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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复亮生平事迹:多梦少年

作者:主编 时间:2022年12月16日 阅读:192 评论:0

浙江金华是个地杰人灵的地方。义乌江和武义江雅号双溪,在金华城南合流为婺江,清澈碧绿的江水,宛如一条玉带绕城向西流去。城外有南山和北山相峙耸立,气势雄伟,恰似两条巨大苍茫的卧龙蜿蜒腾挪。在这青山绿水之间,是广袤肥沃的田地。这山水田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金华的子民,也孕育了一位又一位从金华走出去的名士精英,他们有“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诗书画皆奇绝”的五代诗僧、书画家贯休,宋代抗金名将宗泽,南宋“浙东学派”的代表人物吕祖谦、陈亮,金元四大名医之一的朱丹溪,明朝“开国文臣之首”宋濂,明清之际东渡扶桑传经授艺、被日本尊为“篆刻之开祖”的东皋心越禅师,清初戏剧家、人称中国莎士比亚的李渔……
时光流逝,朝代更迭,江山期待新的才人出世。
历史倏忽而至19世纪90年代。虽然山水依旧,但由于清朝政府腐败无能,屡遭外敌侵略。国运衰微,社会黑暗,民众身陷水深火热之中。
1894年,日本发动的甲午战争以中国战败而告终,清政府被迫于1895年4月与日本订立了《马关条约》。《马关条约》加速了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化的过程,给中国近代社会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恶果。这时,外国列强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侵华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
在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即将开战的前夕,1899年11月12日,在金华北山脚下的叶村,有一个新生命诞生了,他就是施存统。
施家四世同堂,曾祖父、曾祖母以下,祖父辈兄弟四人、父辈兄弟两人,再加上他们的配偶子嗣,共有近四十口人。施家世代务农,是村里的首富。施存统的父亲施长春,诚实规矩,精于农事,克勤克俭。母亲徐氏出生于金华城里的一家书香门第,她的父亲和大弟弟都是秀才。她在娘家读过《女儿经》,识得一些字,看过《珍珠塔》《铡美案》等戏曲,也熟悉忠孝节义的故事。她体格强健,恪守妇道,秉性好胜,精明强干,善于持家,整年忙个不休。
小存统是长房长孙,在这个大家族里辈分最小,他所见到的人,不是叫爷爷,就是叫叔叔;不是叫姑妈,就是叫娘娘;就是那些刚刚出世的小毛娃,按照辈分他也应该叫叔叔或娘娘的。在他七八岁时,遇到比他小的,他都要叫叔叔、娘娘,而他们却直呼其名,存统心里很是不平。于是,后来他见了和他年龄差不多的或者比他小的人,也老实不客气地直接叫他们的名字。一次,一位长辈听到他这样叫了,就大声责骂他:“没规矩,不知大小!”
和他们一起玩耍,存统总是吃亏。他们同辈的人多,要是争打起来,他们总是合起伙来欺负存统一个人,存统寡不敌众,总是败下阵来,有时甚至被他们打的头破血流。那些长者看见了,不但不责备他们,反而都称赞他们说:“打得好!打得好!”
存统在外面受了气,挨了打,回到家里,还要被父母打。他母亲教育孩子的原则是以严为主,以慈为辅。她常常对儿子说:“棒头出孝子,箸头出忤逆。”有时打过儿子后,她又会说:“你以为娘愿意打你吗?其实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娘都是为了你好,将来能有出息。”
存统对于母亲打他,从来不会有怨意,他说:“因为母亲打我,一则出于爱我的心,二则多半是我自己做了错事,三则每次打我的时候都说明了打我的理由。可是父亲打我就不然了,第一是不讲理由,第二是没头没脑地乱打一阵,而且十次总有九次打伤鼻子,让我的鼻子流血不止。第三是专凭他自己的喜怒,并不问我有无错误。”
有一次,母亲打二儿子,父亲看着生气,便突然跑到小存统面前重重地打他,母亲看了不服,立即放下二儿子不打,而与丈夫去讲理。
因此,存统对父亲打他虽然从来不敢反抗,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怨意的。
还有一次,存统和邻居家的一个小伙伴在家门前玩跳房子游戏,玩得正欢时,三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所谓长辈老生老气地说:“你们走,让我们玩!”
“我们玩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给你们?”存统不服气地顶了一句。
“呆子大儿,你敢不听话?”
“这呆子大儿只配我娘叫我,你们不配!”
“我们也是你的长辈呀,怎么不配?你们快让开!”其中一人一边说,还一边上来推搡存统。
“我们就是不让!”
