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公元1606—1645年)，原名李鸿基，小名黄来，陕西米脂人，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出身贫苦农家，幼时为大户艾氏牧羊，后充银川驿卒。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起义，后在闯王高迎祥麾下任闯将，勇谋双全。八年，李自成在荣阳大会上提出分兵定向，四路攻战方略，深受赞同。九年，高迎祥战死，李自成继称闯王，率部与官军周旋于陕、甘、宁、川楚等地，艰苦卓绝，历尽艰险。十三年，率军进入河南，以“均田免赋”组织群众，起义军发展至百万人，成为明末农民起义的主力军。不久即攻克洛阳，在中原大地与官军主力展开战略决战。十四年九月，项城之战，诱杀傅宗龙。十五年二月，襄城之战，突袭汪乔年。六月，朱仙镇之战，痛击左良玉。十月，椒园之役，大破孙传庭。闰十一月，汝宁之战，生俘杨文岳。明河南官军丧失殆尽。十六年，李自成在襄阳称新顺王，建立农民政权。同年，歼明陕西总督孙传庭主力，进占西安。十七年，建立大顺政权，建元永昌。二月，李自成兵分两路，直取北京，推翻明王朝。四月，吴三桂引清军入关，李自成率军迎战，兵败山海关，被迫退出北京。永昌二年(公元1645年)，于湖北通山九宫山被杀，时年39岁。
〔正 史〕
李自成，米脂人，世居怀远堡李继迁寨。父守忠，无子，祷于华山，梦神告曰：“以破军星为若子。”已，生自成。幼牧羊于邑大姓艾氏，及长，充银川驿卒。善骑射，斗很无赖，数犯法。知县晏子宾捕之，将置诸死，脱去为屠。天启末，魏忠贤党乔应甲为陕西巡抚，朱童蒙为延绥巡抚，贪黩不诘盗，盗由是始。
崇祯元年①，陕西大饥，延绥缺饷，固原兵劫州库。白水贼王二，府谷贼王嘉胤，宜川贼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等，一时并起。有安塞马贼高迎祥者，自成舅也，与饥民王大梁聚众应之。迎祥自称闯王，大梁自称大梁王。二年春，诏以杨鹤为三边总督，捕之。参政刘应遇击斩王二、王大梁，参政洪承畴击破王左挂，贼稍稍惧。会京师戒严，山西巡抚耿如杞勤王兵哗而西，延绥总兵吴自勉、甘肃巡抚梅之焕勤王兵亦溃，与群盗合。延绥巡抚张梦鲸恚死，承畴代之，召故总兵杜文焕督延绥、固原兵，便宜剿贼。
三年，王左挂、王子顺、苗美等战屡败，乞降。而王嘉胤掠延安、庆阳间，杨鹤抚之，不听，从神木渡河犯山西。是时，秦地所征曰新饷，曰均输，曰间架，其目日增，吏因缘为奸，民大困。以给事中刘懋议，裁驿站，山、陕游民仰驿糈者，无所得食，俱从贼，贼转盛。兵部郎中李继贞奏曰：“延民饥，将尽为盗，请以帑金十万振之。”帝不听。而嘉胤已袭破黄甫川、清水、木瓜三堡，陷府谷、河曲。又有神一元、不沾泥、可天飞、郝临庵、红军友、点灯子、李老柴、混天猴、独行狼诸贼，所在蜂起，或掠秦，或东入晋，屠陷城堡。官兵东西奔击，贼或降或死，旋灭旋炽。延安贼张献忠亦聚众据十八寨，称八大王。
