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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正史资料记载_注释_简介)

作者:主编 时间:2023年01月03日 阅读:1447 评论:0

张居正(公元1525—1582年),字叔大,号太岳,江陵(今属湖北)人。我国古代杰出的政治家,改革家。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历任右中允、侍讲学士、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吏部左侍郎东阁大学士等,终太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神宗即位,结中官冯保逐高拱、为首辅。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振纲剔弊,力行政治、经济改革,以求富国强兵。张居正整饬吏治,加强边备,改革漕运,清丈土地,推行“一条鞭法”。为相10年,海内称治。万历十年卒,年58岁。因在世时,触犯豪贵,招致怨恨,且权高震主,神宗忌惮,故于其死后,被追夺官阶,抄家没产,家属罹难,改革受阻。熹宗时,复官爵。着有《书经直解》、《帝鉴图说》、《张太岳集》。

〔正史〕

张居正,字叔大,江陵人。少颖敏绝伦,十五为诸生。巡抚顾璘奇其文,曰:“国器也。”未几,居正举于乡,璘解犀带以赠,且曰:“君异日当腰玉,犀不足溷子①。”嘉靖二十六年,居正成进士,改庶吉士。日讨求国家典故,徐阶辈皆器重之。授编修,请急归,亡何还职。
居正为人,颀面秀眉目,须发至腹。勇敢任事,豪杰自许。然沉深有城府②,莫能测也。严嵩为首辅,忌阶,善阶者皆避匿。居正自如,嵩亦器③居正。迁右中允,领国子司业事。与祭酒高拱善,相期以相业④。寻还理坊事。迁侍裕邸讲读,王甚贤之,邸中中官亦无不善居正者。而李芳数从问书义,颇及天下事。寻迁右谕德兼侍读,进侍讲学士,领院事。
阶代嵩首辅,倾心委居正。世宗崩,阶草遗诏,引与共谋。寻迁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月余,与裕邸故讲官陈以勤俱入阁,而居正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寻充《世宗实录》总裁,进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去学士五品仅岁余。时徐阶以宿老居首辅,与李春芳皆折节礼士。居正最后入,独引相体,倨见九卿,无所延纳。间出一语辄中肯,人以是严惮之,重于他相。
高拱以很躁⑤被论去,徐阶亦去,春芳为辅。亡何赵贞吉入,易视居正。居正与故所善掌司礼者李芳谋,召用拱,俾领吏部,以扼贞吉,而夺春芳政。拱至,益与居正善。春芳寻引去,以勤亦自引,而贞吉、殷士儋皆为所构罢,独居正与拱在,两人益相密。拱主封俺答,居正亦赞之,授王崇古等以方略。加柱国、太子太傅。六年满,加少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以辽东战功,加太子太师。和市成,加少师,余如故。
初,徐阶既去,令三子事居正谨。而拱衔阶甚,嗾言路⑥追论不已,阶诸子多坐罪。居正从容为拱言,拱稍心动,而拱客构居正纳阶子三万金,拱以诮居正。居正色变,指天誓,辞甚苦。拱谢不审,两人交遂离。拱又与居正所善中人冯保郄。穆宗不豫,居正与保密处分后事,引保为内助,而拱欲去保。神宗即位,保以两宫诏旨逐拱,居正遂代拱为首辅。帝御平台,召居正奖谕之,赐金币及绣蟒斗牛服。自是赐赉无虚日。
