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公元719—756年)，蒲州永乐(在今山西芮城县西南)人。父早死，杨玉环由其叔父杨玄璬抚养成人。原为寿王妃，因玄宗自武惠妃死后寂寞伤悼，后庭无中意者，于是有人将杨玉环推荐给玄宗，当时她身穿女道士服，号曰太真，玄宗见之大悦。杨玉环精于音律歌舞，仪容秀丽，遂宠冠后宫，被册拜为贵妃，仪体与皇后相同。自此，玄宗与杨玉环相依相偎，生活侈靡，无以复加，遂致朝政更加腐败，杨玉环之兄杨国忠专权于内，安禄山等悍将跋扈于外。公元755年，安禄山及其部将史思明兴兵反唐，玄宗仓惶西逃，行至马嵬(在今陕西兴平县西)，军兵发动兵变，诛杀杨玉环及其堂兄杨国忠。杨玉环时年38岁。
〔正 史〕
玄宗贵妃杨氏，隋梁郡通守汪四世孙。徙籍薄州，遂为永乐①人。幼孤，养叔父家。始为寿王妃。开元二十四年②，武惠妃③薨，后廷无当帝意者，或言妃姿质天挺，宜充掖廷，遂召内禁中，异之，即为自出妃意者，丐籍女官，号“太真”，更为寿王聘韦诏训女，而太真得幸。善歌舞，邃晓音律，且智算警颖，迎意辄悟。帝大悦，遂专房宴，宫中号“娘子”，仪体与皇后等。
天宝④初，进册贵妃。追赠父玄琰太尉、齐国公。擢叔玄珪光禄卿，宗兄铦鸿胪卿，铸侍御史，尚太华公主。主，惠妃所生，最见宠遇。而钊亦浸显。钊，国忠⑤也。三姊皆美劭，帝呼为姨，封韩、虢、秦三国，为夫人，出入宫掖，恩宠声焰震天下。每命妇入班，持盈公主等皆让不敢就位。台省、州县奉请托，奔走期会过诏敕。四方献饷结纳，门若市然。建平、信成二公主以与妃家忤，至追内封物，驸马都尉独孤明失官。
它日，妃以谴还铦第，比中仄，帝尚不御食，笞怒左右。高力士⑥欲验帝意，乃白以殿中供帐、司农酒饩百余车送妃所，帝即以御膳分赐。力士知帝旨，是夕，请召妃还，下钥安兴坊门驰入。妃见帝，伏地谢，帝释然，抚尉良渥。明日，诸姨上食，乐作，帝骤赐左右不可赀。由是愈见宠，赐诸姨钱岁百万为脂粉费。銛以上柱国门列戟，与铸、国忠、诸姨五家第舍联亘，拟宪宫禁，率一堂费缗千万。见它第有胜者，辄坏复造，务以瑰侈相夸诩，土木工不息。帝所得奇珍及贡献分赐之，使者相衔于道，五家如一。
妃每从游幸，乘马则力士授辔策。凡充锦绣官及冶瑑金玉者，大抵千人，奉须索，奇服秘玩，变化若神。四方争为怪珍入贡，动骇耳目。于是岭南节度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以所献最，进九章银青阶，擢翼户部侍郎，天下风靡。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
天宝九载⑦，妃复得谴还外第，国忠谋于吉温，温因见帝曰：“妇人过忤当死，然何惜宫中一席广为铁锧地，更使外辱乎?”帝感动，辍食、诏中人张韬光赐之。妃因韬光谢帝曰：“妾有罪当万诛，然肤发外皆上所赐，今且死，无以报。”引刀断一缭发奏之，曰：“以此留诀。”帝见骇惋，遂召入，礼遇如初。因又幸秦国及国忠第，赐两家巨万。
国忠既遥领剑南，每十月，帝幸华清宫，五宅车骑皆从，家别为队，队一色，俄五家队合，烂若万花，川谷成锦绣，国忠导以剑南旗节。遗钿堕舄，瑟瑟玑琲，狼藉于道，香闻数十里。十载正月望夜，妃家与广宁主僮骑争闤门，鞭挺欢竞，主堕马，仅得去。主见帝泣，乃诏杀杨氏奴，贬驸马都尉程昌裔官。国忠之辅政，其息朏尚万春公主，暄尚延和郡主;弟鉴尚承荣郡主。又诏为玄琰立家庙，帝自书其碑。铦、秦国早死，故韩、虢与国忠贵最久。而虢国素与国忠乱，颇为人知，不耻也。每入谒，并驱道中，从监、侍姆百余骑，炬蜜如昼，靓妆盈里，不施帏障，时人谓为“雄狐”。诸王子孙凡婚聘，必先因韩、虢以请，辄皆遂，至数百千金以谢。
