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司马师专权
司马师,字子元,生于建安十三年(208),系司马懿的嫡长子,张春华生,司马昭的哥哥,晋开国皇帝司马炎的伯父。
司马师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晋书》称他“雅有风采,沈毅多大略。少流美誉,与夏侯玄、何晏齐名”。
景初年间,被任为散骑常侍。正始年间,接替夏侯玄出任中护军。
中护军是中军中的一个重要职位,主管武官选举。《三国志·夏侯玄传》注引《魏略》讲到,前后担任这一官职的人都“不能止贷赂”,就连人格奇高的夏侯玄也没有做到。司马师上任后,“整顿法令,人莫犯者”。
司马师有如乃父,极富野心。正始年间,主政的曹爽与司马懿发生矛盾,司马师阴养死士3000人,后在至为关键的高平陵政变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高平陵政变之后,司马师“因功”封长平乡侯,食邑千户,不久升卫将军。
司马懿死后,一些趋炎附势的人提出“伊尹既卒,伊陟嗣事”,将司马师推上了执政者的位置。
少帝曹芳迫于压力,任司马师为抚军大将军,接替司马懿成为辅政大臣。
司马师辅政没有搭档,这就意味着司马师大权独揽,没有制约、没有羁绊。
不可否认的是,司马师的确是一个精明干练的政治强人。刚辅政不久,听取邓艾的建议,较好地处理了北方少数民族问题,维护了边境的稳定。
嘉平四年(252)春正月,司马师迁升为大将军,加侍中,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
司马师在其任内,做了几件大事,现分叙如次。
(一)东关之役
司马师继司马懿为曹魏唯一辅政大臣,这是政治权力在司马家内部传递,其合法性明显欠缺。另外,司马师的功绩和威望实难与其父相比,要掌控朝局实属不易,司马师对此也很清楚。因此,司马师迫切需要展现能力、建立功勋,以提升威望。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他发动了东关之役。
正好,孙权在前不久(东吴神凤元年,即252年四月)去世,遗命诸葛瑾之子诸葛恪辅政。诸葛恪也想通过建立功勋以赢得威望,于是两个敌对国家的辅政大臣迎头相撞。
东吴建兴元年(252)十月,诸葛恪调集军队,重建东兴堤,并且扩大其规模,在依山傍水的地方建起了两座城池。
这在曹魏看来分明是在挑衅。
司马师决定兴兵讨伐,让征南大将军王昶、镇南将军毌丘俭引兵向上游的江陵和武昌,从而将孙吴的军队吸引过去,然后派出精锐部队攻击诸葛恪新建的两座城池。这一建议与早年司马懿“扼其喉,舂其心”的策略相似。
十一月,曹魏发动三路大军向东吴进攻。十二月,征南大将军王昶率部进攻南郡,征南将军毌丘俭率部进攻武昌,征东将军胡遵、镇东将军诸葛诞率7万人进攻东兴孙吴两座新建城池。
十二月十九日,诸葛恪率4万人星夜兼程援救东兴。
胡遵、诸葛诞下令各部搭建浮桥,连接两岸,在堤上安营扎寨,并向两头城池展开进攻。
可是,两头城池城高墙厚,一时难以攻克。
东吴那边,老将军丁奉率吕据、留赞、唐咨等,沿山西上。