帝虚己委居正,居正亦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中外想望丰采。居正劝帝遵守祖宗旧制,不必纷更,至讲学、亲贤、爱民、节用皆急务。帝称善。大计廷臣,斥诸不职及附丽⑦拱者。复具诏召群臣廷饬之,百僚皆惕息。帝当尊崇两宫。故事,皇后与天子生母并称皇太后,而徽号有别。保欲媚帝生母李贵妃,风居正以并尊。居正不敢违,改尊皇后曰仁圣皇太后,贵妃曰慈圣皇太后,两宫遂无别。慈圣徙乾清宫,抚视帝,内任保,而大柄悉以委居正。
居正为政,以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为主。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黔国公沐朝弼数犯法,当逮,朝议难之。居正擢用其子,驰使缚之,不敢动。既至,请贷其死,锢之南京。漕河通,居正以岁赋逾春,发水横溢,非决则涸,乃采漕臣议,督艘卒以孟冬月兑运,及岁初毕发,少罹水患。行之久,太仓粟充盈,可支十年。互市饶马⑧,乃减太仆种马,而令民以价纳,太仆金亦积四百余万。又为考成法,以责吏治。初,部院覆奏行抚按勘者,尝稽不报。居正令以大小缓急为限,误者抵罪。自是,一切不敢饰非,政体为肃。南京小奄⑨醉辱给事中,言者请究治。居正谪其尤激者赵参鲁于外以悦保,而徐说保裁抑其党,毋与六部事。其奉使者,时令缇骑阴诇之(10)。其党以是怨居正,而心不附保。
居正以御史在外,往往凌抚臣,痛欲折之。一事小不合,诟责随下。又敕其长加考察。给事中余懋学请行宽大之政。居正以为风己,削其职。御史傅应祯继言之,尤切。下诏狱,杖戍。给事中徐贞明等群拥入狱,视具橐��(11),亦逮谪外。御史刘台按辽东,误奏捷。居正方引故事绳督之,台抗章论居正专恣不法,居正怒甚。帝为下台诏狱,命杖百,远戍。居正阳具疏之,仅夺其职。已,卒戍台。由是诸给事御史益畏居正,而心不平。
当是时,太后以帝冲年,尊礼居正甚至,同列吕调阳莫敢异同。及吏部左侍郎张四维入,恂恂若属吏,不敢以僚自处。
居正喜建竖,能以智数驭下,人多乐为之尽。俺答款塞,久不为害。独小王子部众十余万,东北直辽左,以不获通互市,数入寇。居正用李成梁镇辽,戚继光镇蓟门。成梁力战却敌,功多至封伯,而继光守备甚设。居正皆右之,边境晏然。两广督抚殷正茂、凌云翼等亦数破贼有功。浙江兵民再作乱,用张佳胤往抚即定,故世称居正知人。然持法严。核驿递,省冗官,清庠序(12),多所澄汰。公卿群吏不得乘传,与商旅无别。郎署以缺少,需次者辄不得补。大邑士子额隘,艰于进取。亦多怨之者。
时承平久,群盗蝟起,至入城市劫府库。有司恒讳之,居正严其禁。匿弗举者,虽循吏必黜。得盗即斩决,有司未敢饰情。盗边海钱米盈数,例皆斩,然往往长系或瘐死(13)。居正独亟斩之,而追捕其家属,盗贼为衰止。而奉行不便者,相率为怨言,居正不恤也。
慈圣太后将还慈宁宫,谕居正谓:“我不能视皇帝朝夕,恐不若前者之向学、勤政,有累先帝付托。先生有师保之责,与诸臣异。其为我朝夕纳诲,以辅台德,用终先帝凭几之谊。”因赐坐蟒、白金、彩币。未几,丁父忧。帝遣司礼中官慰问,视粥药,止哭,络绎道路,三宫赙赠甚厚。