初，安禄山⑧有边功，帝宠之，诏与诸姨约为兄弟，而禄山母事妃，来朝，必宴饯结欢。禄山反，以诛国忠为名，且指言妃及诸姨罪。帝欲以皇太子抚军，因禅位，诸杨大惧，哭于廷。国忠入白妃，妃衔块请死，帝意沮，乃止。及西幸至马嵬⑨，陈玄礼等以天下计诛国忠，已死，军不解。帝遣力士问故，曰：“祸本尚在!”帝不得已，与妃诀，引而去，缢路祠下，裹尸以紫茵，瘗道侧，年三十八。
帝至自蜀，道过其所，使祭之，且诏改葬。礼部侍郎李揆曰：“龙武将士以国忠负上速乱，为天下杀之。今葬妃，恐反仄自疑。”帝乃止。密遣中使者具棺椁它葬焉。启瘗，故香囊犹在，中人以献，帝视之，凄感流涕，命工貌妃于别殿，朝夕往，必为鲠欷。
马嵬之难，虢国与国忠妻裴柔等奔陈仓，县令率吏追之，意以为贼，弃马走林。虢国先杀其二子，柔曰：“丐我死!”即并其女刺杀之，乃自刭，不殊，吏载置于狱，问曰：“国家乎?贼乎?”⑩吏曰：“互有之。”乃死，瘗陈仓东郭外。
《新唐书》卷七七
〔注 释〕
①永乐：故城在今山西省芮城县西南。②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③武惠妃：唐玄宗惠妃武氏，死后被追赠为皇后。④天宝(公元742—755年)：玄宗年号。⑤国忠：杨国忠，初名钊，杨贵妃堂兄。玄宗朝贵为宰相，贪淫不法。安史之乱爆发，杨国忠随玄宗西逃，至马嵬，与杨玉环一起被军士诛杀。⑥高力士：玄宗朝着名宦官，深得玄宗信任，参与政事。后被朝臣弹劾，流放巫州，遇赦不久即卒。⑦天宝九载：公元750年。⑧安禄山：胡人，曾任平卢节度使、范阳节度使兼河北采访使、云中太守、河东节度使等。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安禄山以讨杨国忠为名起兵反唐，旋即称帝，国号燕，两年后为其子安庆绪所杀。⑨马嵬：亦名马嵬坡，在今陕西省兴平县西。⑩“国家乎?贼乎?”：此为虢国夫人所问。这里的国家是官府、官吏之义。
〔相关史料〕
杨贵妃，小字玉环，宏农华阴人也，后徙居蒲州永乐之独头村。高祖令本，金州刺史，父元琰，蜀州司户。贵妃生于蜀，尝误坠池中，后人呼为落妃池;池在导江县前。
妃早孤，养于叔父河南府士曹元璬家。开元二十二年①十一月归于寿邸。二十八年②十月，玄宗幸温泉宫(自天宝六载十月复改为华清宫)，使高力士取杨氏女于寿邸，度为女道士，号太真，住内太真宫。天宝四载③七月，册左卫中郎将韦昭训女配寿邸。是月，于凤凰园册太真宫女道士杨氏为贵妃，半后服用，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是夕，授金钗钿合，上又自执丽水镇库紫磨金琢成步摇④，至妆合，亲与插鬓，上喜甚，谓后宫人曰：“朕得杨贵妃，如得至宝也。”及制曲子曰《得宝子》，又曰《得��子》。先是，开元初，玄宗有武惠妃、王皇后;后无子，妃生子，又美丽，宠冠后宫。至十三年，皇后废，妃嫔无得与惠妃比，二十一年十一月，惠妃即世，后庭虽有良家子，无悦上目者，上心凄然。至是得贵妃，又宠甚于惠妃。有姊三人，皆丰硕修整，工于谑浪，巧会旨趣。每入宫中，移晷方出。宫中呼贵妃为娘子，礼数同于皇后。册妃有日，赠其父元琰济阴太守，母李氏陇西郡夫人。又赠元琰兵部尚书，李氏凉国夫人，叔元珪为光禄卿，银青光禄大夫。再从兄钊，拜为侍郎，兼数使。兄铦，又居朝列。堂弟铸，尚太华公主，是武惠妃生，以母见遇过于诸女，赐第连于宫禁。自此杨氏权倾天下，每有嘱请，台省府县，若奉诏敕;四方奇货，童仆驼马，日输其门。时安禄山为范阳节度，恩遇最深，上呼之为儿。尝于便殿与贵妃同宴乐，禄山每就坐，不拜上而拜贵妃，上顾而问之：“胡不拜我，而拜妃子，意者何也?”禄山奏云：“胡家不知其父，只知其母。”上笑而赦之，又命杨铦以下，约禄山为兄弟姊妹，往来必相宴饯，初虽结义颇深，后亦权敌不叶。