丁奉率3000人船队强行军。这时正赶上刮起北风,丁奉张帆鼓浪,只用两天时间便抵达东关,立即进据徐唐。
此时天气严寒,大雪纷飞,地上一片银白。胡遵、诸葛诞的部队疏忽大意,正在指挥部大摆宴席,欢歌痛饮。
丁奉对部众说:斩将封侯,正在今日!随即命令军士脱下铠甲,扔掉枪矛,只戴头盔,手拿大刀、盾牌,沿堤而上。等临近魏军,杀声震天,迅速突入敌阵。
魏军猝不及防,仓促应战。这时吕据等也率军赶到,纷纷投入战斗。
魏军慌忙逃溃,争着奔向浮桥。但人多拥塞,浮桥垮塌,落水而死者不可胜数。前锋指挥官韩综、乐安太守桓嘉被杀,死者数万。
韩综是东吴将领韩当的儿子,此前投魏,屡屡侵犯东吴,为孙权所痛恨。诸葛恪命人将韩综的头颅砍下,作为祭物呈献孙权庙。
这一仗东吴大获全胜。缴获曹魏车马、牛羊、驴骡各千余,辎重武器无数。
在荆州方向作战的王昶、毌丘俭听到东面战败的消息,士气顿消,烧毁营垒后退回。
这次大规模伐吴,结果造成曹魏建国以来最惨重的失败。
司马师本想通过战争建立功勋,赢得威信,结果反而遭遇严重的危机。
战争结束后,朝中有大臣要求惩办前线失败的将领。
司马师不同意。他说:“我不听公休,以至如此。此我过也,诸将何罪?”这里“不听公休”可能是“误听公休”。因为,司马师本就采纳了公休(诸葛诞)的建议。司马师没有追究前线将领的责任,反倒是削去其弟弟司马昭的封爵。
司马昭此时为安东将军,进号都督,统领胡遵、诸葛诞讨吴,实际上是当时东线讨吴最高指挥。
司马师此举饶有深意,给人以大公无私的印象。
其后不久,雍州刺史陈泰请求朝廷,让并州也一同出兵讨伐北胡。司马师同意了。可是,雁门、新兴两郡的军士觉得要远征打仗,于是因惊恐而发生骚乱。
司马师自己承担了责任,他对朝臣说:这是我的过错,并不是玄伯(陈泰字)的责任。
司马师谦恭自省,法不避亲,为自己赢得了良好的声誉。
从司马师的举动可以看出,司马师确非常人,尤其是在危机应对方面,举止适宜,大气磅礴,不得不令人佩服!
(二)大败诸葛恪
诸葛恪在东关大败魏军,激发了他的雄心,他不顾群臣反对,于建兴二年(253)三月,发动20万大军进攻合肥新城。
在西面,蜀汉姜维也出动数万人包围狄道。
曹魏面临东西夹击的危险。
司马师安排太尉司马孚率20万大军南下抵御诸葛恪的进攻。
接着,接受虞松的建议,令郭淮、陈泰率军援救狄道。又令毌丘俭坚守合肥旧城,把新城扔给东吴,以吸附东吴主力。
姜维的兵力不多,粮食短缺,郭淮、陈泰大军出动不久就被迫退回。
在东线,司马孚来到寿春后驻屯下来,命毌丘俭、文钦率部进讨。诸将请求全线出击,司马孚不同意,他说:
夫攻人者,借人之力以为功,且当诈巧,不可力争也。
司马孚此举就是让诸葛恪在合肥新城耗一段时间,以消磨吴军锐气。
涿郡人张特据守新城,诸葛恪一连攻击数月,城中3000守军死亡大半。
吴军起土山居高临下展开攻击,眼看新城守不住。张特耍了个花招,隔着城墙对东吴喊话说:我本没有战心,但根据魏国法律,受攻过90天,如果救兵不至再投降,家人就不受株连。城中原有4000余人,现在战死过半,但还有2000多人不愿投降。请让我去做工作,甄别出好坏,明天再把名单送来,以我的印绶为信物。说完把印绶扔出城外。
东吴暂停了进攻。张特连夜加固城墙,第二天,张特对吴军说:我只有战斗到死,决不投降!
