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公元276—339年),字茂弘,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北)人。西晋末年,在司马睿帐下任司马,为主要谋士。司马睿镇守建康(今南京),王导助其广揽江南士族支持。终助司马睿称帝,己为相。王导为政务主清静、克己励节,朝野倾心,号称“仲父”。先后在元帝、明帝、成帝三朝执掌政务。故时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
〔正史〕
王导,字茂弘,光禄大夫览之孙也。父裁,镇军司马。导少有风鉴,识量清远。年十四,陈留高士张公见而奇之,谓其从兄敦曰:“此儿容貌志气,将相之器也。”初袭祖爵即丘子。司空刘寔寻引为东阁祭酒,迁秘书郎、太子舍人、尚书郎,并不行。后参东海王越军事。
时元帝为琅玡王,与导素相亲善。导知天下已乱,遂倾心推奉,潜有兴复之志。帝亦雅相器重,契同友执。帝之在洛阳也,导每劝令之国。会帝出镇下邳,请导为安东司马。军谋密策,知无不为。及徙镇建康,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导患之。会敦来朝,导谓之曰:“琅玡王仁德虽厚,而名论犹轻。兄威风已振,宜有以匡济者。”会三月上已,帝亲观禊①,乘肩轝,具威仪。敦、导及诸名胜皆骑从。吴人纪瞻、顾荣,皆江南之望,窃觇②之,见其如此,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导因进计曰:“古之王者,莫不宾礼故老,存问风俗,虚己倾心,以招俊乂。况天下丧乱,九州分裂,大业草创,急于得人者乎!顾荣、贺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结人心。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帝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自此之后,渐相崇奉,君臣之礼始定。
俄而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导劝帝收其贤人君子,与之图事。时荆扬晏安,户口殷实。导为政务在清静,每劝帝克己励节,匡主宁邦。于是尤见委杖,情好日隆,朝野倾心,号为“仲父”。帝尝从容谓导曰:“卿,吾之萧何也。”对曰:“昔秦为无道,百姓厌乱,巨猾陵暴,人怀汉德,革命反正,易以为功。自魏氏以来,迄于太康之际,公卿世族,豪侈相高,政教陵迟,不遵法度。群公卿士,皆餍于安息,遂使奸人乘衅,有亏至道。然否终斯泰,天道之常。大王方立命世之勋,一匡九合,管仲、乐毅于是乎在,岂区区国臣所可拟议!愿深弘神虑,广择良能。顾荣、贺循、纪赡、周,皆南士之秀,愿尽优礼,则天下安矣。”帝纳焉。
永嘉末,迁丹杨太守,加辅国将军。导上笺曰:“昔魏武,达政之主也;荀文若,功臣之最也,封不过亭侯。仓舒,爱子之宠,赠不过别部司马。以此格万物,得不局迹乎!今者临郡,不问贤愚豪贱,皆加重号,辄有鼓盖,动见相准。时有不得者,或为耻辱。天官混杂,朝望颓毁③。导忝荷重任,不能崇浚山海,而开导乱源,饕窃名位,取紊彝典,谨送鼓盖加崇之物,请从导始。庶令雅俗区别,群望无惑。”帝下令曰:“导德重勋高,孤所深倚。诚宜表彰殊礼,而更约己冲心,进思尽诚,以身率众。宜顺其雅志,式允开塞之机。”拜宁远将军,寻加振威将军。愍帝即位,征吏部郎,不拜。
晋国既建,以导为丞相军谘祭酒。桓彝初过江,见朝廷微弱,谓周曰:“我以中州多故,来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将何以济!”忧惧不乐,往见导,极谈世事。还,谓曰:“向见管夷吾,无复忧矣。”过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出新亭饮宴。周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皆相视流涕。惟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众收泪而谢之。俄拜右将军、扬州刺史、监江南诸军事,迁骠骑将军,加散骑常侍、都督中外诸军、领中书监、录尚书事、假节,刺吏如故。导以敦统六州,固辞中外都督,后坐事除节。
