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8月19日,日寇飞机第104次轰炸重庆,机群像一群群乌鸦不时地掠过山城的上空,投下一枚枚炸弹,狂轰滥炸……
整个山城尘土飞扬,硝烟弥漫,到处是断垣残壁,焦土和瓦砾间密集地横陈着一具具尸体……
雾都重庆沉浸在无边的苦难之中,不时有警报声凄厉地响起。
就是在这个月的22日,在重庆的南山脚下,一间用竹子搭起的临时医院里,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
又一轮轰炸刚刚结束,当医生去用餐时,这个胎儿连着胞衣从母体里滚了出来,惊慌失措的父亲急忙抱起胎儿,只见黏糊糊的“羊水”糊住了胎儿的眼睛、鼻子和小嘴。婴儿被窒息,生命垂危……父亲抱着胎儿跑去找医生,经过一阵抢救,婴儿终于“哇”地哭出了第一声……
父母商量后,给这个婴儿取名施光南。“施”是父姓,“光”是取自母亲钟复光名中的“光”字,而“南”是他出生在重庆南山脚下。
施光南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分别于1926年和1927年出生。此时又得一子,施复亮夫妇十分欣喜。可是,小儿子生不逢时,当时的生存环境十分险恶。
从1938年4月开始,日本侵略者的飞机就轮番对陪都重庆进行轰炸,直到1944年12月。在这六年多里,造成重庆数万人直接死亡,财产损失过百亿。
侵华日军轰炸重庆历史图像:黑压压的飞机和废墟
那些年,本来就多雾的重庆,加之炸弹的硝烟,更是雾霾重重,险象丛生,几乎每天都有死伤者。只要警报一响,人们就扶老携幼惊慌地跑进防空洞。因为洞少人多,时有拥挤踩踏致死的事故发生。
防空洞里挤满了人,空气稀薄,喘不过气来,也常有人因缺氧晕过去,甚至活活地闷死了。
1941年6月5日傍晚,凄厉的警报又一次响起,不到1岁的小光南惊吓得哭了起来。父母带着他和哥哥、姐姐慌慌张张地躲进了防空洞。
这一次,日军出动二十余架次飞机,从傍晚开始分数批夜袭重庆,空袭长达三小时之久。长时间的轰炸和防空洞里的憋闷,使小光南惊吓不已,不时啼哭。
也就是这次轰炸,在重庆校场口防空隧道里有2500人窒息死亡,酿成震惊中外的“六五隧道大惨案”。
由于日寇的空袭和封锁,当时的重庆物资匮乏,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施光南的母亲自己都吃不饱、吃不好,奶水不够,便用米糊喂光南。
幼小的光南,在不时的空袭警报和日机投弹的爆炸声中,在蹲防空洞的憋闷和饥饿中,开始了艰难的人生旅程。
后来,母亲时常对光南提起他出生时的艰难,这在施光南幼年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值得庆幸的是,施光南出生在一个革命知识分子家庭。
父亲施复亮,1899年出生于浙江金华县源东乡叶村一个农民家庭,原名施存统,一度化名方国昌,又曾用光亮、伏量等笔名。9岁入私塾,17岁时由舅父资助考入杭州第一师范学校。此后,施复亮在全国各地积极参加革命活动,成为革命前线的积极分子。曾参加过共产党的筹建工作。
第一次国共合作时,他是著名的政治活动家。1920年6月,他与陈独秀等人在上海创建共产党组织,1922年5月当任团中央第一任书记。19世纪20年代初,在上海大学任教授时,与瞿秋白、张太雷、蔡和森、恽代英、邓中夏等人组织和开展了一系列革命活动。
1925年,他与学生、共产党员钟复光相爱。为了表达自己对钟复光的爱情,特地将自己的名字施存统改为施复亮,并作了一首打油诗:“复光,复亮,宗旨一样。携手并进,还怕哪桩。”表现出两位革命青年无所畏惧的高尚纯洁的爱情,当时被传为佳话。
母亲钟复光,1903年5月4日生于四川江津县。原名佛光,参加革命后,改名复光。16岁考入重庆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在校期间,在邓中夏等老师的关心和指导下,参加学生革命活动,走上革命道路。
五四运动后,她辗转南京、北京,后到上海,入上海大学社会系学习。当时,社会学系主任是瞿秋白,教授有革命家张太雷、蒋光慈、施存统、李达、蔡和森、肖楚女、恽代英等。