吴军大怒,猛烈攻城,但是没有攻下。
天气渐热,吴军长时间屯兵于坚城之下,士卒疲敝,腹泻、水肿等疫情随之发生。到七月份,引兵退去。撤退途中,死伤无数,一片狼藉。当年十月,诸葛恪被另一大臣孙峻设计杀害。
(三)诛夏侯玄、张缉、李丰
司马师威望不足,不久前想建功立业又遭遇挫折。因此,他不能像他的父亲那样以卓越的功绩和崇高的威望掌控局势,更多的是采取激烈手段慑服群臣。
此时的朝局十分微妙。少帝曹芳及忠于曹魏的大臣在司马师的政治高压下倍感压抑,酝酿着反对司马氏的图谋。
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之后,将征西将军夏侯玄调回朝廷,出任没有实权的太常。入朝后,“怏怏不得意”,在提心吊胆中过日子。
张缉是少帝曹芳的岳父,曾任东莞太守,后入朝做了没有实权的光禄大夫。
李丰是故卫尉李义之子,曹睿在世时受到一定程度的重用。其子李韬,为曹睿的女婿;其一女嫁贾充。曹爽、司马懿当政期间,李丰依违于二者之间,因而曹爽被诛后没有受到牵连。司马师当政后对他较为器重,任其为中书令。
上述诸人都与曹魏宗室有密切关系,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忠于曹魏的力量。
这几个人以夏侯玄的声望最高。司马懿死后不久,中领军许允对夏侯玄说:你再也不用担心了。
夏侯玄回答说:士宗(许允),你怎么不明白事理呢?司马懿还能以通家少年待我,子元(司马师)、子上(司马昭)必不能容我。
最终结果被夏侯玄不幸而言中。
李丰与张缉商量,准备推举夏侯玄辅政。
嘉平六年(254)二月,曹芳册封贵人,李丰准备借机设计诛杀司马师,推举夏侯玄为大将军,以张缉为骠骑将军。
李丰还秘密笼络、胁迫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人,苏铄等人答应听从李丰的调遣。
可是,司马师在朝中耳目甚多,很快得到了消息。
司马师不动声色,让人请李丰前来议事,并借机将其杀害。《魏氏春秋》曰:
大将军责丰,丰知祸及,遂正色曰:“卿父子怀奸,将倾社稷,惜吾力劣,不能相禽灭耳!”大将军怒,使勇士以刀环筑腰,杀之。
随即,将夏侯玄、张缉等逮捕入狱。
夏侯玄被捕入狱后,廷尉卢毓亲自审理。
卢毓要夏侯玄写供词,交代罪状。夏侯玄正颜厉色地对卢毓说:我有什么好写的?你作为主审官,直接替我写好了。
卢毓因为夏侯玄是名士,志节高尚,不可屈服,而审讯的期限将到,不能不结案,于是代夏侯玄写了供状,流着眼泪给夏侯玄看。夏侯玄看后,点了点头。
经过草率审讯,夏侯玄、张缉、苏铄、乐敦、刘贤等被判处死刑,夷三族。
李丰的弟弟、兖州刺史李翼也被杀,其遗缺由司马懿提拔的邓艾接任。
对这一宫廷事变,《三国志》《魏书》《魏略》均有讳饰,没有言及少帝曹芳到底参与了没有。目的是为了与司马氏保持同调,坐实李丰等的“谋反”之罪。
事实上,这件事与曹芳有密切关系。《晋书·文帝纪》载:
天子(曹芳)与中书令李丰、光禄大夫张缉、黄门监苏铄等谋以太常夏侯玄代帝(司马师)辅政。帝密知之,使舍人中书王羕迎丰。丰见迫,随羕而至,帝数之。丰知祸及,遂肆恶言。帝怒,遣勇士以刀环筑杀之。
这一记载比《魏氏春秋》更为详尽。李丰是不经审讯就被司马师擅杀的。
很明显,李丰等人并不是自作主张、擅行废立,因而不能指斥他们为谋逆。相反,他们是忠实执行皇帝密旨、不惜舍身犯难的忠臣!而真正目无君上、擅杀大臣的司马师,才是公然谋逆!
陈寿虽有所讳饰,但对夏侯玄还是寄予了深切的同情。他写道:
玄格量弘济,临斩东市,颜色不变,举动自若,时年四十六岁。
人常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夏侯玄的临终表现,令人敬仰。
其后不久,司马师又找茬诛杀了与夏侯玄、李丰等一向友好的中领军许允。
裴注引《魏略》讲到,许允因为李丰等人被收治(其实,李丰直接被杀)而惶惶不安,想去见司马师,但出门后又返回。司马师大会群臣,问:我收押了李丰等人,不知一些士大夫为什么惶惶不安?