五载七月，妃子以妒悍忤旨，乘单车，令高力士送还杨铦宅。以亭午，上思之不食，举动发怒。力士探旨，奏请载还，送院中宫人衣物及司农米面酒馔百余车，诸姊及铦初则惧祸聚哭，及恩赐浸广，御馔兼至，乃稍宽慰。妃初出，上无聊，中宫趋过者，或笞挞之，至有惊怖而亡者，力士因请就召。既夜，遂开安兴坊，从太华宅以入，及晓，元宗见之内殿，大悦，贵妃拜泣谢过。因召两市杂戏，以娱贵妃，贵妃诸姊进食作乐，自兹恩遇日深，后宫无得进幸矣。
七载，加钊御史大夫，权京兆尹，赐名国忠。封大姨为韩国夫人，三姨为虢国夫人，八姨为秦国夫人，同日拜命，皆月给钱十万，为脂粉之资。然虢固不施脂粉，自衔美艳，常素面朝天，时杜甫有诗云：“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又赐虢国照夜玑、秦国七叶冠，国忠鏁子帐，盖希代之珍，其恩宠如此。铦授银青光禄大夫鸿胪卿，将列棨戟，特授上柱国，一日三诏与国忠，五家于宣阳里，甲第洞开，僭拟宫掖。车马仆从，照耀京邑，递相夸尚。每造一堂，费愈千万计，见制度宏壮于己者，则毁之复造，土木之工，不舍昼夜。上赐御食，及外方进献，皆颁赐五宅，开元以来，豪贵荣盛，未之比也。上起动必与贵妃同行，将乘马，力士执辔授鞭。宫中掌贵妃刺绣织锦者数百人，雕缕器物又数百人，供生日及时节庆。续命杨益往岭南长吏，日求新奇以进奉。岭南节度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以端午进贵妃珍玩衣服，异于他郡。九章加银青光禄大夫，翼擢为户部侍郎。
九载二月，上旧置五王帐，长枕大被，与兄弟共处其间，妃子无何窃宁王紫玉笛吹，故诗人张祜⑤诗云：“梨花深月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因此又忤旨放出。时吉温多与中贵人善，国忠惧，请计于温，遂入奏曰：“妃妇人无智识，有忤圣颜，罪当死。既尝蒙恩宠，只合死于宫中，陛下何惜一席之地，使其就戮，安忍取属于外乎?”上曰：“朕用卿盖不缘妃也。”初，令中使张韬光送妃至宅，妃泣谓韬光曰：“奏妾罪合万死，衣服之外皆圣恩所赐，唯发肤是父母所生。今当即死，无以谢上。”乃引刀剪其发一缭，附韬光以献。妃既出，上怃然。至是，韬光以发搭于肩上以奏，上大惊惋，遽使力士就召以归，自后益嬖焉。又加国忠遥领钊南节度使。
十载上元节，杨氏五宅夜游，与广宁公主骑争西甫门，杨氏奴挥鞭误及公主衣，公主堕焉。驸马程昌裔扶公主，因及数挝。公主泣奏之，上令决杀杨家奴一人，昌裔停官，不准朝谒。于是杨家转横，出入禁门不问，京师长吏，为之侧目，故当时谣曰：“生女忽(勿)悲酸，生男勿喜欢。”又曰：“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却是门楣。”其天下人心羡慕如此。
上一旦御勤政楼，大张声乐。时教坊⑥有王大娘，善戴百尺竿⑦，上施木山，状瀛洲、方丈⑧，令小儿持绛节出入其间，而舞不辍，时刘晏⑨以神童为秘书省正字，十岁，惠悟过人，上召于楼中，贵妃坐于膝上，为施粉黛，与之中栉，贵妃令咏王大娘戴竿，晏应声曰：“楼前百戏竞争新，唯有长竿妙入神。谁谓绮罗翻有力，犹自嫌轻更着人。”上与妃及嫔御皆欢笑移时，声闻于外，因命牙笏黄绂袍赐之。上又宴诸王于木兰殿，时木兰花发，皇情不悦，妃醉中舞霓裳羽衣一曲，天颜大悦，方知迥雪流风，可以迥天转地。
