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司马师暴死于许昌,对司马氏来说是一场危机,对曹魏政权来说,似是翻盘的绝佳契机。
司马师死时,司马氏内部并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再行辅政。司马孚是长辈,且已是76岁的老人,其本人也不富有野心;司马昭则刚刚升任卫将军,其资历和声望也不足以辅政。
或许正是这一原因,曹髦趁司马昭从洛阳前往许昌探视司马师的机会,在京城进行了秘密策划。司马师死后,他下诏给司马昭,称东南新定,暂且让司马昭留守许昌,以维护东南的稳定,让尚书傅嘏将中军带回洛阳。
此举旨在排除司马昭的辅政地位,以摆脱司马氏的控制。
这说明,曹髦年纪轻轻,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少年英主。
可惜,在此关键时刻,傅嘏与钟会商定,由傅嘏上表朝廷,对朝廷这一安排提出异议,然后同司马昭一起,径直将大军带回洛阳,驻扎在洛阳城南。
少帝曹髦刚刚流露出自主的苗头,就被遏制了。
曹髦不得已,只得让司马昭辅政,并下诏进位司马昭为大将军兼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授予其剑履上殿的特权。
至此,司马氏亡魏成晋的接力棒交到了司马昭的手中。
司马昭,字子上,司马懿嫡次子,司马师同母弟,建安十六年(211)生。
因受到司马懿的荫庇,景初三年(239)司马昭即被封为新城乡侯。正始初,为洛阳典农中郎将。不久转散骑常侍。曹爽伐蜀时,司马昭出任征蜀将军,作为夏侯玄的副手出骆谷,曾当面建议曹爽退兵。从前线回来后,被征拜议郎。
在高平陵政变之后,司马昭率兵控制二宫,“因功”增邑千户。
正始元年(240),蜀将姜维进犯陇右,征西将军郭淮自长安前往阻挡。司马昭任安西将军、持节,屯关中,为诸军节度。后转安东将军、持节,镇许昌。
王淩起事后,司马昭都督淮北诸军事,增邑三百户,假金印紫绶。不久,又晋号督军,率征东将军胡遵、镇东将军诸葛诞伐吴。东关战役失败后,被司马师削去侯爵。其后,蜀将姜维又寇陇右,司马昭又被任命为代理征西将军职位,在应对姜维进犯方面立有战功,复封新城乡侯。
曹髦即位以后,进封高都侯,增封二千户。毌丘俭、文钦起事后,司马昭兼中领军,留镇洛阳。司马师病危,司马昭前往探视,被任为卫将军。
司马昭与司马师一样,有非凡的才干和铁的手腕。其非凡才干此前已有所表现,后面还会介绍。这里专说一事,以彰显其铁腕与强梁。
东关战败后,司马昭被削去侯爵。司马师不惩治他人,单独惩治自己的弟弟司马昭,其目的自然在于止谤,但对司马昭而言,确实有些窝火。
事后,司马昭问其司马王仪:“近日之事,谁任其咎?”仪曰:“责在军帅。”文王怒曰:“司马欲委罪于孤耶?”遂杀之。
本来,王仪战前向司马昭提出过建议,说:“吴贼必有伏,宜持重,不可进。”但是司马昭没有采纳。由此可以看出,东关之役失败司马昭应负相当责任。王仪说的是事实,但触了司马昭的霉头,犯了司马昭的忌讳,当即被斩杀。
司马昭战时为都督,持节,其权力可与使持节一样,杀二千石官员。此时战争已经结束,司马昭并不具有这样的权力,但司马昭还是把王仪杀了。其强梁、暴戾与其父兄一脉相承。
司马昭接掌政权以后,做了三件大事,即剿灭诸葛诞、弑杀少帝曹髦、灭掉蜀汉,现依次述之。
(一)剿灭诸葛诞
诸葛诞在魏晋之际是一个政治立场极为模糊的人物。
他与夏侯玄、邓飏关系非常好,与王淩、司马懿结为儿女亲家。如果说他忠于曹家,他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司马氏,并在王淩以及毌丘俭、文钦事件中帮助司马氏消灭对手。如果说他忠于司马氏,他却继毌丘俭之后在淮南举起了反对司马氏的大旗。
正因为诸葛诞八面玲珑,与各方都有往来,所以,他在毌丘俭覆族之后,深感担忧和害怕,担心司马氏不会容他。为此,他用金钱收买的办法去笼络人心,还豢养死士数千人,以防不测。裴注引《魏书》还说诸葛诞“赏赐过度,有犯死者,亏制以活之”。
甘露元年(256)冬,东吴有向徐堨发动进攻的迹象。按说,以诸葛诞所部实力足以应对,但诸葛诞还是向朝廷请求发兵10万守卫寿春,同时在临近淮河的地方筑城,以防备东吴。实际上是想加强淮南的武备。
诸葛诞此时已位高权重,是威震东南的一方诸侯,现在又有异动,自然引起了当政的司马昭的高度警惕。
司马昭于是趁卢毓去世,朝廷司空一职空缺的机会,于甘露二年(257)四月二十四日,以曹髦的名义下诏,征召诸葛诞为司空。
接到诏书,诸葛诞说:论做司空我应该排在王昶的后面,现在就让我做司空!