户部侍郎李幼孜欲媚居正,倡夺情议,居正惑之。冯保亦固留居正。诸翰林王锡爵、张位、赵志皋、吴中行、赵用贤、习礼教、沈懋学辈皆以为不可,弗听。吏部尚书张瀚以持慰留旨,被逐去。御史曾士楚、给事中陈三谟等遂交章请留。中行、用贤及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考、进士邹元标相继争之。皆坐廷杖,谪斥有差。时慧星从东南方起,长互天。人情汹汹,指目居正,至悬谤书通衢。帝诏谕群臣,再及者诛无赦,谤乃已。于是使居正子编修嗣修与司礼太监魏朝驰传往代司丧,礼部主事曹诰治祭,工部主事徐应聘治丧。居正请无造朝,以青衣、素服、角带入阁治政,侍经筵讲读,又请辞岁俸。帝许之。及帝举大婚礼,居正吉服从事,给事中李涞言其非礼,居正怒,出为佥事。时帝顾居正益重,常赐居正札,称“元辅张少师先生”,待以师礼。
居正乞归葬父,帝使尚实少卿郑钦、锦衣指挥史继书护归,期三月,葬毕即上道。仍命抚按诸臣先期驰赐玺书敦谕。范“帝赉忠良”银印以赐之,如杨士奇、张孚敬例,得密封言事。戒次辅吕调阳等“有大事毋得专决,驰驿之江陵,听张先生处分。”居正请广内阁员,诏即令居正推。居正因推礼部尚书马自强、吏部右侍郎申时行入阁。自强素迕居正,不自意得之,颇德⑪居正,而时行与四维皆自昵于居正,居正乃安意去。帝及两宫赐赉慰谕有加礼,遣司礼太监张宏供张饯郊外,百僚班送。所过地,有司饬厨传,治道路。辽东奏大捷,帝复归功居正。使使驰谕,俾定爵赏。居正为条列以闻,调阳益为惭,坚卧,索疏乞休不出。
居正言母老不能冒炎暑,请俟清凉上道。于是内阁、两都院寺卿、给事、御史俱上章,请趣居正亟还朝。帝遣锦衣指挥翟汝敬驰传往迎,计日以俟;而令中官护太夫人以秋日由水道行。居正所过,守臣率长跪,抚、按大吏越界迎送,身为前驱。道经襄阳,襄王出候,要居正宴。故事,虽公侯谒王执臣礼,居正具宾主而出。过南阳,唐王亦如之。抵郊外,诏遣司礼太监何进宴劳,两宫亦各遣大珰李琦、李用宣谕、赐八宝钉川扇、御膳、饼果、醪醴,百僚复班迎。入朝,帝慰功恳笃,予假十日而后入阁,仍赐白金、彩币、宝钞、羊酒,因引见两宫。及秋,魏朝奉居正母行,仪从煊赫,观者如堵。比至,帝与两宫复赐赉加等,慰谕居正母子,几用家人礼。
时帝渐备六宫,太仓银钱多所宣进。居正乃因户部进御览数目陈之,谓每岁入额不敌所出,请帝置坐隅时省览,量入为出,罢节浮费。疏上,留中。帝复令工部铸钱给用,居正以利不胜费止之。言官请停苏、松织造,不听,居正为面请,得损大半。复请停修武英殿工,及裁外戚迁官恩数,帝多曲从之。帝御文华殿,居正侍讲读毕,以给事中所上灾伤疏闻,因请振。复言:“上爱民如子,而在外诸司营私背公,剥民罔上,宜痛钳以法。而皇上加意撙节,于宫中一切用度、服御、赏赉、布施,裁省禁止。”帝首肯之,有所蠲贷(15)。居正以江南贵豪怙势及诸奸猾吏民善逋赋,选大吏精悍者严行督责。赋以时输,国藏日益充,而豪猾率怨居正。
居正服将除,帝召吏部问期日,敕赐白玉带、大红坐蟒、盘蟒。御平台召对,慰谕久之。使中官张宏引见慈庆、慈宁两宫,皆有恩赉,而慈圣皇太后加赐御膳九品,使宏侍宴。
帝初即位,冯保朝夕视起居,拥护提抱有力,小扞格(16),即以闻慈圣。慈圣训帝严,每切责之,且曰:“使张先生闻,奈何!”于是帝甚惮居正。及帝渐长,心厌之。乾清小珰孙海、客用等导上游戏,皆爱幸。慈圣使保捕海、用,杖而逐之。居正复条其党罪恶,请斥逐。而令司礼及诸内侍自陈,上裁去留。因劝帝戒游宴,以重起居;专精神,以广圣嗣;节赏赉,以省浮费;却珍玩,以端好尚;亲万几,以明庶政;勤讲学,以资治理。帝迫于太后,不得已,皆报可,而心颇嗛保、居正矣。