双方推搡揪打起来。对方的有一人被存统推倒在地上,额头上碰出了一个小包,他便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引来了他们父母,他们不问缘由,都替他们的孩子说话,指责存统:“他们都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打他们呢?!”
“是他们先动手的。”存统解释。
“就是他们先动手,你也不能还手。他们都是你的长辈,你打他们,这不是犯上吗?!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存统的娘不但不敢为自己的儿子说几句公道话,反而责骂他。他的父亲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冲到儿子面前挥手就打,只见存统的鼻子鲜血直流。
他的母亲既气又恨又心痛儿子,拉着存统说:“还不回去!”
她把儿子拉进自己的房间里,忙用棉絮堵住儿子还在流血的鼻子,并用湿毛巾擦去儿子嘴边的血迹。
“呆子大儿,你以后不要再惹他们,每次吃亏的都是你。”
“娘,他们总是欺负我,我实在气不过。”
“有气也得忍。你躲着他们就是了。”
“我听娘的。”
存统嘴里虽说听娘的,可心里还是不平,怨气和怒火在心中膨胀、燃烧,不觉对所谓的“辈分”“名分”有了恶感,于是有了一个野心,将来如果得志,一定十倍还报他们,也让他们尝尝受欺侮的滋味。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几次在梦中实现了自己的这一野心,把那些欺侮他的人狠狠地惩治了一番,那真叫痛快!
那不过是梦,可在现实中,他还是经常受各种冤枉气。有时是他母亲和他一起受气。
他母亲精明能干,秉性好胜,总是把分内的事做得妥妥帖帖,不让别人说闲话。这本来是好事,可却遭到曾祖母、祖父、叔父及婶婶的嫉妒,他们总是想方设法找她的岔、揪她的错,要是找不到就越发不高兴,越不高兴便越千方百计来折磨她,有时明里不敢就暗里来。而他母亲总是恪守妇道,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仍然只管埋头做好自己的事。有好多事都被小存统看在眼里,他为母亲不断地被欺侮而气愤不已,但又无计可施。
这些人不仅对他的母亲不好,对小存统也一样的薄待,甚至虐待。有一次,他们家里做麦壳饼吃,全家小孩都有一份,只有小存统没有份儿。到他家玩的一位邻居老婆婆看不过眼,把她自己手里的一个麦壳饼掰了一半给小存统。没想到,曾祖母忽然从小存统的手中夺回那半个饼,交还给那位老婆婆,并说:“你不用给他!”
小存统又气又恨,跑了出去。
在存统六岁那年,祖父和父辈兄弟二人分了家。祖父痛爱小儿子,分家后,祖父母和小儿子一家共同生活,因此他把十亩良田留给了自己,实际上也就是给了存统的叔叔,而只将五亩薄田分给了大儿子。
分家后,祖父母、叔父,还有其他一些人,都在背后讥讽存统的父母:“三年后,他们这一家人肯定要讨饭!”
存统的母亲听到这些话,就不服这口气,要强的徐氏心想决不能让他们看笑话。她鼓励丈夫更加勤劳刻苦,除了加租田地耕种外,还于每年农闲时兼做米贩子。从一二十里外买回稻谷,砻制成白米后,再挑到十里外的镇上去卖。砻下的糠,用来养猪喂鸡。在小存统的眼里,母亲是个十分勤劳能干的人,她除了砻米筛糠以外,还要砍柴、烧饭、洗衣、做鞋、补衣、喂猪、喂牛、磨麦粉、做豆腐等。插秧、耘田、割稻、晒稻谷,一件不拉。此外,她还要照料几个孩子。好多个晚上小存统一觉醒来,还见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为他和弟弟们做鞋补衣。可天还没亮,她又起来做饭。
有一次,小存统心疼地对母亲说:“娘,你睡得晚,起得早,不要累坏了。”
他娘说:“呆子大儿,娘不累。晚上能睡两三个时辰(五六个小时)就行了。”“呆子大儿”成了母亲叫他的爱称。
这时,她已经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存统7岁,二儿子存绪5岁,三儿子存绩才1岁。六年后,她又生了第四个儿子存总。
存统见到,有好的菜,母亲总舍不得吃,让丈夫和孩子吃。生病了,小病抗一抗就过去了;要是实在支撑不住了,就躺一会儿又起来干活,她舍不得花钱去吃药打针。
施存统后来说自己的母亲:“她经常地以强健的体格和坚定的意志去跟恶劣的环境斗争,甚至去跟病魔斗争。她很乐观地自信,相信自己会有光明的前途,她把她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努力上,同时也寄托在我们四个孩子身上。”
存统见母亲太苦太累,便对母亲说:“娘,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你已经7岁了,是可以帮着做点事了,重的活你做不了,你就上山去拾柴火吧。”
从这年开始,小存统就负责供给家里烧饭炒菜用的大部分柴火。在春、秋、冬三季,除了下雨下雪天,差不多每天他都要到那离村子一里至三里的山上去捡拾松毛和枯枝,每天少则六七次,多则八九次。这样的生活大概过了三年光景。
有一年春节,存统看到大门上贴着有“状元及第”四个字的门神,就问母亲:“娘,状元是什么东西?”
