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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正史资料记载_注释_简介)

作者:主编 时间:2023年01月03日 阅读:241 评论:0

史可法(公元1602—1645年),字宪之,号道邻,顺天大兴(今属北京)籍,河南祥符(今河南开封)人,南明着名抗清将领。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进士,授西安府推官,后相继任户部主事、户部郎中、副使,分巡安庆、池州。曾参与镇压李自成起义,以功升右佥都御史,巡抚两淮、河南、湖广、江西,提督军务。后总督漕运,拜南京兵部尚书,去冗员,罢贪官,浚南河,漕运为之一变;开屯田,召流亡,缮城郭,实行联防。南明福王即位,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改任兵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奉命督师扬州,抗击清军。史可法加强扬州至淮北之防御,调解镇将矛盾,他亲赴淮北重镇清江浦,收复宿迁、邳州(今均属江苏)。弘光元年(公元1645年),清豫亲王多铎率军围困扬州。史可法坚决拒绝投降,动员军民,誓死坚守,身先士卒,屡败清兵。终因寡不敌众,战败被俘遇害,时44岁。清乾隆中追谥忠正。后人将史可法散佚的着作整理成《史忠正公集》。

〔正 史〕

史可法,字宪之,大兴籍,祥符人。世锦衣百户。祖应元举于乡,官黄平知州,有惠政。语其子从质曰:“我家必昌。”从质妻尹氏有身,梦文天祥入其舍,生可法。以孝闻。举崇祯元年①进士,授西安府推官,稍迁户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
八年②迁右参议,分守池州、太平。其秋,总理侍郎卢象升大举讨贼。改可法副使,分巡安庆、池州,监江北诸军。黄梅贼掠宿松、潜山、太湖,将犯安庆,可法追击之潜山天堂寨。明年,祖宽破贼滁州,贼走河南。十二月,贼马守应合罗汝才、李万庆自郧阳东下,可法驰驻太湖,扼其冲。
十年正月,贼从间道突安庆石牌,寻移桐城。参将潘可大击走贼,贼复为庐、凤军所扼,回桐城,掠四境。知县陈尔铭婴城守,可法与可大剿捕。贼走庐江,犯潜山,可法与左良玉败之枫香驿,贼乃窜潜山、太湖山中。三月,可大及副将程龙败殁于宿松。贼分其党摇天动别为一营,而合八营二十余万众,分屯桐城之练潭、石井、陶冲。总兵官牟文绶、刘良佐击败之挂车河。
当是时,陕寇聚漳、宁,分犯岷、洮、秦、楚、应、皖,群盗遍野。总理卢象升既改督宣、大,代以王家祯,祖宽关外兵亦北归。未几,上复以熊文灿代家祯,专抚贼。贼益狂逞,盘牙江北,南都震惊。七月擢可法右佥都御史③,巡抚安庆、庐州、太平、池州四府,及河南之光州、光山、固始、罗田,湖广之蕲州、广济、黄海,江西之德化、湖口诸县,提督军务,设额兵万人。贼已东陷和州、含山、定远、六合,犯天长、盱眙,趋河南。可法奏免被灾田租。冬,部将汪云凤败贼潜山,京军复连破老回回舒城、庐江、贼遁入山。时监军佥事汤开远善击贼,可法东西驰御,贼稍稍避其锋。十一年④夏,以平贼逾期,戴罪立功。
