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公元274—333年),初名㔨,字世龙,小字匐勒,羯族,上党武乡(今山西榆社北)人,十六国时后赵创立者,着名军事将领。自幼贫寒,以耕田行贩为生,后被卖至山东茌平为奴。往投晋将公师藩。公师藩败,遂与牧马师汲桑起兵反晋,大败晋新蔡王司马腾于邺,斩杀万余人。汲桑被杀,转附刘渊,为安东大将军,转战冀、并、幽等地,吞并王弥、王浚等部众,逐渐形成割据势力。大兴二年(公元319年),自称大单元,北据襄国(今河北邢台)称赵王。咸和四年(公元329年),攻灭前赵,控制中原大部。次年称帝,不久病死。谥“明皇帝”,庙号高祖。
〔正史〕
石勒字世龙,上党武乡羯人也。年十四,随邑人行贩洛阳,倚啸上东门,王衍见而异之,顾谓左右曰:“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驰遣收之,会勒已去。长而壮健有胆力,雄武好骑射。……
太安①中,并州饥乱,勒与诸小胡亡散,乃自雁门还依甯驱。北泽都尉刘监欲缚卖之,驱匿之,获免。勒于是潜诣纳降都尉李川,路逢郭敬,泣拜言饥寒。敬对之流涕,以带货鬻食之,并给以衣服。勒谓敬曰:“今者大饿,不可守穷。诸胡饥甚,宜诱将冀州就谷,因执卖之,可以两济。”敬深然之。会建威将军阎粹说并州刺史、东赢公腾执诸胡于山东卖充军实,腾使将军郭阳、张隆虏群胡,将诣冀州,两胡一枷。勒时年二十余,亦在其中。既而卖与茌平人师欢为奴。每耕作于野,常闻鼓角之声。勒以告诸奴,诸奴亦闻之,因曰:“吾幼来在家恒闻如是。”诸奴归以告欢,欢亦奇其状貌而免之。
欢家邻于马牧,与牧率魏郡汲桑②往来,勒以能相马自托于桑。尝佣于武安临水,为游军所囚。会有群鹿旁过,军人竞逐之,勒乃获免。遂招集王阳、夔安、支雄、冀保、吴豫、刘膺、桃豹、逯明等八骑为群盗。后郭敖、刘徵、刘宝、张曀仆、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赵鹿、支屈六等又赴之,号为十八骑。……
及成都王颖败乘舆于荡阴,逼帝如邺宫,王浚以颖陵辱天子,使鲜卑击之,颖惧,挟惠帝南奔洛阳。帝复为张方所逼,迁于长安。关东所在兵起,皆以诛颖为名。河间王颙惧东师之盛,欲辑怀东夏,乃奏议废颖。是岁,刘元海称汉王于黎亭,颖故将阳平人公师藩等自称将军,起兵赵、魏,众至数万。勒与汲桑帅牧人乘苑马数百骑以赴之。藩拜勒为前队督,从攻平昌公模于邺。模使将军冯嵩逆战,败之。藩济自白马而南,濮阳太守苟唏讨藩斩之。勒与桑亡潜苑中,桑以勒为伏夜牙门,帅牧人劫掠郡县系囚,又招山泽亡命,多附勒,勒率以应之。桑乃自号大将军,称为成都王颖诛东海王越、东赢公腾为名。桑以勒为前驱,屡有战功,署为扫虏将军、忠明亭侯。桑进军攻邺,以勒为前锋都督,大败腾将冯嵩,因长驱入邺,遂害腾,杀万余人,掠妇女珍宝而去。……时胡部大张㔨督、冯莫突等拥众数千,壁于上党,勒往从之,深为所昵,因说㔨督曰:“刘单于举兵诛晋,部大距而不从,岂能独立乎?”曰:“不能。”勒曰:“如其不能者,兵马当有所属。今部落皆已被单于赏募,往往聚议欲叛部大而归单于矣,宜早为之计。”㔨督等素无智略,惧部众之贰己也,乃潜随勒单骑归元海。元海署㔨督为亲汉王,莫突为都督部大,以勒为辅汉将军、平晋王以统之。……
元海使刘聪攻壶关,命勒率所统七千为前锋都督。刘琨遣护军黄秀等救壶关,勒败秀于白田,秀死之,勒遂陷壶关。元海命勒与刘零、阎熊等七将,率众三万寇魏郡、顿丘诸垒壁,多陷之,假垒主将军、都尉,简强壮五万为军士,老弱安堵如故,军无私掠,百姓怀之。及元海僭号,遣使授勒持节、平东大将军,校尉、都督、王如故。
……
