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威(公元?—918年),字镇远,小字阳五,朔州马邑(今山西朔县东北)人,五代时期后唐着名军事将领。初为河东晋王李克用帐中骑督,英勇善战,胆智过人。随李克用平凤翔、邠州(今陕西彬县)、华州(今陕西华县)三镇之乱,因功加检校左仆射,升衙内指挥使。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梁军围攻太原,周德威领军击败之,名震梁军。天佑五年(公元908年),潞州被梁军围困,周德威随李存勖前往解围,大败梁军于夹寨,阵斩梁将符道昭,因功拜振武军节度使。七年,周德威为先锋,率军援赵抗梁,取得柏乡大捷,梁帅王景仁仅以身免。九年至十年,周德威率军鏖战两年,尽下燕诸州县,灭亡大燕,以功授卢龙军节度使兼侍中,留镇幽州。十四年,晋与梁胡柳陂之役中,庄宗不听周德威劝谏,冒然出战。周德威不得已从战,因众寡不敌,战败被杀。明宗时加赠太尉,晋高祖时追封燕王。
〔正史〕
周德威,字镇远,小字阳五,朔州马邑人也。初事武皇①为帐中骑督,骁勇便骑射,胆气智数皆过人,久在云中②,谙熟边事,望烟尘之警,悬知兵势。乾宁③中,为铁林军使,从武皇讨王行瑜,以功加检校左仆射,移内衙军副。光化二年④三月,汴将氏叔琮率众逼太原,有陈章者,以虓勇知名,众谓之“夜叉”,言于叔琮曰:“晋人所恃者周阳五,愿擒之,请赏以郡。”陈章尝乘骢马朱甲以自异。武皇戒德威曰:“我闻陈夜叉欲取尔求郡,宜善备之。”德威曰:“陈章大言,未知鹿死谁手。”他日致师,戒部下曰:“如阵上见陈夜叉,尔等但走。”德威微服挑战,部下伪退,陈章纵马追之,德威背挥铁挝击坠马,生获以献,由是知名。
天复⑤中,我师不利于蒲县,汴将朱友宁、氏叔琮来逼晋阳。时诸军未集,城中大恐,德威与李嗣昭选募锐兵出诸门,攻其垒,擒生斩馘,汴人枝梧不暇,乃退。天佑三年⑥,与李嗣昭合燕军攻潞州,降丁会,以功加检校太保、代州刺史,代嗣昭为蕃汉都将。李思安之寇潞州也,德威军于余吾。时汴军十万筑夹城,围潞州,内外断绝,德威以精骑薄之,屡败汴人,进营高河,令游骑邀其刍牧。汴军闭壁不出,乃自东南山口筑甬道树栅以通夹城,德威之骑军,倒墙堙堑,日数十战,前后俘馘,不可胜纪。梁有骁将黄角鹰、方骨仑,皆生致之。
五年正月,武皇疾笃,德威退营乱柳。武皇厌代,四月,命德威班师。时庄宗⑦初立,德威外握兵柄,颇有浮议,内外忧之。德威既至,单骑入谒,伏灵柩哭,哀不自胜,由是群情释然。是月二十四日,从庄宗再援潞州。二十九日,德威前军营横碾,距潞四十五里。五月朔,晨雾晦暝,王师伏于三垂岗下,翌日,直趋夹城,斩关破垒,梁人大败,解潞州之围。初,德威与李嗣昭有私憾,武皇临终顾谓庄宗曰:“进通忠孝不负我,重围累年,似与德威有隙,以吾命谕之,若不解重围,殁有遗恨。”庄宗达遗旨,德威感泣,由是励力坚战,竟破强敌,与嗣昭欢爱如初。以功加检校太保、同平章事、振武节度使。