可法短小精悍,面黑,目烁烁有光。廉信,与下均劳苦。军行,士不饱不先食,未授衣不先御,以故得士死力。连败贼英山、六合,顺天王乞降。十二年夏,丁外艰去。服阙,起户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朱大典总督漕运,巡抚凤阳、淮安、扬州,劾罢督粮道三人,增设漕储道一人,大浚南河,漕政大厘。拜南京兵部尚书⑤,参赞机务。因武备久弛,奏行更新八事。
十七年⑥四月朔,闻贼犯阙,誓师勤王。渡江抵浦口,闻北都既陷,缟衣发丧。会南都议立君,张慎言、吕大器、姜曰广等曰:“福王由崧,神宗孙也,伦序当立,而有七不可: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也。潞王常涝,神宗侄也,贤明当立”。移牒可法,可法亦以为然。凤阳总督马士英潜与阮大铖计议,主立福王⑦,咨可法,可法以七不可告之。而士英已与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发兵送福王至仪真,于是可法等迎王。五月朔,王谒孝陵、奉先殿,出居内守备府。群臣入朝,王色赧欲避。可法曰:“王毋避,宜正受”。既朝,议战守。可法曰:“王宜素服郊次,发师北征,示天下以必报仇之义”。王唯唯。明日再朝,出议监国事。张慎言曰:“国虚无人,可遂即大位”。可法曰:“太子存亡未卜,倘南来若何?”诚意伯刘孔昭曰:“今日既定,谁敢复更?”可法曰“徐之。”乃退。又明日,王监国,廷推阁臣,众举可法、高弘图、姜曰广。孔昭攘臂欲并列,众以本朝无勋臣入阁例,遏之。孔昭勃然曰:“即我不可,马士英何不可?”乃并推士英。又议起废,推郑三俊、刘宗周、徐石麒。孔昭举大铖,可法曰:“先帝钦定逆案,毋复言。”越二日,拜可法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士英、弘图并命。可法仍掌兵部事,士英仍督师凤阳。乃定京营制,如北都故事,侍卫及锦衣卫诸军,悉入伍操练。锦衣东西两司房,及南北两镇抚司官,不备设,以杜告密,安人心。
当是时,士英旦夕冀入相。及命下,大怒,以可法七不可书奏之王。而拥兵入觐,拜表即行。可法遂请督师,出镇淮、扬。十五日,王即位。明日,可法陛辞,加太子太保,改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士英即以是日入直,议分江北为四镇。东平伯刘泽清辖淮、海,驻淮北,经理山东一路。总兵官高杰功辖徐、泗,驻泗水,经理开、归一路。总兵官刘良佐辖凤、寿,驻临淮,经理陈、杞一路。靖南伯黄得功辖滁、和,驻庐州,经理光、固一路。可法启行,即遣使访大行帝后梓宫及太子二王所在,奉命祭告凤、泗二陵。
可法去,士英、孔昭辈益无所惮。孔昭以慎言举吴甡,哗殿上,拔刀逐慎言。可法驰疏解,孔昭卒扼甡不用。可法祭二陵毕,上疏曰:“陛下践阼初,祗谒孝陵,哭泣尽哀,道路感动。若躬谒二陵,亲见泗、凤蒿莱满目,鸡犬无声,当益悲愤。愿慎终如始,处深宫广厦,则思东北诸陵魂魄之未安;享玉食大庖,则思东北诸陵麦饭之无展;膺图受禄,则念先帝⑧之集木驭朽,何以忽遘危亡;早朝晏罢,则念先帝之克俭克勤,何以卒隳大业。战兢惕厉,无时怠荒,二祖列宗将默佑中兴。若晏处东南,不思远略,贤奸无辨,威断不灵,老成投簪,豪杰裹足,祖宗怨恫,天命潜移,东南一隅未可保也”。王嘉答之。
得功、泽清、杰争欲驻扬州。杰先至,大杀掠,尸横野。城中恟惧,登陴守,杰攻之浃月。泽清亦大掠淮上。临淮不纳良佐军,亦被攻。朝命可法往解,得功、良佐、泽清皆听命。乃诣杰。杰素惮可法,可法来,杰夜掘坎十百,埋暴骸。旦日朝可法帐中,辞色俱变,汗夹背。可法坦怀待之,接偏裨以温语,杰大喜过望。然杰亦自是易可法,用己甲士防卫,文檄必取视而后行。可法夷然为具疏,屯其众于瓜洲,杰又大喜。杰去,扬州以安,可法乃开府扬州。