帝初政,居正尝纂古治乱事百余条,绘图,以俗语解之,使帝易晓。至是,复属儒臣纪太祖列圣《宝训》、《实录》分类成书,凡四十:曰创业艰难,曰励精图治,曰勤学,曰敬天,曰法祖,曰保民,曰谨祭祀,曰崇孝敬,曰端好尚,曰慎起居,曰戒游佚,曰正宫闱,曰教储贰,曰睦宗藩,曰亲贤臣,曰去奸邪,日纳谏,曰理财,曰守法,曰儆戒,曰务实,曰正纪纲,曰审官,曰久任,曰重守令,曰驭近习,曰待外戚,曰重农桑,曰兴教化,曰明赏罚,曰信诏令,曰谨名分,曰裁贡献,曰慎赏赉,曰敦节俭,曰慎刑狱,曰褒功德,曰屏异端,曰饬武备,曰御戎狄。其辞多警切,请以经筵之暇进讲。又请立起居注,纪帝言动与朝内外事,日用翰林官四员入直,应制诗文及备顾问。帝皆优诏报许。
居正自夺情后,益偏恣。其所黜陟,多由爱憎。左右用事之人,多通贿赂。冯保客徐爵擢用至锦衣卫指挥同知、署南镇抚。居正三子皆登上第。苍头(17)游七入赀为官,勋戚文武之臣多与往还,通姻好。七具衣冠报谒,列于士大夫。世以此益恶之。
亡何,居正病。帝频颁敕谕问疾,大出金帛为医药资。四阅月不愈,百官并斋醮为祈祷。南都、秦、晋、楚、豫诸大吏,亡不建醮。帝令四维等理阁中细务,大事即家令居正平章。居正始自力,后惫甚不能遍阅,然尚不使四维等参之。及病革,乞归。上复优诏慰留,称“太师张太岳先生”。居正度不起,荐前礼部尚书潘晟及尚书梁梦龙,侍郎余有丁、许国、陈经邦。已,复荐尚书徐学谟、曾省吾、张学颜,侍郎王篆等可大用。帝为粘御屏。晟,冯保所受书者也,张居正荐之。时居正已昏甚,不能自主矣。及卒,帝为辍朝,谕祭九坛,视国公兼师傅者。居正先以六载满,加特进中极殿大学士;以九载满,加赐坐蟒衣,进左柱国,荫一子尚宝丞;以大婚,加岁禄百石,录子锦衣千户为指挥佥事;以十二载满,加太傅;以辽东大捷,进太师,益岁禄二百石,子由指挥佥事进同知。至是,赠上柱国,谥文忠,命四品京卿、锦衣堂上官、司礼太监护丧归葬。于是四维始为政,而与居正所荐引王篆、曾省吾等交恶。
初,帝所幸中官张城见恶冯保斥于外,帝使密诇保及居正。至是,诚复入,悉以两人交结恣横状闻,且谓其宝藏逾天府。帝心动。左右亦浸言(18)保过恶,而四维门人御史李植极论徐爵与保挟诈通奸诸罪。帝执保禁中,逮爵诏狱。谪保奉御居南京,尽籍其家金银珠宝钜万计。帝疑居正多蓄,益心艳之。言官劾篆、省吾并劾居正,篆、省吾俱得罪。新进者益务攻居正。诏夺上柱国、太师,再夺谥。居正诸所引用者,斥削殆尽。召还中行、用贤等,迁官有差。刘台赠官,还其产。御史羊可立复追论居正罪,指居正构辽庶人宪狱。庶人妃因上疏辩冤,且曰:“庶人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帝命司礼张诚及侍郎丘橓偕锦衣指挥、给事中籍居正家。诚等将至,荆州守令先期寻人口,锢其门,子女多遁避空室中。比门启,饿死者十余辈。诚等尽发其诸子、兄弟藏,得黄金万两,白金十万余两。其长子礼部主事敬修不胜刑,自诬服寄三十万金于省吾、篆及傅作舟等,寻自缢死。事闻,时行等与六卿大臣合疏,请少缓之;刑部尚书潘季驯疏尤激楚。诏留空宅一所、田十顷,赡其母。而御史丁此吕复追论科场事,谓高启愚以舜、禹命题,为居正策禅受(19)。尚书杨巍等与相驳。此吕出外,启愚削籍。后言者复攻居正不已。诏尽削居正官秩,夺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谓当剖棺戮尸而姑免之。其弟都指挥居易,子编修嗣修,俱发戍烟瘴地。
终万历世,无敢白居正者。熹宗时,廷臣稍稍追述之。而邹元标为都御史,亦称居正。诏复故官,予葬祭。崇祯三年,礼部侍郎罗喻义等讼居正冤。帝令部议,复二荫及诰命。十三年,敬修孙同敞请复武荫,并复敬修官。帝授同敞中书舍人,而下部议敬修事。尚书李日宣等言:“故辅居正,受遗辅政,事皇祖者十年。肩劳任怨,举废饬弛,弼成万历初年之治。其时中外义安,海内殷阜,纪纲法度莫不修明。功在社稷,日久论定,人益追思。”帝可其奏,复敬修官。