其实,当时不安的人不少,但司马师这么一问,大家都怀疑是在说许允。
正好镇北将军刘静去世,司马师就让许允接替刘静出任镇北将军一职。还对许允说:镇北将军虽然事少(相较于镇西将军需要应对西蜀、镇南将军需要应对东吴而言),但也是负责一方重任。你将要回到本州,可谓衣锦还乡。
许允听后很高兴,不再担忧。
许允上任前,曹芳诏会群臣为许允送别。曹芳还特地让许允紧挨着自己坐。许允很伤感,对着曹芳“涕泣唏嘘”。
集会散去后,有司上奏说许允发散公物,于是许允被收治入狱。后被免去死罪,发配乐浪,妻子不得随行。当年冬天死于途中——实被追杀。
许允既然与李丰、夏侯玄友善,并且参与了密谋,自然不会为司马氏所容。司马师不急于惩治许允,反而任其为镇北将军,是欲擒故纵之术。大概是因为许允任中领军多年,担心采取激烈手段会引发不必要的骚乱。等许允卸掉中领军一职后,司马师就以许允发散官物的罪名将他收付廷尉。
夏侯玄、张缉、李丰、许允是曹魏朝中所剩不多的几个忠臣,他们败亡之后,曹魏皇帝曹芳成了真正的“寡人”,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四)擅行废立
司马师对曹芳参与李丰等人的密谋心知肚明,但是他隐忍不发,直到夏侯玄等人被处斩8个月后的当年九月,正式决定废黜曹芳。
司马师这样做,就是人为地把夏侯玄等人与曹芳切割开来,以便把夏侯玄等人的“谋反”坐实,从而免去道义的责难。
司马师废黜曹芳,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以太后的名义进行的。司马师这样做是不愿落下擅行废立的恶名。根据《魏书》的记载,大致情形是这样的:
司马师以太后之名大会群臣,流着眼泪说:太后想要废黜少帝,大家怎么看?
大臣们开始有些惊愕,但看到司马师态度坚决,就转趋讨好,纷纷表示支持,说:“昔伊尹放太甲以宁殷,霍光废昌邑以安汉,夫权定社稷,以济四海,二代行之于古,明公当之于今,今日之事,亦唯公命。”于是共同启奏永宁太后。
此时,曹芳是傀儡,郭太后何尝不是傀儡?她不同意也得同意。当然,甚至根本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三国志·三少帝纪》载,“太后”下诏说:
皇帝芳春秋已长,不亲万机,耽淫内宠,沈漫女德,日延倡优,纵其丑谑;迎六宫家人留止内房,毁人伦之叙,乱男女之节;恭孝日亏,悖慠滋甚,不可以承天绪、奉宗庙。使兼太尉高柔奉策,用一元大武告于宗庙,遣芳归藩于齐,以避皇位。
这一诏书到底是不是郭太后所颁无从知晓,问题是这份诏书到底是颁了。
从曹芳被废可以看出,司马师完全控制了朝局,朝中诸大臣已经倒向司马氏,曹魏王室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如果说当初司马懿与曹爽发生矛盾,一些大臣受蒙蔽纷纷站在司马懿一边,只是为了结束曹爽专权,无意背叛曹魏的话,那么现在,朝中大臣则基于个人利害,分明是迎合司马氏,而背叛了曹氏。
司马师在废上动了脑筋,在立上更是费尽心机。
废了曹芳,那么立谁?怎么立?司马师自有其办法。
他先放出风声,说是要立彭城王曹据。让郭太后的堂叔郭芝向郭太后传话。稍前,司马师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郭芝的儿子,实际上对郭芝进行了笼络与收买,郭芝名分上虽是司马师的亲家,实际上是司马师的喽啰与跟班。
曹据是曹操之子,著名神童曹冲之弟。司马师召集群臣,说:
方今宇宙未清,二虏争衡,四海之主,惟在贤哲。彭城王据,太祖之子,以贤,则仁圣明允;以年,则皇室之长。天位至重,不得其才,不足以宁济六合。
乍听此语,司马师不仅公忠体国,而且是老成谋国了。但事实上,司马师根本不可能立“仁圣明允”的长者,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皇帝就不好控制了。所以说,司马师这样说是故作姿态而已,绝非他的本意。
司马师的高明在于,他知道,这一动议郭太后绝对不会同意。郭太后要的是立一个侄子辈,这样,她太后名分就名正言顺。而立幼君,恰恰有利于司马师控制,正合司马师的心思。朝臣纵然在私下有什么议论,那也是太后首当其冲。
果不其然。郭芝走进内廷对郭太后说,大将军欲废陛下,立彭城王曹据。当时曹芳正与郭太后对坐,听到这话,闷闷不乐地走到一边。
郭太后很不高兴。郭芝说:太后有子不能教,现在大将军的决心已定,并且已布置军马在外,时刻准备应对非常情况,只能顺从,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后说:我要见大将军,将有话说。郭芝说:哪里见得到,只需取来印绶!
