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英宗朱祁镇，宣宗长子，母贵妃孙氏。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生，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卒，终年38岁。
朱祁镇出生4个月封为皇太子，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正月宣宗卒，朱祁镇9岁即位，改元正统。英宗初政时，承“仁宣之治”之业，有杨士奇等名臣辅佐，海内富庶，政局稳定。后宠信宦官王振等，致使奸佞当道，政治腐败，土地兼并日趋严重，先后爆发了叶宗留，邓茂七等农民起义。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瓦剌大举南侵，王振鼓动英宗亲征，兵败土木堡，英宗被俘，史称“土木之变”。不久，郕王即位，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次年，英宗被释，回京入居南宫。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宦官曹吉祥和官僚石亨、徐有贞等人拥英宗夺位，史称“夺门之变”。英宗复位，大杀抗击瓦刺的功臣于谦和王文等人，封赏奸佞，朝政更趋混乱。英宗死葬裕陵，谥曰英宗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
〔正史〕
英宗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讳祁镇，宣宗长子也。母贵妃孙氏。生四月，立为皇太子，遂册贵妃为皇后。
宣德十年春正月，宣宗崩，壬午，即皇帝位。遵遗诏大事白皇太后行。大赦天下，以明年为正统元年。始罢午朝。丁亥，尚书蹇义卒。辛丑，户部尚书黄福参赞南京守备机务。二月戊申，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庚戌，尊皇后为皇太后。辛亥，封弟祁钰为郕王。甲寅，罢诸司冗费。三月戊寅，放教坊司乐工三千八百余人。辛巳，罢山陵①夫役万七千人。丙申，谕三法司，死罪临决，三覆奏然后加刑。
夏四月壬戌，以元学士吴澄从祀孔子庙庭。丁卯，以久旱考察布、按二司及府州县官。戊辰，遣给事中、御史捕济南、山东、河南、淮安蝗。五月壬午，户部言浙江、苏、松荒田税粮减除二百七十七万余石，请加复核。帝以核实必增额为民患，不许。六月丁未，令天下瘗暴骸。辛酉，葬章皇帝於景陵。(略)
十四年秋七月己丑，瓦剌也先寇大同，参将吴浩战死，下诏亲征。吏部尚书王直帅群臣谏，不听，癸巳，命郕王居守。是日，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与瓦剌战于阳和，败没。甲午，发京师。乙末，次龙虎台，军中夜惊。丁酉，次居庸关。辛丑，次宣府，群臣屡请驻跸，不许。丙午，次阳和。八月戊申，次大同。镇守太监郭敬谏，议旋师。己酉，广宁伯刘安为总兵官，镇大同。庚戌，师还。丁己，次宣府。庚申，瓦剌兵大至，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战没。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缓救之，至鹞儿岭遇伏，全军尽覆。辛酉，次土木，被围。壬戌，师溃，死者数十万。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驸马都尉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尚书王佐、邝埜，学士曹鼐、张益，侍郎丁铉、王永和，副都御史邓棨等，皆死，帝北狩②。
