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廷议不言为哪般
其实,早在黄初二年(221)八月,孙权向曹丕上表称臣并送还于禁的时候,魏国君臣就吴蜀关系的走向以及曹魏的应对方略进行过讨论。大多数人认为刘备力量薄弱,名将只有关羽,关羽死后,举国沮丧,根本不会再发动战争。
但刘晔却认为:
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余。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羽死不能为兴军报仇,于始终之分不足。
战事发生后,孙权遣使称藩,朝臣皆贺。
曹丕就是否与吴国一起兴兵伐蜀组织了一次廷议。
一般来讲,廷议主题的设置,关乎廷议的质量和水准。这次廷议的主题设置就不够科学,容易限制人们的思维,抑制主观能动性。这再次说明,曹操及其智囊团精英大多故去后,曹魏帝国人才素质整体上已经下降,进入相对平庸的时代。
王朗时为司空,作为朝廷三公,此前没有机会参与朝议,只能私下进言。现在参与朝议,于是逞其才辩,率先发言。他说:
天子之军,重于华、岱,诚宜坐曜天威,不动若山。假使权与蜀贼相持博战旷日,智均力敌,兵不速决,当须军兴以成其势者,然后宜选持重之将,承寇贼之要,相时而后动,择地而后行,一举更无余事。
今权师未动,则助吴之师无为先征。且雨水方盛,非行军动众之时。
王朗的意思是说东吴的军队还没有出动,应当持重观望一段时间,等双方战事不解,处于胶着状态再出兵一举击破蜀汉。况且,目前正值雨季,不宜出军。
王朗的意见虽然迂阔,缺乏料敌于先的智谋,但毕竟围绕着是否兴兵伐蜀这一廷议主题展开,看来很对曹丕胃口。
刘晔却不认同这一主张,他慷慨陈词:
吴绝在江、汉之表,无内臣之心久矣。陛下虽德齐有虞,然丑虏之性,未有所感。因难求臣,必难信也。彼必外迫内困,然后发此使耳,可因其穷,袭而取之。夫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不可不察也。
《三国志·刘晔传》注引《傅子》讲到,在此之前,东吴遣使求降,曹丕就此询问过刘晔,刘晔回答说:
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权前袭杀关羽,取荆州四郡,备怒,必大兴师伐之,外有强寇,众心不安,又恐中国承其衅而伐之,故委地求降,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则假中国之援,以强其众而疑敌人。权善用兵,见策知变,其计必出于此,今天下三分,中国十有其八。吴、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今还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兴师,径渡江袭其内。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月矣。吴亡则蜀孤。若割吴半,蜀固不能久存,况蜀得其外,我得其内乎!
从刘晔的建议可以看出,他对孙吴请降的原因、目的洞若观火,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的走势成竹在胸,对曹魏应对策略分析鞭辟入里,缜密而周详。
现在,刘晔还是坚持趁孙、刘两家交兵之机,举兵伐吴。可是,刘晔的意见突破了廷议主题,这或许是曹丕没有想到的,所以,一时拐不过弯来。于是说道:
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必以为惧,其一不可!孤何不且受吴降,而袭蜀之后乎?
曹丕或许是先入为主地听信了王朗的意见,或许还没有从既定的议题中解脱出来,所以讲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说什么对已经投降称臣的人进行讨伐,会使其他想要称臣的人感到疑惧。
曹丕不知道什么叫作势变时移。如果在军阀混战之初,曹丕这样说还有几分道理,现在天下三分的格局已经明朗,对手除了孙权就是刘备,孙权也只是为避免两线作战才采取权宜之计,其投降称臣原本不是出自真心,还能指望刘备投降称臣不成?