诸葛诞断定是与自己一向不睦的扬州刺史乐在背后捣鬼,向朝廷诬告自己,朝廷这才征召他,于是扣留使者,派兵诛杀了乐。
随即,一方面整军备战。把淮河南北各郡县从事屯田的10多万军士,以及新近招募的5万余军队,集结在寿春,并储备了足够一年食用的粮食。准备依托寿春城,长期坚守。另一方面,派长史吴刚带着自己的幼子诸葛靓前往东吴,向东吴称臣,请求东吴派兵增援。
司马昭得到淮南诸葛诞起事的消息后,决定亲征。他挟持着太后、少帝曹髦向南进发。司马昭此举,一方面是张扬征讨的正当性以壮声威;另一方面是担心太后和少帝在后面捣鬼。不久前,少帝曹髦让司马昭留守许昌,让傅嘏带回中军,就是要排除司马昭辅政。因此,他不能再让太后及曹髦失去掌控。
东吴朝廷得到诸葛诞投靠的消息后非常高兴,任诸葛诞为左都护、假节、大司徒、骠骑将军、青州刺史,封寿春侯。
派遣将军全怿、全端、唐咨、王祚率3万人,与文钦一起援救诸葛诞。
司马昭派兵阻击增援的吴军,将军李广临敌不战,泰山太守常时甚至称病不出,二人皆被斩首。
六月二十五日,太后和少帝曹髦抵达项城。司马昭率26万大军进抵丘头。
司马昭一方面任命镇南将军王基代理镇东将军、都督扬豫诸军事,会同安东将军陈骞,进围寿春;另一方面命监军石苞,兖州刺史州泰,率精兵在城外机动作战,以阻止东吴援军。
吴将唐咨和文钦等趁包围圈没有围拢,翻越寿春东面的八公山,进入寿春城。
王基、陈骞抵达寿春后,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将寿春城四面围合,在城外挖掘双层堑壕,筑起厚厚壁垒。
不久,东吴朱异率3万援军进至安丰,与寿春城遥相呼应。
寿春城外包围圈越扎越紧。而东吴朱异的援军又被州泰在阳渊打败,被歼2000余人。
困守寿春的诸葛诞等开始不安起来。文钦等数次率兵突围,但都被王基迎头痛击,被迫龟缩城内。
当年秋七月,东吴大将军孙綝,再次命丁奉、黎斐等5位将军解寿春之围。朱异等把粮食等辎重留在都陆,轻装急进到黎浆,被在外围负责机动作战的石苞、州泰击败;泰山太守胡烈率5000余兵奇袭都陆,将朱异存放在这里的粮食辎重全部烧毁。
朱异等率残兵败将回到孙大营。
孙又要朱异回军再战。朱异所部此时饥饿难耐,疲惫不堪,因而拒绝执行。孙恼怒,断然斩杀朱异,而后率部返回建业。
司马昭见到这种情况,说:朱异没能推进到寿春,孙綝就把他杀了,这不是朱异的过错。孙只是向寿春表示歉意,以坚定诸葛诞的抵抗意志,使其希望不致破灭。现在要加固包围圈,防止他们突围,并用计谋引导他们出错。
于是散布谣言说:东吴的援军就要到达,围城大军粮秣不继,部分老弱兵丁已经到北面有粮的郡县就食,可能马上就要撤围。
城内的诸葛诞听信谣言,不注意节约粮食,还在等待外面的援军。
但是,援军迟迟不来,而城内的粮食逐渐紧张起来。
蒋班、焦彝本是诸葛诞的心腹爱将,他们向诸葛诞建议道:孙杀朱异而径自回军,实际上已经无能为力,只是在那里坐观成败。现在还有士气,应趁机找出一个弱点,发动突击,虽然不能打破包围圈,但总有部分人能够突围出去。一味防守,无异于坐等死亡,没有意义。
诸葛诞、文钦没有接受。诸葛诞甚至准备将蒋班、焦彝诛杀,蒋班、焦彝内心恐惧,到十一月份,出城投降。
这期间发生一个插曲。吴将全怿的侄儿全辉、全仪因为家族矛盾,带着母亲及家族数十家投奔曹魏。而全怿与另一个侄儿全祎,全端的弟弟全翩、全缉都率军在寿春协防。
司马昭采纳钟会的建议,模仿全辉、全仪的笔迹,给全怿写了一封信,派全辉、全仪信任的人,将信送给全怿,谎称朝廷因为全怿不能解寿春之围,打算把各位将军的家属全部杀掉,所以他们才逃亡,投奔曹魏。
全怿相信了。到十二月,全怿率领其部众数千人,打开城门,投降围城部队。
司马昭任全怿为平东将军,封临湘侯。
甘露三年(258)三月,诸葛诞、文钦及唐咨等再也不能困守下去了,于是,集中人力物力,连续五六天,昼夜不息向城南发起攻击,企图突围出去。
围城部队在城外土山上居高临下,用发石车、火箭予以反击。
突围部队死伤遍地,只得退回城中。期间,陆续投降的有数万人。
此后,城中粮食渐渐不支。文钦建议将城中北方人赶出城外,以节约粮食,留下吴人坚守。诸葛诞不同意,由此两人发生矛盾。
文钦与诸葛诞本来不睦,只是因为利害关系才暂时联合。现在,情况越是危急,他们越是相疑。文钦找诸葛诞商量解困办法,在商讨的过程中,文钦惹恼了诸葛诞,诸葛诞亲自用短刀将文钦杀害。
文钦之子文鸯及文虎,驻守在寿春旁边的一座小城,听说父亲被杀,准备带领兵丁前去与诸葛诞拼命,可是兵丁不听,文鸯、文虎不得已投降司马昭。
手下的人劝司马昭将二人杀掉,司马昭不同意,说:文钦罪不容诛,其子故当诛戮。但文鸯、文虎在穷途末路前来投降,寿春城还没有攻克,这时杀掉他们,是坚定他们守城的决心。
于是,赦免文鸯、文虎,还“上表”任他们为将,分别赐予关内侯,并让他们带领数百骑兵围着城墙向城内喊话,说:文钦之子文鸯、文虎都没有被杀,城中将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一攻心术立马奏效,城中抵抗意志顿消。
司马昭亲自来到城边查看,见城中军士,手持弓箭,引而不发。于是判断进攻的时机成熟,立即命令部队全力攻城。
诸葛诞大窘,眼看阻挡不住,就率身边随从从城中小门突门而出。胡奋率兵迎击,斩杀诸葛诞,枭其首。随即夷其三族。
诸葛诞手下数百亲信,战败后拒不投降,都说:为诸葛公死,死而无憾。被斩时,众人颜色不变。后人把诸葛诞比作当年的田横。
东吴援救寿春的将领唐咨、王祚及几个裨将都双手反绑着向曹魏投降。
诸葛诞淮南起事最终归于失败。其失败的原因有以下几点:
其一,力量悬殊。这一点不言自明,无须多言。
其二,起事的动机不纯,缺乏道义感召力。
诸葛诞这次起事,实际上是斤斤计较于个人利益得失的结果。司马昭征他为司空,是职位的迁升。司空虽为闲职,但毕竟位列三公,是一般臣子难以梦求的。可诸葛诞认为司马昭剥夺了他的军权,拒不接受,还擅杀了扬州刺史乐。因此,诸葛诞在扬州起事,并不能视为忠于曹魏而反对司马氏的正义举动。
更为严重的是,他向东吴称臣,并将自己的儿子作为质任,以换取东吴的援助。这就更没有道义可言。
王夫之对此有精辟的分析,他的中心论点是:投敌讨贼,与贼无异。他说:
诞之讨昭,何为也哉?无抑不欲魏社之移于司马氏矣乎?魏而亡,亡于司马,亡于吴,无以异也。吴岂为魏惜君臣之义,诛权奸以安其宗社者哉?诞遣子靓称臣于吴以起兵,则昭未簒而己先叛;以叛临簒,簒者未形而叛者已著,其志悖,其名逆,授司马昭以讨叛之名,而恶得不败邪!使其成也,司马昭之甫糜,曹氏之社早屋矣……