时刘聪③攻河内,勒率骑会之,攻冠军将军梁巨于武德,怀帝遣兵救之。勒留诸将守武德,与王桑逆巨于长陵。巨请降,勒弗许,巨逾城而遁,军人执之。勒驰如武德,坑降卒万余,数梁巨罪而害之。王师退还,河北诸堡壁大震,皆请降送任于勒。及元海死,刘聪授勒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汲郡公,持节、开府、都督、校尉、王如故。勒固辞将军,乃止。
元帝虑勒南寇,使王导率众讨勒。勒军粮不接,死疫太半,纳张宾之策,乃焚辎重,裹粮卷甲,渡沔,寇江夏。太守杨岠弃郡而走。
……
先是,东海王越率洛阳之众二十余万讨勒,越薨于车,众推太尉王衍为主,率众东下,勒轻骑追及之。衍遣将军钱端与勒战,为勒所败,端死之,衍军大溃,勒分骑围而射之,相登如山,无一免者。于是执衍及襄阳王范、任城王济、西河王喜、梁王禧、齐王超、吏部尚书刘望、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庾敳等,坐之于幕下,问以晋故。衍、济等惧死,多自陈说,惟范神色俨然,意气自若,顾呵之曰:“今日之事,保复纷纭!”勒甚奇之。勒于是引诸王公卿士于外害之,死者甚众。勒重衍清辩,奇范神气,不能加之兵刃,夜使人排墙填杀之。
……
太兴二年④,勒伪称赵王。……始建社稷,立宗庙,营东西宫。勒群臣议以勒功业既隆,祥符并萃,宜时革徽号以答乾坤之望,于是石季龙等奉皇帝玺绶,上尊号于勒。勒弗许,群臣固请。勒乃以咸和五年僭号赵天王,行皇帝事。尊其祖邪曰宣王,父周曰元王。立其妻刘氏为王后,世子弘为太子。季龙为太尉,守尚书令。勒以祖约不忠于本朝,诛之,及其诸子侄亲属百余人。群臣固请勒宜即尊号,勒及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建平,自襄国⑤都临漳。
时大旱,勒亲临廷尉录囚徒,五岁刑已下皆轻决遣之,重者赐酒食,听沐浴,一须秋论。还未及宫,澍雨大降。勒如其沣水宫,因疾甚而还。召石季龙与其太子弘、中常侍严震等侍疾禁中。季龙矫命绝弘、震及内外群臣亲戚,勒疾之增损莫有知者。诈召石宏、石堪还襄国。勒疾小瘳,见宏,惊曰:“秦王何故来邪?使王镇藩,正备今日。有呼者邪?自来也?有呼者诛之!季龙大惧曰:“秦王思慕暂还耳,今谨遣之。”数日复问之,季龙曰:“奉诏即遣,今已半路矣。”更谕宏在外,遂不遣之。
勒疾甚,遗令:“三日而葬,内外百僚既葬除服,无禁婚娶、祭祀、饮酒、食肉。征镇牧守不得辄离所司奔丧。敛以时服,载以常车,无藏金宝,无内器玩。大雅冲幼,恐非能构荷朕志。中山已下其各司所典,无违朕命。大雅与斌宜善相维持,司马氏汝等之殷鉴,其务于敦穆也。中山王深可三思周、霍,勿为将来口实”以咸和七年⑥死,时年六十,在位十五年。
《晋书》卷一○四
〔注 释〕
①太安:晋惠帝司马衷的第6个年号。公元302—303年使用。②汲桑:魏郡(今河北磁县南)人,西晋时北方农民起义领袖。③刘聪:一名载,字玄明,新兴(治今山西忻县)匈奴人,十六国时汉帝。④太兴二年:公元319年。⑤襄国:今河北邢台。⑥咸和七年:公元332年。
〔相关史料〕
后赵石勒时,暴风大雨雷雹,建德殿端门、襄国市西门倒,杀五人。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三尺,洿下丈余,行人禽兽,死者万数。历千余里,树木摧折,禾稼荡然。勒问徐光,曰:“去年不禁寒食,介推帝乡之神也,故有此灾。”
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三九三