上尝梦十仙子，及制《紫云迥》并《梦龙女》，又制《凌波曲》。二曲既成，遂赐宜春院及梨园弟子并诸王，时新丰初进女伶谢阿蛮，善舞，上与妃子钟念，因而受焉。就按于清元小殿，宁王吹玉笛，上羯鼓，妃琵琶，马仙期方响⑩，李龟年觱篥(11)，张野侯箜篌(12)贺怀智拍，自旦至午，欢洽异常时。唯妃女弟秦国夫人端坐观之，曲罢，上戏曰：“阿瞒(上在禁中多自称也)乐籍，今日幸得供养夫人，请一缠头。”秦国曰：“岂有大唐天子阿姨，无钱用耶!”遂出三百万为一局焉。乐器皆非世有者，才奏而清风徐徐，声出无表。妃子琵琶迦沙檀，寺人白季贞使蜀还献，其木温润如玉，光耀可鉴，有金缕红文，蹙成双凤，弦乃未诃弥罗国永泰元年所贡者，涤水蚕丝也。光莹如贯珠，琴瑟紫玉笛，及姮娥所得也，禄山进三百事管色，俱用媚玉为之。诸王郡主妃之姊妹，皆师妃为琵琶弟子，每一曲彻，广有献遗。妃子是日问阿蛮曰：“尔贫无可献师长，待我与尔。”命侍儿红桃娘，取红粟玉臂支赐阿蛮。妃善击磬，附搏之音，泠泠然多新声。虽太常梨园之妓，莫能及之。上命蓝田绿玉琢成磬。上方造簨，流苏之属，以金钿珠翠饰之。铸金为二狮子以为趺，彩缯缛丽，一时无比。
先，开元中，禁中重木芍药，即今牡丹也。《开元天宝花木记》云：“禁中呼木芍药为牡丹也。”得数本红紫浅红通白者，上因移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前。会花方繁开，上乘照夜白，妃以步辇从，诏选梨园弟子中尤者，得乐十六色。李龟年以歌擅一时之名，手捧檀板，押众乐前，将欲歌之。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归乐词为?”命龟年持金花，宜赐翰林学士李白，立进《清平乐》词三篇。白欣承诏旨，犹苦宿酲未解，因援笔赋之。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第二首：“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13)倚新妆。”第三首：“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干。”龟年捧词进，上命梨园弟子略约词调，抚丝竹，遂促龟年以歌。妃持玻璃七宝杯，酌西凉州葡萄酒，笑领歌意甚厚。上因调玉笛为倚曲，每曲遍将换，则迟其声以媚之。妃饮罢，敛绣巾再拜。上自是顾李翰林，尤异于他学士。会力士终以脱靴为耻，异日妃重吟前词，力士戏曰：“始为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何翻拳拳如是耶?”妃子惊曰：“何学士能辱人如斯?”力士曰：“以飞燕指妃子，贱之甚矣。”妃深然之。上尝三欲命李白官，卒为宫中所扞而止。
上在百花院便殿，因览《汉武帝内传》，时妃子后至，以手整上夜领曰：“看何文书?”上笑曰：“莫问，知则又殢人觅去。乃是汉成帝获飞燕，身轻欲不胜风，恐其飘翥。帝为造水晶盘，令宫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宝避风台，间以诸香安其上，恐其四肢不禁也。上又曰：“尔则任吹多少?”盖妃微有肌也，故上有此语戏妃。妃曰：“《霓裳羽衣》一曲，可掩前古。”上曰：“我才弄尔，便欲嗔乎?忆有一屏风合在，待访得以赐尔。”屏风乃虹霓为名，雕刻前代美人之形，可长三寸许，其间服玩之器，衣服众宝杂厕而成，水精为地，外以玳瑁水犀为押，络以珍珠瑟瑟，间缀精妙，迨非人力所制。此乃隋文帝所造，赐义成公主，遂在北胡。贞观初灭胡，与萧后(14)同归中国，上因而赐焉。