“状元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书读得最好,考中皇榜第一的人。只要考中状元,就可以光宗耀祖做大官。”
“我也要做一个状元,现在有得做吗?”
“有是有的,要书读得好才行。”
可当时他们村里还没有学堂,他根本没有读书的机会。但他这时已经做起了要做状元的美梦。
有一个故事更加增强了他要做状元的梦想。
一天傍晚,他背着松毛回到家后,母亲正在灶房里做饭,母亲说:“呆子大儿,累了吧,坐下歇歇,娘给你讲个故事。”
前几天,他听母亲讲过包公的故事,说他是个大清官,用虎头铡铡死了贪图荣华富贵、休了结发妻子的状元陈世美;说他主持公道,敢为贫苦百姓伸冤……母亲讲得津津有味,不知疲倦。小存统听得入了迷。
“娘,今天你给我讲什么故事?”
“给你讲方卿的故事。”
“方卿是谁?”
“你听我慢慢说。”
小存统坐到灶门前,一边添柴火,一边听母亲讲故事。
母亲一边做饭,一边慢慢道来:
“我小的时候看过越剧《珍珠塔》,说的是古时候,有个读书的公子叫方卿。他家祖辈是个大官,家里很富。可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家就败了,变穷了。可他偏偏看上了他姑妈家的女儿,也就是他的表妹。表妹陈翠娥也与他真心相爱。他姑父是京城南京的一位大官,是豪门富贵人家。他姑妈嫌方卿家里穷,不能与他们家门当户对,便不同意这门亲事。方卿决心赴京赶考,盼能考上功名,做个高官,这样,他与表妹的亲事就会有希望。但苦于没有盘缠,方卿只好硬着头皮到姑妈家借钱。但姑妈不但不借给他钱,还当面羞辱方卿,讥讽他说:‘你没钱,还赶什么考?你看看自己,从头到脚十个不像,一副穷酸相,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
“方卿也不甘受辱,反驳道:‘我母亲说我有十样像,说我将来有出息,能考中状元当大官!’
“姑妈哈哈大笑后,鄙视地说:‘你说这话,不怕把老娘的大牙笑掉!你方卿若能考中状元,我头顶十八斤香盘三跪九叩出门迎接你!不要在这里说梦话了,你赶快从后门滚出去吧!’
“方卿气愤地发誓道:‘我若是不当官,决不再踏入你们陈府!’说完就向后门奔去。他刚来到后花园‘绿秋亭’,就遇上了等在这里的表妹。表妹将装着传家之宝‘珍珠塔’的点心盒赠给表哥,作为定情之物,但她并没有说明‘珍珠塔’的珍贵。
“方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表妹,离开了陈府。
“当时是严冬腊月,天寒地冻,方卿衣裳单薄,受尽万般苦难。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遭到强盗抢劫,夺走了‘珍珠塔’。这时正好有一个过路人帮助了他,将他收留,并让他潜心读书,准备参加三年后的大考。不久,强盗去当铺卖‘珍珠塔’,被陈府发现,将强盗收监盘问,于是知道了方卿遇害的事情。陈翠娥从此就高兴不起来,常以泪洗面,由于想念表哥,她茶饭不思,变得面黄肌瘦。
“三年后,方卿高中状元,皇帝下旨,命他为八省巡按,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大官。他化装成唱道情的艺人来到陈府,在姑妈面前,以唱道情之名狠狠地羞辱了姑妈一番。
“最后,官轿驾到,真相大白,姑妈羞愧难当。
“后经姑父、翠娥、方母从中劝说,两家消除前嫌,重归于好,方卿与翠娥喜结良缘。”
母亲讲得津津有味,不知疲倦。小存统听得入了迷。
“娘,你说完了?”小存统还沉浸在故事之中。
“说完了。你听出什么道道了?”
“他姑妈嫌贫爱富,欺侮穷人,可恶。”
“还有呢?”