浚①始者唯恃鲜卑、乌桓以为强,既而皆叛之。加以蝗旱连年,兵势益弱。石勒欲袭之,未知虚实,将遣使觇之。参佐请用羊祜、陆抗故事,致书于浚。勒以问张宾,宾曰:“浚名为晋臣,实欲废晋自立,但患四海英雄莫之从耳。其欲得将军,犹项羽之欲得韩信也。将军威振天下,今卑辞厚礼折节事之,犹惧不信,况为羊、陆之亢敌乎!夫谋人而使人觉其情,难以得志矣。”勒曰:“善。”十二月,勒遣舍人王子春、董肇多赍珍宝,奉表于浚曰:“勒本小胡,遭世饥乱,流离屯厄,窜命冀州,窃相保聚以救性命。今晋祚沦夷,中原无主;殿下州乡贵望,四海所宗,为帝王者,非公复谁?勒所以捐驱起兵,诛讨暴乱者,正为殿下驱除尔。伏愿殿下应天顺人,早登皇祚。勒奉戴殿下如天地父母,殿下察勒微心,亦当视之如子也。”又遗枣嵩书,厚赂之。
浚以段疾陆眷②新叛,士民多弃己去,闻勒欲附之,甚喜。谓子春曰:“石公一时英杰,据有赵、魏,乃欲称藩于孤,其可信乎?”子春曰:“石将军才力强盛,诚如圣旨。但以殿下中州贵望,威行夷夏,自古胡人为辅佐名臣则有矣,未有为帝王者也。石将军非恶帝王不为而让于殿下,顾以帝王自有历数,非智力之所取,虽强取之,必不为天人之所与故也。项羽虽强,终为汉有。石将军之比殿下,犹阴精之于太阳,是以远鉴前事,归身殿下,此乃石将军之明识,所以远过于人也。殿下又何怪乎!”浚大悦,封子春、肇皆为列侯,遣使报聘,以厚币酬之。
游伦兄统为浚司马,镇范阳,遣使私附于勒,勒斩其使以送浚,浚虽不罪统,益信勒为忠诚,无复疑矣。
二年春正月壬辰,王子春等及王浚使者至襄国,石勒匿其劲卒精甲,羸师虚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书。浚遗勒尘尾,勒阳不敢执,悬之于壁,朝夕拜之,曰:“我不得见王公,见其所赐,如见公也。”复遣董肇奉表于浚,期以三月中旬亲诣幽州奉上尊号,亦修笺于枣嵩,求并州牧,广平公。
勒问浚之政事于王子春,子春曰:“幽州去岁大水,人不粒食,浚积粟百万,不能赈赡。刑政苛酷,赋役殷烦,忠贤内离,夷狄外叛。人皆知其将亡,而浚意气自若,曾无惧心。方更置立台阁,布列百官,自谓汉高、魏武不足比也。”勒抚几笑曰:“王彭祖真可擒也!”浚使者还蓟,具言石勒形势寡弱,款诚无二。浚大悦,益骄怠,不复设备。
三月,勒军达易水,王浚督护孙纬驰遣白浚,将勒兵拒之,游统禁之。浚将佐皆曰:“胡贪而无信,必有诡计。请击之!”浚怒曰:“石公来,正欲奉戴我耳。敢言击者斩!”众不敢复言。浚设飨以待之。壬申,勒晨至蓟,叱门者开门。犹疑有伏兵,先驱牛羊数千头,声言上礼,实欲塞诸街巷。浚始惧,或坐或起,勒既入城,纵兵大掠,浚左右请御之,浚犹不许。勒升其听事,浚乃走出堂皇,勒众执之。勒召浚妻,与之并坐,执浚立于前。浚骂曰:“胡奴调乃公,何凶逆如此!”勒曰:“公位冠元台,手握强兵,坐观本朝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尊为天子,非凶逆乎!又委任奸贪,残虐百姓,贼害忠良,毒遍燕土,此谁之罪也?”使其将王洛生以五百骑先送浚于襄国。浚自投于水,束而出之,斩于襄国市。
宋·袁枢《通鉴纪事本末》卷一三
汉安东大将军石勒寇巨鹿、常山,众至十余万,集衣冠人物③,别为君子营。以赵郡张宾为谋主,刁膺为股肱,夔安、孔苌、支雄、桃豹、逯明为爪牙。并州诸胡羯多从之。
初,张宾好读书,阔达有大志,常自比张子房。及石勒徇山东,宾谓所亲曰:“吾历观诸将,无如此胡将军者,可与共成大业!”乃提剑诣军门,大呼请见,勒亦未之奇也。宾数以策干勒,已而皆如所言;勒由是奇之,署为军功曹,动静咨之。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晋怀帝永嘉三年
石勒筑垒于葛陂④,课农造舟,将攻建业。琅邪王睿大集江南之众于寿春,以镇东长史纪瞻为扬威将军,都督诸军以讨之。