六月⑨,大清兵击败贼李自成,自成弃京师西走。青州诸郡县争杀伪官,据城自保。可法请颁监国、登极二诏,慰山东、河北军民心。开礼贤馆,招四方才智,以监纪推官应廷吉领其事。八月出巡淮安,阅泽清士马。返扬州,请饷为进取资。士英靳不发,可法疏趣之。因言:“迩者人才日耗,仕途日淆,由名心胜而实意不修,议论多而成功少。今事势更非昔比,必专主讨贼复仇。舍筹兵筹饷无议论,舍治兵治饷无人才。有摭捡浮谈、巧营华要者,罚无赦!”王优诏答之。
初,可法虞杰跋扈,驻得功仪真防之。九月朔,得功、杰构兵,曲在杰。赖可法调剂,事得解。北都降贼诸臣南还,可法言:“诸臣原籍北土者,宜令赴吏、兵二部录用,否则恐绝其南归之心。”又言:“北都之变,凡属臣子皆有罪。在北者应从死,岂在南者非人臣?即臣可法谬典南枢,臣士英叨任凤督,未能悉东南甲疾趋北援,镇臣泽清、杰以兵力不支,折而南走。是首应重论者,臣等罪也。乃因圣明继统,铁钺未加,恩荣叠被。而独于在北诸臣毛举而概绳之,岂散秩间曹,责反重于南枢、凤督哉。宜摘罪状显着者,重惩示儆。若伪命未污,身被刑辱,可置勿问。其逃避北方、徘徊而后至者,许戴罪讨贼,赴臣军前酌用”。廷议并从之。
杰居扬州,桀骜甚。可法开诚布公,导以君臣大义。杰大感悟,奉约束。十月,杰帅师北征。可法赴清江浦,遣官屯田开封,为经略中原计。诸镇分汛地,自王家营而北至宿迁,最冲要,可法自任之,筑垒缘河南岸。十一月四日,舟次鹤镇,谍报我大清兵入宿迁。可法进至白洋河,令总兵官刘肇基往援。大清兵还攻邳州,肇基复援之,相持半月而解。
时自成既走陕西,犹未灭,可法请颁讨贼诏书,言:
自三月以来,大仇在目,一矢未加。昔晋之东也,其君臣日图中原,而仅保江左;宋之南也,其君臣尽力楚、蜀,而仅保临安。盖偏安者,恢复之退步,未有志在偏安,而遽能自立者也。大变之初,黔黎洒泣,绅士悲哀,犹有朝气。今则兵骄饷绌,文恬武嬉,顿成暮气矣。河上之防,百未经理,人心不肃,威令不行。复仇之师不闻及关、陕,讨贼之诏不闻达燕、齐。君父子仇,置诸膜外。夫我即卑宫菲食,尝胆卧薪,聚才智精神,枕戈待旦,合方州物力,破釜沉舟,尚虞无救。以臣观庙堂谋画,百执事经营,殊未尽然。夫将所以能克敌者,气也;君所以能御将者,志也。庙堂志不奋,则行间气不鼓。夏少康⑩不忘出窦之辱,汉光武(11)不忘��薪之时。臣愿陛下为少康、光武,不愿左右在位,仅以晋元(12)、宋高(13)之说进也。
先皇帝死于贼,恭皇帝亦死于贼,此千古未有之痛也。在北诸臣,死节者无多;在南诸臣,讨贼者复少。此千古未有之耻也。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况在朝廷,顾可漠置。臣愿陛下速发讨贼之诏,责臣与诸镇悉简精锐,直指秦关,悬上爵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责成效,丝纶之布,痛切淋漓,庶海内忠臣义士,闻而感愤也。
国家遇此大变,陛下嗣登大宝,与先朝不同。诸臣但有罪之当诛,曾无功之足录。今恩外加恩未已,武臣腰玉,名器滥觞。自后宜慎重,务以爵禄待有功,庶猛将武夫有所激厉。兵行最苦无粮,搜括既不可行,劝输亦难为继。请将不急之工程,可已之繁费,朝夕之燕衎,左右之进献,一切报罢。即事关典礼,亦宜概从节省。盖贼一日未灭,即有深宫曲房,锦衣玉食,岂能安享!必刻刻在复仇雪耻,振举朝之精神,萃万方之物力,尽并于选将练兵一事,庶人心可鼓,天意可回。