太后只得屈从,让侍者取来皇帝印绶,放在座位旁边。
郭芝胁迫成功,跑出去报告给司马师,司马师非常满意。
司马师又派人前来取皇帝印绶。太后心有不甘,说:彭城王是我的叔父,他来入承大统,那把我放到哪里去了?再说文皇帝(曹丕)就该断绝子孙吗?我认为高贵乡公(曹髦)是文皇帝的长孙,是明帝弟弟(曹霖)的儿子,按照礼制,作为小宗的他可以入嗣大宗,请详细讨论一下。
司马师于是召集群臣,宣布了太后的懿旨。
就这样,高贵乡公曹髦被立为皇帝。司马师又派人来取印绶,太后说:高贵乡公小时候我就认识,明天我亲自把印绶授给他。
太后此举是在争监护权。其实,意义不大,大权已然旁落。
曹髦继位时年14岁,登基的当年十月改元为正元,正元元年(254)十月,依例实行大赦。
为显示新朝气象,“减乘舆服御、后宫用度,及罢尚方御府百工技巧靡丽无益之物”。
司马师的权势进一步转炽。假黄钺,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
不久,司马师命有关部门议定废立定策之功,封爵、增邑、进位各有所差。此举的目的是通过施恩以笼络人心。
接着,安排侍中到各地,查看风俗,慰问士人百姓,审查百姓冤案和官员渎职等。其实,此举的目的是巡视地方,查看舆情,重点是观察地方大员的动向。
(五)剿灭毌丘俭
司马师在其任上,最后的大手笔是解决毌丘俭,为亡魏成晋扫清了道路。
在专制时代,擅行废立是一件非同寻常的大事,往往引发狂涛巨澜。
司马师擅行废立,在朝堂上虽没有引发大的波澜,但是在地方,还是激发了一场武装反抗。带头起事的是镇东将军毌丘俭、扬州刺史文钦。
毌丘俭,字仲恭,河东闻喜人。其父毌丘兴在黄初年间出任武威太守,在讨伐叛逆、抚慰百姓、开通河西方面的功绩仅次于金城太守苏则。后在讨伐张进及胡人的叛乱中立有大功,被封为高阳乡侯。晚年被征为将作大匠。
毌丘兴死后,毌丘俭继承其父爵位。
曹睿为平原王时,毌丘俭为文学掾。曹睿即位后,为尚书,羽林监。因为是东宫旧人,受到曹睿亲待,出任洛阳典农中郎将。
曹睿大兴土木,毌丘俭曾上书劝谏过,说天下所急除者二贼,所急务者衣食,如果二贼不除,士民饥冻,宫室再华美,也没有什么益处。
此疏说明毌丘俭有见识,有理想,不久迁为荆州刺史。
青龙三年(235),提升毌丘俭升为幽州刺史,加度辽将军,使持节,护乌桓校尉,担负了一方重任。
青龙四年(236),讨伐公孙渊,受挫。第二年,随司马懿征辽东,因功封安邑侯,食邑三千九百户。
正始前期,毌丘俭在东北用兵,曾征服今朝鲜北部,远及今黑龙江中下游一带,勒石记功。这是中原王朝对东北地区有史以来最远的一次征讨,魏之势力远至今俄罗斯滨海地区。
正始六年(245),毌丘俭升任左将军,假节,都督豫州诸军事,领豫州刺史。后转为镇南将军。
东关之战结束后,司马师将毌丘俭与诸葛诞对调,诸葛诞为镇南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毌丘俭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这次对调的原因大概是担心他们在各自辖区经营日久,形成专擅局面。
嘉平五年(253)三月,诸葛恪率兵进攻合肥新城,司马师派司马孚统帅20万大军前往迎战。毌丘俭与文钦都率部参加了这一战役,并立有战功。
与毌丘俭一同起事的文钦,字仲若,谯郡人。其父文稷是曹操的部下,曾追随曹操起兵发动讨伐董卓的战争,作为乡里故人受到曹操的亲待。
文钦曾以勇敢果断著称。建安二十四年(219),魏凤在邺城发动政变,文钦受到牵连被逮捕下狱,按律当斩。曹操因为他是文稷之后,下令赦免。后累官至扬州刺史、前将军。