《明史》卷二一三


〔注 释〕

①犀不足溷(hun)子:溷指猪圈或厕所,此为限制。意即犀牛角的饰带不能限制你,还有更好的前程。②城府:心中极有主见。③器:重视。④相业:宰相职位。⑤很躁:很同狠,即凶狠暴躁。⑥嗾言路:指使文官。⑦附丽:追随。⑧饶马:肥壮之马。⑨小奄:小太监。⑩阴诇之:暗中查问。(11)视具橐��:探视并送旅费和食品。��即浓粥,此为食品代称。(12)清庠序:整顿科举。(13)长系或瘐死:长期监禁或病死。(14)颇德:非常感激。(15)蠲贷:免除宽贷。(16)扞(han)格:互相抵触。(17)苍头:平民。(18)浸言:许多言论。(19)禅受:当皇帝,接受帝王之位。

〔相关史料〕

李成梁(李成梁:明穆宗、神宗朝名将,有战功)封伯时,馈江陵公(即张居正,明万历初丞相)银万两、金千两为谢。江陵公却之,语其使曰:“若主以血战功封一官,我若受之,是且得罪于高皇帝,其母(疑‘母’为‘毋’之误)再渎。”


《玉剑尊闻·德行》


(公元1572年)六月甲子,皇太子(朱翊钧)继位,年始十岁。时太监冯保方居中用事,矫传大行遗词云:“阁臣与司礼监同受顾命。”廷臣闻之俱骇。一日,内使传旨至阁。(高)拱曰:“旨出何人?上冲年①,皆若曹所为,吾且逐若曹矣。”内臣还报,保失色,谋逐拱。拱与(张)居正俱负气不相下,居正乃结保自固。时台谏交劾保,必欲斥之。而高拱自以与居正及高仪同预凭几,每慷慨收官府权曰:“老臣谬膺托孤,不敢不竭股肱。凡内降命敕,府部章奏,自合公听并观。有传奉中旨,所司按法覆奏,白老臣折衷之,以复百官总己之义。”拱内虑冯保专恣,与居正、仪谋去之。居正阴泄之保,乃与保谋去拱。六月既望,庚午昧爽,拱在直,居正引疾。召诸大臣于会极门,促居正至,拱以为且逐保也。保传皇后、皇贵妃、皇帝旨曰:“告尔内阁、五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曰:‘东宫年少,赖尔辅导。’大学士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便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如何附附权臣,蔑视幼主!自今宜洗涤忠报,有蹈往辙,典刑处之!”拱即日出朝门,得一牛车,立而附载,缇骑番兵踉跄追逐,丧厥资斧②。大臣去国,以为异闻。


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江陵柄政》


(公元1573年)六月丙子,张居正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③。凡部院遇各章奏、或奉旨、或钦依,转行各衙门,俱先酌道之远近、事之急缓,定期署簿,每月终注销。其转行覆勘提问议处催督查核等项,另造二册,各注略节及原限,一送科注销,一送内阁查考。各抚按奉行事理,有迟延者,该部院举之。各部院注销册有隐蔽者,该科举之。六科缴奏有隐蔽者,臣等举之。如此月有考,岁有稽,不惟使声必中实,事可责成,而参验综核之法严,即建言立法者,亦将虑其终之罔效而不敢不慎其始矣。从之。


明·谈迁《国榷》卷六六


(公元1577年)十月丙午,上(明神宗)戒谕群臣曰:“奸邪小人,藐朕冲年,忌惮元辅。乃借纲常之说,肆为诬论。欲使朕孤立于上,得以任意自恣。兹已薄处,如或党奸怀邪,必罪不宥。”时言夺情者得罪,都人士皆愤怒。作谤书悬长安门,谓(张)居正且反。上闻之,故宣谕于朝,谤议稍息。已而召居正于平台,慰藉甚至,即日入直。初,居正丧次,凡阁中事,令吏赍奏就拟处分。手诏称元辅、称太师、称先生,皆尽古师臣之礼。


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江陵柄政》


(公元1579年)五月,封辽东总兵李成梁为宁远伯。张居正言:“成梁屡立战功,忠勇为一时冠,加以显秩,此鼓励将士之法也。”已而成梁使使馈以金,居正曰:“而主以百战得功勋,我受其金,是得罪高皇帝也。”却不受。


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江陵柄政》


(公元1574年)四川西南都蛮平。初,隆庆(公元1567—1572年)时,都蛮作乱,张居正荐曾省吾往讨之。省吾有伟略。而四川总兵刘显以在闽事被弹,居正曰:“临敌易将,兵家所忌。倘蜀事不效④,当并闽事逮治之。”于是显奋不顾身,受省吾方略,以平蛮自效。凡六阅月,诸寨悉平,俘蛮长三十六人,拓地四百里。