可法每缮疏,循环讽诵,声泪俱下,闻者无不感泣。比大清兵已下邳、宿,可法飞章报。士英谓人曰:“渠欲叙防河将士功耳。”慢弗省。而诸镇逡巡无进师意,且数相攻。明年,是为大清顺治二年(14),正月,饷缺,诸军皆饥。顷之,河上告警。诏良佐、得功率师扼颍、寿,杰进兵归、徐。杰至睢州,为许定国所杀。部下兵大乱,屠睢旁近二百里殆尽。变闻,可法流涕顿足叹曰:“中原不可为矣”。遂如徐州,以总兵李本身为提督,统杰兵。本身者,杰甥也。以胡茂顺为督师中军,李成栋为徐州总兵,诸将各分地,又立杰子元爵为世子,请恤于朝。军乃定。杰军既还,于是大梁以南皆不守。士英忌可法威名,加故中允卫胤文兵部右侍郎,总督兴平军,以夺可法权。胤文,杰同乡也,陷贼南还,杰请为己监军。杰死,胤文承士英旨,疏诮可法。士英喜,故有是命,驻扬州。二月,可法还扬州。未至,得功来袭兴平军,城中大惧。可法遣官讲解,乃引去。
时大兵已取山东、河南北,逼淮南。四月朔,可法移军驻泗州,护祖陵。将行,左良玉称兵犯阙,召可法入援。渡江抵燕子矶,得功已败良玉军。可法乃趋天长,檄诸将救盱眙。俄报盱眙已降大清,泗州援将侯方岩全军没。可法一日夜奔还扬州。讹传定国兵将至,歼高氏部曲。城中人悉斩关出,舟楫一空。可法檄各镇兵,无一至者,二十日,大清兵大至,屯班竹园。明日,总兵李栖凤、监军副使高岐凤拔营出降,城中势益单。诸文武分陴拒守。旧城西门险要,可法自守之。作书寄母妻,且曰:“死葬我高皇帝陵侧”。越二日,大清兵薄城下,炮击城西北隅,城遂破。可法自刎不殊,一参将拥可法出小东门,遂被执。可法大呼曰:“我史督师也”。遂杀之。扬州知府任民育,同知曲从直、王缵爵,江都知县周志畏、罗伏龙,两淮盐运使杨振熙,监饷知县吴道正,江都县丞王志端,赏功副将汪思诚,幕客卢谓等皆死。
可法初以定策功加少保兼太子太保,以太后至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叙江北战功加少师兼太子太师,擒剧盗程继孔功加太傅,皆力辞,不允。后以宫殿成,加太师,力辞,乃允。可法为督师,行不张盖,食不重味,夏不扇,冬不裘,寝不解衣。年四十余,无子,其妻欲置妾。太息曰:“王事方殷,敢为儿女计乎!”岁除遣文牒,至夜半,倦索酒。庖人报殽肉已分给将士,无可佐者,乃取盐豉下之。可法素善饮,数斗不乱,在军中绝饮。是夕,进数十觥,思先帝,泫然泪下,凭几卧。比明,将士集辕门外,门不启,左右遥语其故。知府民育曰:“相公此夕卧,不易得也。”命鼓人仍击四鼓,戒左右毋惊相公。须臾,可法寤,闻鼓声,大怒曰:“谁犯吾令!”将士述民育意,乃获免。尝孑处铃阁或舟中,有言宜警备者,曰:“命在天”。可法死,觅其遗骸。天暑,众尸蒸变,不可辨识。逾年,家人举袍笏招魂,葬于扬州郭外之梅花岭。其后四方弄兵者,多假其名号以行,故时谓可法不死云。
可法无子,遗命以副将史德威为之后。有弟可程,崇祯十六年进士。擢庶吉士。京师陷,降贼,贼败,南归,可法请置之理。王以可法故,令养母。可程遂居南京,后流寓宜兴,阅四十年而卒。


