有与曹植见面,更别说重用他。
太和六年(232)春二月,曹睿又下诏曰:
古之帝王,封建诸侯,所以藩屏王室也。《诗》不云乎,“怀德维宁,宗子维城”。秦、汉继周,或强或弱,俱失厥中。大魏创业,诸王开国,随时之宜,未有定制,非所以永为后法也。其改封诸侯王,皆以郡为国。
曹睿在诏书中认同了“封建诸侯,所以藩屏王室”的道理,于是,曹睿将陈郡四县共三千五百户作为曹植的封邑,改称陈王。
曹植要的不是增加封邑,他要的是获取信任和重用。曹睿恰恰在这方面不予满足,甚至连面都不见。曹植回去之后,“怅然绝望”,不久去世。
曹植死时年41岁,谥曰“思”,后世称曹植为“陈思王”。
按当时礼制,诸侯王死后不加谥,曹植死后却加谥曰“思”。胡三省解释说:“追悔前过曰思。”可见,曹睿对曹植依然比较忌刻!
曹植死后,曹家除当朝皇帝曹睿之外,再无能人。当然,曹睿也没有从中发掘和培植能人,政权最终落入司马氏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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