六年,岐人攻灵夏,遣使来求助,德威渡河以应之,师还,授蕃汉马步总管。七年十一月,汴人据深、冀,汴将王景仁军八万次柏乡⑧,镇州节度使王镕来告难,帝遣德威率前军出井陉,屯于赵州。十二月,帝亲征,二十五日,进薄汴营,距柏乡五里,营于野河上。汴将韩勍率精兵三万,铠甲皆被缯骑,金银炫曜,望之森然,我军惧形于色。德威谓李存璋曰:“贼结阵而来,观其形势,志不在战,欲以兵甲耀威耳。我军人乍见其来,谓其锋不可当,此时不挫其锐,吾军不振矣!”乃遣存璋谕诸军曰:“尔见此贼军否?是汴州天武健儿,皆屠沽佣贩,虚有表耳,纵被精甲,十不当一,擒获足以为资。”德威自率精骑击其两偏,左驰右决,出没数四。是日,获贼百余人,贼渡河而退。德威谓庄宗曰:“贼骄气充盛,宜按兵以待其衰。”庄宗曰:“我提孤军,救难解纷,三镇乌合之众,利在速战,卿欲持重,吾惧其不可使也。”德威曰:“镇、定之士,长于守城,列阵野战,素非便习。我师破贼,唯恃骑军,平田广野,易为施功。今压贼营,令彼见我虚实,则胜负未可必也。”庄宗不悦,退卧帐中。德威患之,谓监军张承业曰:“王欲速战,将乌合之徒,欲当剧贼,所谓不量力也。去贼咫尺,限此一渠水,彼若早夜以略彴渡之,吾族其为俘矣。若退军鄗邑,引贼离营,彼出则归,复以轻骑掠其刍饷,不逾月,败贼必矣。”承业入言,庄宗乃释然。德威得降人问之,曰:“景仁下令造浮桥数日”,果如德威所料。二十七日,乃退军保鄗邑。
八年正月二日,德威率骑军致师于柏乡,设伏于村坞间,令三百骑以压汴营。王景仁悉其众结阵而来,德威转战而退,汴军因而乘之,至于鄗邑南。时步军未成列,德威阵骑河上以抗之。亭午,两军皆阵,庄宗问战时,德威曰:“汴军气盛,可以劳逸制之,造次较力,殆难与敌。古者师行不逾一舍,盖虑粮饷不给,士有饥色。今贼远来决战,纵挟糗糒,亦不遑食。晡晚之后,饥渴内侵,战阵外迫,士心既倦,将必求退。乘其劳弊,以生兵制之,纵不大败,偏师必丧。以臣所筹,利在晡晚。”诸将皆然之。时汴军以魏、博之人为右广,宋、汴之人为左广,自未至申,阵势稍却,德威麾军呼曰:“汴军走矣!”尘埃涨天,魏人收军渐退,庄宗与史建瑭、安金全等因冲其阵,夹攻之,大败汴军,杀戮殆尽,王景仁、李思安仅以身免,获将校二百八十人。八月,刘守光僭称大燕皇帝。十二月,遣德威率步骑三万出飞狐,与镇州将王德明、定州将程严等军进讨。九年正月,收涿州,降刺史刘知温。五月七日,刘守光令骁将单廷珪督精甲万人出战,德威遇于龙头岗。初,廷珪谓左右曰:“今日擒周阳五。”既临阵,见德威,廷珪单骑持枪躬追德威,垂及,德威侧身避之。廷珪少退,德威奋挝击坠其马,生获廷珪,贼党大败,斩首三千级,获大将李山海等五十二人。十二日,德威自涿州进军良乡、大城。守光既失廷珪,自是夺气。德威之师,屡收诸郡,降者相继。十年十一月,擒守光父子,幽州平。十二月,授德威检校侍中、幽州卢龙等军节度使。
德威性忠孝,感武皇奖遇,尝思临难忘身。十二年,汴将刘鄩自洹水乘虚将寇太原,德威在幽州闻之,径以五百骑驰入土门,闻鄩军至乐平不进,德威径至南宫以候汴军。初,刘鄩欲据临清以扼镇、定转饷之路,行次陈宋口,德威遣将擒数十人,皆倳刃于背,絷而遣之。既至,谓刘鄩曰:“周侍中已据宗城矣!”德威其夜急骑扼临清,刘鄩乃入贝州。是时德威若不至,则胜负未可知也。
十四年三月,契丹寇新州,德威不利,退保范阳。敌众攻城仅二百日,外援未至,德威抚循士众,昼夜乘城,竟获保守。十五年,我师营麻口渡,将大举以定汴州。德威自幽州率本军至,十二月二十三日,军次胡柳陂⑨。诘旦,骑报曰:“汴军至矣!”庄宗使问战备,德威奏曰:“贼倍道而来,未成营垒,我营栅已固,守备有余,既深入贼疆,须决万全之策。此去大梁信宿,贼之家属,尽在其间,人之常情,孰不以家国为念?以我深入之众,抗彼激愤之军,不以方略制之,恐难必胜。王但按军保栅,臣以骑军疲之,使彼不得下营,际晚,粮饷不给,进退无据,因以乘之,破贼之道也。”庄宗曰:“河上终日挑战,恨不遇贼,今款门不战,非壮夫也。”乃率亲军成列而出,德威不获已,从之。谓其子曰:“吾不知其死所矣!”庄宗与汴将王彦章接战,大败之。德威之军在东偏,汴之游军入我辎重,众骇,奔入德威军,因纷扰无行列。德威兵少,不能解,父子俱战殁。先是,镇星犯上将,星占者云,不利大将。是夜收军,德威不至,庄宗恸哭谓诸将曰:“丧我良将,吾之咎也。”