当时,她只身在上海,生活无着落,得到了邓中夏的照顾。向警予让她住在自己的家里,两人亲如姐妹。在校期间,她参加了一系列的革命活动,于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她虽然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学生,但实际上已是一名党的干部。在上海党组织妇女部长向警予的领导下,具体从事女界国民会议促成会的各项工作。
1925年,她到北京,见到了李大钊同志。孙中山先生逝世后,在北京铁狮子胡同,她与邓颖超同志一起,为孙中山先生守灵。
五卅运动中,她不怕风险,积极参加革命活动。
1926年春天,施复亮与钟复光在上海结婚。
1927年,他们夫妇一起去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施复亮任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教官、政治部主任。钟复光任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女生队指导员。抗日英雄赵一曼曾是她的学生。
1927年3月施复亮、钟复光摄于黄埔军校武汉分校
大革命失败后,施复亮失去了与党组织的联系,但仍坚持革命,并多次拒绝了国民党的高官厚禄的引诱。
1932年,在北京“九一八”一周年纪念会上,施复亮作了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讲,公开反对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因此遭到国民党政府的通缉,他在朋友的帮助下才脱离险境。
1933年春,冯玉祥派他的秘书高新亚送了200元钱给施复亮,劝其离开北京去日本,于是他去日本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带着妻儿和满满12担书,回到了老家金华叶村。
回到家乡后,施复亮一面编译《资本论大纲》《苏俄政治制度》等书,撰写专著《中国现代经济史》;另一方面和夫人钟复光一起挑沙石,造房子。村民们看到他们这样的大文人做粗活重活,就好心地说,你们在大城市里生活惯了,这粗重活还是请别人帮忙吧。
施复亮不以为然,笑哈哈地说:“这是劳动创造世界。”
他带领全家老小一齐动手,造了一座房子,就是现在还完好的故居。
抗日战争爆发后,他们一家去了重庆。
施复亮在重庆筹办南方印书馆,任总编辑。钟复光任总务主任。
施光南还不满1岁时,重庆仍在遭到日寇飞机的轰炸,经济萧条,物价飞涨,人们惶惶不可终日。这时,他的父亲失业,仅靠母亲微薄的薪金维持一家五口人的生活,难以为继。有人劝说他的父亲投靠国民党,去当个议员。施复亮却拒绝了,义正词严地说:“宁可饿肚皮,也不投蒋介石。”
虽然生活艰难,但在父母的精心抚育下,小光南在一天天长大。
1941年冬施光南摄于重庆
他是一个对音乐特别敏感的孩子。在1岁学说话时,就喜欢咿咿呀呀地模仿周围的声音:风儿呼呼,雨儿哗哗,鸟儿啾啾,叶儿沙沙……
1944年,施光南的母亲在重庆任中兴信托公司子弟学校校长,她不好把4岁的儿子独自关在家中,便把他带进自己任职的学校上小学一年级。
小光南机灵、聪明,有音乐天赋。他4岁时,就开始学唱和编演儿童歌曲。
有一天,老师让孩子们学唱“三只老虎,三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可小光南没按老师教的唱,而是把自己想说的话唱出来了:“肚子饿了,肚子饿了,要吃饭,要吃饭……”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老师也笑了。这位从教育家陶行知创办的育才学校毕业的女老师,特别喜欢音乐。她觉得施光南与别的孩子不一样,对音乐敏感,模仿能力强,于是格外注意对小光南的音乐启蒙。
有一天,小光南在家中比画着唱道:“花儿小,花儿好,花儿美丽,春天到了,桃花开了——不好,不好,这么多个‘了’。”
“想一想,再改改。”妈妈在一旁鼓励说,并拿来了纸和笔。
小光南想了想又唱道:“桃花开开,小鸟飞飞,黄莺在树上叫……”
“唱得好!我记下了。”妈妈把纸条递给儿子。
第二天,课间休息时,小光南哼起了自己编的歌,被那位女老师听见了,老师立即记下了谱子。她把小光南叫到身边问:“你刚才哼的歌是你编的?”