初，开元末，江陵进乳甘桔，上以十枚种于蓬莱宫，至天宝十载九月秋结实，宣赐宰臣曰：“朕近于宫内种桔子树数株，今秋结实一百五十余颗，乃与江南及蜀道所进无别，亦可谓稍异者。”宰臣表贺曰：“伏以自天所育者，不能改有常之性;旷古所无者，乃可谓非常之感。是知圣人御物，以元气布和，大道乘时，则殊方叶至。且桔柚所植，南北异名，实造化之有初，匪阴阳之有革。陛下元风真纪，六合一家，雨露所均，混天区而齐被;草木有性，凭地气以潜通。故兹江外(15)之珍果，为禁中之佳实。绿蒂含霜，芳流绮殿，金衣烂日，色丽彤庭。”云云。乃颁赐大臣外，有一合欢实，上与妃子互相持玩，上曰：“此果似知人意，朕与卿固同一体，所以合欢。”于是促坐同食焉，因令画图传之于后
妃子既生于蜀，嗜荔枝。南海荔枝，远胜于蜀者，故每岁驰驿以进。然方暑热而熟，经宿则无味，后人不能知也。
上与妃采戏将北，唯重四转败为胜，连叱之，骰子宛转而成重四，遂命高力士赐绯，风俗因而不易。
广南进白鹦鹉，洞晓言词，呼为雪衣女。一朝飞上妃镜台上，自语雪衣女昨夜为鸷鸟所搏。上令妃授以多心经，记诵精熟。后上与妃游别殿，置雪衣女于步辇竿上同去，瞥有鹰至，搏之而毙。上与妃叹息久之，遂痤于苑中，呼为鹦鹉冢。
交趾贡龙脑香，有蝉蚕之状五十枚，波斯言老龙脑树节方有，禁中呼为瑞龙脑。上赐妃十枚。妃私发明驿使，持三枚遗禄山。妃又常遗禄山金平脱装具三合，金平脱铁面椀。
十一载，李林甫(16)死，又以国忠为相，带四十余使。十二载，加国忠司空，长男暄先尚延和郡主，又拜银青光禄大夫，太常卿兼户部侍郎。小男咄尚孟春公主。贵妃堂弟秘书少监鉴尚承荣郡主。一门一贵妃，二公主，三郡主，三夫人。十三载，重赠元琰太尉，齐国公;母重封梁国夫人。官为造庙，御制碑及书。叔元珪又拜工部尚书。韩国婿秘书少监崔珣，女为代宗妃。虢国男裴征，尚代宗女延光公主，女为让帝男妻。秦国婿柳澄男钧，尚长清县主。澄弟潭，尚肃宗女和政公主。
上每年冬十日，幸华清宫，常经冬还宫阙，去即与妃同辇。华清有端正楼，即贵妃梳洗之所。有莲花汤，即贵妃澡沐之室。国忠赐第，在宫东门之南，与虢国相对;韩国秦国，甍栋相接。天子幸其第，必过五家，赏赐燕乐。扈从之时，每家为一队，队着一色衣，五家合队，相映如百花之焕发。遗钿坠，瑟瑟珠翠，灿于路歧可掬，曾有人俯身一窥其车，香气数日不绝。骏马千余头匹，以钊南旌节器仗前驱，出有饯饮，还有软脚。远近饷遗，珍玩吉马，阉侍歌儿，相望于道。及秦国既死，独韩、虢与国忠久贵盛。虢国又与国忠乱焉，略无仪检。每入朝谒，国忠与虢国连辔，挥鞭骤马，以为谐谑。从官䍀妪百余骑，秉烛如昼，鲜装炫服而行，衢路观者如堵，无不骇叹。十宅诸王男女婚嫁，皆资韩虢绍介，每一人纳一千贯，上乃许之。
十四载六月一日，上幸华清宫，乃贵妃生日，上命小部音声。小部者，梨园张部所置，凡三十人，皆十五以下，于长生殿奏新曲。未有名，会南海进荔枝，因以曲名《荔枝香》，左右欢呼，声动山谷。
其年十一月，禄山反幽陵，以诛国忠为名，咸言国忠、虢国、贵妃三罪，莫敢上闻。上欲以皇太子监国，盖欲传位自亲征，谋于国忠，国忠大惧，归谓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东宫监国，当与娘子等并命矣。”姊妹哭诉于贵妃，妃衔土请命，事乃寝。