会大雨,三月不止,勒军中饥疫,死者太半,闻晋军将至,集将佐议之。右长史刁膺请先送款于睿,求扫平河朔以自赎,俟其军退,徐更图之,勒愀然长啸。中坚将军夔安请就高避水,勒曰:“将军何怯邪!”孔苌等三十余将请各将兵分道夜攻寿春,斩吴将头,据其城,食其粟,要以今年破丹杨,定江南。勒笑曰:“是勇将之计也!”各赐铠马一匹。顾谓张宾曰:“于君意何如?”宾曰:“将军攻陷京师,囚执天子,杀害王公,妻略妃主,擢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奈何复相臣奉乎!去年既杀王弥,不当来此;今天降霖雨于数百里中,示将军不应留此也。邺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山河四塞,宜北徙据之,以经营河北,河北既定,天下无处将军之右者矣。晋之保寿春,畏将军往攻之耳。彼闻吾去,喜于自全,何暇追袭吾后,为吾不利邪!将军宜使辎重从北道先发,将军引大兵向寿春。辎重既远,大兵徐还,何忧进退无地乎!”勒攘袂鼓髯曰:“张君计是也!”责刁膺曰:“君既相辅佐,当共成大功,奈何遽劝孤降!此策应斩!然素知君法,特相宥耳。”于是黜膺为将军,擢宾为右长史,号曰“右侯”。
……
石勒自葛陂北行,所过皆坚壁清野,虏掠无所获,军中饥甚,士卒相食。至东燕,闻汲郡向冰聚众数千壁枋头,勒将济河,恐冰邀之。张宾曰:“闻冰船尽在渎中未上,宜遣轻兵间道袭取,以济大军,大军既济,冰必可擒也。”秋,七月,勒使支雄、孔苌自文石津缚筏潜渡,取其船。勒引兵自棘津济河,击冰,大破之,尽得其资储,军势复振,遂长驱至邺⑤。刘演保三台以自固,临深、牟穆等复帅其众降于勒。
诸将欲攻三台,张宾曰:“演虽弱,众犹数千,三台险固,攻之未易猝拔,舍而去之,彼将自溃。方今王彭祖、刘越石,公之大敌也,宜先取之,演不足顾也。且天下饥乱,明公虽拥大兵,游行羁旅,人无定志,非所以保万全,制四方也。不若择便地而据之,广聚粮储,西禀平阳以图幽、并,此霸王之业也。邯郸、襄国,形胜之地,请择一而都之。”勒曰:“右侯之计是也!”遂进据襄国。
宾复言于勒曰:“今吾居此,彭祖、越石所深忌也,恐城堑未固,资储未广,二寇交至。宜亟收野谷,且遣使至平阳,具陈镇此之意。”勒从之,分命诸将攻冀州,郡县壁垒多降,运其谷以输襄国;且表于汉主聪,聪以勒为都督冀、幽、并、营四州诸军事、冀州牧,进封上党公。
……
广平游纶、张豺拥众数万,据苑乡,受王浚假署;石勒遣夔安、支雄等七将攻之,破其外垒。浚遣督护王昌帅诸军及辽西公段疾陆眷、疾陆眷弟匹䃅、文鸯、从弟末柸部众五万攻勒于襄国。
疾陆眷屯于渚阳,勒遣诸将出战,皆为疾陆眷所败。疾陆眷大造攻具,将攻城,勒众甚惧。勒召将佐谋之曰:“今城堑未固,粮储不多,彼众我寡,外无救援,吾欲悉众与之决战,何如?”诸将皆曰:“不如坚守以疲敌,待其退而击之。”张宾、孔苌曰;“鲜卑之种,段氏最为勇悍,而末柸尤甚,其锐卒皆在末柸所。今闻疾陆眷刻日攻北城,其大众远来,战斗连日,谓我孤弱,不敢出战,意必懈惰;宜且勿出,示之以怯,凿北城为突门二十余道,俟其来至,列守未定,出其不意,直冲末柸帐,彼必震骇,不暇为计,破之必矣。末柸败,则其余不攻而溃矣。”勒从之,密为突门。既而疾陆眷攻北城,勒登城望之,见其将士或释仗而寝,乃命孔苌督锐卒自突门出击之,城上鼓噪以助其势。苌攻末柸帐,不能克而退。末柸逐之,入其垒门,为勒众所获,疾陆眷等军皆退走。苌乘胜追击,枕尸三十余里,获铠马五千匹。疾陆眷收其余众,还屯渚阳。
勒质末柸,遣使求和于疾陆眷,疾陆眷许之。文鸯谏曰:“今以末柸一人之故而纵垂亡之虏,得无为王彭祖所怨,招后患乎!”疾陆眷不从,复以铠马金银赂勒,且以末柸三弟为质而请末柸。诸将皆劝勒杀末柸,勒曰:“辽西鲜卑健国也,与我素无仇雠,为王浚所使耳。今杀一人而结一国之怨,非计也。归之,必深德我,不复为浚用矣。”乃厚以金帛报之,遣石虎与疾陆眷盟于渚阳,结为兄弟。疾陆眷引归,王昌等不能独留,亦引兵还蓟。勒召末柸,与之燕饮,誓为父子,遣还辽西。末柸在涂,日南向而拜者三。由是段氏专心附勒,王浚之势遂衰。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晋怀帝永嘉六年