“方卿考中状元,当上大官,就报了仇。”
“说的不错。娘就希望你做一个孝子,希望你好好读书,能像方卿一样中状元,像包公一样做清官,能替老百姓申冤。要做到扬名声、显父母,为爹娘争一口气。”
娘的这些话深深地印在了小存统的脑子里。
在存统的眼里,娘是一个精明能干,守礼、正派,有骨气、讲道理的人。娘最恨人欺贫爱富,最讨厌人上谄下骄,也最看不起为富不仁的人。她从来不曾对他说过发财的故事,也从来没有说过希望他发财的话。而他的父亲则不然,父亲虽然是一个穷人,却羡慕富人,崇拜富人,甚至还看不起比自己更穷的人。他“爱财如命”,做梦也想发财。他常常对人说:“只要有钱经过他的手摸一摸也会令他高兴。”他无论怎样穷,可每年除夕总要留或借一二十元钱放在枕头上或荷包里过年。而且至少要放三元或五元在灶君菩萨面前,希望灶君菩萨保护他来年发财。
施存统后来说:“在这一点上我从小就受母亲的影响,不以父亲的思想为然。”
他爱母亲,总想按母亲说的去做。于是他说:“娘,我也想上学读书,也要考状元,为娘争气,做能为老百姓申冤的好官。”
“娘也早就想让你去读书,可现在村里还没有学堂呀。等村里有了学堂,娘就送你去读书。”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听说有人已经在做这件事了,我看快了。”
“那太好了!”存统巴不得这一天早一点来临。
后来,他又和母亲去看了一出“中状元”的戏,于是他对当状元更加痴迷了。他母亲说,中了状元,还可以连奏三本,要怎样就怎样。存统喜欢极了,他想,他要是中了状元,第一本要奏的就是惩罚那些和他或他的父母有仇的人。因此,他对中状元的兴趣就格外浓厚了,差不多没有一天不把它在舌尖上舔三百遍,“一心一意地把全副精神都注在‘状元’二字身上”。不仅如此,在好多夜里,他总是要做中状元的梦。因此,这时他更向往早日能上学读书了。
其实在1905年9月2日,清政府就已下令停止科举考试,以后不会再有状元了,而是采用了新的选人用人制度。可存统并不知道这些改变,还在做着当状元的梦。
存统十岁时,也就是光绪皇帝死的那年,村里终于办起了一家私塾,存统能上学读书了,他说不出的高兴。
存统读的第一本书是《三字经》,不到一个月就读完了。接着读的就是《孝经》。
那位私塾先生看出小存统聪敏,就对他讲了一些“扬名声,显父母”的大道理,跟他母亲过去所讲的不谋而合,这更令他敬佩并乐意接受。从此,他就立志要做一个“孝子”,要以曾夫子做榜样。
随后,他又学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他的天资很好,《三字经》《大学》《中庸》,都能从头至尾背得出来。他不仅会背,而且会意,明白了很多做人和做学问的道理,特别是关于“孝”的道理和“晨昏定省”的做法,也更加强了他要做一个“孝子”和做状元的决心。
首先,他按照书本上的要求,在家里做起“晨昏定省”来。
一天早晨,存统起床后见了母亲便恭恭敬敬地请安:“娘,早晨好!”
“好,好!你起来了?去洗脸。”娘欣然一笑,存统见了也很高兴。
可他早晚向父亲请安时,十次有九次行不通,常常遇到他恶声恶气的臭骂:“饭也吃得,路也走得,怎么不好?”“你眼睛瞎了,好不好都看不出来?”“我又没生病,你想我生病呀?!”