明末清初学者姜宸英也说:
诸葛诞以见疑谋叛,其死宜矣。若果忠于魏室,则不首发俭、钦之谋,坐成司马之势。魏之忠臣,惟毌丘仲恭一人而已。王彦云事迹犹在影响之间。
王淩、毌丘俭、文钦及诸葛诞先后在淮南起事,分别被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扑灭。尽管王淩一向忠贞,但毕竟有擅行废立的念头,因而不能算作是曹魏纯臣;毌丘俭,可称为曹魏忠臣,但缺乏杀身成仁的勇气;诸葛诞是一个汲汲以求显达的政客,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最终基于个人利害而兴兵,算不上曹魏的忠臣。这样看来,姜宸英的话,是颇有道理的。
其三,在行动上存在明显的失误。诸葛诞把成败的希望寄托在东吴的援助上。一味消极等待,而不是主动作为。人常说,求人不如求己,诸葛诞却专注于求人。司马昭发动大军前来讨伐,以重兵围困寿春,诸葛诞本应趁敌立足未稳主动出击的,但他却一味消极防守。有道是,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作为统兵多年的大将,却昧于这浅显的道理,让人不解。
何焯说:“外围既合,士众猥多,资粮方竭,诞不尽人谋,则天弃之矣。诞能合虚誉,养死士,实中情恇怯,无远略者也。假使举淮南之众直趋洛阳,投命勤王,司马昭征调未集,胜负诚未可知耳。”
何焯的见解无疑是深刻的。
其四,心胸不开阔,不善用人。心胸不开阔体现在与文钦关系的处理上。危急关头,紧要的是团结。内部的团结都搞不好,又怎么御敌?不善用人,体现在对蒋班、焦彝的处置上。蒋班、焦彝提出突围的建议是有道理的,诸葛诞应该采纳,尤不应动诛杀的念头。但诸葛诞急中出错,最终酿成大错。
司马昭在诸葛诞淮南事件的应对和处置过程中展现了他的雄才大略。
其一,善于料人料事。诸葛诞起事之初,司马昭就断定诸葛诞会吸取毌丘俭孤军冒进的教训,会与东吴联合。因而征调足够的兵力前往征讨。初围寿春之时,手下将领主张发起攻击,但司马昭认为,“城固而众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里受敌,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将使同就戮,吾当以全策縻之,可坐而制也”。于是令众军深沟高垒,与诸葛诞打消耗战。文鸯投奔后,司马昭巡视战阵,见诸葛诞城中的军士持弓引而不发,就断定守城军士缺乏斗志,攻城的时机成熟,于是下令攻城,并一鼓作气拿下寿春。这些都说明,司马昭目光敏锐,见微知著。
其二,处事得当。司马昭对诸葛诞本不放心,但他没有采取极端手段解决问题,而是提升他,征调他为司空。这就占据了道义的高地。诸葛诞拒不就职,屈在诸葛诞,而不在他司马昭。挟持太后、少帝出征前线,既有利于造势,又免除了后顾之忧。文鸯投奔后,不仅不杀,还让他带领百余名骑兵绕城喊话,以瓦解城中守军的斗志。破城之后,手下要求将已经放下武器投降的东吴援军“悉坑之”,司马昭不同意,说:“古之用兵,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吴兵就得亡还,适可以示中国之弘耳。”最后,一个人也没有杀,而是把他们安置在三河地区。
不仅如此,对那些被诸葛诞所裹挟的军民,也大多释放。还给牛、给车让文鸯、文虎为其父文钦收葬。
司马氏原本缺少仁心,让人憎恶,但此举却展现温情的一面,极其难得。
其三,善于纳谏。在诸军刚开始围堵寿春时,吴国派朱异来救,司马昭令王基转屯八公山,王基拒绝执行,并上书陈情,司马昭没有坚持己见,当即就采纳了。事后还对王基说:“初议者云云,求移者甚众,时未临履,亦谓宜然。将军深算利害,独秉固志,上违诏命,下拒众议,终致制敌擒贼,虽古人所述,不是过也。”对王基给予了高度赞扬。
采纳钟会建议,让人模仿全辉、全仪的笔迹诓骗全怿,有效分化瓦解了寿春守城力量。这也说明,司马昭有见识、有胸怀,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二)弑杀曹髦
司马昭剿灭诸葛诞后,带着少帝曹髦返回洛阳。
司马昭在东南平定了诸葛诞,在西北,也有效抵御了姜维的进攻。
原来,蜀汉姜维听说诸葛诞在淮南起事,司马昭将关中之兵抽调大部到淮南,觉得关陇空虚,于蜀汉延熙二十年即曹魏甘露二年(257)下半年,趁司马昭围困寿春之际,率数万人出骆谷,企图进犯秦川。
姜维首先想要争夺囤积着大量粮食而防守力量薄弱的长城。
曹魏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的司马望,安西将军邓艾听说姜维来犯,立马增兵长城。
姜维到达后,见长城有重兵把守,便将部队驻扎在长城南面的芒水,依山为营。司马望、邓艾依托渭水坚守。姜维数次挑战,司马望、邓艾拒不出战。
后来,姜维听说诸葛诞在淮南战败,自己也率部返回成都。
至此,内忧外患均已消除,司马昭的野心遽然膨胀起来。
甘露三年(258)五月,司马昭让曹髦封他相国、晋公,以并州的6个郡和司州的两个郡作为晋国封地,授九锡。封国备锡往往是改朝换代的信号。曹髦没有办法,只得一一照办。
司马昭却故作姿态,连续辞让了9次。
司马昭这样做,一方面是在邀取名誉,另一方面是想看看群臣的反应。
司徒郑冲等人赶紧劝进,还逼迫着阮籍写劝进表。
曹髦属于早熟一类,他不像曹芳那样窝囊。
陈寿以文笔洗练著称,但在写曹髦时,不厌其烦,以生动的笔触写出了曹髦的明礼与谦谨,还详细地写出了曹髦与儒学博士之间的问对,以春秋笔法彰显曹髦的才能,其用意极为深婉。
严格说来,曹髦比曹芳更有资格当皇帝。因为,他毕竟是曹家骨血,不似曹芳那样来路不明。另外,他确实博学多才。
《魏氏春秋》称曹髦“神明爽俊,德音宣朗”。
该书讲到,曹髦继位一段时间后,一次朝会结束,司马师在私下问钟会:当今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君主?钟会回答说:“才同陈思,武类太祖。”意思是说曹髦才气与陈思王曹植相同,英武与太祖武皇帝曹操相类。司马师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那真是社稷之福!