于时军旅不息,学校未修。导上书曰:
夫风化之本在于正人伦,人伦之正存乎设庠序。庠序设,五教明,德礼洽通,彝伦攸叙,而有耻且格;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顺,而君臣之义固矣。《易》所谓“正家而天下定”者也。故圣王蒙以养正,少而教之,使化沾肌骨,习以成性,迁善远罪而不自知,行成德立,然后裁之以位。虽王之世子,犹与国子齿,使知道而后贵。其取才用士,咸先本之于学。故《周礼》,卿大夫献贤能之书于王,王拜而受之,所以尊道而贵士也。人知士之贵由道存,则退而修其身以及家,正其家以及乡,学于乡以登朝。反本复始,各求诸己,敦朴之业着,浮伪之竞息,教使然也。故以之事君则忠,用之莅下则仁。孟轲所谓“未有仁而遗其亲,义而后其君者也。”
自顷皇纲失统,颂声不兴,于今将二纪矣。《传》曰:“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而况如此之久乎!先进忘揖让之容,后生惟金鼓是闻。干戈日寻,俎豆不设,先王之道弥远,华伪之俗遂滋,非所以端本靖末之谓也。殿下以命世之资,属阳九之运,礼乐征伐,翼成中兴。诚宜经纶稽古,建明学业,以训后生,渐之教义,使文武之道坠而复兴,俎豆之仪幽而更彰。方今戎虏扇炽,国耻未雪,忠臣义夫所以扼腕拊心。苟礼仪胶固,淳风渐着,则化之所感者深而德之所被者大。使帝典阙而复补,皇纲弛而更张,兽心革面,饕餮检情,揖让而服四夷,缓带而天下从。得乎其道,岂难也哉!故有虞舞干戚而化三苗,鲁僖作泮宫而服淮夷。桓文之霸,皆先教而后战。今若聿遵前典,兴复道教,择朝之子弟并入于学,选明博修礼之士而为之师,化成俗定,莫尚于斯。
帝甚纳之。及帝登尊号,百官陪列,命导升御床共坐。导固辞,至于三四,曰:“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照!”帝乃止。进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以讨华轶功,封武冈侯。进位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领中书监。会太山太守徐龛反,帝访可以镇抚河南者,导举太子左卫率羊鉴。既而鉴败,抵罪。导上疏曰:“徐龛叛戾,久稽天诛。臣创议征讨,调举羊鉴。鉴闇懦覆师,有司极法。圣恩降天地之施,全其首领。然臣受重任,总录机衡,使三军挫衄④,臣之责也。乞自贬黜,以穆朝伦。”诏不许。寻代贺循领太子太傅。时中兴草创,未置史官。导始启立,于是典籍颇具。时孝怀太子为胡所害,始奉讳,有司奏天子三朝举哀,群臣一哭而已。导以为皇太子副贰宸极,普天有情,宜同三朝之哀。从之。及刘隗用事,导渐见疏远,任真推分,澹如也。有识咸称导善处兴废焉。
王敦之反也,刘隗劝帝悉诛王氏,论者为之危心。导率群从昆弟子侄侄二十余人,每旦诣台待罪。帝以导忠节有素,特还朝服,召见之。导稽道谢曰:“逆臣贼子,何世无之,岂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执之曰:“茂弘,方托百里之命于卿,是何言邪!”乃诏曰:“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及敦得志,加导守尚书令。初,西都覆没,海内思主,群臣及四方并劝进于帝。时王氏强盛,有专天下之心。敦惮帝贤明,欲更议所立,导固争乃止。及此役也,敦谓导曰:“不从吾言,几致覆族。”导犹执正议,敦无以能夺。
自汉魏已来,赐谥多由封爵,虽位通德重,先无爵者,例不加谥。导乃上疏,称:“武官有爵必谥,卿校常伯无爵不谥,甚失制度之本意也”从之。自后公卿无爵而谥,导所议也。
初,帝爱琅玡王裒,将有夺嫡之议,以问导。导曰:“夫立子以长。且绍又贤,不宜改革。”帝犹疑之。导日夕陈谏,故太子卒定。
及明帝即位,导受遗诏辅政。解扬州,迁司徒,一依陈群辅魏故事。王敦又举兵内向。时敦始寝疾,导便率子弟发哀。众闻,谓敦死,咸有奋志。及帝伐敦,假导节,都督诸军,领扬州刺史。敦平,进封始兴郡公,邑三千户,赐绢九千匹,进位太保,司徒如故。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固让。帝崩,导复与庾亮等同受遗诏,共辅幼主,是为成帝。加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及石勒侵阜陵,诏加导大司马、假黄钺,出讨之。军次江宁,帝亲饯于郊。俄而贼退,解大司马。