甲子，京师闻败，群臣聚哭于朝，侍讲徐珵请南迁，兵部侍郎于谦不可。乙丑，皇太后命郕王监国。戊辰，帝至大同。己巳，皇太后命立皇子见深为皇太子。辛未，帝至威宁海子，甲戌，至黑河。九月癸未，郕王即位，遥尊帝为太上皇帝。(略)
天顺元年春正月壬午，昧爽，武清侯石亨，都督张䡄、张軏、左都御史杨善，副都御史徐有贞，太监曹吉祥以兵迎帝于南宫，御奉天门，朝百官。徐有贞以原官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日中，御奉天殿即位。下兵部尚书于谦、大学士王文锦衣卫狱。太常寺卿许彬、大理寺卿薛瑄为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丙戌，诏赦天下，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论夺门迎复功，封石亨忠国公，张軏太平侯，张䡄文安伯，杨善兴济伯，曹吉祥嗣子钦都督同知。丁亥，杀于谦、王文，籍其家。陈循、江渊、俞士悦谪戍，萧镃、商辂除名。己丑，复论夺门功，封孙镗怀宁伯，董兴海宁伯，钦天监正汤序礼部右侍郎，官舍旗军晋级者凡三千余人。辛卯，罢巡抚提督官。壬辰，榜于谦党人示天下。甲午，杀昌平侯杨俊。二月乙未朔，废景泰帝为郕王。(略)
天顺八年春正月乙卯，帝不豫。己未，皇太子摄事③于文华殿。己巳，大渐，遗诏罢宫妃殉葬。庚午，崩，年三十有八。二月乙未，上尊谥，庙号英宗，葬裕陵。
《明史·英宗本纪》
[注释]
①山陵：帝王陵墓。②北狩：此处系英宗被俘。③摄事：代管事务。
[相关史料]
天顺复辟后，益重文墨，与儒臣讲诵书义。偶入翰林院，见柯潜，因举“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何句可对。潜一时思索未就。英宗曰：“可与同官对来。”上退。潜出遇商文毅辂于午门外，问柯出何晏。潜曰：“因皇上出句未对耳。”商曰：“何句?”潜举前言。商曰：“可对‘流连荒亡为诸侯忧’。”明日，潜奏之，上称赏。
《坚弧二集·商文毅对》
袁彬，字文质，江西新昌人。正统末，以锦衣校尉扈帝北征。土木之变，也先拥帝北去，从官悉奔散，独彬随从，不离左右。也先之犯大同、宣府，逼京师，皆奉帝以行。上下山坂，涉溪涧，冒危险，彬拥护不少懈。帝驻跸土城，欲奉书皇太后贻景帝及谕群臣，以彬知书令代草。帝既入沙漠，所居止毳帐敝帏，旁列一车一马，以备转徙而已。彬周旋患难，未尝违忤。夜则与帝同寝，天寒甚，恒为胁温帝足。有哈铭者，蒙古人，幼从其父为通事，至是亦侍帝。帝宣谕也先及其部下，尝使铭。也先辈有所陈请，亦铭为转达。帝独居毡庐，南望悒郁。二人时进谐语慰帝，帝亦为解颜。中官宁喜为也先腹心。也先尝谓帝曰：“中朝若遣使来，皇帝归矣。”帝曰：“汝自送我则可，欲中朝遣使，徒费往返尔。”宁闻，怒曰：“欲急归者彬也，必杀之。”宁劝也先西犯宁夏，掠其马，直趋江表，居帝南京。彬、铭谓帝曰：“天寒道远，陛下又不能骑，空取冻饥。且至彼而诸将不纳，奈何?”帝止宁计。宁又欲杀二人，皆帝力解而止。也先将献妹于帝，彬请驾旋而后聘，帝竟辞之。也先恶彬、铭二人，欲杀者屡矣。