司马师所说并非真心话,他要的是傀儡。而“才同陈思,武类太祖”的曹髦是断不会甘心当傀儡的。钟会的话,让司马氏对曹髦非常忌刻。曹髦最终不容于司马氏。所以,有人说钟会此话,比成济的刀锋还要锋利。
曹髦对司马氏专权早有不满。即位不久,司马师病死于许昌,曹髦就下诏,让司马昭留守许昌,实际上是尝试着剥夺司马昭的辅政地位。可惜这事被傅嘏、钟会搅黄。
现在,司马昭步步紧逼,让这个年轻而又血气方刚的少年天子倍感压抑。
甘露四年(259)正月,有两条黄龙出现在宁陵县界的井中。
古人相信五行说,有人以为这是祥瑞。曹髦说:龙代表君德。现在,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次屈在井中,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做《潜龙》诗以自况,表达内心的郁结和愤懑。
曹髦的《潜龙》诗已经失传,《三国演义》中的《潜龙诗》虽属揣情之作,但也合乎情理,姑引出,其诗曰:
伤哉龙受困,不能逞深渊。上不飞天汉,下不在乾田。
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如然。
司马昭见到曹髦的《潜龙》诗后,深感憎恶。
甘露五年(260)春正月初一,日食。曹魏帝国在开年就蒙上阴影。
笔者对五行之说没有研究,也从来不相信迷信,可曹魏频频遇到涉及五行方面的蹊跷事,让人困惑。
四月,曹髦下诏,擢升大将军司马昭进位相国,封晋公,加九锡。司马昭还是故作姿态,坚辞不受。然而,最终还是受了!
想象得出,年轻气盛的少年天子心中在滴血!眼看自己皇帝宝座不保,积累多年的怒火,突然爆发。
五月七日,曹髦召集侍中王沈、散骑常侍王业、尚书王经,对他们说: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不能坐在这里等候被他罢黜的羞辱。今天跟你们共同行动,我要亲自讨伐!
王经苦苦规劝,但曹髦听不进去。他从怀中掏出写在黄色绸缎上的诏书,投到地上,说:我的主意已定,即令身死,有什么可惧?何况不一定死!
于是进宫报告郭太后。王沈、王业则趁空溜走,向司马昭报信。临溜时招呼王经同行,被王经拒绝。
曹髦于是拔出佩剑,登上辇车,率领金銮宝殿皇家禁卫武士以及奴仆、侍从擂鼓呐喊而出,直指司马昭处所。
司马昭弟弟屯骑校尉司马伷,在东止车门跟曹髦相遇,曹髦左右大声呵责,司马伷部众一哄而散。
中护军贾充率军从外而入,在南宫门前阻截迎击,双方陷入混战。
曹髦挥剑前进,贾充部众不敢冒犯,迟疑后退。
骑督成倅的弟弟太子舍人成济问贾充说:情况紧急,应该怎么办?
贾充说:司马公厚待你们,就是为了今天!今天的事还有什么可问的?
成济抽出长矛,一矛穿透曹髦的胸背,曹髦倒在辇车之前,气绝身亡。
司马昭得到报告后大吃一惊,从床上滚到地上。太傅司马孚飞奔前往,把曹髦抱到自己腿上,放声大哭,说:刺杀陛下,是我的罪过!
司马昭入宫,在金銮宝殿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尚书左仆射陈泰不肯参加。司马昭让陈泰的舅父尚书荀顗去请陈泰议事,陈泰生气不愿去,荀顗逼着他去。
陈泰说:人常说我比不上舅父,看起来舅父不如我。
陈泰的子弟和家人宾客,都逼迫陈泰去。陈泰这才去见司马昭,悲痛欲绝。
司马昭也哭泣着问陈泰:玄伯,你看我该怎么办?
陈泰说:只有诛杀贾充,才可以略微平复一下天下的公愤!
司马昭迟疑了很久,说:你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陈泰说:我只能这样说,不知道还有其他!
司马昭不再跟他继续讨论。陈泰不久就死了,大概是怄死的。
对于曹髦之死,何焯点评道:
或以公是举失之轻脱,正使隐忍不发,亦不过作陈留王耳,吾殊健其勇决也!
的确,纵然曹髦能忍,最终也逃不过被废或被弑的命运。除非甘心当傀儡,窝囊到任人摆布。曹髦恰恰是一个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人!
曹髦死了,是被当街刺死的!这在历史长河中绝无仅有。
曹髦死后,还要背上恶名!
司马昭以太后的名义下诏,历数曹髦的“罪过”,撤销他皇帝的称谓,将他贬为平民,用平民的礼仪安葬。
司马昭还下令逮捕王经和王经的家属交付廷尉审判。
王经向娘亲叩头,请为娘的原谅他惹下大祸。王经的母亲面色不变,微笑着说:人谁能不死,只怕死得不是地方。为皇帝丧命,有什么遗恨!
他们被诛杀时,王经的旧属向雄在刑场痛哭,感动街市。
王沈因通风报信,被封安平侯。
过了几天,到五月八日,太傅司马孚等人上书,请求用王爵的礼仪安葬曹髦。郭太后批准。
稍后,命中护军司马炎前往邺城迎接燕王曹宇的儿子、常道乡公曹璜,即明帝曹叡的继承人。
曹宇就是曹睿临终前准备确定为辅政大臣而被刘放、孙资搅黄的那位。他的儿子曹璜与曹睿同辈,是曹睿的堂弟,让他作为侄子曹髦的继任者显然不是很合适。事实上,曹丕的直系后代还有人在。但是,既然司马氏定了,没有人能够反对。再说,司马氏要的只是过渡,谁又去反对!
弑杀曹髦,毕竟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司马昭再跋扈,也不能不暂时有所收敛,不能不有所反应。他的反应有两点:
一是于五月二十一日,上疏辞让相国、晋公、九锡,得到了郭太后批准;
二是五月二十六日,司马昭上书指控成济兄弟大逆不道,诛杀全族。
司马昭为此上书说:高贵乡公发兵直向我的住所,我担心发生流血事件,命令军士不得有所伤害。但成济还是把高贵乡公伤害致死。当时情况紧急,我准备听从命运的安排,接受死亡的。但考虑到高贵乡公的本意是想谋害皇太后,倾覆宗庙的。我添当大任,内心非常痛苦,不知怎么办才好。成济凶戾悖逆,罪不容诛。应当让御史收押成济全家,按律论处。
司马昭把责任全部推给成济,还说曹髦的本意是想危害皇太后。
更有戏剧性的是,“太后”下诏:
夫五刑之罪,莫大于不孝。夫人有子不孝,尚告治之,此儿复成人主邪?吾妇人不达大义,以谓济不得便为大逆也。然大将军志意恳切,发言恻怆,故听如所奏。
直到这时,司马昭还假借太后之名义为成济开脱,好像他司马昭心中有大义,为维护朝廷尊严才执意处死成济的。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历史上所少见。
从以上可以看出,司马昭不仅不杀贾充,连杀成济都不情不愿。
司马昭不杀贾充,并不是宅心仁厚,而是担心亲信寒心,将来遇到危难,没有人为他卖命。但成济必须死,这是司马昭权衡利弊的结果。
弑君惨案发生在五月七日,到处死成济,整整20天。这期间,成济或许还活得很滋润,还在接受优裕的待遇,好酒喝着,好肉吃着,或许还有美女陪着,甚至还梦想着升官封爵。但他想不到的是,惹出的事超过主子承受的限度,主子也保护不了他。他毕竟没有达到心腹的层级,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用完了,就被毫不吝惜地抛弃!