曹爽辅政之后,因为文钦此前做过中军五营校督,与曹爽有同乡、同僚之谊,受到曹爽的信任,提升他为庐江太守、鹰扬将军。
文钦骁果勇猛,多有战功。但也有虚报斩获以邀宠赏的毛病,受到司马师的怀疑和打压,因而心怀怨恨。
毌丘俭、文钦都受到曹家亲待,对曹家有较深感情。另外,他们都与夏侯玄、李丰交好。司马师诛杀夏侯玄、李丰,废黜曹芳,给了他们以强烈刺激。
司马师废帝三个月后,也就是正元二年(255)正月,毌丘俭、文钦就在淮南发动了旨在推翻司马师专权的军事行动。这就是史称“淮南三叛”中的第二次“叛乱”。
参与毌丘俭、文钦起事的有安丰护军郑冀、庐江护军吕宣、太守张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护军王休等。他们在寿春城西筑坛盟誓,宣读讨伐司马师檄文,同时向曹髦上达表文。檄文和表文内容大抵相同,只是受文对象不同。
毌丘俭在讨伐司马师的檄文中说:
故相国懿,匡辅魏室,历事忠贞,故列祖明皇帝授以寄托之任。懿戮力尽节,以宁华夏。又以齐王聪明,无有秽德,乃心勤尽忠以辅上。天下赖之……而师以盛年在职,无疾托病。坐拥强兵,无有臣礼,朝臣非之,义士讥之,天下所闻,其罪一也……
檄文极力称述司马懿功绩和德行,对司马孚、司马昭也给予了赞扬,将矛头直指司马师,历数司马师11宗罪状。要求司马师放弃辅政大臣身份,“以侯就第”。大家共同保举司马昭代替司马师辅政,推举司马孚担任太保或太傅,司马望为中领军。
接着,安排部分老弱兵丁守寿春,毌丘俭、文钦统领五六万大军渡过淮河,向西进发,到达项城后便驻屯下来,毌丘俭负责守城,文钦负责在外机动作战。
司马师得到毌丘俭起事的消息后,赶紧召集众大臣商讨应对办法。
大臣们或许担心朝廷刚刚行废立之事,还不够稳定;或许担心司马师威望不足,加之身患疾病(眼睛长瘤),不宜亲自带兵征讨,主张让老臣司马孚带兵前往“平叛”。傅嘏、王肃则提出了反对意见。
司马师听后决定亲征,并于正月五日,安排其弟中领军司马昭留守洛阳,接着动员中外诸军前往“平叛”。
命镇南将军诸葛诞都督豫州诸军从安风津出发,直取毌丘俭寿春老巢;命征东将军胡遵都督青、徐诸军出于谯、宋之间,断绝毌丘俭的归路;将荆州刺史王基调任中军监军,假节,督促前锋各部。
司马师亲率中军进驻汝阳。此时,司马师见毌丘俭军失去锐气,接受光禄勋郑袤的建议,准备令各军深沟高垒,坚壁避战,与毌丘俭打消耗战。
王基不同意,建议说:我们应该火速占领南顿,南顿大邸阁仓库有供大军使用40余天的粮食,占领南顿就会使敌人心怀不安。
司马师深表认同。王基随即率部抢先占据了南顿。
毌丘俭也想进占南顿,已前进了10多里,但见王基抢先占据,只得退回项城。
毌丘俭等被困在项城,进不能进,退又担心寿春被攻陷,失去归路,因而举棋不定。
时间一天天过去,毌丘俭所部都是北方人,军心开始浮动。开小差的,投降的,接连发生。
司马师看到这种情形,命已经进至乐嘉的兖州刺史邓艾,先以羸弱之兵引诱毌丘俭进攻,而后率大军围歼。司马师还亲自赶赴前线。
在此关键时刻,曾给曹爽传话的尹大目对司马师说:文钦本是您的心腹,只是被人一时误导。大目从前一直受到文钦的信任,我请求前去说项,让他与大将军重归于好。司马师同意了。
尹大目从小就是曹魏王室家奴,对曹家有很深的感情。高平陵政变时,他没有识破司马懿的阴谋,一直愧悔在心。此时的他并非真的前去说项,而是借此脱身,并向文钦传递消息。
司马师让尹大目单骑往见。尹大目乘着大马,穿着铠甲,向文钦跑去。
尹大目遥遥望见文钦,说:君侯,你怎么就不能忍耐几天呢!