小光南点点头。
“很好!这段旋律虽然不及莫扎特的神童曲,倒也挺有点春天的情趣,就取个名叫《春天》吧。”
施光南后来说:“这就是我的处女作。”
1945年4月4日,是民国的儿童节,重庆市准备举办中小学生唱歌比赛。这位女老师便推荐施光南去参加比赛。
他是参赛者中年龄最小的。比赛时,小光南唱的就是这首《春天》:“春天到了,桃花开开,小鸟飞飞,黄莺在树上叫。它们快活,我也快活,我们大家都快活。”
歌声一结束,全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施光南一鸣惊人,荣获小学乙组第二名,获得的奖品是一个大木马玩具。
得益于启蒙老师的引导,施光南在小学里成了文艺活动骨干,参加了学校的童声合唱团。
抗日战争胜利后,施光南的父亲积极参加民主运动,与黄炎培、章乃器等人筹建民主建国会,成为国统区争取和平民主、反对国民党独裁统治的坚强战士。
1945年9月,雾都重庆传送着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中共毛泽东主席将抵渝同国民党谈判。这消息像闪电般冲破阴霾,给国民党统治下的黑暗山城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毛泽东主席由延安飞到重庆后,于9月5日,在曾家岩50号接见了妇女爱国运动组织——中国妇女联谊会的同志。他和这些妇女运动的领导人一一握手,妇女联谊会的同志们向毛泽东主席自报家门或由他人向主席一一介绍。
当毛泽东和钟复光握手时,她紧张而又激动地说:“主席,您好!我是钟复光……二十多年前,我在上海见过您。”
毛泽东端详着她:“记得,记得!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大姑娘呢。后来跟存统结婚了,他现在好吗?”
想不到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主席还记得自己,并问候自己的丈夫,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赶忙回答:“好,好……”
接见结束后,这些追求民主、自由和妇女解放的姐妹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见到毛泽东主席,她们如同见到从家里来的久别的亲人……
傍晚,钟复光回到家里后心里仍不平静。吃完晚饭,她将毛主席接见的事仔仔细细、有声有色地讲给全家人听。施复亮听得格外认真,当听到毛泽东问候他的时候,他的眼里闪动着泪花。是啊,日理万机的一党主席还惦记着他们。
毛泽东和施复亮都是早期革命活动家,钟复光也是早期妇女运动的领导人之一。毛泽东和他们夫妇早就认识。1923年在上海大学向警予家的阁楼里,他们就多次与带着孩子的毛泽东、杨开慧夫妇见过面。二十多年过去了,毛泽东已成为一个政党的领袖,但仍能记得他们……
施复亮对毛泽东为了民族大义不畏险恶、深入虎穴的大无畏精神很是敬佩,对他对自己的关怀和问候也心存感激。心想,自己也应该为民族的民主解放事业继续奋斗。
小光南虽然不知道毛主席是谁,但他从父母和哥哥、姐姐的谈话和神色中可以看出,毛主席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1946年1月底,施复亮参加了政治协商会议。那几天,施光南见父亲脸上总挂着笑容,嘴里哼着戏曲,不知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他听见父亲对母亲说着什么,母亲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因为他还小,听不懂大人的话。其实,父亲对母亲说的是政协会议通过了政府改组等五项协议,他们觉得实行民主政治有了希望。
