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事件再检讨

现在回过头来看，王淩事件极为诡异。

其一，王淩谋立曹彪，为什么派人到白马去商谈。

楚王曹彪黄初七年（226）徙封白马，太和六年（232）改封楚，这里的楚是国名，即由淮南郡改称。卢弼因此提出质疑：

彦云（王淩）都督扬州，屯兵寿春，与楚王近在咫尺，何事不可协商，乃必遣将远至东郡之白马，事之离奇，无过于此。千古疑狱，留此破绽，以待后人之推求。承祚之笔，亦谲而婉矣。

卢弼的意思是说，曹彪多年以前就被封为楚王，其封地就在淮南，与王淩的府邸近在咫尺，王淩要商量，没有必要跑到白马去。似指陈寿有所隐讳。

卢弼所言已成一大悬案，现已无从稽考。

其二，王淩举事的性质问题。可以明确的是，王淩与令狐愚谋立曹彪，是因为少帝曹芳受制于权臣，已成为傀儡。所以，一般史家据此认为，王淩、令狐愚反对的是司马懿，而不是背叛曹魏。陈寿在王淩传末称王淩“风节格尚”，似含蓄地称其为忠臣。

可司马氏却宣称王淩的行为是叛逆。

宋代学者郑樵对这种现象进行了分析，他认为：

《晋史》党晋，凡忠于魏者为叛臣；《齐史》党齐，凡忠于宋者为逆党。

刘知几《史通》也就此说道：

古之书事也，令乱臣贼子惧；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

郑樵、刘知几间接地认定王淩为曹魏忠臣。

但不能否认的是，王淩在这件事上毕竟有错，而且是大错！

说王淩有大错，是因为曹芳是曹睿选立的，废黜曹芳，在法理上站不住脚。

另外，谋立曹彪，在伦理上也说不通。曹彪与曹丕是弟兄关系，对曹芳而言，是祖辈，让祖辈去接任孙辈当皇帝，其理甚乖。

前面讲到过，曹睿曾专门就立嗣问题下过一份诏书，已经排除了长辈入承大统的可能性。王淩作为朝廷重臣，对此应当清楚。

再说，废立大事，非同寻常，不是谁想办就能够办的。此时，司马懿有这种能力，他也没有这么做。王淩此举实属胆大妄为。

忠不忠，看行动，既然擅行废立，那么指斥他为叛逆并不为过。

叶适就说王淩：“废见主，立藩侯，其去叛逆几何！”“见”：通“现”。

王夫之更是直接称王淩是司马氏同路人，说谋立曹彪是“盖欲为司马懿而不得者也”。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王淩自认为是“忠臣”，最终却成了叛贼；本来想获取司马懿那样的权力，却丢掉了性命。

其三，王淩“反叛”，不待交兵就缴械投降，不像是一个久经战阵的将领，倒像是一个胆怯的书生。这也是应当给予重视并思考的问题。

总体看来，王淩是继曹爽之后司马懿又一个猎物。黎东方在《细说三国》中就持这一观点。他说，王淩是继曹爽之后司马懿刻意搜寻并剪除的目标。王淩唯一让司马懿怀疑的是，东吴阻断涂水，王淩借机备战，引起司马懿的警觉。

黎东方所言有一定道理。当然，王淩本人也有作死之处。

笔者认为，谋立曹彪，是一场谋而未决、胎死腹中的计划。王淩事件是司马懿抓住王淩犯浑的一闪之念而精心设计的一场针对曹魏的政治绞杀战。

高平陵政变之后，司马懿控制了朝局，接着想控制整个曹魏帝国。

举目望去，在整个曹魏帝国，忠于曹魏而有实力可以与司马懿抗衡的人物，仅剩王淩而已。王淩自然成为司马懿下一个刻意对付的目标。

此前，司马懿与蒋济“闲谈”，问王淩父子是什么样的人物。蒋济说：“淩文武俱赡，当今无双。广（王广）等志力，有美于父耳。”

王淩父子的才能让蒋济钦佩。问者有心，说者无意。实在地讲，这话是不能说的，说出了就会让司马懿寝食难安。可话既已说出了，又没法收回。蒋济回到家中就跟家人讲，自己的话会让王家灭门！因此痛彻心扉、后悔不已。

司马懿本来就要收拾王淩，王淩偏在这时候撞到枪口上！

王淩放弃抵抗，除了自身实力不济之外，还有几个原因：

一是朝廷（实际上是司马懿）已下达了赦书，这给了他侥幸求生的希望；

二是其子王广已经作为人质被司马懿挟持，这让王淩多了一分挂牵；

三是没有看透司马懿的人品。王淩宦游数十年，与司马懿打交道并不多，对司马懿缺乏深入了解，总觉得自己与司马朗包括他司马懿的关系并不差，更何况此前在给司马懿的信中已经讲明，是已死去的外甥令狐愚一时听信小人的胡言乱语，自己当即就给予严厉训斥，训得令狐愚连话都没有说完。这件事只是一闪之念，并没有付诸行动。自己纵然有错，充其量就是没有检举揭发。谅他司马懿不会食言，不至于做得太绝。但王淩到底是看人走眼！

蒋济说王淩文武俱赡可能言过其实。至少，在谋立曹彪的问题上严重失策。这一失策非同小可，让他身名俱灭、被夷三族不说，对曹魏宗室更是毁灭性打击。

事后，楚王曹彪被赐死。司马懿顺势将曹魏王室宗亲全部拘禁于邺城，“命有司监察，不得交关”。

邺城早年是曹操的霸府，现在却成了其子孙的囹圄。可怜曹魏王公，不仅失去政治权力，连人身自由也被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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