《明史》卷二七四



〔注 释〕

①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②八年:即崇祯八年,公元1635年。③右佥都御史:都察院正官,位次副都御史,从三品。④十一年:公元1638年。⑤南京兵部尚书:秩同兵部尚书,会同守备官操练军事,参理民情。⑥十七年:即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⑦福王:明神宗之孙,福王朱常洵之子。公元1644年,由凤阳总督马士英拥立于南京监国,继而称帝,建元弘光。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被清军俘至北京处死。⑧先帝:指崇祯皇帝朱由检。⑨六月:即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六月。⑩少康:夏朝国王。其父相被寒浞杀死后,他联合夏遗臣同心协力,攻杀寒浞,恢复夏统治,史称“少康中兴”。(11)汉光武:即东汉的建立者刘秀,他是汉高祖刘邦的九世孙。新莽政权后期,爆发农民起义,刘秀加入绿林军,发展自己势力,最终镇压了各地起义军,建立东汉政权,恢复刘氏统治。(12)晋元:即东晋元帝司马睿。西晋灭亡后,依靠南北士族地主,偏安江南。(13)宋高:即南宋高宗赵构。徽宗、钦宗被虏后,偏安江南。(14)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顺治为清世宗爱新觉罗福临的年号。

〔相关史料〕

弘光乙酉①四月初一日,阁部史可法在扬接得塘报,北信紧急,遂督师至泗,料理防守。而沿河一带防汛总兵官,已报俱降。
初六日接密旨,调辅臣史可法、藩镇黄得功等,星夜提师过江,以御左兵②。阁部即移檄蕃镇,于初九日飞抵浦。随奉旨差黄得功等渡江,史可法仍守扬、泗。阁部即驰泗,而泗沿河一带总兵官李遇春等已降。阁部即同史德威数骑回扬,泣谕士民,昼夜登陴,为死守计。
至十五日,北兵③环薄城下。豫王④差降将李遇春等拥令旨至城下⑤,说阁部归降。阁部委副将史德威对话,数以本朝厚恩,并坚守不屈之意。豫王令有《乡约》,捧令指至濠边。阁部曰:“我为朝廷首辅,岂肯反面事人!”遂缒健卒二人,投令旨并《乡约》于河中。遇春飞逃回报,而豫王又持复书,责以背约。不屈如故。
十七日,又接豫王书,五次皆不启封,置之火中。答语益厉。北兵攻打甚急,监军道高岐凤、总兵李栖等,又逾城投降。
阁部知势不可为,以副将史德威素有忠义,可寄大事。十八日,遂传入内,相持恸哭曰:“拼一死以报国家,尔我同有此心,甚可嘉赖。”乃下拜德威为后嗣。德威伏地泣辞曰:“德威自有宗谱,况无父母命,安敢为他人后?相国为国杀身,德威义当同死,何敢偷生。”阁部亦泣曰:“我为我国亡,子为我家存,余以父母大事属子,子可勿辞。”同侍者刘肇基等,亦交口泣劝。阁部遂拜书《遗表》一道,以上于朝。又手勒《遗书》五封,一遗豫王,一上太夫人,一遗伯叔兄弟,一遗夫人,一遗德威。嘱以补入宗祠,寄托后事。又嘱曰:“我既死,当收葬太祖高皇帝之侧。万一不能,即葬于梅花岭可也。”因虑城破军乱,致有失误,又写六封付家人史书收藏。
及二十日,豫王又持书来说,阁部防守愈坚。
二十五日,攻打愈急,阁部拜祷天地,以炮击之,伤北兵数千。豫王身督劲兵狠攻,城西北角忽崩。时,矢石如雨,尸积如山,北兵藉以登城,蜂屯蚁集。阁部知势已去,乃与德威诀,持刀自刎。参将许谨,双手抱住,血溅衣袂,未绝;复令德威刃之,得威不忍加。相持昏绝间,谨同数十人拥阁部下城。至东门,谨等被乱箭射死。阁部问:“前驱为谁?”德威以豫王答之。阁部大呼曰:“史可法在此!”北兵惊愕。众前,执赴新城南门楼下。豫王相待如宾,口呼“先生”,曰:“前书再三拜请,俱蒙叱回。今忠义既成,先生为我收拾江南,当不惜重任也。”阁部怒曰:“我为天朝重臣,岂肯苟且偷生,作万世罪人哉!我头可断,身不可屈,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时,德威身有《遗书》,恐致失落,奔盐商段姓家寄藏《遗书》,回视阁部词色俱厉。豫王曰:“既为忠臣,当杀之以全其名。”阁部曰:“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劈尸万段,甘之始饴。但扬州百万生灵,既属于尔,当示以宽大,万不杀!”遂慨然就义于扬之南城楼上,尸为众兵舁失。
德威时欲上前同死,又念身承遗命,一死反为负托,急下城,取前所《遗豫王书》,欲投,领遗骸收葬,早被拘执。到营逼降不屈,毒苦万状,批发许定国营审放,以全忠臣后嗣。
五月初一日,方奔出营,进城找寻阁部遗骸。但见尸积如山,时天炎热,众尸蒸变难识,不敢妄认,以欺泉下之灵。急回金陵报讣,哀毁成病,垂危,阅月少痊。
闰六月初十日,复向扬至段宅找寻原藏《遗书》,而段门杀掠殆尽。威彷徨莫措,唯仰天长叹,祷阁部在天之灵。忽于破屋废纸内捡出,即持往南京,献于太夫人。回忆四月十八日面托时光景,惨然在目,德威不知其崩摧之何从也!更念忠魂无抔土之栖,存殁何慰?且使薄海内外,悠悠无定论,德威诚万有余罪矣!爰于丙午⑥清明后一日,举衣冠笏,葬于梅花岭旁。封坎建碑,聊遵遗命。
德威于阁部受恩深重,而抚今追昔,腼然偷生,诚阁部之罪人哉!兹以危城授命始末略述于左,不文不备,天下后世将晓然共见阁部以大节朗朗如日月之经天,则庶乎其不朽矣!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一