十五载六月，潼关失守，上幸巴蜀，贵妃从至马嵬。右龙武将军陈元礼惧兵乱，乃谓军士曰：“今天下崩离，万乘震荡，岂不由杨国忠割剥氓庶，以至于此者?若不诛之，何以谢天下!”众曰：“念之久矣!”适吐蕃和好使在驿门，遮国忠语事，军人呼曰：“杨国忠与蕃人谋叛!”乃围驿四合，杀国忠，并男暄等。上乃出驿门劳六军，六军不解围。上顾左右责其故，高力士对曰：“国忠负罪，诸将讨之，贵妃即国忠之妹，犹在陛下左右，群臣能无忧怖?伏乞圣虑裁断。”上回入驿，驿门内旁有小巷，上不忍归行宫，抚妃子出于厅门，至马道北墙口而别之，使力士赐死。妃泣涕呜咽，语不胜情，乃曰：“愿大家(17)
奴住，妾诚负国恩，死无恨矣。乞容礼佛。帝曰：“愿妃子善地受生，力士以罗巾缢于佛堂前梨树下，才绝，而南方进荔枝至，上睹之，长号叹息，使力士曰：“与我祭之。”祭后，六军尚未解围。以绣衾覆床置驿庭中，敕元礼等入驿视之，元礼抬其首，知其死，曰：“是矣”。而围解。痤于西郭之外一里许道北坎下，妃时年三十八。上持荔枝于马上谓张野狐曰：“此去剑门，鸟啼花落，水绿山青，无非助朕悲悼妃子之由也。”
初，上在华清宫日，乘马出宫门，欲幸虢国夫人之宅，元礼曰：“未宣敕报臣，不可轻去就，上为之回辔。他年在华清宫，适上元欲夜游，元礼奏曰：“宫外即是旷野，须有预备;若欲夜游，愿归城阙”上又不能违谏。及此马嵬之诛，皆是敢言之有使也。先是，术士李遐周有诗曰：“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若逢山下鬼，环上系罗衣。”“燕市人皆去”，言禄山帅蓟门之士而来;“函关马不归”，哥舒翰(18)之败潼关也;“若逢山下鬼”，嵬字，即马嵬驿也;“环上系罗衣”，贵妃小字玉环，及其死也，力士以罗巾缢焉。又妃常以假髻为首饰，而好服鬼裾。天宝末，京师童谣曰：“义髻抛河里，黄裙逐水流。”至此应矣。初，禄山尝于上前应对，杂以谐谑。妃常在座，禄山心动。及闻马嵬之死，数日叹惋。虽林甫养育之，国忠激怒之，然其有所自也。
是时，虢国夫人先至陈仓之官店，国忠诛问至，县令薛景仙率吏人追之。走入竹林下，以为贼军至，虢国先杀其男徽，次杀其女。国忠妻裴柔曰：“娘子何不惜我方便乎?”遂并其女刺杀之。已而，自刎不死，载于狱中。犹问人曰：“国家乎?贼乎?”?狱吏曰：“皆有之。”血凝其喉而死。遂并坎于东部十余步道北杨树下。
上发马嵬，行至扶风道，道旁有花，寺畔见石楠树团圆，爱玩之，因呼为端正树，盖有所思也。又到斜谷口，属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声，隔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因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
至德二年，既收复西京，十一月，上自成都还，使祭之。上欲改葬，李辅国等皆不从。时礼部侍郎李揆奏曰：“龙武将士以杨国忠反，故诛之。今改葬故妃，恐龙武将士疑惧。”肃宗遂止之。上皇(19)密令中官潜移葬之于他所。妃之初痤，以紫褥裹之，及移葬，肌肤已消释矣，胸前犹有锦香囊在焉。中官葬毕，以献，上皇置之怀袖。又令画工写妃形于别殿，朝夕视之而歔欷焉。
上皇既居南内，夜阑，登勤政楼凭栏南望，烟月满目，上因自歌曰：“庭前琪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歌歇，闻里中隐隐如有歌声者，顾力士曰：“得非梨园旧人乎?迟明，为我访来。”翌日，力士潜于于里中，召与园去!果梨园弟子也。其后，上复与妃侍者红桃在焉，歌《凉州》之词，贵妃所制也。上亲御玉笛为之倚曲;曲罢相视，无不掩泣。上因广其曲，令《凉州》留传者益加焉。