德威身长面黑,笑不改容,凡对敌列阵,凛凛然有肃杀之风,中兴之朝,号为名将。及其殁也,人皆惜之。同光初,追赠太师。天成中,诏与李嗣昭、符存审配飨庄宗庙廷。晋高祖即位,追封燕王。
子光辅,历汾、汝州刺史。
《旧五代史》卷五六
〔注释〕
①武皇:即李克用(公元856—908年),唐末将领。其子李存勖灭后梁,建立后唐,尊他为太祖。②云中:郡名。治所在今山西大同。③乾宁:唐昭宗李晔的第4个年号。公元894—897年使用。④光化二年:光化,唐昭宗李晔的第5个年号。二年,即公元899年。⑤天复:唐昭宗李晔的第5个年号,公元901—903年使用。⑥天佑三年:天佑,唐昭宗李晔的第7个年号。三年,即公元906年。⑦庄宗:五代时期后唐的建立者李存勖。公元923—926年在位。⑧柏乡:县名。隋开皇十六年(公元596年)置,治所在今河北柏乡。⑨胡柳陂:在今山东鄄城县西南。
〔相关史料〕
上疑赵王镕贰于晋,且欲因邺王绍威卒除移镇、定。会燕王守光发兵屯涞水,欲侵定州,上遣供奉官杜廷隐、丁延徽监魏博兵三千分屯深、冀,声言恐燕兵南寇,助赵守御。又云分兵就食。赵将石公立戍深州,白赵王镕,请拒之。镕遽命开门,移公立于外以避之。公立出门指城而泣曰:“朱氏灭唐社稷,三尺童子知其为人。而我王犹恃姻好,以长者期之,此所谓开门揖盗者也。惜乎,此城之人今为虏矣!”
梁人有亡奔真定,以其谋告镕者,镕大惧,又不敢先自绝;但遣使诣洛阳,诉称“燕兵已还,与定州讲和如故,深、冀民见魏博兵入,奔走惊骇,乞召兵还。”上遣使诣真定慰谕之。未几,廷隐等闭门尽杀赵戍兵,乘城拒守。镕始命石公立攻之,不克,乃遣使求援于燕、晋。镕使者至晋阳,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使者亦至,欲共推晋王为盟主,后兵攻梁。晋王会将佐谋之,皆曰:“镕久臣朱温①,岁输重赂,结以婚姻,其交深矣,此必诈也,宜徐观之。”王曰:“彼亦择利害而为之耳。王氏在唐世犹或臣或叛,况肯终为朱氏之臣乎?彼朱温之女何如寿安公主!今救死不赡,何顾昏姻!我若疑而不救,正堕朱氏计中。宜趣发兵赴之,晋、赵叶力,破梁必矣。”乃发兵,遣周德威将之,出井陉,屯赵州。镕使者至幽州,燕王守光方猎,幕僚孙鹤驰诣野谓守光曰:“赵人来乞师,此天欲成王之功业也。”守光曰:“何故?”对曰:“比常患其与朱温胶固。温之志非尽吞河朔不已,今彼自为仇敌,王若与之并力破梁,则镇、定皆敛衽而朝燕矣。王不早出师,但恐晋人先我矣。”守光曰:“王镕数负约,今使之与梁自相弊,吾可以坐承其利,又何救焉!”赵使者交错于路,守光竟不为出兵。自是镇、定复称唐天佑年号,复以武顺为成德军。
司天言:“来月太阴亏,不利宿兵于外。”上召王景仁等还洛阳。十二月,己未,上闻赵与晋合,晋兵已屯赵州,乃命王景仁等将兵击之。庚申,景仁等自河阳度河,会罗周翰兵,合四万,军于邢、洺。
……