一日缚彬至旷野，将支解之。帝闻，如失左右手，急趋救，乃免。彬尝中寒，帝忧甚，以身压其背，汗浃而愈。帝居漠北期年，视彬犹骨肉也。及帝还京，景帝仅授彬锦衣试百户。天顺复辟，擢指挥佥事，寻进同知。帝眷彬甚，奏请无不从。内阁商辂既罢，彬乞得其居第。既又以湫隘①，乞官为别建，帝亦报从。彬娶妻，命外戚孙显宗主之，赐予优渥。时召人曲宴，叙患难时事，欢洽如故时(略)。时门达恃帝宠，势倾朝野。廷臣多下之，彬独不为屈。达诬以罪，请逮治。帝欲法行，语之曰：“任汝往治，但以活袁彬还我。”达遂锻炼成狱，赖漆工杨埙颂冤，狱得解，然犹调南京锦衣卫，带俸闲住。
《明史·袁彬传》
(宣德十年春正癸酉朔)英宗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讳祁镇，宣宗宪天崇道英明神圣钦文昭武宽仁纯孝章皇帝嫡长子。母孝恭懿宪慈仁庄齐天配圣章皇后，以宣德二年丁未十一月十一日生。先是，宣宗皇帝春秋已富矣，然犹未有继嗣，丁圣衷恒若慊焉。及是嗣大统，逾再期，海内殷富，诒化维新，而上降诞适当建子天统之月。是日，日下五色祥云见瑞光，烛于殿陛，宣宗皇帝喜甚，降诏有曰：“阳德初复，长子肇生。”因大赦天下。盖皇朝列圣在先者，皆生于潜邸②，惟上生于宣宗皇帝，御极③后。天下闻之，莫不欣忭曰：“此真吾主也。”是以出之日，即蒙庆泽及我苍生，爱戴之念，已旁洽于无外矣。上天质秀杰，龙颅魁硕，迥异常伦，巾帽皆须式样加广大为之，乃克适用。遂以明年二月初六日，立为皇太子。及能言时，宣宗皇帝抱置膝上问：“他日为天子，能令天下太平乎?”曰：“能!”又问：“有干国之纪者，敢亲总六师往正其罪乎?”曰：“敢!”答应之际，音响洪亮，神采英毅，无所疑虑。宣宗皇帝大喜，亲触所御龙袍宝带加于上体，置诸宝座，左右皆呼万岁。他日，宣宗皇帝御文华殿，以语学士杨士奇等，因抱上出示之，士奇曰：“《书》称汤之勇智、武王之聪明皆本于天生，臣于今信矣。诚圣明宗社灵长之本也。”因顿首称贺。稍长，能知书。宣宗皇帝命近侍，以经书劝上读讲，辄喜动颜色;至或以玩好奉之，若不经意。然居常顾盼之际弹然有威，立其侧者皆若上旁睨之，不敢稍怠肆也。及宣宗皇帝宾天，上始九龄，然哀疚之诚，怆惨之容，已出于圣性之天然矣。
《明英宗实录》
高庙、文庙、仁庙、宣庙皆用人殉葬。至英宗临朝时，召宪庙谓之曰：“有人殉葬，吾不忍也，此事宜自我止。后世子孙勿复为!”至今遂为定制。英庙好生之德，其至矣乎。
又：正统中，三殿成，受贺，大陈礼乐百辟，济济一时，伟丽之观甚盛。而容台赞拜之际，偶眩于金碧辉煌，遂误呼“五拜”，觉之无及矣。廷中皆惕息，谓大失瞻望，谴戾④必重。礼毕，纠议官随举劾⑤。天颜忽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了拜。既是多了也罢。”其人谢恩就位，顷之，赐宴极丰渥。
明·王圻《稗史汇编·人物门·帝王下》
(天顺八年春正月)庚午，上崩。遗诏谕文武群臣……是年二月乙未，上尊谥曰：“法天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庙号英宗。五月庚申，葬裕陵。