可是,没过多日,事与愿违,一件惨案发生了。
这年的2月10日,“陪都各界政治协商会议协进会”所属的23个团体,在重庆校场口广场举行庆祝政协成功大会。大会推定郭沫若、李公朴、章乃器、施复亮等二十余人组成大会主席团。还邀请周恩来、梁漱溟、罗隆基、邵力子、冯玉祥等人参加大会。到会的群众达一万多人。
大会还没开始,主席台上下和周围就被国民党特务、打手数百人占领。大会主持人李公朴上前劝阻,特务们不仅不理睬,反而包围了李公朴,对他拳打脚踢,倒在台下。他的头部被铁尺打伤,血流不止。
郭沫若、马寅初、章乃器和施复亮等人上前制止,也惨遭毒打。
这些特务、打手还用事先准备好的铁条、砖头毒打来参加会议的记者、群众,当场有六十多人被打伤。
受大会主席团邀请的中共代表周恩来和国民党将领冯玉祥赶到会场后,立即痛斥国民党特务的暴行。
特务、打手们见破坏大会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在领头的招呼下,四散而去。
这就是震惊全国的“校场口惨案”。
受伤的人被送到医院治疗,其中有光南的父亲。他的父亲除了脑震荡外,右半边身子也被击伤。在重庆女中读书的光南的姐姐施月明请假到医院照顾父亲,母亲带着小光南去医院看望父亲。
在来医院的路上,光南看到街上警车尖叫,人们惊慌地逃散。还有很多人举着旗子、打着标语、喊着口号在游行。他听得最清楚的就是:“要民主,不要暴行!”“严惩打人凶手!”……
到了医院后,小光南见父亲头缠纱布,躺在病床上,不知父亲伤得怎样,十分担心,便走到病床边轻声问:“爸,痛吗?”
施复亮摸着光南的头,微笑着说:“不痛。不用担心,爸很快就会好的。”
“这些坏人真可恨!爸,他们还会打你吗?”光南仍很担心地望着爸爸。
施复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要是说他们还会打吧,这会吓着孩子的;要是说不会吧,这与现实不符,他心里清楚,下面可能还会发生更加残酷的事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说:“你和姐姐出去玩一会儿,我和你妈妈商量点事儿。”
姐姐带着光南出了病房。
钟复光说:“我在来医院的路上看到很多游行队伍,都在抗议国民党政府发动的暴行。”
“这蒋介石践踏民主,大打出手,简直就是个流氓政府!我看,不仅重庆动起来了,全国都会响应的。我要写文章抗议,揭露他们的罪恶行径。我说,你记。”施复亮难抑气愤地说。
钟复光从包里拿出纸笔,一个口授,一个笔录,一篇题为《愤怒的抗议》的文章就写出来了。
当天晚上,周恩来、陆定一等中共领导人到医院慰问了李公朴、施复亮等人。
第二天,《新华日报》《大公报》《新民晚报》等迅速报道了事件真相,施复亮的抗议文章也刊发在《新华日报》上。
施复亮出院后,重庆仍处于白色恐怖之中,蒋介石已在策划发动全面内战,爱国运动受到镇压,民主人士受到监视。在这危难时刻,周恩来建议施复亮迅速离开重庆,以免遭到迫害,并安排施复亮一家于6月初,与新华社的几位记者乘飞机迁往上海。
到了上海后,施复亮想找一份工作以维持生活。但是,国民党教育部已密令全国各学校,不准聘用他任教。他只好去主编《京沪月刊》,想以此谋生,可是,因为他写的第一篇文章就有反对蒋介石的内容而被拒绝了。
施复亮没有工作,生活没有着落,甚至连安身的地方也没有。父亲为找工作四处奔波,母亲为家里的生计而忧愁,这一切,小光南都看在眼里。这时,中共地下党员周庚同志帮助了他们,让施复亮一家住进了自己的家。
这一段艰难的生活深深地印在了小光南的脑海里。