娘见儿子好心好意反而遭骂,就对儿子说:“你爹对请安这样的事不习惯,以后就不要跟他请安了,免得遭骂。”
“儿知道了。”
此后,每天存统只对母亲请安,见了父亲就不再请安了。
父亲见他这样又不高兴,总是对他发无名火,弄得他左右不是。
他娘便对儿子说:“以后在家里,你就不要再跟我请安了,省得你爹不舒服。你把书读好了,将来有了出息,就是对爹娘最大的孝心。”
“娘,我按你说的做。”
可是过了不久,有一件事几乎让他对孝道起了怀疑。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父亲要他做一件他认为绝对不应该做的事情,他也知道父亲自己已经做过了。可他想,自己不但不能听父亲的话,反而要做一个“诤子”,进行“戒谏”。于是,他委婉曲折地劝告父亲。
谁知他父亲雷霆大发,将手中的锄头掷向他,差一点就砸到他的头上。
“才读了几天书,就教训起老子来啦?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父亲怒不可遏。
小存统被刚才他爹的举动吓坏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觉得书本上所讲的孝道对他父亲这样的人是行不通的。心想,这孝道究竟该如何实行呢?这样的问题他既不好向先生请教,也不便与同学讨论,只有默默地放在自己的心里,自问还只有自答。
过了几天,他又觉得“圣人之教”总不会错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亲总不会错,大概是错在自己的“孝道”还未学到家、做到家。从此,他对“孝”字仍不敢有丝毫怀疑,还是立志要做“孝子”,不过对于他父亲的孝,再也不敢随便应用书本上的道理了。
私塾刚办了不到一年,不知是什么原因,就停办了。存统又没学上了,只好又回到家里做农活。
等到12岁,村里又办起了一所初等小学堂,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两个班,共有学生三十多人,教书先生两人。按他的程度,本该上一年级,可他很好胜,不屑于上一年级,所以就上了二年级。
在二年级,数他年纪最小,认识的字也最少。要学的课程有地理、历史、格致、修身、国文、读经和数学等。他最为头痛的是数学,先生天天教,可他就是不懂。所以那位金先生就给他取了一个绰号“野毛柿”,意思是说他像野毛柿,可看而不可吃。因此,几乎所有同学也都叫他“野毛柿”了。
争强好胜的他怎能受得了这般讥讽,气愤极了,日夜想尽早去掉这个绰号,恢复名誉。他明白这还得靠自己的努力,尽快把成绩搞上去。于是,他首先攻数学,认真听先生讲解,仔细琢磨。有一天他忽然开窍了,能够把加法做得很好,一点不错。于是一通百通,从此以后,减法、乘法、除法都赶上人家了,很快又超过了很多同学,由一个劣等生变成了高才生。十多门功课,他得了三四个第一,总成绩居然跃居全年级第二。这一下,他那“野毛柿”的绰号终于被去掉了。
13岁时,他还在这所学堂读书,不过换了教员和课程。读的书,主要是《论语》《孟子》。这两本书,他十岁时在学堂曾读过,那时只是识字和背诵而已,对其中的意思不甚了了。现在再读,除了识字和背诵之外,对其中的道理也有了些领悟。这时,他最佩服的是子路,所以他取号“志由”,后又改为“子由”。本来他对孔夫子不大信仰,可看了一部《孔子家语》后,得知他有“三月而鲁大治”的本领,于是就佩服到了不得的地步,便要做一个“圣人之徒”。
这时,他们开始学写文章,先生出的题目都是《论语》《孟子》里的,所以,他写的文章没有一篇不是讲圣人之道的,没有一篇不是颂扬唐虞三代盛德的。他每篇文章的起头,不是“夫今先王之道……”,就是“唐虞三代之所以治天下……”而每篇的结尾,不是“呜呼!叹观止矣!”就是“安得复见唐虞三代之盛世哉!”他这种文章很得先生的称许,常获得先生“此子可造之才也!”的评语。
存统十四岁时,这所学堂又停办了,村里请了一位测字先生来教书,这不算是正规的学堂。而当时已经是中华民国了,听说做官非得在正规的学堂毕业了才行。所以,他不愿进这个学了也不能做官的书房里去读书。但是,由于当时又没有别的学堂可去,只好暂时进这个书房过渡。可他在这个书房里并没有好好的读书,而总是找茬和先生过不去,弄得先生很是头疼。不久,他就退出了这个书房。
一天,他看到邻村有几个朋友剪了辫子,就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把辫子剪了?”
他们说:“现在已经光复了,大总统下令男人要剪去辫子,我们不要再拖猪尾巴了。”
存统听了这话不错,立刻跑回家中,要娘把他的辫子也剪了。
他娘起初不肯,可烦不了儿子的再三恳求,她只好帮儿子把辫子剪了。
人家见了都说:“难看死了,活像鸡尾巴。”
也有的说:“将来要是宣统复位了,没有辫子是要杀头的!”