成济兄弟俩听说将被收治,不甘受死,光着上身,蹿到房顶,边跑边大骂司马昭,被司马昭手下军士射杀。
六月一日,郭太后下诏,命常道乡公曹璜改名曹奂。
六月二日,曹奂进入洛阳,坐上皇帝宝座,年仅15岁。当天大赦并改年号,之前是甘露五年,之后是景元元年。
六月五日,任大将军司马昭为相国,封晋公,増封二郡,合并以前共十郡,加九锡之礼。其各堂弟、侄儿没有封侯的皆封为亭侯,赐钱千万,帛万匹。他又坚决辞让了一次。
此后,曹奂被司马昭逼着,又合演了一个硬要封,一个不肯接受的骗人把戏。
(三)覆灭蜀汉
司马昭在任做的最后一件大事就是灭掉蜀汉。
弑杀曹髦,让司马昭背负着沉重的道德压力,他不得不暂时收敛野心,把主要精力放在军国大事上,企图建功立业,以收拾民心,增添人望。
蜀汉大将屡屡犯边,虽没有给有名无实的曹魏带来多大的损失,但司马昭不胜其烦。于是积极筹备伐蜀事宜。
蜀汉自诸葛亮故去之后,按照诸葛亮的遗命,先后由蒋琬、费祎接手主政。
蒋琬,字公琰,零陵湘乡人,早年以书佐随刘备入蜀,任过广都县长。诸葛亮说“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才也”,由此声名鹊起。诸葛亮开府,辟蒋琬为东曹掾。诸葛亮死时,蒋琬为尚书令。
刘禅遵照诸葛亮遗嘱,加蒋琬为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迁大将军,录尚书事。第二年(235)加大司马。
延熙元年(238),蒋琬进驻汉中,欲趁司马懿远征辽东时,联络东吴,夹击曹魏,但没能如愿。蒋琬在汉中6年,期间,一度准备沿汉水东进,攻击曹魏上庸等地,为此还大造战船,但因病未能成行,朝中官员也反对这一做法。蒋琬于是与费祎商量,让姜维为凉州刺史,向陇右进攻,但收效不大。
延熙九年(246),蒋琬薨,费祎接掌蜀汉政事。
费祎,字文伟,江夏鄳人,小时失去父亲,被其族父费伯仁收养。费伯仁的姑姑是刘璋的母亲。费祎年少时被费伯仁带入川投靠刘璋。
刘备立太子,费祎为太子舍人,迁太子庶子。刘禅即位后为黄门侍郎,受到诸葛亮的器重,多次担任使者出使东吴,不辱使命,后迁为侍中。
诸葛亮北伐,费祎为参军。建兴八年(230)转中护军。魏延与杨仪不睦,赖费祎居中调解,诸葛亮方能用二人之长。
诸葛亮死后,费祎为后军师,不久代理蒋琬出任尚书令。蒋琬因病从汉中返回成都,费祎接替蒋琬出任大将军、录尚书事。费祎主张保境安民,这期间,蜀汉与曹魏之间少有战事,相对比较平静。
延熙十五年(252),费祎开府治事。第二年年初,费祎在汉寿举行岁首大会,喝醉酒,被魏国降人郭修杀害。
蒋琬、费祎在时,尚能够控制朝局,他们死后,宦官黄皓逐渐把持政权。蜀汉朝政渐渐紊乱。
继蒋琬、费祎之后,堪称蜀汉柱国之臣的当属姜维。
姜维,字伯约,天水冀人。少孤,与母居,好郑玄之学。做过郡上计吏、州从事、参本郡军事。
建兴六年(228),诸葛亮第一次出祁山,南安、天水、安定三郡背叛曹魏响应诸葛亮。姜维受到郡太守怀疑,无处可归,转投诸葛亮。
街亭失守后,大军南撤,诸葛亮将姜维带回。诸葛亮辟姜维为仓曹掾,加奉义将军,时年27岁。
诸葛亮很看重姜维,对姜维寄予无限希望,不久,迁姜维为中监军征西将军。
诸葛亮死后,姜维任右监军辅汉将军,进封平襄侯。延熙元年(238)随蒋琬到汉中。蒋琬升为大司马,以姜维为司马。延熙十年(247),迁卫将军,与费祎共录尚书事。
姜维常常要求出战,均被费祎压制,其带兵不过万人。
延熙十六年,费祎被害。姜维率数万人围南安,被陈泰解围,姜维粮尽而退。
第二年,姜维复出陇西,进围襄武,攻拔数县,虏其民而还。
《三国演义》说姜维“九伐中原”。从延熙十二年出兵西平算起,姜维共进行了9次征伐,这是对的,但地点不在中原,而在陇西。
姜维连连征伐,虽然成效不大,但让司马昭烦不胜烦。
司马昭决定伐蜀,可有些官员不同意,只有司隶校尉钟会极力赞成。司马昭对大家说:自从平定寿春反叛,我们已经休养了五六年(实际只有4年多),为的是要对付两个盗匪(指东吴、蜀汉)。东吴面积辽阔,地势低洼潮湿,进攻他们吃力而难以收到功效。不如先平定巴蜀,3年之后,再顺长江东下,水陆并进,灭掉吴国。预计蜀国武装部队9万人,保卫首都成都以及驻防其他边境的不少于4万人,剩下的不过5万人。只要把姜维困在沓中,使他无暇东顾,我们大军直指骆谷,出其不意地突入他们防务空虚地区,袭击汉中,像刘禅那样的昏君,遇到边城陷落,人心震恐而引起危机,非亡不可。
于是任命钟会为镇西将军,主持关中军事。
征西将军邓艾认为蜀汉帝国并没有可乘之机,不断上书表示反对。司马昭命主簿师纂当邓艾的司马,前往解释,实际上就近监视,邓艾这才接受命令。
蜀汉大将军姜维上书汉帝刘禅,说:钟会在关中集结部队,储存粮秣,有大规模军事行动的迹象。请左车骑将军张翼、右车骑将军廖化,统率各军分别保护阳安关口及阴平桥头,以防偷袭。