苌等攻贼帅马严、冯䐗,久而不克。司、冀、并、兖流民数万户在辽西,迭相招引,民不安业。勒问计于濮阳侯张宾,宾曰:“严、䐗本非公之深仇,流民皆有恋本之志,今班师振旅,选良牧守使招怀之,则幽、冀之寇可不日而清,辽西流民将相帅而至矣。”勒乃召苌等归,以武遂令李回为易北督护,兼高阳太守。马严士卒素服回威德,多叛严归之,严惧而出走,赴水死。冯䐗帅其众降。回徙居易京,流民归之者相继于道。勒喜,封回为弋阳子,增张宾邑千户,进位前将军;宾固辞不受。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晋愍帝建兴四年
冬,石勒左、右长史张敬、张宾,左、右司马张屈六、程遐等,劝勒称尊号,勒不许。十一月,将佐等复请勒称大将军、大单于、领冀州牧、赵王,依汉昭烈⑥在蜀、魏武⑦在邺故事,以河内等二十四郡为赵国,太守皆为内史,准《禹贡》,复冀州之境,以大单于镇抚百蛮,罢并、朔、司三州,通置部司以监之;勒许之。戊寅,即赵王位,大赦,依春秋时列国称元年。
初,勒以世乱,律令烦多,命法曹令史贯志,采集其要,作《辛亥制》五千文;施行十余年,乃用律令。以理曹参军上党续咸为律学祭酒;咸用法详平,国人称之。以中垒将军支雄、游击将军王阳领门臣祭酒,专主胡人辞讼,重禁胡人,不得陵侮衣冠华族,号胡为国人。遣使循行州郡,劝课农桑。朝会始用天子礼乐,衣冠、仪物,从容可观矣。加张宾大执法,专总朝政;以石虎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寻加骠骑将军、侍中、开府,赐爵中山公;自余群臣,授位进爵各有差。张宾任遇优显,群臣莫及;而谦虚敬慎,开怀下士,屏绝阿私,以身帅物,入则尽规,出则归美。勒甚重之,每朝,常为之正容貌,简辞令,呼曰右侯而不敢名。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晋元帝太兴二年
后赵濮阳景侯张宾卒,后赵王勒哭之恸,曰:“天不欲成吾事邪?何夺吾右侯之早也!”程遐代为右长史。遐,世子弘之舅也,勒每与遐议,有所不合,辄叹曰:“右侯舍我去,乃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因流涕弥日。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晋元帝永昌元年
王弥与勒,外相亲而内相忌,刘暾说弥使召曹嶷之兵以图勒。弥为书,使暾召嶷,且邀勒兵共向青州。暾至东阿,勒游骑获之,勒潜杀暾而弥不知。会弥将徐邈、高梁辄引所部兵去,弥兵渐衰。弥闻勒擒苟曦,心恶之,以书贺勒曰:“公获苟曦而用之,何其神也!使曦为公左,弥为公右,天下不足定也。”勒谓张宾曰:“王公位重而言卑,其图我必矣。”宾因劝勒乘弥小衰,诱而取之。时勒方与乞活陈午相攻于蓬关,弥亦与刘瑞相持甚急。弥请救于勒,勒未之许。张宾曰:“公常恐不得王公之便,今天以王公授我矣。陈午小竖,不足忧;王公人杰,当早除之。”勒乃引兵击瑞,斩之。弥大喜。谓勒实亲己,不复疑也。冬,十月,勒请弥燕于己吾。弥将往,长史张嵩谏,不听。酒酣,勒手斩弥而并其众,表汉主聪,称弥叛逆。聪大怒,遣使让勒“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然犹加勒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以慰其心。苟曦、王赞潜谋叛勒,勒杀之,并曦弟纯。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晋怀帝永嘉五年