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江陵柄政》


(公元1579年)冬十月,蓟辽总督梁梦龙报土蛮大举入寇。张居正奏言:“臣谕边臣,如敌骑入,勿轻战,坚壁清野。野无所掠,彼将自阻。请令梦龙驻永平,戚继光驻一片石。伺间邀击⑤。”上(明神宗)善之。既而土蛮以四万骑犯前屯,梁梦龙、李成梁率兵御却之。


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江陵柄政》


(公元1576年)山东抚按劾昌邑知县孙鸣凤贪贿。上(明神宗)怒甚,欲遣逮。张居正曰:“贪人固当尽治,但故事俱下台讯。”上曰:“然。鸣凤之婪,乃出进士乎?”居正曰:“此人惟恃进士,故尔恣肆。若乙科明经,尚有畏忌。今后用人,但问功能,不可拘资格。”上深然之。


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江陵柄政》


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居正病久,帝(神宗)大出金帛为医药资,六部大臣、九卿、五府、公、侯、伯俱为设醮,已而翰林科道继之,部属中行又继之,诸杂职又继之,仲夏赤日中,舍职业而奔走焉。其同乡门生故吏有再举三举者。司香大僚执炉日中,当拜表章则长跪弗起,至有贿道士数更端以息膝力者。所拜章奏必书付本,赂其家人,达之相公,或见而颔之,取笔点其一二丽语⑥,自是争募词客为之,冀其一启颜。不旬日而南京仿之,山、陕、楚、闽、淮漕、抚、按、藩、臬,无不醮者。于慎行《(谷山)笔麈》又记,建醮时,有朱御史于马上首顶香盒诣醮所,已而奉使出都,畿辅官例致牢饩,则大骂曰:“尔不知吾为相公(张居正)斋耶?奈何以肉食馈我!”此等情状,其去魏阉⑦之生祠岂有异耶。


清·赵冀《廿二史札记·张居正久病百官斋祷之多》


(公元1575年五月)辽东告警,上(明神宗)深以为忧。张居正对曰:“暑月非北骑狂逞之时,必无虑。”既而蓟辽总兵戚继光报称:“诸部解散无警。”居正因上疏论边事曰:“昨辽东抚臣张学颜报称:‘寇众二十余万谋犯辽东,前锋已抵大宁。’皇上面谕臣,臣已面奏。料其无事。今据总兵戚继光报称:‘寇久解散。’臣又使人于宣府密侦西人青把都动静,则把都在巢驻牧,示尝东行。辽东所报,皆属虚声。臣等因此,反切忧虑。夫兵家之要,必知彼己,审虚实,而后可以待敌取胜。今无端听一讹言,仓皇失措,则是彼己虚实茫然不知,其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者何异。敌情狡诈,万一彼常以虚声恐我,使我惊惶疲于奔命,久之懈弛不备,然后卒然而至,措手不及。是在彼反得先声后实,多方以误之之策。而在我顾犯不知彼己,百战百败之道。他日边臣失事,必由于此。故臣等不以寇之不来为喜,而深以边臣不知敌情为虑也。兵部以居中调度为职,尤贵审察机宜,沈谋果断,乃能折冲樽俎⑧,坐而制胜。今一闻奏报,便尔张皇,事已之后,又寂无语。徒使君父焦劳于上,以忧四方。岂仅以题覆公牍,谓已毕本兵之事耶!乞传谕兵部,诘以寇情虚实之由,使之知警。并请赈各边饥卒。”俱从之。


