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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正史资料记载_注释_简介)

作者:主编 时间:2023年01月03日 阅读:142 评论:0

张良(公元前?—前180年),字子房,韩国城父(今安徽亳县东南)人,秦末汉初着名军事家。出身贵族家庭。秦灭韩,立志报仇,募力士刺秦始皇,未果,辟难下邳,得《太公兵法》,精心研习。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聚众反秦,后归刘邦。项梁立横阳君韩成为韩王,张良遂弃刘从项,拥立韩王,任韩国司徒,旋复归刘邦。跟随刘邦从雒阳(今河南洛阳东北)向关中进军,下宛城(今河南南阳),破峣关(今陕西蓝田东南),于汉元年(公元前206年)攻克咸阳。张良力劝刘邦勿恋秦宫,还军霸上,并在鸿门宴上帮助刘邦脱险。在楚汉战争中,张良因体弱多病,未能驰骋战场,冲锋陷阵,但却充当了刘邦的高级军事顾问,是楚汉战争的主要导演,被刘邦誉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封为留侯。后在分封功臣,定都长安等问题上,屡献奇策。自定都关中以后,张良常常托病不出,闭门谢客,其目的是注重功成名就后的安全。汉高后吕雉二年,病死于长安,谥文成侯。

〔正史〕

留侯张良者,其先韩人也。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厘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年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①。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②也。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
居下邳,为任侠。项伯常杀人,从良匿。
后十年,陈涉③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道遇沛公。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
及沛公之④薛,见项梁。项梁立楚怀王。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韩申徒,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
沛公之从雒阳南出轘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余城,击破杨熊军。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沛公欲以兵二万人击秦峣下军,良说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为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秦将果畔,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遂)[逐]北至蓝田,再战,秦兵竟败。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
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原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项羽至鸿门下,欲击沛公,项伯乃夜驰入沛公军,私见张良,欲与俱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乃具以语沛公。沛公大惊,曰:“为将奈何?”良曰:“沛公诚欲倍项羽邪?”沛公曰:“鲰生教我距关无内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却项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为奈何?”良乃固要项伯。项伯见沛公。沛公与饮为寿,结宾婚。令项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项羽,所以距关者,备他盗也。及见项羽后解,语在《项羽》事中。
汉元年⑤正月,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王赐良金百镒,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项王乃许之,遂得汉中地。汉王之国,良送至褒中,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乃使良还。行,烧绝栈道。
良至韩,韩王成以良从汉王故,项王不遣成之国,从与俱东。良说项王曰:“汉王烧绝栈道,无还心矣。”乃以齐王田荣反书告项王。项王以此无西忧汉心,而发兵北击齐。
项王竟不肯遣韩王,乃以为侯,又杀之彭城。良亡,间行归汉王,汉王亦已还定三秦矣。复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至彭城,汉败而还。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良进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郄,彭城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韩信将兵击之,因举燕、代、齐、赵。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张良多病,未尝特将也。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
汉三年⑥,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恐忧,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张良对曰:“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曰:“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智者之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也。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汉四年,韩信破齐而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张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语在《淮阴》事中。
其秋,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而壁固陵,诸侯期不至。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语在《项籍》事中。
汉六年正月,封功臣。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
(六年)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雒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故,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候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刘敬说高帝曰:“都关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崤黾,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留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湖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于是高帝即日驾,西都关中。
留侯从入关。留侯性多病,即道引⑦不食谷,杜门不出岁余。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策,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余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壁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楚人争锋。”因说上曰:“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上详许之,犹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留侯从上击代,出奇计马邑下,及立萧何相国,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着。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道引轻身。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强听而食。
后八年⑧卒,谥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
子房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太公书》者,后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谷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留侯死,并葬黄石(冢)。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⑨坐不敬,国除。
太史公⑩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至如留侯所见老父子书,亦可怪矣。高祖离困者数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上曰:“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


《史记》卷五五


〔注 释〕

①副车:此指扈从皇帝的车辆。②《太公兵法》:相传为吕尚所写的一部兵书。③陈涉:即陈胜。秦末农民起义领袖。详见本书《陈胜》。④之:即至。⑤汉元年:公元前206年。⑥汉三年:公元前204年。⑦道引:古代养生术的一种,做功的时候,不吃粮食。道引又作导引。⑧后八年:公元前189年。>⑨孝文帝五年:公元前175年。⑩太史公:《史记》的作者司马迁的自称。

〔相关史料〕

张子房,名良,韩国人也。避地于南阳①,徙居于沛②,后为沛国人焉。童幼时,过下邳圯桥,风雪方甚,遇一老叟,着乌巾,黄单衣,坠履行桥下。目子房曰:“孺子为我取之。”子房无倦色,下桥取履以进。老叟引足以纳之,子房神意愈恭。叟笑曰:“孺子可教也!明旦来此,当有所教。”子房昧爽③至,叟已在矣,曰:“期而后至,未可传道。”如是者三,子房先至,亦无倦怠。老叟喜,以书授之曰:“读此当为帝王师。若复求吾,乃谷城山下黄石也。”子房读其书,能应机权变,佐汉祖④定天下。后人谓其书为黄石公书。修之于身,能炼气绝力,轻身羽化,与绮里季、东园公、角里先生、夏黄公,为云霞之交。汉初,遇四五小儿路上群戏。一儿曰:“着青裙,入天门,揖金母,拜木公。”时人莫知之。子房知之,往拜之曰:“此东王公之玉童也。所谓金母者,西王母也;木公者,东王公也。此二元尊,乃阴阳之父母,天地之本源,化生万灵,育养群品。木公为男仙之主,金母为女仙之宗。长生飞化之士,升天之初,先觐金母,后谒木公,然后升三清,朝太上矣。此歌乃玉童教世人拜王公而揖王母也。”子房佐汉,封留侯,为大司徒。解形于世,葬于龙首原。赤眉之乱⑤,人发其墓,但见黄石枕,化而飞去,若流星焉,不见其尸形衣冠。得素书一篇及兵略数章。子房登仙,位为太玄童子,曾从老君于太清之中,其孙道陵得道,朝昆仑之夕,子房往焉。