在上海这段艰难的日子里,钟复光经常给儿女们讲自己十八九岁在上海大学学习时的艰苦和参加革命活动的经历。那时,她只身来到上海,身无分文,是向警予、邓中夏帮助了她,向警予让她住进了自己家,并让她进了上海大学。在上海大学她认识了瞿秋白、张太雷、蔡和生、恽代英等革命先烈和他们的父亲,在这些革命先行者的引导和影响下,自己加入了共产党,参加了革命活动。她特别讲了这些革命者为了劳苦大众得解放英勇就义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母亲给施光南讲了邓中夏被捕后的故事:
1933年,邓中夏被捕后,被关进了南京的一座监狱。他是共产党的高级领导人之一,敌人为了从他的嘴里得到我们党的高级机密,一开始,严刑拷打、逼问,但他威武不屈,只字不说。硬的不行,他们就用软的。为了软化他,让他住进了“优待室”,天天给他好吃好喝的。但是,邓中夏为了表明自己的斗争意志,在墙上刻了“浩气长存”四个字。敌人为了拉拢他,还派曾和他一起工作过的叛徒来当说客,劝他投降。邓中夏不但不投降,反而借这个机会向他们宣传革命的人生观,谴责他们的无耻行为,使这些出卖灵魂的叛徒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一个个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由于邓中夏软硬不吃,蒋介石恼羞成怒,就下令枪杀他。
他在就义的前两天,给党写下了最后的一封信:“同志们,我快要到雨花台去了,你们继续努力奋斗吧,最后的胜利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1933年9月21日黎明,敌人将邓中夏押到南京雨花台刑场。在临刑前,一个宪兵问邓中夏:“你还有话吗?”
邓中夏说:“对你们当兵的人,我有一句话要说,请你们睡到半夜三更时好好想一想,杀死了为工农兵谋福利的人,对你们自己有什么好处?!”
监斩官害怕邓中夏进行革命宣传,便立即命令开枪。就这样,邓中夏为了共产主义事业英勇地献出了年仅39岁的宝贵生命。
小光南被革命烈士的精神感动了,眼睛里噙着泪花。
他妈妈拿出一封信说:“这是邓中夏烈士1930年9月在湖南开展革命活动时写给我的信,这信里有他写的一首诗《过洞庭》。”接着,母亲念起了这首诗:
莽莽洞庭湖,五日两飞渡。
雪浪拍长空,阴森疑鬼怒。
问今为何世,豺虎满道路。
禽猕歼除之,我行适我素。
莽莽洞庭湖,五日两飞渡。
秋水含落晖,彩霞如赤炷。
问将为何时,共产均贫富。
惨淡经营之,我行适我素。
接着,母亲给他讲解了这首诗。小光南听得津津有味,并永远记下了这些故事和这首诗。
1947年夏,施复亮因病回故乡金华疗养,施光南也跟着去了,在叶村小学就读,住进了父母亲参与建造起来的房子里。
从大城市忽然来到乡下,一切都是新奇的。
他们的家就在北山脚下。
施复亮、施光南故居前门(左)和堂屋(右),故居现已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金华北山自古有“郡制之祖山”之称。重峦叠嶂,岩洞奇特,最著名的有“一水穿开岩底石,片槎引人入洞天”的双龙洞、“一瀑垂空下,洞中冰雪飞”的冰壶洞和“洞落千寻通地豚,光芒一线透天门”的朝真洞。假日,父亲曾带他去游览过这些风景名胜,这里的奇山秀水深深地吸引了他,迷住了他,也陶冶了他幼小的心灵。