尹大目的意思大概是司马师的眼睛长了个瘤子,可能活不了多久。如果能够忍耐几天,等司马师死后再起事,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文钦对尹大目来意不理解,大骂道:你本是先帝(曹睿)的家奴,不思报恩,反而跟着司马师谋逆,连上天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张弓搭箭,将要射向尹大目。尹大目流着眼泪说:大事完了,还望珍重!说完单骑匹马离开了。
当天夜里,文钦之子文鸯对文钦说:应当趁邓艾军立足未稳,主动出击。
文钦同意了。文鸯于是组织敢死队分两队左右夹击。
文鸯素来勇猛,他率领敢死队,边进攻边大声叫唤司马师的名字,直抵司马师大帐。
司马师的眼睛此前长了瘤子,虽做过手术但效果不好,经常流脓。这时受到惊吓,眼珠子脱落出来。司马师担心所率部队受到影响,便强忍剧痛,用被子把头蒙住,牙齿死死咬住被子一端,连被子都咬破了。
文鸯的敢死队毕竟人少,文钦的后续部队又没能及时跟进,文鸯最终没能攻下司马师大帐,只得退回。
第二天天明,文钦见司马师所率大军越来越多,心中胆怯,准备后撤。
司马师急了,随即命令步骑兵展开追击。
手下将领有些迟疑,说:文鸯所部精勇,他们没有遭遇挫折,不会退去。
司马师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文鸯连续进攻几次,可文钦没有派兵接应,说明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再不追击,还等什么!于是大军开始追击。
撤退前,文鸯对文钦说:不先挫其锐气,想撤也撤不成。
于是率领10多名精干骑兵,反向冲入追赶队伍,左右冲杀一阵后折回。
司马师左长史司马班率精锐骑兵8000人追击。文鸯又奋其神勇,单枪匹马左冲右突,斩杀100多人后扬长而去。
驻屯项城的毌丘俭见文钦败退,也率部撤退。等退到慎县时,部众溃散。没多久,毌丘俭被安风津都尉手下一个名叫张属的兵丁射杀,其首级被传送到京城。其弟毌丘秀、谋士孙重侥幸逃脱,投奔了东吴。
文钦战败后经项城逃回寿春,可寿春也已被诸葛诞攻占。文钦父子无落脚之处,转投吴国,受到吴国重用。被授予假节,任镇北大将军、幽州牧,封谯侯。
追随毌丘俭、文钦的部众大都投降。
毌丘俭的儿子毌丘甸,时任治书侍御史。先前,司马师废黜曹芳,毌丘甸受不了,他对其父毌丘俭说:
大人居方岳重任,国倾覆而晏然自守,将受四海之责。
这话对毌丘俭起事起到了刺激作用。毌丘俭起事之前,毌丘甸就带着家眷躲藏在新安县的灵山上。毌丘俭失败后,司马师派兵攻下灵山,毌丘家三族被灭。
裴松之就毌丘俭起事点评道:
毌丘俭感明帝之顾命,故为此役。君子谓毌丘俭事虽不成,可谓忠臣矣。夫竭节而赴义者我也,成之与败者时也,我苟无时,成何可必乎?忘我而不自必,乃所以为忠臣也。
毌丘俭、文钦淮南起兵,应当视作忠于曹魏的武装力量为挽救危亡而进行的最后一次抗争。这一抗争最终失败了,意味着曹魏政权没有复兴之望。
毌丘俭、文钦失败,客观上是力量悬殊造成的。司马氏不仅掌控了中军,在地方也颇有势力。各地方大员已经党附于司马氏,视曹魏政权如敝屣。在这种情况下,毌丘俭、文钦起兵,实际上是以一隅敌全国,其失败实属必然。