史可法,字宪之,号道邻,大兴人。生而聪颖异常,数岁时,短衣无火,寒涕交加。熙然好诵书,受书辄求益,数倍常儿。稍长,从师林公。为师执盖,行道中惟谨。抵客舍,侍立移日,不敢动。弱冠⑦,受知于督学御史左光斗。光斗善知人,奖拔无遗善,畿士至今思之,谓前后百年无及者。既首擢可法第一,次盛某第二。谓人曰:“盛可一榜,史其纶扉之人乎?”戊辰⑧成进士。
可法为人躯小貌劣,不称其衣冠。语不能出口,然有大志,好经世方略。初授陕西西安府推官。时洪承畴才略过人,在陕大得军民心,可法亦效之,治声日起。召为户部云南司主事,历员外,掌户科。寻升安南备道,江西右参议兼佥事,协理剿寇军务,才望益着。擢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徽,廉公勤果,信赏罚,将士皆为用命。提军数与贼战,贼辄奔溃。当时史都堂之兵号称强,在军中与士卒同甘苦,临阵以身先之,矢必死。所衣布袍,遍书己姓名,曰战殁后可易识也。
丁父忧,读书城外,素冠麻絰,遇者不知其为贵人。或窃听其读书,朗朗多匡济天下语,亦不知其何书也。服阙后,起总督漕运侍郎,濒河豪户多窃引水,漕河涸。可法绳以法,漕赖以济。寻晋南京兵部尚书。时,天下岌岌,人才尽矣,东南半壁,力不能支。进督师阁部,出镇维扬⑨。尝致书京师当事,以见志,曰:“可法荷朝廷重禄,国士知遇,愧不能以死报。徒腼颜人世,为国家三百年社稷计耳。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可法之志决矣!至于一人之节轻,阖城之命重,非敢以草草报也。”城破,当乱军中拔剑自刭。
扬州知府任民育,同知曲直从,通判吴道隆,江都前令周志畏、吴道正,新知县罗伏龙,县丞王志瑞,监军督饷道王瓒爵、黄铉,职方何刚、施凤仪,兵部侍郎张伯鲸、卫胤文,及绅衿七十余人俱死之。
可法既死,不得其尸,维扬士人以衣冠葬之于梅花岭,昭忠节也。
按:先生当倾覆之天,而欲以一手擎之,其志则壮,其心可悲矣!何也?于时国贼马、阮⑩在朝,方以芟夷正人君子为事,直以天下国家付之或有或无之间,谁谓先生继其后者乎?而先生张空拳,冒白刃,孑然一身一手,以与天争,不亦悲乎!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三编卷一○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围急。督相史忠烈公(11)知势不可为,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吾上书太夫人,谱汝诸孙中。”
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忠烈乃瞠目曰:“我史阁部也。”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降。忠烈大骂而死。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
或曰:“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乘白马,出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已而英、霍山师大起,皆托忠烈之名,仿佛陈涉之称项燕。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畴大恚,急呼麾下驱出斩之。
呜呼!神仙诡诞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实未尝死。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浩然,常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即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