赵王镕复告急于晋,晋王以蕃汉副总管李存审守晋阳,自将兵自赞皇东下,王处直遣将将兵万千以从。辛巳,晋王至赵州。与周德威合,获梁刍荛者二百人,问之曰:“初发洛阳,梁主有何号令?”对曰:“梁主戒上将云:‘镇州②反覆,终为子孙之患。今悉以精兵付汝,镇州虽以铁为城,必为我取之。’”晋王命送于赵。壬午,晋王进军,距柏乡三十里,遣周德威等以胡骑迫梁营挑战,梁兵不出。癸未,复进,距柏乡五里,营于野河③之北,又遣胡骑迫梁营驰射,且诟之。梁将韩勍等将步骑三万,分三道追之,铠胄皆被缯骑,镂金银,光彩炫耀,晋人望之夺气。周德威谓李存璋曰:“梁人志不在战,徒欲曜兵耳。不挫其锐,则吾军不振。”乃徇于军曰:“彼皆汴州天武军,屠酤佣贩之徒耳,衣铠虽鲜,十不能当汝一。擒获一夫,足以自富,此乃奇货,不可失也。”德威自帅精骑千余击其两端,左驰右突,出入数四,俘获百余人,且战且却,距野河而止。梁兵亦退。
德威言于晋王曰:“贼势甚盛,宜按兵以待其衰。”王曰:“吾孤军远来,救人之急,三镇乌合,利于速战,公乃欲按兵持重,何也?”德威曰:“镇、定之兵,长于守城,短于野战。且吾所恃者骑兵,利于平原广野,可以驰突。今压贼垒门,骑无所展其足。且众寡不敌,使彼知吾虚实,则事危矣。”王不悦,退卧帐中,诸将莫敢言。德威往见张承业曰:“大王骤胜而轻敌,不量力而务速战。今去贼咫尺,所限者一水耳,彼若造桥以薄我,我众立尽矣。不若退军高邑,诱贼离营,彼出则归,彼归则出,别以轻骑掠其馈饷,不过逾月,破之必矣。”承业入褰帐抚王曰:“此岂王安寝时耶!周德威老将知兵,其言不可忽也。”王蹶然兴曰:“予方思之。”时梁兵闭垒不出,有降者,诘之,曰:“景仁方多造浮桥。”王谓德威曰:“果如公言。”是日,拔营,退保高邑。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后梁太祖开平四年
柏乡比不储刍,梁兵刈刍自给,晋人日以游军抄之,梁兵不出。周德威使胡骑环营驰射而诟之,梁兵疑有伏,愈不敢出,剉屋茅坐席以饲马,马多死。丁亥,周德威与别将史建瑭、李嗣源将精骑三千压梁垒门而诟之,王景仁、韩勍怒,悉众而出。德威等转战而北至高邑南;李存璋以步兵陈于野河之上,梁军横亘数里,竞前夺桥,镇、定步兵御之,势不能支。晋王谓匡卫都指挥使李建及曰:“贼过桥则不可复制矣。”建及选卒二百,援枪大噪,力战却之。建及,许州人,姓王,李罕之之假子④也。晋王登高丘以望曰:“梁兵争进而嚣,我兵整而静,我必胜。”战自巳至午,胜负未决。晋王谓周德威曰:“两军已合,势不可离,我之兴亡,在此一举。我为公先登,公可继之。”德威叩马而谏曰:“观梁兵之势,可以劳逸制之,未易以力胜也。彼去营三十余里,虽挟糗粮,亦不暇食,日昳之后,饥渴内迫,矢刃外交,士卒劳倦,必有退志。当是时,我以精骑乘之,必大捷。于今未可也。”王乃止。
时魏、滑之兵陈于东,宋、汴之兵陈于西。至晡,梁军未食,士无斗志,景仁等引兵稍却,周德威疾呼曰:“梁兵走矣!”晋兵大噪争进,魏、滑兵先退,李嗣源帅众噪于西陈之前曰:“东陈已走,尔何久留!”梁兵互相惊怖,遂大溃。李存璋引步兵乘之,呼曰:“梁人亦吾人也,父兄子弟饷军者勿杀。”于是战士悉解甲投兵而弃之,嚣声动天地。赵人以深、冀之憾,不顾剽掠,但奋白刃追之,梁之龙骧、神捷精兵殆尽,自野河至柏乡,僵尸蔽地。王景仁、韩勍、李思安以数十骑走。晋兵夜至柏乡,梁军已去,弃粮食、资财、器械不可胜计。凡斩首二万级。李嗣源等追奔至邢州,河朔大震。保义节度使王檀严备,然后开城纳败卒,给以资粮,散遣归本道。晋王收兵屯赵州。杜廷隐等闻梁兵败,弃深、冀而去,悉驱二州丁壮为奴婢,老弱者坑之,城中存者坏垣而已。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后梁太祖乾化元年