上在位改元者二：曰正统，曰天顺。历年二十有二，寿三十有八。上，天资聪明英武，临朝端严若神，复位之初，励精图诒，急于用人、文武之臣一接见间，言有可采，才有可取者辄加委任。己而，觉其非是，则疏斥之不顾。尔后，益明习国家事，百司奏章，一览即见大意，处断出人意表;廷臣才行高下、心术邪正，无不洞烛其微，小有过失必黜罚以示惩，其能自新，旋复甄用，虽屡进屡退，不以为嫌;尤恶贼吏，事觉必穷治之，不少贷。甚至遣人伺察，使有所警，畏而改行，曰贪风息，则天下治矣。惟于武臣，则弃短取长而任之，不求备也。自奉俭约，晏游有节，动止有度。治宫严于外廷，遇宗室待戚畹，不以恩掩义。保民爱众，时有所纵舍。或闻水旱荒歉，则赈恤备至。抚绥四夷⑥，法用宽简，遇其宾贡，赐予逾厚。至于朝政所施靡不究心，赏功罚罪动咨成宪，而威福大柄一自己出，臣下凛然承顺，莫敢于预于其间，此上英明之略也。尤有大德超越古今者，盖自幼冲嗣统，圣资玉裕，渊默狱峙，虽左右近臣莫能窥其喜愠。在廷百辟，与夫四方万国来者，得瞻日表，莫不相庆，以为太平天子。临朝之余，侍太皇太后、皇太后愉色婉容，极天下之养。出则居便殿，御经筵。是时，累朝旧臣，若杨士奇、杨荣、杨溥相与先后辅翼，以前古之训当今政理之所宜，上无适无莫委任责成，由是海内富庶，都化行焉。洪熙、宣德之治，未有臻于斯者矣。夫何时运偶否，王振以从龙旧恩狎紊纪纲⑦，误乘舆止于沙漠，然圣德弘大，屹乎不移。彼欲奉戎姝，以待行幄，上则却之而不纳。彼欲假威命启边关而入据之，上则密谕守帅以固疆围卫。社稷受其尊，戴恬如常，时安我崇重。至于期岁，用能使异类服化，奉跸还归。亘古以来，用夏变夷，天旋地转，未有若兹者也。及其归于南宫，阅历七稔⑧，脱屣万几，优游自乐，岂复有重履尊位之心哉。天顺返正，盖上天眷顾之自然，亦臣民亿兆不谋同然之心也。彼贪天之功者，上固洞烛之，是以终不容其欺冒。日月无私照照之者，情罔克隐，雷霆私断断之者，匿罔所逃，何其圣哉!古之圣人喜怒，以天理不以己者，政若兹。是以景泰纪年，上不革也，大统历载之。景泰政事，上不改也，百司庶府，因而行之。观于此，可以见上友于同气之心矣。至于恭让皇后之复位号，修寝园，建文近属之释幽隐，守皇陵，莫非体祖宗之心，弘天地有量，斯固孝道出于常之表者也。若乃于母后，无日不定省于奉先殿，无旦不谒见于郊庙，祀享斋戒必诚，对越之顷如见之，非违豫也，未尝不躬亲。于天寿山陵其躬谒也，未尝不留止迟回，不忍遽归⑨。在上以为孝道之常然，前代帝王亦鲜有若是者也。皇后虽无子，终始相敬如宾。及弥留之际，犹命今上尽孝道，自妃以下，平时无恃宠骄溢者，亦不令其踵袭⑩往昔殉葬之失，俾得各保天年，其于夫妇之道正矣。今上就学于文华殿，诸王亦就学焉。择贤以导，而无偏爱。长女重庆公主下嫁日，亲送至乐华门。然及其家人求庄田，则命法司治罪，谪戍边方。父子之恩正矣。亲藩有愆必纠，而若襄王之属，高行懿则敬爱，赐赍恐弗及。勋贵有过弗贷，而若会昌侯之为元舅，则加爵委权无所吝。内臣有承宠者，然复辟之后大阿自操政，不得干法，不苟贷。大臣有遭谴者，然若王直，胡��高谷不与迎复之谋者，终保全之。陈循在窜逐(11)之列者，终召还之。文部武府各慎其择，然尤严于内阁之选，惟贤是任，每事必诹，君臣之道正矣。上于彝伦皆以其正，而无所失，斯盖德之大者，则其他美若骑射之闲习，章奏之辨察，琴书之时御，翰墨之亲洒，事务虽久，而无不记臣下，虽远而无知，特其大德中之细故尔。夫惟有大德，则有大福，是以在皇帝位二十有二年，合符于太宗皇帝。并在太上皇帝，在位计之，先后三十年，于太祖皇帝仅少一年尔。福之大也，并于开创之祖宗，则其可久也。圣子神孙，继承于万亿世，与天无极有必然者矣。史臣虽愚，其敢预卜之焉。
《明英宗实录》
有贞既得志，则思自异于曹、石。窥帝于二人不能无厌色，乃稍稍裁之，且微言其贪横状，帝亦为之动。御史杨瑄奏劾亨、吉祥侵占民田，帝问有贞及李贤，皆对如瑄奏。有诏奖瑄。亨、吉祥大怨恨，日夜谋构(12)有贞。帝方眷有贞，时屏人密语。吉祥令小竖窃听得之，故泄之帝。帝惊问曰：“安所受此语?”对曰：“受之有贞，某日语某事，外间无弗闻。”帝自是疏有贞。