王浚以其父字处道,自谓应“当涂高”之谶,谋称尊号。前勃海太守刘亮、北海太守王抟、司空掾高柔切谏,浚皆杀之。燕国霍原,志节清高,屡辞徵辟。浚以尊号事问之,原不答。浚诬原与群盗通,杀而枭其首。于是士民骇怨,而浚矜豪日甚,不亲政事,所任皆苛刻小人,枣嵩、朱硕,贪横尤甚。北州谣曰:“府中赫赫,朱丘伯;十囊、五囊,入枣郎。”调发殷烦,下不堪命,多叛入鲜卑。从事韩咸监护柳城,盛称慕容廆能接纳士民,欲以讽浚,浚怒,杀之。
浚始者唯恃鲜卑、乌桓以为强,既而皆叛之。加以蝗旱连年,兵势益弱。石勒欲袭之,未知虚实,将遣使觇之,参佐请用羊祜、陆抗故事,致书于浚。勒以问张宾,宾曰:“浚名为晋臣,实欲废晋自立,但患四海英雄莫之从⑧耳;其欲得将军,犹项羽之欲得韩信也。将军威振天下,今卑辞厚礼,折节事之,犹惧不信,况为羊、陆之亢敌乎!夫谋人而使人觉其情,难以得志矣。”勒曰:“善!”十二月,勒遣舍人王子春、董肇多赍珍宝,奉表于浚曰:“勒本小胡,遭世饥乱,流离屯厄,窜命冀州,窃相保聚以救性命。今晋祚沦夷,中原无主;殿下州乡贵望,四海所宗,为帝王者,非公复谁!勒所以捐躯起兵,诛讨暴乱者,正为殿下驱除尔。伏愿殿下应天顺人,早登皇祚。勒奉戴殿下如天地父母,殿下察勒微心,亦当视之如子也。”又遗枣嵩书,厚赂之。
浚以段疾陆眷新叛,士民多弃己去,闻勒欲附之,甚喜,谓子春曰:“石公一时英杰,据有赵、魏,乃欲称藩于孤,其可信乎?”子春曰:“石将军才力强盛,诚如圣旨。但以殿下中州贵望,威行夷、夏,自古胡人为辅佐名臣则有矣,未有为帝王者也。石将军非恶帝王不为而让于殿下,顾以帝王自有历数,非智力之所取,虽强取之,必不为天人之所与故也。项羽虽强,终为汉有。石将军之比殿下,犹阴精之与太阳,是以远鉴前事,归身殿下,此乃石将军之明识所以远过于人也,殿下又何怪乎!”浚大悦,封子春、肇皆为列侯,遣使报聘,以厚币酬之。
游纶兄统,为浚司马,镇范阳,遣使私附于勒;勒斩其使以送浚。浚虽不罪统,益信勒为忠诚,无复疑矣。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晋愍帝建兴元年
壬辰,王子春等及王浚使者至襄国,石勒匿其劲卒、精甲,羸师虚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书。浚遗麈尾,勒阳不敢执,悬之于壁,朝夕拜之,曰:“我不得见王公,见其所赐,如见公也。”复遣董肇奉表于浚,期以三月中旬亲诣幽州奉上尊号;亦修笺于枣嵩,求并州牧、广平公。
勒问浚之政事于王子春,子春曰:“幽州去岁大水,人不粒食,浚积粟百万,不能赈赡,刑政苛酷,赋役殷烦,忠贤内离、夷狄外叛。人皆知其将亡,而浚意气自若,曾无惧心,方更置立台阁,布列百官,自谓汉高、魏武不足比也。”勒抚几笑曰:“王彭祖真可擒也。”浚使者还蓟,具言“石勒形势寡弱,款诚无二。”浚大悦,益骄怠,不复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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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纂严,将袭王浚,而犹豫未发。张宾曰:“夫袭人者,当出其不意。今军严经日而不行,岂非畏刘琨及鲜卑、乌桓为吾后患乎?”勒曰:“然。为之奈何?”宾曰:“彼三方智勇无及将军者,将军虽远出,彼必不敢动,且彼未谓将军便能悬军千里取幽州也。轻军往返,不出二锂,藉使彼虽有心,比其谋议出师,吾已还矣。且刘琨、王浚,虽同名晋臣,实为仇敌。若修笺于琨,送质请和,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终不救浚而袭我也。用兵贵神速,勿后时也。”勒曰:“吾所未了,右侯已了之,吾复何疑!”