可是,宦官黄皓相信巫师鬼神的话:敌人不会傻瓜到把自己投入险地,阳平关及阴平道至为险恶。
黄皓将巫师的话报告刘禅,刘禅遂不做理会。
景元四年(263)五月,司马昭让曹奂下诏,征讨蜀汉。诏令征西将军邓艾督率诸军,出甘松、沓中,以牵制姜维;雍州刺史诸葛绪,率3万人,由祁山出发,攻击武都、高楼,切断姜维退路。镇西将军钟会亲率10万余人,分别从褒斜谷、骆谷、子午谷,直指汉中。命廷尉卫瓘持节,任邓艾、钟会两军监军,并代理镇西将军军师。
秋季八月,远征军在京城洛阳集结完毕,司马昭大赏将士,誓师出征。将军邓敦说:“蜀国不可能征服。”司马昭当即将邓敦斩首示众。
蜀汉得到魏军即将来犯的消息,派右车骑将军廖化率军前往沓中,援助姜维,再派左车骑将军张翼、董厥等率军进驻阳平关,抵御曹魏的进攻。
蜀汉皇帝刘禅下令:其他各军退保汉城、乐城,各城守军5000人,各战略要塞不准出战。张翼、董厥率军北上进抵阴平郡,得到魏国雍州刺史诸葛绪将进军建威的消息,遂留在阴平一月有余,消极应战。
钟会三路大军南下,顺利进抵汉中。九月,钟会命前将军李辅率领1万人包围蜀将王含于乐城,护军荀恺围蜀将蒋斌于汉城。钟会率主力西进,直扑阳平关。
在此关键时刻,蜀汉协防阳平关的蒋舒投降,守将傅佥战死,钟会先锋胡烈拿下阳平关,还缴获了大量粮食等军用物资。
阳平关是汉中进入蜀中重要门户,此门户一失,后面只剩剑阁了。
沓中方向,邓艾命天水太守王颀直接攻击姜维大营,陇西太守牵弘在姜维前方阻截,金城太守杨欣则攻击甘松。姜维听说钟会已进入汉中,急率军东还。杨欣等尾追不舍,追到强川口,接着再战,姜维败退。
这时,姜维听说前面诸葛绪已扼守桥头,把退路堵死。姜维遂进入孔函谷,扬言从北道袭击诸葛绪背后。诸葛绪急向后撤退30里。姜维在进入北道30里后,确知诸葛绪撤退,立即回军,通过桥头。
诸葛绪发现上当,再回军阻截,姜维已过去4天。
姜维回到阴平后集结部队,打算前往阳平关,听说阳平关已失,大惊,转退白水。与廖化、张翼、董厥等合兵一处,据守剑门关。
冬十月,蜀汉向东吴求救。东吴派丁奉等将领率军向寿春推进,但远水不解近渴。
前线纷纷传来捷报,魏少帝曹奂重提旧事,擢升大将军司马昭为相国、晋公,加九锡。
征西将军邓艾进抵阴平郡,挑选精锐,打算与诸葛绪一道翻越群山,进取江油,直抵成都。诸葛绪认为他受领的指令是阻截姜维,并没有叫他进入蜀汉帝国本土,遂率军到白水关,跟大军统帅钟会会合。
钟会阴谋扩张自己的部队,遂秘密报告司马昭,指控诸葛绪畏敌不进。司马昭命人将诸葛绪装入囚车,押回京师问罪。钟会趁机兼并诸葛绪全部军队。
姜维在剑阁扎营,据守险要。钟会大军被挡于关前,而运输线拖得太长,又暴露在易受攻击的位置上,十分危险,加之粮秣逐渐缺乏,打算班师。
邓艾上书司马昭说:敌人已受到挫折,最好是乘势前进。如果从阴平抄小路南下,可到德阳亭,后面就是平原,可直扑涪县,德阳亭东距剑阁100里,南距成都300里,我们奇兵突然攻击他们的心脏地区,剑阁守军一定回头救援涪县。此时,钟会大军可以大摇大摆前进。如果剑阁的守军不调头救援涪县,则能救援涪县的部队,寥寥无几。
邓艾的建议得到司马昭批准。
邓艾于是进入阴平道。阴平道长700余里,荒芜人烟。邓艾凿山开路,遇水架桥,山高谷深,异常艰难危险。邓艾担心时间一长粮食不继,大军随时都会覆没,于是加速前进,在险要处,邓艾用数层毛毯把自己包裹起来,翻滚而下。将士们攀着树木,沿着悬崖绝壁,成单行鱼贯前进,终于到达江油。
江油守将马邈开城投降。
蜀汉仆射诸葛瞻紧急率军迎战邓艾,在涪县接战一阵,不敌,退守绵竹。邓艾写信劝降,许诺封诸葛瞻为琅琊王,诸葛瞻斩杀来使,决心死战。
邓艾命其子邓忠从东线攻击,命司马师纂从西线进攻,结果遭遇挫折,退了回来,他们还说:贼寇防守严密,无懈可击。
邓艾咆哮着说: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什么叫无懈可击!
说完,将要军法从事。邓忠、师纂再次猛攻,斩杀诸葛瞻及黄崇。诸葛瞻的儿子诸葛尚见父亲战死,愤然说道:父子同受国家大恩,却不能早早诛杀黄皓,使他败坏国家,贻害人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完,纵马直闯敌阵,战死。
邓艾军进入平原,逼近成都。消息传出,官民惊恐万分,陷于混乱。有的扶老携幼,逃入深山;有的逃到沼泽地带。政府严厉禁止都禁不住。
刘禅召集紧急会议商讨对策,有的说逃往东吴,有的说逃往南中,最后听从光禄大夫谯周的意见,决定投降曹魏。派侍中张绍等带着皇帝印信,前往迎接邓艾。
皇子北地王刘谌大怒说:如果真到了穷途末路,父子君臣应该背城一战,同时以死殉国,到地下去见先帝,为什么投降!