《明史·徐有贞传》
天顺元年九月初三日，上御文华殿召臣时入见，令近榻前，问曰：“尔是正统十三年状元耶?”时对曰：“臣不才，误蒙圣恩拔擢，至今感戴不忘。”因叩首者三。又问曰：“第二名陈镒，第三名是岳正?”时对曰：“是。”又问今年几何，对曰：“臣犬马齿(13)四十二。”上笑曰：“正好用事。出外吃酒饭去。”时叩头退。已而命下，着文渊阁办事。
《彭文宪公笔记》
甲申正月朔日以后，上不豫，犹每日裁决万机如常。至初十来，疾大渐，乃处置后事，太监牛玉执笔。口占使书：其一东宫即位，过百日成婚;其二定后妃名分;其三命勿以嫔妃殉;其四殡殓器服。语意详尽，皆合天理，当人心。书毕，且命牛玉曰：“将去阁下看，令为我润色之。”既至，臣时等惊愕曰：“何至是!”牛玉曰：“上意亦谓事不可测，且说下不用何妨。”臣等钦诵毕，皆叹曰：“所言关大体，非英明不能及此，而止殉事尤高出古今，真盛德事也，不须润色。”言毕，时不觉泪下。牛玉备以前言复命，且曰：“彭某犹悲怆。”上闻之，亦陨涕(14)，已而曰：“且收着，待我去后遵行。”次日，牛出道其详，因曰：“上英伟，从来不坠泪，今若此，事可知矣。”至十七，驾崩。
《彭文宪公笔记》
夫襄王有仁闻(15)，故英庙复位时，石亨等文致于谦、王文之罪，以援立外藩为言，盖指之也。英庙心知，特诏来朝，宴赐甚厚。其过洛时，诸父老遮道泣诉按察使王概之善，被诬系锦衣卫狱，乞王救之。王因沿途询于人，无不冤之，王心许为之言。一日赐宴欢甚，王避席请曰：“臣有一公事为嘱，愿俯纳之。”上惊异曰：“何事?”王遂述洛中父老遮请之故，与沿途人称冤之实，请加察焉。上立命法司与办，遂雪(16)。上因有大用概意，寻召为大理卿，升刑部尚书。王辞归，上送之午门外，王拜不起。上曰：“叔父欲何言?”王曰：“万方望治，愿陛下以省刑为意。”上拱手曰：“谨领。”英庙亲亲之仁，于此可见;而王之贤，亦可知也。
《复斋日记》
李东阳，四岁能作大字，景皇帝召见，抱置膝，赐上林珍果。六岁时，程敏政以神童同受英宗召见。过宫门，不能度。上曰：“书生脚短。”李曰：“天子门高。”时御馐有蟹，上曰：“螃蟹一身甲胄。”程曰：“凤凰遍体文章。”李曰：“蜘蛛满腹经纶。”上又曰：“鹏翅高飞，压风云于万里。”程曰：“鳌头独占，依日月于九霄。”李曰：“龙颜端拱，位天地之两间。”上悦曰：“他日一个宰相，一个翰林。”命皆禀于翰院。
《坚瓠首集·李程宠遇》
亨无日不进见，数预(17)政事。所请或不从，艴然(18)见于辞色。即不召，必假事以入，出则张大其势，市权利。久之，帝不能堪(19)，尝以语阁臣李贤。贤曰：“惟独断乃可。”帝然之。一日语贤曰：“阁臣有事，须燕见。彼武臣，何故频见?”遂敕左顺门，非宣召毋得纳总兵官。亨自此稀燕见。
亨尝白帝立碑于其祖墓。工部希亨指，请敕有司建立，翰林院撰文。帝以永乐以来，元为功臣祖宗立碑故事，责部臣，而令亨自立。初，帝命有司为亨营第。既成，壮丽逾制(20)。帝登翔凤楼见之，问谁所居。恭顺侯吴瑾谬对曰：“此必王府。”帝曰：“非也。”瑾曰：“非王府，谁敢僭逾若此?”帝颔之。亨既权侔人主，而从子彪亦封定远侯，骄横如亨。两家蓄材官猛士数万，中外将帅半出其门。都人侧目。
三年秋，彪谋镇大同，令千户杨斌等奏保。帝觉其诈，收斌等拷问得实，震怒，下彪诏狱。亨惧，请罪，帝慰谕之。亨请尽削其弟侄官，放归田里，帝亦不许。及鞫(21)彪，得绣蟒、龙衣及违式寝床诸不法事，罪当死。遂籍彪家，命亨养病。亨尝遣京卫指挥裴瑄出关市木，遣大同指挥卢昭追捕亡者，至是事觉，法司请罪亨，帝犹置不问。
《明史·石亨传》