至德中，复幸华清宫，以宫嫔御，多非旧人。上于望京楼下令张野狐奏《雨霖铃》曲，曲半，上四顾凄凉，不觉流涕，左右亦为感伤。新丰有女伶谢阿蛮，善舞《凌波曲》，旧出入宫禁，贵妃厚焉。是曰，诏令舞;舞罢，阿蛮因进金粟装臂环，曰：“此贵妃所赐。”上持之，凄然垂涕曰：“此我祖大帝破高丽获二宝，一紫金带，一红玉支。朕以歧王所进龙池篇，赐之金带，红玉支赐妃子。后高丽知此宝归我，乃上言本国因失此宝。因雨愆时，民离兵弱，朕寻以为得此不足为贵，乃命还其紫金带，唯此不还。汝既得之于妃子，朕今再睹之，但兴悲念矣。”言讫，又涕零。
至乾元元年，贺怀智又上言曰：“昔上夏日与亲王棋，令臣独弹琵琶，贵妃立于局前观之。上数枰子将输，贵妃放康国猧子上局乱之，上大悦。时风吹贵妃领巾于臣巾上，良久回身方落。及归，觉满身香气，乃卸头帻，贮于锦囊中。今辄进所贮幞头。”上皇发囊，且曰：“此瑞龙脑香也，吾曾施于暖池玉莲朵;再幸，尚有香气宛然，况乎丝缕润滑之物哉。”遂凄怆不已。自是圣怀耿耿，但吟“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舞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世中。”有道士杨通幽自蜀来，知上皇念杨皇妃，自云有李少君(20)之术，上皇大喜，命致其神。方士乃竭其术以索之，不至。又能游神驭气，出天界入地府求之，竟不见。……
乐史：《杨太真外传》
〔注 释〕
①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②二十八年：公元740年。③天宝四载：公元745年。④步摇：指唐代贵妇的一种发饰，可随步伐的移动而颤动。因常以黄金制成，故亦称金步摇。⑤张祜：字承吉，中唐诗人，尤工宫词。⑥教坊：唐朝专门掌管女乐的官署。⑦百尺竿：指当时的一种杂技，古代称杂技为百戏。⑧瀛洲、方丈：瀛洲、方丈以及蓬莱，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位于东海之中的三座仙山，认为山中长满了食之可以不死的仙药，还有很多仙人居住。⑨刘晏：字士安，八岁时即向玄宗献颂行在，有神童之称。仕历肃宗、代宗、德宗三朝，历任户部侍郎、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青苗使等职，后被劾贬官，被赐死。⑩方响：古代打击乐器，由16枚大小相同的长方形铜板组成，以其厚薄不同而定音高，将其分两排上下悬挂于乐架之上，以小金属锤击之。(11)觱篥：古代管乐器之一，以竹为管，以芦苇为嘴。(12)箜篌：古代弹拨乐器之一，汉时自西域传入我国，经多番改制后流传至今，种类较多。现代新型箜篌形似竖琴。(13)飞燕：赵飞燕，西汉成帝的皇后。请参见本书《汉成帝皇后赵飞燕》一书。(14)萧后：隋炀帝杨广的皇后，请参见本书《隋炀帝皇后萧氏》。(15)江外：古人称江南为江外。(16)李林甫：玄宗时曾任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兼中书令。其为人狡诈阴险，口蜜腹剑，专权擅政达19年。(17)大家：大家是妃嫔对皇帝的称呼。(18)哥舒翰：玄宗朝名将，以破吐蕃功封西平郡王。安史之乱爆发后，哥舒翰征战失利，降于安禄山，旋即被杀。(19)上皇：指玄宗李隆基。安史之乱爆发，玄宗逃往蜀地，被迫传位给肃宗，自为太上皇。(20)李少君：汉武帝时方士，曾帮助汉武帝以祠灶致物。又有方士齐人少翁自吹能致死者之神于前，曾帮助汉武帝依稀重见了死去的宠姬李夫人的形象。这里的李少君当是少翁之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