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江陵柄政》


癸酉,神宗皇帝万历元年,春正月,命成国公朱希忠、大学士张居正知经筵事。
张居正及冯保谋杀前大学士高拱,未遂而罢。庚子,早朝,上出乾清宫,见一无须男子伪作宦者状,袖有佩刀,趋走惶遽。左右执之。冯保立鞫之。曰:“南兵王大臣。”“奚自⑨?”曰:“自总兵戚继光来。”保使密报居正,而居正令附保耳曰:“戚公方握南北军,禁无妄指,可借以除高氏。”
先是大臣为戚帅三屯营南兵不遂,流落都下,为人巧捷便佞,一中贵匿之。至是,令称拱使,改籍武进县,即令厕卒辛儒衣大臣蟒袴,予二剑,剑首饰猫精异宝,送系厂中,入以闻,请究主使人。居正亦上疏如保意。上即付保鞫。保令辛儒屏语大臣曰:“第言高相君怨望,使汝来刺,愿先首免罪,即官汝锦衣赏千金;不然,重榜掠死矣。”儒日与大臣狎款(10),即令诬拱家人为同谋。
狱县,保飞发五校械拱仆。而居正前疏传中外,口语籍籍,谓且逮拱。居正乃密谋于吏部尚书杨博。博曰:“迫之恐起大狱。抑上神圣英锐,持公平察,高公虽粗暴,天日在上,安得有此?”居正面不怿。左都御史葛守礼语杨博:“过张公,必诤之。”博曰:“向已告矣。”守礼曰:“舆望属公,谓公能不杀人媚人耳。大狱将起,公奈何以已告为解?”即共诣居正,居正曰:“东厂狱具矣。同谋人至,即疏处之耳”守礼曰:“愿以百口保高公。”居正默不应,博曰:“愿相公持公议。”居正愤然入内,取厂中揭帖投博曰:“是何与我?”揭帖有居正窜改四字曰“历历有据,”而居正忘之,守礼识居正字,笑而纳诸袖。居正觉曰:“彼理法不谙,我为易数字耳。”守礼曰:“机密重情,不即上闻,先政府邪?吾两人非为相公甘心高公,以回天非相公不能。”居正揖谢曰:“何以教我?”博曰:“此须得一有力世家,与国休戚者,乃可委治。”居正悟,言于上,命冯保与葛守礼、都督朱希孝会审。
希孝诣杨博问计,博曰:“公第使善诇校尉入狱,讯刀剑、口语所从来,杂高家仆稠众中,令别识,且问见高公何所?令在何地?则立辨矣。”希孝如博言,使善诇校尉密询大臣何自来?则来自保所,语尽出保口。校尉即告大臣:“入宫谋逆者,法族,奈何甘此?若吐实,或免罪。”大臣哭曰:“始绐我主使者罪大辟,自首无恙,官且赏,岂知当实言!”高家仆逮至,希孝杂诸校中,令物色,大臣不辨也。
及会审、风霾、大晦、雨雹,东厂理刑官白一清厉声曰:“天意若此,可不畏乎!”顷之,天稍明,出大臣会问。故事,先杂治,大臣呼曰:“故许我富贵,何杂治也!”冯保即问曰:“谁主使者?”大臣曰:“尔使我,乃问也。”保气夺(11)。又问:“尔言高相公何也?”曰:“汝教我,我则岂识高相公。”希孝复诘其蟒袴、刀剑,曰:“冯家仆辛儒所予。”保益惧,遂罢审。保密饮大臣生漆酒喑之,而密以拱行刺事上闻。
有殷内监者,年七十余,奏上曰:“高拱故忠臣,何为有此!”随顾保曰:“高胡子是正直人,张居正故怀忮刻(12),必杀之,我辈内官何须助彼。”保大沮,而内监张宏亦力言不可,于是上下刑部拟罪,竟论大臣斩。
拱被居正齮齕(13),杜门屏居。仕宦中州者不敢过新郑,率枉道他去。