庾亮将征苏峻,访之于导。导曰:“峻猜险,必不奉诏。且‘山薮藏疾’,宜包容之。”固争不从。亮遂召峻。既而难作,六军败绩,导入宫侍帝。峻以导德望,不敢加害,犹以本官居己之右。峻又逼乘舆幸石头,导争之不得。峻日来帝前肆丑言,导深惧有不测之祸。时路永、匡术、贾宁并说峻,令杀导,尽诛大臣,更树腹心。峻敬导,不纳,故永等贰于峻。导使参军袁耽潜讽诱永等,谋奉帝出奔义军。而峻卫御甚严,事遂不果。导乃携二子随永奔于白石。
及贼平,宗庙宫室并为灰烬。温峤议迁都豫章,三吴之豪请都会稽,二论纷纭,未有所适。导曰:“建康,古之金陵,旧为帝里。又孙仲谋、刘玄德俱言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必以丰俭移都。苟弘卫文大帛之冠,则无往不可;若不绩其麻,则乐土为虚矣。且北寇游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窜于蛮越,求之望实,惧非良计。今特宜镇之以静,群情自安。”由是峤等谋并不行。
导善于因事,虽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余。时帑藏空竭,库中惟有綀数千端,鬻之不售,而国用不给。导患之,乃与朝贤俱制綀布单衣。于是士人翕然竞服之,綀遂踊贵,乃令主者出卖,端至一金。其为时所慕如此。
六年冬,蒸,诏归胙于导⑤,曰:“无下拜。”导辞疾不敢当。初,帝幼冲,见导,每拜。又尝与导书手诏,则云:“惶恐言”,中书作诏,则曰:“敬问”,于是以为定制。自后元正,导入,帝犹为之兴焉。
时大旱,导上疏逊位。诏曰:“夫圣王御世,动合至道,运无不周,故能人伦攸叙,万物获宜。朕荷祖宗之重,托于王公之上,不能仰陶玄风,俯洽宇宙,亢阳逾时,兆庶胥怨,邦之不臧,惟予一人。公体道明哲,弘犹深远,勋格四海,翼亮三世,国典之不坠,实仲山甫补之,而猥崇谦光,引咎克让。元首之愆,寄责宰辅,只增其阙。博综万机,不可一日有旷。公宜遗履谦之近节,遵经国之远略。门下速遣侍中以下敦喻。”导固让。诏累逼之。然后视事。
导简素寡欲,仓无储谷,衣不重帛。帝知之,给布万匹,以供私费。导有赢疾,不堪朝会,帝幸其府,纵酒作乐,后令舆车入殿。其见敬如此。
石季龙掠骑至历阳,导请出讨之。加大司马、假黄钺、中外诸军事,置左右长史、司马,给布万匹。俄而贼退,解大司马,复转中外大都督,进位太傅,又拜丞相,依汉制罢司徒官以并之。册曰:“朕夙罹不造,肆陟帝位,未堪多难,祸乱旁兴。公文贯九功,武经七德,外缉四海,内齐八政。天地以平,人神以和,业同伊尹,道隆姬旦。仰思唐虞,登庸隽乂,申命群官,允厘庶绩⑥。朕思凭高谟,弘济远猷,维稽古建尔于上公,永为晋辅。往践厥职,敬敷道训,以亮天工,不亦休哉!公其戒之!”
是岁,妻曹氏卒,赠金章紫绶。初,曹氏性妒,导甚惮之,乃密营别馆,以处众妾。曹氏知,将往焉。导恐妾被辱,遽令命驾,犹恐迟之,以所执麈尾柄驱牛而进。司徒蔡谟闻之,戏导曰:“朝廷欲加公九锡。”导弗之觉,但谦退而已。谟曰:“不闻余物,惟有短辕犊车,长柄麈尾。”导大怒,谓人曰:“吾往与群贤共游洛中,何曾闻有蔡克儿也。”
于是庾亮以望重地逼,出镇于外。南蛮校尉陶称间说亮当举兵内向,或劝导密为之防。导曰:“吾与元规休戚是同。悠悠之谈,宜绝智者之口。则如君言,元规若来,吾便角巾还第,复何惧哉!”又与称书,以为庾公,帝之元舅,宜善事之。于是谗间遂息。时亮虽居外镇,而执朝廷之权,既据上流,拥强兵,趋向者多归之。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
自汉魏以来,群臣不拜山陵。导以元帝眷同布衣,匪惟君臣而已。每一崇进,皆就拜,不胜哀戚。由是诏百官拜陵。自导始也。
咸康五年薨,时年六十四。
《晋书》卷六五
《资治通鉴》卷九六
《资治通鉴》卷九一
《世说新语》《太平广记》卷一四一
臧荣绪《晋书》卷一三(见清·汤球《九家旧<晋书>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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