孛来近塞猎。亨言传国玺在彼，可掩而取，帝色动。贤言衅不可启，玺不足宝，事遂寝。亨益恶贤。时帝亦厌亨、吉祥骄横，屏人(22)语贤曰：“此辈干政，四方奏事者先至其门，为之奈何?”贤曰：“陛下惟独断，则趋附自息。”帝曰：“向尝不用其言，乃艴然见辞色。”贤曰：“顾制之以渐。”……及亨得罪，帝复问贤“夺门”事。贤曰：“迎驾则可，‘夺门’岂可示后。天位乃陛下固有，夺即非顺。且尔时幸而成功。万一事机先露，亨等不足惜，不审置陛下何地!”帝悟曰：“然。”贤曰：“若郕王果不起，群臣表请陛下复位，安用扰攘为，此辈又安所得邀升赏，招权纳贿安自起。老成耆旧依然在职，何至有杀戮降黜等事，致干天象。《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正谓此也。”帝曰：“然。”诏自今章奏勿有“夺门”字，并议革冒功者四千余人。至成化初，诸被革者诉请。复以贤言，并夺太平侯张瑾、兴济伯杨宗爵，时论益大快之……曹钦之反也，击贤东朝房，执将杀之，逼草奏释己罪，赖王翱救，乃免。贤密疏请擒贼党。时方扰攘，不知贤所在，得疏，帝大喜。裹伤入见，慰劳之，特加太子太保。贤因言，贼既诛，急宜诏天下停不急务，而求直言以通闭塞。帝从之……帝不豫，卧文华殿。会有间东宫于帝者，帝颇惑之，密告贤。贤顿首伏地曰：“此大事，愿陛下三思。”帝曰：“然则必传位太子乎?”贤又顿首曰：“宗社幸甚。”帝起，立召太子至。贤扶太子令谢。太子谢，抱帝足泣，帝亦泣，谗(23)竟不行。
《明史·李贤传》
阁臣徐有贞、李贤下狱，帝既用吕原预政，顷之，薛瑄又致仕，帝谋代者。王翱以正荐，遂召见文华殿。正长身美须髯，帝遥见，色喜。既登陛，连称善，问年几何，家安在，何年进士，正具以对。复大喜曰：“尔年正强壮，吾北人，又吾所取士，今用尔内阁，其尽力辅朕。”正顿首授命。趋出，石亨、张軏遇之左顺门，愕然曰：“何自至此?”此入，帝曰：“朕今日自择一阁臣。”问为谁，帝曰：“岳正。”两人阳贺。帝曰：“但官小耳，当与吏部左侍郎兼学士。”两人曰：“陛下既得人，俟称职，加秩未晚。”帝默然，遂命以原官入阁(略)时亨、吉祥恣甚(24)，帝颇厌之。正从容言：“二人权太重，臣请以计间之。”帝许焉。正出见吉祥曰：“忠国公常令杜清来此何为者?”吉祥曰：“辱石公爱，致诚款耳。”正曰：“不然，彼使伺公所为耳。”因劝吉祥辞兵柄(25)。复诣亨，谕令自戢(26)。亨、吉祥揣知正意，怒。吉祥见帝，免冠，泣请死。帝内愧，慰谕之。召正责漏言。
《明史卷·岳正传》
正统七年，少师、兵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有疾，又以子稷犯法在告，帝赐敕曰：“卿历事祖宗以及朕躬，启沃弼赞(27)，劳勚实多。比卿以疾违朕者数月，朕心拳拳。惟卿子乖(28)家训干国纪，朕不敢私，卿其以理自处，勉进药食，早图康复，以副注望。”
《弇山堂别集·手敕问大臣疾》
抚州吴与弼，天顺中石亨荐之，命行人赍敕书束帛造其庐(29)，以伊、傅礼聘之。与弼拜使，即言朝廷厚意，当赴阙谢恩。但本意不受官职，就辞币。比至，授左谕德，引见文华殿。上问曰：“久闻高义，特聘尔来，如何不受官职?”对曰：“微臣草茅贱土，少婴(30)疾病，不能出仕。今年六十有八，衰朽实不堪重用。”上曰：“宫僚亦从容优闲，不必辞。”对曰：“朝廷之职，台谏(31)之次，宫僚为重。”上曰：“宫僚亦众，不专劳先生。”不允所辞。终不敢应。于是赏文弊四表里，羊酒柴米，遣太监牛玉送至馆。上顾谓李贤曰：“此老非迂阔者，务令就职。”与弼终不就，三辞后称病。上谓贤曰：“与弼既来，如何不受职?若受职，亦不相拘，听其自在。候秋凉俗归，亦不固留。以俸禄养其终身，不亦可乎?”复命贤谕意，亦不受。留京两月，具本(32)再辞。上曰：“既以行人聘来，还以行人送归。”再与敕书，令有司月供食米，以赡终身。与弼感激，无以报称，条陈十事上之，复上表谢恩而去。