宋·李昉《太平广记》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获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哉?其身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⑥、太公⑦之谋,而特出于荆轲⑧、聂政⑨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迎。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此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观夫高祖之所以胜,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敝,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⑩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是观之,犹有刚强不能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宋·苏轼《留侯论》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11)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皆,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荀悦(12)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胡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
初,张耳、陈余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郦生亦说汉王。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已之党而益秦之敌也;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此同事而异形者也。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汉高帝三年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即道引,不食谷,杜门不出;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俗众赤松子游耳。”
臣光(13)曰: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有超然而独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淮阳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汉高帝三年


张良,字子房,韩人也。其先五世相韩。至秦灭韩,良欲为韩报仇,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得力士为铁椎,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怒,索贼甚急,良乃更姓名,亡匿下邳。偶游圯上,有一衣褐老父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殴之。为其老,乃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14)!”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许,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再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老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无他言。良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良异而习读之。
后十年,陈涉等起兵,良已聚少年百余人。遇沛公略地邳西,良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曰:“沛公殆天授。”遂从之。沛公欲以兵二万人击秦峣下军,良说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家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15)持重宝啗秦将。”秦将果叛,欲联合,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懈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入秦宫,意欲留居之。良曰:“夫秦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去暴,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后谓助桀为虐。”沛公乃还军灞上。
项羽至鸿门,欲击沛公,项伯乃夜驰入沛公军,私见张良,欲与俱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乃具以语沛公。沛公大惊,曰:“为将奈何?”良曰:“沛公距关,诚欲倍项王耶?”沛公曰:“鲰生教我距关勿内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却项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将奈何?”良乃固要项伯见沛公,与饮为寿,结宾婚,令项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项羽,所以距关者,备他盗也。谢羽,鸿门乃解。羽因以沛公为汉王,王巴蜀。
汉王之国,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汉王信之,乃使良还,烧栈道。
良至韩,时项羽已杀韩王,国无可复,遂欲以报秦者报楚。未几,汉王还定三秦,项王欲击之。良乃遗楚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而止,不敢东。”又以齐反书遗羽曰:“齐与赵欲并灭楚。”项王以故北击齐。
良乃间道归汉。汉王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至彭城,汉败而还。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良进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也,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二人可急使。而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汉王乃遣随何说黥布,而使人连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韩信特将北击之,因举燕、代、齐、赵。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良多病,未尝特将兵,常为策画,时时从汉王。
汉三年(16),项羽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恐,与郦食其谋挠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代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灭六国,使其后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面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适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挠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策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良曰:“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昔汤伐桀而封其后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羽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今陛下能得项籍子头乎?此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式箕子之门,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智者之门乎?其不可三也。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其不可四矣。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此不可五也。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用;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其不可六也。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离亲戚,弃故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返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八也。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挠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诚用客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促销印。
汉六年,封功臣。良未尝有战功,高帝曰:“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臣始起下邳,与上会留(17),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良为留侯。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雒阳南宫,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诧曰:“此何语也?”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已定,何故反?”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故,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封雍齿,则人人自安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刘敬请帝都关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留侯曰:“雒阳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于是高帝即日命驾,西都关中。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自将兵而东。留侯曰:“臣宜从,奈病甚。楚人剽疾,愿上勿与楚人争锋。”十二年,从征陈豨归,乃称曰:“家世于韩,及韩灭,不惜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导引轻身卒。子房始所见老人,后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谷城山下黄石,取而宝祠之。
断曰:
少年为韩,博浪椎秦。一编帝师,圯上老人。沛公天授,说合如神。还军灞上,谢羽鸿门。当前藉箸,理势具陈。运筹决胜,功莫可论。封齿息反,从刘都尊。布衣封留,志愿已伸。宝祠黄石,以明感恩。赤松从游,辟谷采真。始见终隐,千古唯君。


明·黄道周《广名将传》卷二


〔注 释〕

①南阳:指今山东泰山以南、汶河以北地区。②沛:今江苏沛县。③昧爽:即黎明,天将亮未亮的时分。④汉祖:汉高祖刘邦。⑤赤眉之乱:指赤眉农民起义。⑥伊尹:商汤的得力谋臣。⑦太公:周初姜姓部族长,名尚,字望,一说字子牙,先后辅佐周武王灭商建周。⑧荆轲:战国末期卫国人,好读书击剑,曾为燕太子丹行刺秦王政。⑨聂政:战国时韩国人,有侠名。⑩淮阴:即淮英侯韩信。(11)汉王:指汉高祖刘邦。(12)荀悦:颍川颍阳(今河南许昌西)人,东汉末年史学家。(13)臣光:司马光的自称。(14)履我:意思是给我穿上鞋。(15)郦食其:食其读作义基。秦汉之际的着名策士。(16)汉三年:公元前204年。(17)留:县名,秦置。治所在今江苏沛县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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