晋王欲趣大梁,而梁军扼其前,坚壁不战百余日。十二月,庚子朔⑤,晋王进兵,距梁军十里而舍。
初,北面行营招讨使贺瓌善将步兵,排陈使谢彦章善将骑兵,瓌恶其与己齐名。一日,瓌与彦章治兵于野,瓌指一高地曰:“此可以立栅。”至是,晋军适置栅于其上,瓌疑彦章与晋通谋。瓌屡欲战,谓彦章曰:“主上悉以国兵授吾二人,社稷是赖。今强寇压吾门,而逗遛不战,可乎!”彦章曰:“强寇凭陵,利在速战。今深沟高垒,据其津要,彼安敢深入!若轻与之战,万一蹉跌,则大事去矣。”瓌益疑之,密谮之于帝,与行营马步都虞侯曹州刺史朱珪谋,因享士,伏甲,杀彦章及濮州刺史孟审澄、别将侯温裕,以谋叛闻。审澄、温裕,亦骑将之良者也。丁未,以朱珪为匡国留后,癸丑,又以为平卢节度使兼行营马步副指挥使以赏之。
晋王闻彦章死,喜曰:“彼将帅自相鱼肉,亡无日矣。贺瓌残虐,失士卒心,我若引军直指其国都,彼安得坚壁不动!幸而一与之战,蔑不胜矣。”王欲自将万骑直趣大梁,周德威曰:“梁人虽屠上将,其军尚全,轻行徼利,未见其福。”不从。戊午,下令军中老弱悉归魏州,起师趋汴。庚申,毁营而进,众号十万。
……
贺
闻晋王已西,亦弃营而踵之。晋王发魏博白丁⑥三万从军,以供营栅之役,所至,营栅立成。壬戌,至胡柳陂。癸亥旦,候者言梁兵自后至矣。周德威曰:“贼倍道而来,未有所舍,我营栅已固,守备有余,既深入敌境,动须万全,不可轻发。此去大梁至近,梁兵各念其家,内怀愤激,不以方略制之,恐难得志。王宜按兵勿战,德威请以骑兵扰之,使彼不得休息,至暮营垒未立,樵爨营垒未具,乘其疲乏,可一举灭也。”王曰:“前在河上恨不见贼,今贼至不击,尚复何待,公何法也!”顾李存审曰:“敕辎重先发,吾为尔殿后,破贼而去!”即以亲军先出。德威不得已,引幽州兵从之,谓其子曰:“吾无死所矣。”贺瓌结陈而至,横亘数十里。王帅银枪都陷其陈。冲荡击斩,往返十余里。行营左厢马军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王彦章军先败,西走趣濮阳。晋辎重在陈西,望见梁旗帜,惊溃,入幽州陈,幽州兵亦扰乱,自相蹈藉;周德威不能制,父子皆战死。魏博节度副使王缄与辎重俱行。亦死。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后梁均王贞明四年
周德威,字镇远,小字阳五,朔州马邑人。勇而多智,能望尘以知敌情。事晋为招讨使。
梁军围晋太原,令军中曰:“能生得周阳五者为刺史。”梁有骁将陈章者,号“陈夜叉”,常乘白马披朱甲以自异,出入阵中求周阳五,欲生致之。晋王戒德威曰:“陈夜叉欲得汝以求刺史,当善备之。”德威笑曰:“陈章好大言耳,未知鹿死谁手!”因戒其部兵曰:“见白马朱甲者,当佯走以避之。”两军皆阵,德威微服杂卒伍中,章出挑战,兵始交,德威部下见白马朱甲者因退走,章果奋槊急追之,德威伺章已过,挥铁锤击之,中章坠马,遂生擒之。梁攻燕,晋遣德威将五万人为燕攻梁,取潞州⑦。梁军舍燕攻潞,围以夹城。潞州守将李嗣昭闭城拒守,而德威与梁军相持于外。逾年,晋王病且革,语庄宗曰:“梁军围潞,而德威与嗣昭有隙,吾甚忧之。”及王丧在殡,庄宗新立,而晋之重兵悉属德威,庄宗使人以丧告,且召其军。德威闻命,即日还军太原,留其兵城外,徒步而入,伏梓宫前恸哭几绝。遂从庄宗复击梁军,破其城,与李嗣昭欢如初。