刘禅拒不接受。当天,刘谌到刘备祭庙,放声痛哭,先杀妻子,而后自杀。
张绍等北上,在雒城晋见邓艾。邓艾大喜,回信给刘禅,表示嘉许和欢迎。
太仆蒋显带着诏书,命姜维就近向钟会投降。又派尚书郎李虎,把全国军民户籍档案送给邓艾。计户口28万,人民94万人,武装部队12万人,政府官员4万人。
邓艾抵达成都北郊,刘禅率太子刘璿及所有亲王、文武官员,共60余人,面缚舆榇前往邓艾大营。邓艾解开他们的捆绑,焚毁棺木,请进大帐相见。
蜀汉立国43年(221—263),至此灭亡。
邓艾约束战士,不准抢劫掳掠,安抚人民,恢复其正常生活。
邓艾代表皇帝(承制)任命刘禅代理骠骑将军,太子为奉车都尉,诸王为驸马都尉。旧有官员,以原来地位高低分别重新任命,有的则收作邓艾的部属。任命师纂兼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等分别兼任各郡太守。邓艾听说黄皓奸邪险恶,下令逮捕羁押,准备斩首,黄皓贿赂邓艾左右亲信,得以不死。
姜维等得到诸葛瞻战败的消息,不知道皇帝行踪,遂从剑阁撤退到巴中。
钟会推进到涪城,另派胡烈等追击姜维。姜维南下援救成都,抵达郪县,接到刘禅命他就近投降钟会诏书,遂放下武器,把皇帝符节等送给胡烈,自己在东面跟廖化、张翼、董厥等会合,一同到钟会大营投降。
将士得到投降命令后,激愤悲哀,拔出佩刀,乱砍山石。各郡县各据点接到刘禅诏书后,全部投降。钟会厚待姜维等降将,发还他们的符节、印信等物。
十二月二十四日,魏帝曹奂下诏表彰邓艾、钟会功绩,擢升邓艾为太尉,增加采邑二万户;擢升钟会为司徒,增加采邑一万户,以酬答二人灭蜀之功。
从整个战役部署可以看出,邓艾虽为征西将军,位在镇西将军钟会之上,但只是作为姜维的牵制力量;真正作为中坚的是钟会,钟会才是伐蜀的主力。
从兵法上讲,邓艾、诸葛绪钳制姜维主力,可视为正兵,而钟会大军避实击虚,向汉中挺进,可视为奇兵。
可是,战役展开之后,邓艾、诸葛绪等人并没有在沓中牵制住姜维,姜维反而回师,扼守住剑门关,使已经进入汉中的钟会大军寸步难行。
情况的变化出人意料。钟会大军被姜维阻挡于剑门关,反过来看,钟会大军又有效地把姜维的部队吸附在剑门关。钟会大军由奇兵转为正兵,而邓艾出阴平,就构成了一支奇兵。所以,从全局看,这是奇正转换的经典案例。
这次平蜀有赖邓艾阴平度险,总体来看比较顺利,但是,平蜀之后,矛盾重重,波诡云谲。
这种诡谲主要来自钟会。
钟会,字士季,颍川长社人,魏已故太傅钟繇的幼子。钟会自小就表现出过人的才智。蒋济称他“非常人也”。长大后,钟会特别用功,博览群书,夜以继日地精研名理,才艺过人,声名显露。正始中为秘书郎,迁中书侍郎。曹髦即位后,他被赐爵关内侯。
高平陵政变之后,钟会倒向司马氏,充当了司马氏的耳目、心腹和爪牙。
毌丘俭起事后,随司马师东征,参与谋划。
司马师病死许昌,曹髦下诏让司马昭留守许昌,就是因为他和傅嘏出主意,才使曹髦剥夺司马昭辅政地位的谋图破产。
甘露二年(257),司马昭出兵征讨诸葛诞,钟会放弃守孝,追随司马昭到寿春前线。期间,数次帮助司马昭出主意。陈寿就说“寿春之破,会谋居多”,司马昭对他“亲待日隆”。
司马师、司马昭确有雄才大略,但为人强梁、狠毒。钟会耳濡目染,有样学样,亦练就了阴险、忌刻、暴戾的品性。
夏侯霸当初投奔蜀汉,在与蜀人谈论时就说过:“有钟士季,其人管朝政,吴、蜀之忧也。”夏侯霸的话,不幸而言中。
起初,钟会大军向斜谷、骆谷开进,因山道难行,钟会命许仪在前面修整道路。钟会在后面骑马而行,不料,马蹄踩穿桥面,钟会怒而斩许仪。陈寿写道:“仪者,许褚之子,有功王室,犹不原贷。诸军闻之,莫不震悚。”
这次伐蜀,司马昭实际上是让钟会唱主角,让邓艾唱配角。
但稍后,钟会在剑阁前被姜维挡住,寸步难进;邓艾则出奇兵攻陷蜀中、逼降刘禅,建立了不世之功。这在钟会看来,邓艾抢了他的风头。
钟会极为聪明,他敏感地发现,司马昭对邓艾“承制”行事颇为不满,于是跟监军卫瓘联名密告邓艾有叛变迹象。
钟会精于模仿他人笔迹,此时驻军剑阁,常拦截邓艾的奏章书信,改动其中词句,故意显出桀骜不驯和自负自夸。对于司马昭给邓艾的信,也改动语气,故意显示凌厉苛责,使邓艾疑惧。
钟会这样做的目的是,假司马昭之手诛除邓艾,自己则趁势收编邓艾军队,加上蜀汉投降的军队,有20余万众,足与司马昭分庭抗礼。
姜维发现这个秘密,打算促使钟会早日动手,以便趁乱复兴蜀汉。于是挑拨钟会说:我听说自从淮南事变以来,你的谋略和计策没有一次失误。晋公司马昭力量的成长都是你的贡献。而今再削平蜀国,威震西土,人民认为你有最高的功劳,可是主人却恐惧你的智谋。在这种情形下,什么地方是你安身立命之所?为什么不效法范蠡,泛舟江湖,以保全功业和性命?
钟会说:你说的情志太高,我做不到。而且时代不同,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姜维心领神会,说:其他办法,你的智力足可办到,我就不用担心了。
二人遂情投意合,出则同车,坐则同席。
邓艾平定西蜀,兴高采烈,还向司马昭提出了如何安定蜀地以及将来平定东吴的建议。邓艾善于谋事而拙于谋身,他不知道厄运即将来临。
其实,司马昭对邓艾临机处置蜀汉事务是不满的。他让监军卫瓘对邓艾说:凡事须当报告,不宜擅自决定。
邓艾显然看轻了司马昭的不满,在给司马昭的回信中为自己做了辩护。
邓艾最终没有被谅解。钟会、胡烈、师纂等都揭发邓艾,说邓艾悖行逆施,歃血为盟,阴结死党。
景元五年(264)正月,曹奂下诏逮捕邓艾,将邓艾用槛车押送京师。
司马昭担心邓艾抗命,令钟会向成都开进。另命中护军贾充率军从褒斜谷南下,司马昭自己也亲统大军,挟持着少帝曹奂御驾亲征,进驻长安。
此时,曹魏各亲王都住在邺城,司马昭担心他们闹事,就任命山涛代理军司马,镇守邺城。
司马昭这样做思虑周全,用意深刻。他表面上是在防邓艾,实际上在防钟会。让山涛镇守邺城,则是防止后方不稳。
在前线,钟会接到逮捕邓艾的诏书后,派监军卫瓘前去执行。
钟会另有阴谋,他知道卫瓘手下军士力量单薄,打算让邓艾诛杀卫瓘,然后就用这个罪名坐实对邓艾的指控。
卫瓘知道钟会用的是借刀杀人毒计,但又没有理由推辞,遂趁夜进入成都,召集邓艾所属各将领,宣布:奉皇上诏书,只逮捕邓艾一人,与其他任何人无关。所有将领,天亮之前来此集合,如果遵守命令,官爵赏赐仍保持原样。如果抗拒,屠灭三族!