《今言》
天顺初，上以郕王薨，欲令汪妃殉葬。贤因奏：“汪妃虽立为后，即遭废斥幽闭，幸与两女度日。若令随去，情所不堪(33)，况幼女无依，犹可矜悯。”上恻然曰：“卿言是。”一日，上曰：“汪妃既存，不宜在内。欲移居旧府，如何?”贤曰：“如此诚便。但衣食用度不可缺减。”上曰：“朕更欲加厚，岂可减乎?其原侍宫人悉随之。”复遣老成中宫数人以备使。今由是母子保全，甚得其所。
又：天顺复位之后，因思建庶人辈无辜，淹禁将五、六十年，意欲宽之，曰：“亲亲之义，实所不忍。”遂即日白太后许之。左右或以为不可，上曰：“有天命者，任自为之。”左右闻之皆愧服。乃遣中官于凤阳造房屋，毕日，敕军卫有司供应柴米，一应器用悉令完具，听其婚娶，自在出入。给与阍者二十人，婢妾数十人。遣太监牛玉入禁谕其意，建庶人闻之，且悲且喜。时庶人年五十六七，吴庶人已没，尚有庶母、姐、奶、老妇五六人。有年八十之上者，庶人入禁时方二岁，出见牛马亦不识。
又：英宗皇帝登遐(34)之后，群臣兆民如丧考妣，以为神德圣政不可殚。窥四事犹为卓绝：终世未尝杀一非罪;未尝遣差内官出扰郡县;复中宫位号;不用宫人殉葬。此皆自昔君人甚难而出於帝之刚明独断，所谓度越百王者也。
明·王圻《稗史汇编·人物门·帝王下》
英宗在虏廷，未尝少沮降辞色，圣敬无斁(35)。虏以女入侍不受，虏畏服不敢少失臣礼。会大雪，乘舆所止，穹庐上雪不凝。虏犹疑之，往觇，上天容穆然危坐，亦无寒色，咸极骇叹，效顺之谋益笃。
又：一日，上问吉祥：“南城事假当时不克，则尔辈无噍类(36)矣，乃当如何?”对曰：“臣有侄钦，亨有侄彪，皆掌精兵在北边，内事有变当入救，京兵不能敌也。”上口诺而心惕然，谓：“彼于禁中举事直如此易，使欲自取何有乎。”以是恒衔深疑。未几，钦、彪继反，上益信，故于功臣罕终保全。且尝有密旨“他方有警，不得调北边军马往征及入京。”
又：英庙复辟二年，有吟吟者来朝，英庙在虏时旧隶也。英庙令官童问曰：“也先失信也。昔时许以妹并从人嫁我，今皆安在?”对曰：“某年来被石彪杀其从而纳其妹矣。”英庙叱曰：“岂有兹事!”复戎曰：“此言止三人知，敢泄者磔之!”彪反状既明而英庙疑之亦有在矣。
明·王圻《稗史汇编·人物门·帝王下》
[注释]
①湫隘：漏雨窄小。②潜邸：未当皇帝前居住的府宅。③御极：登基称帝。④谴戾：惩罚失误。⑤举劾：指责错误。⑥四夷：对周边少数民族的蔑称。⑦狎紊纪纲：搅乱朝政。⑧七稔：七年。⑨遽归：立即返回。⑩踵袭：沿袭旧法。(11)窜逐：贬官。(12)谋构：设计陷害。(13)犬马齿：大臣对自己年龄的鄙称，齿即年齿。(14)陨涕：落泪。(15)仁闻：仁义的名声。(16)遂雪：于是得到昭雪。(17)数预：多次干预。(18)艴然：愤怒，恼火。(19)堪：忍受。(20)逾制：超过规格。(21)鞫：审讯。(22)屏人：斥退旁人。(23)谗：陷害之词。(24)恣甚：任意妄为。(25)兵柄：军队权力。(26)自戢：自己收敛。(27)启沃弼赞：多出良谋善策。(28)乖：违背。(29)造其庐：到他的家。(30)婴：患。(31)台谏：谏官，向皇帝提意见者。(32)具本：写奏疏。(33)不堪：无法接受。(34)登遐：去世。(35)圣敬无斁：自重而不屈服。(36)噍类：生存，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