遂以火宵行⑨,至柏人,杀主簿游纶,以其兄统在范阳,恐泄军谋故也。遣使奉笺送质于刘琨,自陈罪恶,请讨浚以自效。琨大喜,移檄州郡,称“己与猗卢方议讨勒,勒走伏无地,求拔幽都以赎罪。今便当遣六修南袭平阳,除谮伪之逆类,降知死之逋羯,顺天副民,翼奉皇家,斯乃曩年积诚灵佑之所致也!”
三月,勒军达易水,王浚督护孙纬驰遣白浚,将勒兵拒之,游统禁之。浚将佐皆曰:“胡贪而无信,必有诡计,请击之。”浚怒曰:“石公来,正欲奉戴我耳;敢言击者斩!”众不敢复言。浚设飨以待之。壬申,勒晨至蓟,叱门者开门;犹疑有伏兵,先驱牛羊数千头,声言上礼,实欲塞诸街巷。浚始惧,或坐或起。勒既入城,纵兵大掠,浚左右请御之,浚犹不许。勒升其听事,浚乃走出堂皇,勒众执之。勒召浚妻,与之并坐,执浚立于前。浚骂曰:“胡奴调乃公,何凶逆如此!”勒曰:“公位冠元台,手握强兵,坐观本朝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尊为天子,非凶逆乎!又委任奸贪,残虐百姓,贼害忠良,毒遍燕土,此谁之罪也!”使其将王洛生以五百骑先送浚于襄国⑩。浚自投于水,束而出之,斩于襄国市。
勒杀浚麾下精兵万人,浚将佐等争诣军门谢罪,馈赂交错;前尚书裴宪、从事中郎荀绰独不至,勒召而让之曰:“王浚暴虐,孤讨而诛之,诸人皆来庆谢,二君独与之同恶,将何以逃其戮乎!”对曰:“宪等世仕晋朝,荷其荣禄,浚虽凶粗,犹是晋之藩臣,故宪等从之,不敢有贰。明公苟不修德义,专事威刑,则宪等死自其分,又何逃乎!请就死。”不拜而出。勒召而谢之,待以客礼。绰,勖之孙也。勒数朱硕、枣嵩等以纳贿乱政,为幽州患,责游统以不忠所事,皆斩之。籍浚将佐、亲戚家赀,皆至巨万,惟裴宪、荀绰止有书百余帙,盐米各十余斛而已。勒曰:“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以宪为从事中郎,绰为参军。分遣流民,各还乡里。勒停蓟二日,焚浚宫殿,以故尚书燕国刘翰行幽州刺史,戍蓟,置守宰而还。孙纬遮击之,勒仅而得免。
勒至襄国,遣使奉王浚道献捷于汉,汉以勒为大都督、督陕东诸军事、骠骑大将军、东单于,增封十二郡;勒固辞,受二郡而已。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晋愍帝建兴二年
后赵中山公虎帅众四万自轵关西入,击赵河东,应之者五十余县,遂进攻蒲阪。赵主曜遣河间王述发氐、羌之众屯秦州以备张骏、杨难敌,自将中外精锐水陆诸军以救蒲阪,自卫关北济;虎惧,引退。曜追之,八月,及于高候,与虎战,大破之,斩石瞻,枕尸二百余里,收其资仗亿计,虎奔朝歌。曜济自大阳,攻石生于金墉,决千金堨以灌之。分遣诸将攻汲郡、河内,后赵荥阳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张进等皆降之。襄国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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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十一月,后赵王勒欲自将救洛阳,僚佐程遐等固谏曰:“刘曜悬军千里,势不支久。大王不宜亲动,动无万全。”勒大怒,按剑叱遐等出。乃赦徐光,召而谓之曰:“刘曜乘一战之胜,围守洛阳,庸人之情皆谓其锋不可当。