小存统心想,这有什么好怕的,要杀头也不止我一个。再说,鸡尾巴总比猪尾巴好看。因此,他毅然不顾众议,决心做一个新国民。
但是,也有一件使他懊恼的事,这时他才听说科举考试已经废除,这状元就当不成了,不免有些灰心。他当然不想宣统复辟,却希望有朝一日能恢复科举考试,这样他的状元梦就不会破灭。
他从书房退出后,做起了农活。可做了几天后,又厌烦起来,觉得如果这样下去,就再也没法得到官做了。因此,他还是想去读书,去实现自己做官的梦想。
这时,他的父母也希望儿子继续读书。父亲是想靠儿子发横财的,母亲则是希望儿子通过读书能取得功名、做清官,能为老百姓申冤,能为父母争气。
正好这时外婆家金华城里新办了一所学堂,所以父母就送他到金华城里的学堂里去读书。
离开了父母,住进了金华城里的学堂,可以不再受父母的打骂了,他感到无比的痛快,像是拴在马厩里的烈马突然挣脱了缰绳,奋蹄嘶鸣,一展天性。再说,此时他十五六岁,正值叛逆期。因此,他任性而为,总与同学吵闹打架,还当了一段时间的学生头,因此常被先生批评。
有一次,他因为对先生批的考试成绩不满,便带头撕了张贴的成绩榜,因此被校长在全校的大会上训斥。
进校半年后,在赌博花会的一位朋友的蛊惑、引诱下,存统开始了赌博,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在这之后的一年半里,他除了上课外,其余时间都泡在赌场里,晚上要到十一二点才回去睡觉,俨然成了一个赌鬼。他后来说:“我这一个赌瘾,一直要到了18岁那年才戒绝。”
这两年他虽然如此不用功,如此放荡不羁。可出人意料的是,毕业的时候,他的成绩在12人中竟然排在了第四位。因此,他心满意足,大有“我非常人”之气概。
存统16岁那年遇到了旱灾,父亲要他回家种田。他只得回家,除了耕田,其他农活他都干过。父亲稍不满意,不是骂,就是打。
这年秋天,他母亲要他去水塘里洗腌菜坛子,一不小心,坛子掉到地上砸破了。他怕父亲因此而打他,不敢回家,就离家出走了。
他在十里外的一个小凉亭里呆了一夜,因没有去处,第二天又只好硬着头皮回了家,还是被父亲痛打了一顿。
后来,他回忆说: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些痛苦和虐待,决不会如后来那样坚决地去从事社会改造,以致破坏家庭。
存统在家里干了一阵子农活,他父亲还是希望儿子能通过读书使家里有发财的时候。于是,又把他送进了城里的长山高等小学。可刚读了半年,暑假时,不知什么原因,这所学校被土匪毁了,存统只得休学回家,继续干农活。
这段时间,他吃了不少苦头。干农活累点还不算什么,忍受不了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还常常被父母打骂,特别是父亲,不管有理无理,都要打他骂他。因在城里读了几年书,对于农事他自然要差一点。他农活干得不好,或是不会干,要被骂,被打;有时累了,做不动了,父亲还逼着他继续干;就是他有病的时候,父亲也说他是假装的,硬逼着他到烈日炎炎的地里干活。母亲看不下去,就帮儿子说了几句。他娘还未说完,就招来父亲连着他和娘一起骂。
尽管父亲这样,可存统还是忍了又忍,从来不敢当面反抗,因为他早就立志要做一个孝子。虽然被骂被打时,他心里有气,也有恨。可是过后又被孝道和礼教说服了。但是,他在家中的此种遭遇实在是难以忍受,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一天,母亲也因为一件小事劈头盖脸地痛骂他,他觉得这个家暗无天日,他已走投无路了。心想,父母都这样待他,他即使要做孝子,也无从做起。还不如此时跳出这地狱,于是,这天下午便愤然逃出了家庭。
他离开家后,第一个问题就是能去哪里?思考再三,最后决定到杭州去当兵。他想,当兵一则可以为国效劳,二则可以藉以做官,三则可以做一个容易做的孝子,四则还可以夸耀乡里。
可是要去杭州得有盘缠,能到哪里去弄钱呢?他思来想去没法子。
当天晚上,他在一间破庙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就觉得肚子饿了,到这时,他已经有三餐没吃东西了。他想,得想办法弄到钱。去哪里筹钱呢?想来想去,他忽然想到,可以到小姨娘家去借。
说来也好笑,在他十来岁时,他的小姨娘正好十七八,年轻貌美,他很喜欢她,小姨娘也很疼爱他。他甚至希望小姨娘不要嫁人,以后做他的老婆。可那时,他对什么叫做老婆也不明白。
他带着对小姨娘美好的印象,饿着肚子走到几十里外的小姨娘家。
一见到小姨娘,发现她与从前不同了,身材明显的胖了很多,已成了一个财主的老婆。
小姨娘问他:“你怎么来了,找我有啥事?”
“我想借钱去杭州。”
“去杭州?干啥?”
“去当兵。”
“你爹娘知道吗?”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为啥?”