刘晔仍然坚持己见,针对曹丕袭击蜀国背后的想法,说:
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不能止也。今备已怒,故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必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必不改计抑怒救吴,必然之势也。
刘晔见识深远,态度剀切,但曹丕依然没能听进去。
曹丕满足孙权称臣的虚荣,不仅不出兵攻打孙吴,还准备封孙权为吴王。
刘晔又谏阻说:
不可。先帝征伐,天下兼其八,威震海内,陛下受禅即真,德合天地,声暨四远,此实然之势,非卑臣颂言也。权虽有雄才,故汉骠骑将军南昌侯耳,官轻势卑。士民有畏中国心,不可强迫与成所谋也。不得已受其降,可进其将军号,封十万户侯,不可即以为王也。夫王位,去天子一阶耳,其礼秩服御相乱也。彼直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义也。我信其伪降,就封殖之,崇其位号,定其君臣,是为虎傅翼也。权既受王位,却蜀兵之后,外尽礼事中国,使其国内皆闻之,内为无礼以怒陛下。陛下赫然发怒,兴兵讨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国,不爱珍货重宝,随时贡献,不敢失臣礼也,无故伐我,必欲残我国家,俘我民人子女以为僮隶仆妾。”吴民无缘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战加十倍矣。
曹丕最终没有听从。事后,派太常卿邢贞为使节出使东吴,册封孙权为吴王。
由此可以看出,曹丕快意当前、昧于大势,虽然贵为皇帝,但显然没有完成由一介书生到成熟政治家、战略家的转变。
夷陵之战是三国初期一场重大战役,此战以刘备的惨败而告终。孙权因此占据巫峡以东、长江以南广阔疆域,实力大增。刘备被迫退守西南一隅,不久便死去。三方中,力量最弱的蜀国更加削弱,尽管后来诸葛亮苦心经营,也没有能够挽回颓势。
这一战役原本对曹魏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曹丕本应采纳刘晔的意见,趁刘备大举伐吴的机会,兴兵伐吴,在灭掉孙吴之后,再灭掉蜀国,从而实现国家的统一,却稀里糊涂失去了这一机会,实在让人惋惜。
假使曹操在,以曹操的明智果断,断乎不会错失这样的良机。
笔者认为,自曹操之后曹魏进入了平庸的时代,其标志就是曹丕的平庸。
刘晔本是一个不世出的战略家,可惜,其计谋没有得到采纳。
司马懿此时是侍中、尚书右仆射,深得曹丕信赖和倚重,又颇有谋略。然而非常奇怪的是,史书没有关于他在此次廷议中只言片语的记载。
他没有参加廷议吗?这种可能性很小。即使司马懿临时有事外出,曹丕也会把他召回来,以曹丕对他的信任,他是不应缺席的。
是不是他发言了,史书却没有记载?这种可能性也很小。因为,司马懿不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他真发言了,史书当不至于缺漏。
那他为什么缄口不言呢?
这就有必要将司马懿的性格为人和当时的情形结合起来分析。
笔者认为,司马懿在如此重大问题上不发言、不表态,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笔者揣度,以司马懿的识见,他断不会认同王朗的想法,甚至会觉得王朗的想法有些迂腐、有些可笑,但王朗毕竟是政坛元老,在朝中颇有几分浮名。尽管言不足采,他司马懿也不会出言相驳,让长者难堪。
再说,一向谨小慎微、善于察言观色的司马懿看见王朗发言之后,曹丕似乎没有露出不悦之色,他就更不愿出言相驳了。
他会发自内心地认同刘晔的建议,甚至对刘晔的见解极为佩服,这是他的谋略水平决定了的。但是,他不愿意表示支持。
“英雄举事,贵为先著,一落人后,便非俊物。”司马懿遇事谨慎,并没有抢先发言。现在,刘晔的意见已经阐述得非常深刻而周详,司马懿很难有新的阐发,即使发言也难脱窠臼,甚至给人以拾人牙慧的印象,纵然表示支持,也只能是附议,并不能显示自己的能耐,反而会提升刘晔的影响力,客观上帮刘晔抬了轿子。他自然不会这样做。
这里顺便说一下,笔者隐隐约约觉得,司马懿与刘晔在暗中较劲。在曹魏第二代精英中,刘晔、司马懿无疑最为出色。尤其是刘晔,反应迅捷、算无遗策,甚至让司马懿都有些相形见绌。可是,自曹丕上位以来,这位在曹操时代颇受重用的谋士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冷遇,他虽身为侍中,常常参与决策,但他的真知灼见从来都没有被采纳过,几乎被边缘化。而司马懿却受到曹丕特别的亲待和信用,快速崛起,二者相比形成强烈的反差,这是非常耐人寻味的。司马懿在暗中使过坏没有尚不能断定,但强烈的反差,又不得不让人做这方面的联想。
这次廷议事关曹魏帝国的前途和命运,老于世故的司马懿却基于个人利害关系不发言、不表态。
严格地说,这是一种不顾大局的行为,但无论是曹丕还是群臣,竟无一人洞悉其奸,甚至还会在私下里觉得司马懿情商高、会为人,反而持欣赏的态度。不然的话,我们很难理解,曹丕为什么这么信任、倚重司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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