曜带甲十万,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师老卒怠,以我初锐击之,可一战而擒也。若洛阳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而来,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为何如?”对曰:“刘曜乘高候之势,不能进临襄国,更守金墉,此其无能为可知也。以大王威略临之,彼必望旗奔败。平定天下,在今一举,不可失也。”勒笑曰:“光言是也。”乃使内外戒严,有谏者斩。命石堪、石聪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统见众会荥阳;中山公虎进据石门,勒自统步骑四万趣金墉,济自大竭。勒谓徐光曰:“曜盛兵成皋关,上策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阳,此成擒耳”。十二月,乙亥,后赵诸军集于成皋,步卒六万,骑二万七千。勒见赵无守兵,大喜,举手指天,复加额,曰:“天也!”卷甲衔枚,诡道兼行,出于巩、訾之间。
赵主曜专与嬖臣饮博,不抚士卒;左右或谏,曜怒,以为妖言,斩之。闻勒已济河,始议增荥阳戍,杜黄马关。俄而洛水候者与后赵前锋交战,擒羯送之。羯问:“大胡自来邪?其众几何?”羯曰:“王自来,军势甚盛”。曜色变,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众十余万,南北十余里。勒望见,益喜,谓左右曰:“可以贺我矣!”勒帅步骑四万入洛阳城。
己卯,中山公虎引步卒三万自城北而西,攻赵中军,石堪、石聪等各以精骑八千自城西而北,击赵前锋,大战于西阳门。勒躬贯甲胄,出自阊阖门,夹击之。曜少而嗜酒,末年尤甚;将战,饮酒数斗。常乘赤马无故局顿,乃乘小马。比出,复饮酒斗余。至西阳门,挥陈就平。石堪因而乘之,赵兵大溃。曜昏醉退走,马陷石渠,坠于冰上,被疮十余,通中者三,为堪所执。勒遂大破赵兵,斩首五万余级。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之。其敕将士抑锋止锐,纵其归命之路。”
曜见勒,曰:“石王,颇忆重门之盟否?”勒使徐光谓之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复云何邪!”己酉,勒班师。使征东将军石邃将兵卫送曜。邃,虎之子也。曜疮甚,载以马舆,使医李永与同载。己亥,至襄国,舍曜于永丰小城,给其妓妾,严兵围守。遣刘岳、刘震等从男女盛服以见之,曜曰:“吾谓卿等久为灰土,石王仁厚,乃全宥至今邪!我杀石佗,愧之多矣。今日之祸,自其分耳。”留宴终日而去。勒使曜与其太子熙书,谕令速降;曜但敕熙与诸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勒见而恶之,久之,乃杀曜。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晋成帝咸和三年
〔注 释〕
①浚:西晋大臣王浚。②段疾陆眷:晋鲜卑族将领。③衣冠人物:古代士以上戴冠,衣冠连称,是古代士以上的服装,后引申指世族、士绅。衣冠人物即是士绅、世族人物。④葛陂:在今河南新蔡县北。⑤邺:县名。战国魏置,治所即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⑥昭烈:即三国蜀的建立者刘备。死后谥曰“昭烈皇帝”。⑦魏武:三国时魏的建立者曹操。⑧莫之从:没有人跟从他。⑨宵行:夜行军。⑩襄国:今河北邢台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