“那个家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我爹娘不是骂我,就是打我。特别是我爹,打起来不管我死活。”
“他们打你骂你,是为了你好。你以为当兵好啊,弄得不好,会丢了性命的。”
“当兵死了,那是战死沙场,也比被自己的爹娘打死了强。”
“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借钱给你去杭州。我要是把钱借给了你,姐姐、姐夫会骂死我的。你还是应该赶快回家去。”
存统怎么央求也不行。他没有法子,只好在他们家里住了几天。几天后,他的小娘舅把他送回了家。
一到家里,父亲就破口大骂:“你这个小兔仔子,怎么?!读了几年书,翅膀长硬了,就想飞了?!你飞呀!怎么又回来了?!”说着就冲上去,挥手就要打。
小娘舅马上拦住了他说:“存统都十八了,已经成人了,怎么还这样说骂就骂,说打就打。要是我也会跑出家的。”
在小娘舅的保护下,他的父亲只好收回了手。
后来,他在《回头看二十二年来的我》一文中写道:
我在家里过了半年多地狱生活,急急想要跳出。而且我终不愿老死牖下,大丈夫当轰轰烈烈,战死沙场,已成为我有力的人生观。所以极力运动母亲,设法给我读书。这时,我父心也不死,仍旧要想在我身上发横财,所以也答应了我……
这时,正好长山高小恢复上课,他便又进了这所学校。因为受了很多苦,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虽然他操行分数一般,但国文成绩是全班第一。
在长山高小近两年里,最让他开心的是看小说,他把大半光阴都用在这上面了,差不多日夜不停,有时连课堂也不去,就在寝室里看小说;就是到了课堂,也不好好听课,而是偷偷地看小说,简直成了小说迷。同学和先生都以为他很用功。
他喜欢的小说是英雄小说,如《三国演义》《说唐演义》《说岳演义》《封神传》等,以致爱不释手,大有“安得假我百年,尽读天下小说”之志。
除了看小说之外,他还喜欢看《纲鉴易知录》《古文观止》《论说文范》《国文精华》等。《古文观止》有一半他读得很熟,他更把《论说文范》视作圣经,每一篇都读得烂熟。
由于他博览群书,所以他写的文章思路开阔、内容丰富、文字优美,很得同学和先生的称赞。
不过有一件事对他的操行影响很大,那就是和同学赌博。这是他在上初小时染上的坏毛病。在高小,赌瘾又犯了。他和同学赌博被舍监查出三次。到了第三次,校长决定要把他除名。
这一下可把他吓坏了。他想,要是被开除了,一是书读不成了,二是回到家里,肯定会遭到父母的打骂。这万万不能!于是,他恳请班长帮忙。
这班长和他关系不错,便找了班主任和校长说情,力保存统今后不会再赌,并一再恳请校长,这次只给他个处分算了,不要把他开除。以后如果他再赌,就毫不客气地开除他。
存统也在班主任和校长面前承认了错误,并保证今后决不再赌。
校长见他态度诚恳,有改过的决心,并有他的班长力保,也就决定不开除他,只是记过了事,以观后效。
这件事虽然了啦,但对他刺激很大。他想,自己在校长面前的承诺一定要兑现,否则后果就是被开除。因此,他下定决心,时时警醒,日日诫勉,终于彻底戒掉了赌瘾。
高小毕业前夕,他又想起要当兵。其实这个念头他在上初小时就已经萌发了。
那是民国三年,日本强迫中国签订了“二十一条”卖国条约,当时只有十四五岁的存统气愤至极,誓报此仇。他邀了几个同学,想去当兵。先生知道后,劝阻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他要从军的志愿从此日益坚定。后来,他在《回头看二十二年来的我》中写道:
我读地理,读到被割被租的地方,则热血沸腾,誓要恢复他。我这时有一个野心:就是做一个大将,一战胜日,二战胜俄,三战胜……然后称霸天下。我这个野心,实非无故而起,因为这时看看历史地理,中国和外国的交涉,没有一次不失败的,而欺侮中国人最厉害的,又是日本、俄国和……等国,所以必须要打败他,以雪积年之耻,这完全是一种报复主义。
当时,在他心目中的战将都是些有法术的人,孙行者便是最合适的。他认为如果有了孙行者的法术,足以战胜枪炮而有余。
除了要当大将这个野心外,他还有一个野心,那就是要做大总统。因为他听说大总统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心想,如果他打了胜仗回来,不怕人家不把大总统让给他。
不知什么原因,存统在13岁的时候,初读国文教科书,看见袁世凯的肖像,就有一种可恶感,说他是一副奸相。存统说这是受了戏剧的影响。后来又听说了几件关于他窃取大总统的事情,就更加痛恨了,决计年长起来要刺杀他。此后,无论与何人辩论,说起袁世凯,存统总是没头没脸的反对。不是骂他为奸雄,就是斥他为小人。有人说袁世凯有才能,存统说那是奸雄权谋,何足道哉。等到听说袁世凯死了,存统又狠狠地跺脚说:“可惜!”