天佑中,梁遣王景仁将兵击赵,赵人告急,庄宗自将出赞皇,会德威于石桥,进距柏乡。时梁兵精锐,人马铠甲饰以组绣金银,其光耀日,晋军望之色动。德威勉之曰:“此汴宋庸贩儿,徒饰于外,其中不足惧也。其一甲值数十千,擒之,适足为吾资。勿徒望而爱之,当勉而往取之。”退告庄宗曰:“梁军甚锐,未可与争,宜少退以待之。”庄宗曰:“吾提孤军出千里,利速战,今不乘势急击之,使敌知吾之众寡,则吾无所施也。”德威曰:“不然,赵人能城守而不能野战,吾之骑利于平田广野。今军河上,迫贼营门,非用长之地。使梁得舟楫渡河,吾无类矣。不如退军鄗邑⑧,诱敌出营,扰而劳之,可以胜也。”监军张承业亦以德威之言为是,唯庄宗不悦。适援梁游兵言景仁治舟数百,将为浮梁,庄宗乃笑而从之,退军鄗邑。德威进兵,叩梁营挑战,景仁悉兵与德威转战于鄗南。两军皆阵,庄宗望而喜曰:“平原浅草,可前可却,真吾之胜地。”即欲进兵。德威谏曰:“梁兵轻出而远来,必不暇赍糗,纵其能赍,亦不暇食,不及日午,人马皆饥,因其将退而击之,未有不胜者。”诸将皆以为然。至未申时,梁军尘起,德威鼓噪而进,麾其军曰:“梁军走矣!”梁军既动,不可复整,乃皆走,遂大败之,自鄗退至柏乡,横尸数十里,景仁仅以身免。
刘守光僭号于燕,晋遣德威领兵击之,已尽得燕诸州县,独幽州不下,围之逾年。守光骁将单廷珪望见德威于阵曰:“此周阳五也!”乃挺枪驰骑追之,德威佯走,度廷珪垂及,侧身少却,廷珪马方驰不可止,德威纵其少过,奋挝击之,廷珪坠马,遂见擒。燕始破。
庄宗与刘相持于魏,而临清有积粟,且为晋军饷道,欲东趋临清,而德威已先驰据之,以故庄宗卒能困军而败之。庄宗勇而好战,尤锐于见敌;德威老将,常务持重以挫人之锋。十五年,从庄宗领兵河上,进据汴州,忽候骑报曰:“梁兵至矣!”庄宗即欲趋战,德威曰:“此去汴州信宿而进,梁军父母妻子皆在其中,吾以深入之兵,当其必死之战,非利也。可以计胜,难以力争。且吾军先在此,粮爨具而营栅完,是谓以逸待劳之师也。王宜按兵勿动,臣请以骑军扰之,使其营栅不得成,樵爨不暇给,因其劳而乘之,可以胜也。”庄宗不听,遽督军出,德威父子皆战死。庄宗与诸将相持而哭曰:“吾不听老将之言,而使其父子至此。”及庄宗即位,赠德威太师。
断曰:
阳五德威,望尘知敌。天下闻名,勇而有力。谁能擒之、刺史加级。夜叉陈章,求之甚急。德威笑言,欲得偏失。因诡诱之,铁锤一击。既获夜叉,谁不震栗。初与嗣昭,两心有隙。因念国家,欢然而释。乘饥败梁,廷珪芥拾。凡有战争,莫非胜迹。奈何汴州,庄宗浪掷。苦谏不从,父子狼藉。败后痛悲,事已无及。天意虽然,人谋可惜。
明·黄道周《广名将传》卷一二
〔注 释〕
①朱温:五代时后梁建立者。公元907—912年在位。庙号梁太祖。②镇州:唐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改恒州置,治所在今河北正定县。③野河:又名黑水、淮河。即今河北赞皇、高邑、柏乡县境槐河。④假:旧时指以他人之子为子。⑤朔:每月初一为朔,十五为望。⑥白丁:旧指平民,没有功名的人。⑦潞州:今山西长治市。⑧鄗邑:春秋、战国时邑,在今河北柏乡县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