《明鉴易知录》卷九


丙子(万历)四年,春正月,下御史刘台狱,夺职为民。台劾“大学士张居正专擅威福,如逐大学士高拱,私赠成国公朱希忠王爵,引用张四维、张瀚为党,斥逐言官余懋学、傅应祯,罔上行私,横黩无厌。”居正怒甚,见上辞政曰:“臣之所处者,危地也。言者以为擅作威福,而臣之所行正威福也。将异顺以悦下邪,则负国;竭公以事上邪,无以逃专擅之讥。”伏地不肯起,上下御座手掖之,曰:“先生起,朕当责台以谢先生。”诏:“下台狱,杖一百,远戍之。”时议籍籍(14),居正不自安,复具疏为解,免杖夺职为民,然心终恨之,后竟置之死。
冬十月,进张居正左柱国、太傅,加伯爵。敕曰:“先生亲受先朝顾命,辅朕冲年。今四海升平,实赖匡弼,精忠大勋,言不能殚。惟我祖宗列圣佑尔子孙,与国咸休,钦哉!”居正固辞伯爵,许之。
丁丑,五年,夏五月,诏修慈庆、慈宁两宫,既而罢之。张居正言:“两宫于万历二年落成,今壮丽如故,足以娱圣母。乃欲坏其已成,更加藻饰,非所急也。请辍工。”从之。
秋九月,帝谕停刑。慈圣太后以大婚期近也。张居正上言:“春生、秋杀,天道所以运行;雨露、霜雪,万物因之发育。明王奉若天道,刑赏予夺,皆奉天意以行事。若弃有德而不用,释有罪而不诛,则刑赏失中,惨舒异用矣。且臣近详阅所开诸犯,皆逆天悖理;其所戕害,含冤蓄愤。圣主明王不为一泄,彼以其怨恨冤苦之气,郁而不散,其上蒸为妖氛沴祲之变,下或致凶荒疫疠之疾,则其为害又不止一人一家也。请俟明年吉典告成,然后概免一年。”从之。
张居正以父丧欲去位,帝手诏慰留之。
冬十月,张居正复上疏乞终制,不允。杖谪编修吴中行、检讨赵用贤、刑部员外艾穆、主事沈思孝等。居正既父丧夺情,吉服视事,中行、用贤、穆、思孝交章劾居正忘亲贪位,居正大怒。大宗伯马自强曲为营解。居正跪,而以一手捻须曰:“公饶我!公饶我!”掌院学士王锡爵径造丧次(15)为之解。居正曰:“圣怒不可测。”锡爵曰:“即圣怒,亦为公。”语未讫,居正屈膝于地,举手索刀作刎颈状,曰:“尔杀我!尔杀我!”锡爵大惊趋出。


《明鉴易知录》卷九


张居正为相十余年,虽治具铺张,而居心不正,贪于权势,实不免鄙夫之讥,何也?宦官用事,扰害苍生,英宗以降之大患也。越在世宗,尽撤天下镇守中宫,裁革仓场监督,与京营提督,监枪太监。嘉靖四十余年间,诸阉不敢为恶,隆庆朝虽有厂卫制部院之命,而事亦寻寝。诸阉亦颇敛迹。一时阁老,如徐阶、高拱、赵贞吉辈,矜才负气,纵不无朋党倾轧之弊,究未闻有求援老公,中伤同列者。穆宗崩,居正乃知中涓冯保,与拱有隙,因深结保为奥援(16),俾矫诏与阁臣同受顾命。遂以司礼监提督东厂,总兼内外,声势日张。乃阳许拱共劾,而私以语保,俾得豫为布置,转加罪于拱而逐之。无须男子,袖刀入宫一事,保欲缘以陷拱,而居正为诘主使,增饰狱词,直云历历有据。曩非阴霾示敬,杨博、葛守礼,与诸内侍力为解救。高胡子族矣(17)。于是独揽朝权,日与保私人徐爵、张大受辈,交关语言,表里相应。构陷宗藩,排击正直。视同列吕张马申调阳、四维、自强、时行等,渺若属吏。而外示色庄,胁制嗣君,虽王振之自命周公,弗之过也。保罪贯盈,即终为鲸辈所发,而神宗缘是任旧阉,鲸以东宫旧阉,掌东厂横肆无惮。宠十俊,谓十小阉,溺于酒色财气,国用大匮。奸民怂恿,竞言矿利,中使四出,咸假开采名,乘势横索。又增设各省税使,树旗建厂,肆行杀夺,而变乱蜂起,皆居正阿保倾拱,委权内侍,开其端也。他如嫉士讲学,尽毁天下书院,忿子下第,显停一科馆选,贪位忘亲,父丧不奔,嘱请夺情,违者悉罹凶害。其患得患失,盖亦无所不至矣。


清·洪亮吉、纪晓岚等《历朝史案·明》


〔注 释〕

①冲年:也作冲龄,即年幼。②丧厥资斧:失掉了旅费。③考成:考核交办之事。④不效:没有结果。⑤伺间邀击:抓住时机进攻。⑥丽语:华丽词句。⑦魏阉:指魏忠贤,臭名昭着的太监。⑧折冲樽俎:折冲指破坏战车,樽俎指酒席。此意为在谈判的酒席上制止战争。⑨奚自:从哪儿来?⑩狎款:拉关系。(11)气夺:气短,理屈。(12)忮刻:残忍刻薄。(13)齮齕:倾轧陷害。(14)时议籍籍:议论纷纷。(15)径造丧次:直奔治丧场所。(16)奥援:援助,帮手。(17)族矣:杀灭九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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