金华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历代文化名人众多,有以诗闻名的初唐诗人骆宾王,以哲学闻名的南宋学者吕祖谦,以文章闻名的明代“开国文臣之首”宋濂,以戏剧小说闻名的清代李渔等。有时,父亲会给他讲这些名人的故事。特别是骆宾王7岁能诗,写出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咏鹅》诗的故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的家被绿树环抱,清泉流淌,鸟语花香。天还没亮,鸡鸣声就响彻山野,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成群的鹅鸭在水塘中嬉戏,大白鹅伸长着脖子向天高歌,使他亲眼看到了骆宾王《咏鹅诗》的画面。
每天早晨和傍晚,各家各户都生火做饭,整个村庄炊烟缭绕。
放牛的孩子,有的坐在牛背上,横吹竹笛;有些大胆的放牛娃甚至站在牛背上,大声地唱着歌儿。一开始,他有些纳闷,大水牛又高又大,放牛娃大都十二三岁,还不到牛背高,他们是怎么爬上牛背的呢?他便仔细观察。
有一天,他终于看清楚了。原来他们是这样上去的:放牛娃先抬起左腿,用手拍拍牛的头,牛便很听话地低下头,于是,放牛娃将左脚踩在牛的一只角上,两只手扒在牛背上,牛又很听话地抬起头,放牛娃就爬上了牛背。有一次,他在几个放牛娃的帮助下,也坐上牛背感受了一下。
放学后,施光南总喜欢跟着同学们去放牛,或到北山上采野果。有时还会和小伙伴们去逮麻雀,或是到小溪里捉鱼虾和小石蟹。由于他胆大心细,捉到的麻雀和鱼虾总是比别人多。冬天最使他开心的事就是与小伙伴们打雪仗,堆雪人。
同学们和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小光南,因为他是从大城市里来的,知道得多,还会唱很多歌。因此,小伙伴们总是要求光南讲城里的事情,或教他们唱歌。施光南也总是满足他们的要求。
他喜欢看村民们插秧、采茶、收割稻麦、采摘棉花,更喜欢听他们唱的山歌、采茶歌和秧歌。村民们插秧时,他帮着撒秧把;村民们割稻时,他帮着拾稻穗。
这年秋天,他父亲为了让儿子体会一下农民的辛苦,亲自带他下田收割稻子。父亲教他怎样拿镰刀,怎样割,才不会伤到手,说:“左手抓住一棵稻秆的中间,右手握住镰刀,镰刀口一定要朝下,否则会伤着手。割的位置,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在离根部两三寸的地方割断就行了。”他一边说,一边做示范。
光南学着割,由于用的力小了,第一刀就没割断稻秆,镰刀口却向上滑了一下,险些伤到抓稻秆的手。
在一旁看着的父亲说:“镰刀口一定要向下,不要怕,要用力,由前向后拉。”
光南又学着割了一下,这一下成功了。
“就这样,慢慢割,不要伤着手。”父亲说完,就自己去割了。
光南割了一会儿,就觉得胳臂酸、腰酸、腿酸。
1948年施光南在上海与父母合影
父亲来到他的身边说:“累吧?”
光南点点头。
“你才干了一会儿就觉得累,那农民们长年累月地在田地里干活,该有多苦多累啊。我们吃的粮食是他们种的,我们穿的衣服,是他们种的棉花织成的布做的。我们什么时候都要尊重农民,永远不要忘记他们。”
“我知道了。”光南这才明白了父亲带他来割稻的用意。
施复亮在写作和看书后休息时,总喜欢哼唱京剧和越剧。施光南也跟着父亲唱,并总是要父亲教他唱,父亲也总是不厌其烦地教他。光南又把学到的京剧和越剧唱段教给他的同学们。
特别是过年时,农村里很热闹,舞龙、舞狮子、踩高跷,他最感兴趣的是看社戏,看越剧演出,有时他也轻轻地跟着哼唱。
施复亮在家乡疗养了一段后,就回了上海,去上海军管会任顾问,留下小光南在金华继续上学。
1948年上半年,他到金华县城的府城隍小学读书,他的姐夫在这所小学里当老师。在城南有一条十分美丽的婺河流过,星期天,小光南总喜欢到河边看一条条乌篷船在碧波上驶过。
这年的夏天,小光南离开金华,回上海与父母团聚。
这一段农村生活,使他终身难忘,也为他储存了一些可贵的音乐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