有同学疑惑地问他:“你既然反对袁世凯,现在他死了,你该高兴呀,为什么又说可惜呢?”
存统回答说:“袁世凯是一个奸雄,我本想亲手杀他,现在他好好儿死了,如何不可惜呢!”
这位同学恍然大悟。
这一段,他又做起当大将、做英雄的美梦。
高小毕业前夕,他邀了三个要好的同学,讨论毕业后的打算,这三位同学都一致主张入军界。
存统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不如结拜为兄弟,共谋大事。”
“好,我们赞成!”
于是,他们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形式,在学校的小楼上举行了简单的仪式,歃血为盟。他们的誓言大意是:“同患难,共祸福,宁四人同死,不愿一人独生,如有背盟者,雷神殛之,枪炮裂之!”
此后有一段时间,他们很是热络,就是毕业分开后,也还是彼此通信,互称盟哥义弟,非常亲热。但过了一些时候,他们各奔东西,渐行渐远,也就很少联络,各谋生路了。
存统在高小毕业后,因为家境的原因,不能升学,因此几乎绝望。
他的父母认为,儿子已经学到了一些知识,家里已不能再供他上更高的学校了,他们决定让儿子去杭州他大娘舅家,请大娘舅帮忙为他找点事情做,也好挣些钱回家买田。
当时,他大娘舅在军中当一个营长,只是一个小官,并没有多大的活动能量。存统到了杭州后,就住在大娘舅家。他怯怯地向大娘舅讨事体做。可大娘舅并不热心,待理不理的,有点不屑的样子。
存统在大娘舅家住了半年,无事可干,书也没得读,这种寄人篱下,受人侮辱的境况令他十分沮丧,大有落魄穷途的感慨。因此,这一段他的思想颇趋于极端,欲杀尽天下富贵人。于是官也不想做了,名誉也不要了,只想要奋起造反,一泄心中愤懑。
一天,大娘舅对他说,帮他在银行里找了一份工作。可他不愿去,一是因为他此时已懂得“国破家危”的大道理,“为家的热度已不及为国的热度高”,他想“做一个做好事的军官”,来维护共和政治,实行强国主义。二是因为他看不起做生意的人,整日为了蝇头小利而钻营。三是因为他好名的心比好利的心重,以为“有名不怕无利,有利未必有名”。所以他不愿从“为家”和“为利”上去打算,去银行做事。当然,他不会把这些说给大娘舅听,只是说他不会算账,银行里的事他干不了。他坚持不去,大娘舅也不勉强,这事也就作罢。
不久,他在街上看到一个告示,一家工艺传习所招生。招生章程上说的很漂亮,只要进去学习半年,就能学会一门技术。
他满怀希望地进了这家工艺传习所。可是进去后,过了两个月,什么也没学到。他发现,章程上虽说得天花乱坠,其实是个大骗局。为此他和这家传习所的所长大闹了一场。最后还是大娘舅出面调和,才算了事。
等到暑假时,浙江省立第一师范招生,大娘舅叫他去报名投考。这正中他意,高兴得不得了。他想,这一仗必须打胜,否则,便没有后路可走。他认真预备了十几天,只希望考期快到。
开考了,他便高高兴兴地去应考。哪知,走到贡院,已过20分钟,不觉心慌起来,把国文题目又看了一个错。他紧紧张张地做题,时间一到,只得匆匆交卷。他自我感觉不好,国文考完后就没精打采,垂头丧气。第二场考算学,因为觉得第一场没考好,所以对这一场也没了信心,不到半点钟,就草草完卷。
走出贡院大门,他懊丧得不得了。回到娘舅家,也默然不语。担心自己考不取,会被他们笑话。


浙江省立第一师范是在贡院旧址建立的,此为贡院门前大道。


他在忐忑中等来了发榜的那天。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榜上有他的名字。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热血沸腾,心跳加快。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是十几年来令他最畅快的一件事。
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想到自己从七八岁以来,做了很多励志的美梦:中状元,做清官,当大将,甚至要做大总统……现在看来,这些美梦虚无缥缈,是难以实现了。他清醒地认识到,目前最现实的是,上好师范学校,将来从事教育事业。但他仍然心高气盛,不想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而要做一个有创造的大教育家!这是此时他为自己立下的新的目标。
后来,他在《回头看二十二年来的我》中写道:
从此之后,一个要做官带兵的存统,就变成一个要做大教育家的存统了!从前迷迷蒙蒙的人生观,此后才有正确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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