清·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梅花岭记》卷二○


公生于万历三十年壬寅,事亲以孝闻,兼有文武才。年十余游郡庠。天启元年,左忠毅公(12)视学京畿。一日,风雪严寒,从数骑出,微行入古寺。庑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左公阅毕,即解貂覆生,为掩户。叩之寺僧,则史可法也。及试,吏呼名至史可法,左公瞿然注视。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惟此生耳。”时公甫弱冠,贫甚,寄居萧寺。及是,左公乃馆之于官邸中,月给薪米以供其母。每遇公余,即悬榻以俟,相与抵掌时事,辩论古今,不啻家人父子之欢。一日,公取左公冠带袍笏试诸身,左公适遇之。公色沮,左公笑曰:“子,公辅器也,荐绣不足以辱子。”且谓公曰:“尔当于卯辰脱颖去。”维时公未之信。……


罗振常辑《史可法别传》


公既至扬,杰大惧,夜掘坎十百,埋暴骸。旦日见可法帐中,辞色俱变,汗浃背。公知其军慓悍可用,欲以诚感之,虽偏裨亦接以温语。杰喜过望。公责杰曰:“将军之所以贵显者,以有君命也;今不奉诏而妄冀非属之地,其谓之何?”杰语塞。然浸易公,以元勋死无罪,请诛首恶,纳其兵。不许,则劫公,居于福缘庵,易所隶卒,而遣部下百人给事左右,甲士环堵,文檄必取视而后行。公夷然处之,不为意。第勉众以大义,皆感泣,传语曰:“史公我主也!”杰惧公之得军心,又感其诚,乃谨事请受命。


罗振常辑《史可法别传》


(史可法)素善饮,数斗不乱。军兴以来,竟绝口焉。不解衣就寝已七逾月。当夕满酌微醺,乃隐几卧。将旦,僚吏毕集军门外,门未启。军吏遥谓曰:“相公方隐几卧,奈何?”知府任民育曰:“相公此夕卧,不易得也。勿惊之。”戒鼓吏更唱四鼓。可法寤,天已曙。闻鼓声,怒曰:“谁敢乱我军法!”传令缚鼓吏,将斩之。诸将吏长跪言:“相公久劳苦,今得一夕暇,不忍相惊,故乱鼓声以待。此知府之意也。”可法之意始解。急开门盥洗。北面受贺毕,将士上谒,民育更前待罪。可法曰:“若固爱我,奈何以私乱常!”乃赦鼓人。然自此不复隐几卧矣。


《国史旧闻》卷五一引《小腆纪年》卷八



〔注 释〕

①弘光乙酉:公元1645年。弘光,南明福王朱由崧的年号。②左兵:明将左良玉的部队。③北兵:即清军。④豫王:即清和硕豫亲王多铎。⑤城下:扬州城下。⑥丙午:即公元1646年。⑦弱冠:用来指男子20岁左右的年龄。⑧戊辰:崇祯二年,公元1628年。⑨维扬:即旧扬州府(治所在今江苏扬州市)的别称。⑩马、阮:马,即南明权臣马士英。阮,即南明权臣阮大铖。(11)史忠烈公:即史可法。(12)左忠毅公:即左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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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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