从主观上讲,毌丘俭、文钦也有明显失误。
一是认识上糊涂。这种糊涂从其檄文可以看出。檄文应该义正词严,具有煽惑性、鼓动性,能够启人茅塞,让人忠义奋发。但毌丘俭等的檄文洋洋洒洒1500余字,思维紊乱,条理不清,没有抓住重点、张扬正气,给人以理不直、气不壮的印象。后文“斯义苟立,虽焚妻子,吞炭漆身,死而不恨”,这几句话貌似壮烈,但实际效果并不好,不仅不能鼓劲,还容易泄气。
至少在司马懿发动政变夺权时,其反迹已经充分暴露。其后剿灭王淩,逼杀曹彪,将魏王公拘禁于邺城,使不得交关;生前,不归政于曹芳(曹芳已经成年),死后,将权力转交给其子司马师(应被视为司马懿生前安排好的),根本没有忠贞可言。毌丘俭到这时还认为司马懿忠贞,分明是糊涂的表现。
檄文盛赞司马懿,对司马孚、司马昭也抱有好感,其目的大概在于分化司马氏。这一策略起不到任何作用。司马氏本为一体,是不能区别对待的。人为区别开来,没有说服力,自然不能感召人。在外人看来,分明是居心不良,意图挑拨司马氏家族内部的矛盾;在司马氏看来,这是在耍小聪明。
正因为如此,檄文传到各地,并没有起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效果。镇南将军诸葛诞断然诛杀来使,并将毌丘俭的“叛乱”公布于众;兖州刺史、振武将军邓艾不仅立即斩杀来使,还直接率兵快速参与围剿。
二是缺乏杀身成仁的勇气。毌丘俭、文钦所部有五六万人,渡过淮河,西进至项城后便驻屯下来,这一举动分明是其气短的表现。
再说,“兵贵胜,不贵久”,作为征战多年的战将,对这一军事格言应当了然于心,有独特的体悟的,但是,毌丘俭、文钦似乎没有领悟。进至项城后即停止前进已属失误,文鸯率敢死队实施突击时,文钦没有派兵接应尤为失误。如果后续部队及时跟进,集中一点,短促突击,或许能够给病重的司马师沉重打击。但毌丘俭、文钦没有这样做。他们担心冒进失败,最终归于失败。
何焯就此愤然指出:
至项即坚守,不知将何为?无必死之心,失勤王之义,众锐一沮,即使逃死敌国,亦恶在其为丈夫乎!
实在地讲,何焯的指责是有道理的。既然是为国除奸,就当有杀身成仁的勇气。开弓没有回头箭,起事之后,就当一鼓作气,一拼到底。中途停下来,典型的半途而废。
军事斗争失败后,文钦为惜命而逃往吴国,此举无疑坐实了他的“叛乱”。
至此,忠于曹魏的势力荡然无存,曹魏帝国仅剩躯壳,毫无生机。
司马师在“平叛”结束后,于当年闰正月,在回师的途中病逝于许昌,时年48岁。
二月,少年天子曹髦素服临吊,谥曰忠武(武则武矣,何忠之有?)。晋国建立后,追赠为景王,魏晋禅代后,上尊号曰景皇帝,其陵名峻平,庙号曰世宗。
司马师在魏晋易代之际起到了关键作用。如果说司马懿发动政变以及剿灭王淩,为魏晋易代奠定了基础的话,那么司马师则稳住了局势,并将忠于曹魏的力量消灭殆尽,为魏晋易代扫除了障碍。
从此,无论朝野,都被司马氏收入囊中。正因为如此,连接手的司马昭也不得不承认:“此景王之天下也,我何与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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