等到鸡声初啼,大家已集合完毕,邓艾却被蒙在鼓里。等到黎明,营门已开,卫瓘乘坐钦差专车直入邓艾住所,邓艾还高卧在床。卫瓘于是逮捕邓艾父子并将他们装入囚车。
邓艾的亲信将领悲愤交集,准备用武力抢劫,集结军队直指卫瓘营帐。卫瓘穿着便装,从容不迫出来迎接,宣称他正在撰写奏章,为邓艾伸冤,证明邓艾绝没有谋反事实。各将领相信了卫瓘的话,才返回了军营。
正月十五日,钟会抵达成都,派军押解邓艾前往京师。
钟会忌惮的就是邓艾,现在邓艾父子既被清除,10余万远征军加上蜀汉投降部队都掌握在钟会手中,钟会决心背叛司马昭。
他计划命姜维率5万人当先锋,从褒斜谷出击,自己率主力继进,占领长安后,骑兵从陆路,步兵从水路——由渭水进入黄河,计划用5天时间,就能抵达孟津。然后,步骑兵在首都洛阳城下会师,一举推翻司马昭,夺取天下。
然而就在这时,钟会接到司马昭的信,信上说:我深恐邓艾抗拒征召,特派中领军贾充率步骑兵1万进入褒斜谷,我亲统主力部队10万驻屯长安。相见的日子已经很近。
钟会大吃一惊,对亲信说:逮捕邓艾,司马昭知道我一个人就可以办到,却亲率重兵压境,定是看出什么异样。我们应该马上行动,事情成功,可以控制天下,事情不成功,退回蜀中,可当刘备第二。
正月十六日,钟会召集全体高级将领及蜀汉旧官员开会,为前不久去世的郭太后举哀,宣称:接到郭太后遗诏,命钟会起兵罢黜司马昭。
钟会把“遗诏”交给在座的人传阅。慑于淫威,大家一齐签名拥护。
钟会任命其亲信接管各部队,将各部将领软禁。
卫瓘惊魂甫定后,假装病势沉重,要求出去,住在外边。钟会相信后批准。卫瓘出去后,联络各军讨伐钟会。
一夜之间,大家奔走相告,全城皆知,群情惊恐激愤。
正月十八日中午,各部队纷纷涌向各将领软禁地,被软禁的将领趁机冲出,跟自己的部队会合。
姜维和钟会被击杀,其部属死亡的有数百人。
这时部队处于失控状态,刘禅的太子刘璿以及姜维的妻子被杀。
军士除奸淫烧杀外,还大肆抢劫。混战之下,死伤遍地,惨不忍睹。
监军卫瓘最终出面收拾乱局,几天之后才平息下来。
邓艾的亲信准备追赶槛车,截回邓艾。
卫瓘得到消息,担心邓艾返回成都向他报复,派护军田续等,率军追赶邓艾。卫瓘对田续说:你可以报复江油那次的羞辱了。
原来,攻江油时,田续畏葸不前,差点被邓艾斩杀。
田续追到绵竹西郊,正遇上已获自由、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邓艾父子。田续二话不说,率兵将邓艾父子斩杀。
邓艾留在首都洛阳的其他儿子也全被诛杀,邓艾的妻子及孙儿被放逐西域。
钟会确有野心,如果说他的死是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的话,那么,邓艾建立了不世之功,虽有些张狂、跋扈,但够不上谋逆,仍被当作叛逆而遭杀害,实在让人痛心。说到底是魏晋之际政治生态扭曲的牺牲品,良可哀也!
司马昭这次伐蜀,一举灭亡了立国40多年的蜀汉,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司马昭能够成功,原因是多方面的。
其一,对手太弱。
一方面,蜀汉了无生机,已病入膏肓。蜀汉中央政府的权力被黄皓把持,朝廷上下乌烟瘴气。唯一有希望担起主政重任的姜维又被排斥出朝廷。姜维又无止无休地向曹魏进攻,大大加重了国力的消耗。
4年前,也就是景元二年(261)十月,吴主孙休派遣五官中郎将薛珝到蜀地买马,返回后,孙休问薛珝蜀政得失,薛珝说:“主暗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而不闻正言,经其野民皆菜色。”
《资治通鉴》将此事放在景元二年(261年)十月。
以这样的国势、国力,自然难以应对司马昭发起的灭国性攻击。
另一方面,蜀汉人才匮乏。在外掌兵大将唯姜维一人而已,自然挡不住曹魏多路进攻。战争展开后,指挥失当,刘禅命令各据点守军只守不攻,抑制了各守将的主观能动性,无异于坐以待毙。
邓艾军进抵江油,江油守将马邈不战而降。诸葛瞻率军抵抗,可到达涪县后停滞不前,拒绝黄崇的建议,没有抢占北面的山口险要,放任疲惫已极的邓艾军进入平原地带,最终战死。
其二,司马昭再次展现了雄才大略。
一是准确把握了战略时机。司马昭具有敏锐的战略眼光,开战前,他已经对蜀汉的糜烂有清醒的认识,伐蜀的想法一经产生,就毫不动摇,贯穿到底。
二是具有非凡的领导才能。主要体现在:
善于选将。开战前,钟会支持,邓艾反对。司马昭就让钟会唱主角。他的见解是:人一旦犹豫畏怯,智慧和勇气便会枯竭。这无疑是用人的经验之谈。
及时奖赏。拿下蜀地,逼降刘禅后,司马昭及时让曹奂下诏,表彰、封赏前线有功人员,以酬答将士的功劳。
控制使用。邓艾承制处置蜀中事务,司马昭让卫瓘告喻邓艾,凡事须当奏报,不宜擅自行事。当钟会、卫瓘、师纂等都诬称邓艾有反状后,他及时命钟会率大军向成都,收捕邓艾;接着派中领军贾充领兵进汉中,自己亲统10万大军进抵长安,则是担心钟会坐大,使局面失控。总体看,司马昭的处置是得当的。
当然,伐蜀取得成功后,出现二士争功,导致邓艾、钟会双双殒命的悲剧,这是魏晋之际大的政治生态决定了的,虽事出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其三,邓艾起了关键性作用。战争开始时,司马昭只是把邓艾作为姜维的牵制力量,姜维回守剑门关之后,牵制的目的虽未达到,但行动已经结束。钟会准备撤军时,邓艾也完全可以撤军。就在这时,邓艾上书陈情,决心走阴平小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最终大获成功。邓艾在这里,不仅仅表现出强烈的进取心,更是表现了非凡的胆识。可以说,邓艾一战成名,奠定了他在古代军事家中的崇高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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