四年，孤山副将曹文诏破贼河曲，王嘉胤遁去。已，复自岳阳突犯泽、潞，为左右所杀，其党共推王自用号紫金梁者为魁。自用结群贼老回回②、曹操、八金刚、扫地王、射塌天、阎正虎、满天星、破甲锥、邢红狼、上天龙、蝎子块、过天星、混世王等及迎祥、献忠共三十六营，众二十余万，聚山西。自成乃与兄子过往从迎祥，与献忠等合，号闯将，未有名。杨鹤抚贼不效被逮，洪承畴代鹤，张富臻代承畴，督诸将曹文诏、杨嘉谟剿贼，所向克捷，陕地略定。而山西贼大盛，剽掠宁乡、石楼、稷山、闻喜、河津间。
五年，贼分道四出，连陷大宁、隰州③、泽州、寿阳诸州县，全晋震动。乃罢巡抚宋统殷，以许鼎臣代之，与宣大总督张宗衡分督诸将。宗衡督虎大威、贺人龙、左良玉等兵八千人，驻平阳，责以平阳、泽、潞四十一州县。鼎臣督张应昌、颇希牧、艾万年兵七千人，驻汾州、责以汾、太、沁、辽三十八州县。贼亦转入磨盘山，分众为三：阎正虎据交城，文水，窥太原;邢红狼、上天龙据吴城，窥汾州④;自用、献忠突沁州、武乡，陷辽州⑤
六年春，官兵共进力击。自用惧，乞降於故锦衣佥事张道浚。约未定，阳和兵袭之。贼怒，败约去。会总兵官曹文诏率陕西兵至，偕诸将猛如虎、虎大威、颇希牧、艾万年、张应昌等合剿，屡战皆大克，前后杀混世王、满天星、姬关锁、翻山动、掌世王、显道神等，破自用、献忠、老回回、蝎子块、扫地王诸贼。其后，自用又为川将邓射杀之。山西三大盗俱败。
初，贼之破泽州也，分其众，南逾太行，掠济源、清化、修武，围怀庆。官军击之，贼遁走。别贼复阑入西山，大掠顺德、真定间。大名道卢象升力战却贼。贼自邢台摩天岭西下，抵武安，败总兵左良玉，河北三府焚劫殆遍。潞王上疏告急，兼请卫凤、泗陵寝。诏特遣总兵倪宠、王朴率京营兵六千人，与诸将并进。贼闻之，欲从河内走太行。文诏邀击之，不敢进。
贼之败于山西者，亦奔河北合营，迎祥、自成、献忠、曹操、老回回等俱至。京兵蹙其后，左良玉、汤九州等扼其前，连战于青店、石冈、石坡、牛尾、柳泉、猛虎村，屡败之。贼欲逸，阻于河，大困。贼素畏文诏，道浚，道浚先坐事遣戍，文诏转战秦、晋，河北，遇贼辄大克，御史复劾其骄倨，调大同总兵去。贼遂诡辞乞降，监军太临杨进朝信之，为入奏。会天寒河冰合，贼突从毛家寨策马径渡。河南诸军无扼河者，贼遂连隐渑池、伊阳、卢氏三县。河南巡抚玄默率诸将盛兵待之，贼窜入卢氏山中，由间道直走内乡，掠郧阳，又分掠南阳、汝宁，入枣阳、当阳，逼湖广。巡抚唐晖敛兵守境。犯归、巴、夷陵等处，破夔州⑥，攻广元，逼四川，所在告急。
七年春，特设山、陕、河南、湖广、四川总督，专办贼，以延绥巡抚陈奇瑜为之，以卢象升抚治郧阳，为奇瑜破贼延水关有威名，而象升历战阵知兵也。于是奇瑜自均州入，与象升并进，师次乌林关，斩贼数千级。贼走汉南，奇瑜以湖广不足忧，引兵西击。
始，贼自渑池渡河，高迎祥最强，自成属焉。及入河南，自成与兄子过结李牟、俞彬、白广恩、李双喜、顾君恩、高杰等自为一军。过、杰善战，君恩善谋。及奇瑜兵至，献忠等奔商、雒，自成等陷於兴安之车箱峡⑦。会大雨两月，马乏刍多死，弓矢皆脱，自成用君恩计，贿奇瑜左右，诈降。奇瑜意轻贼，许之，檄诸将按兵毋杀，所过州县为具糗传送。贼甫渡栈，即大噪，尽屠所过七州县。而略阳贼数万亦来会，贼势愈张。奇瑜坐削籍，而自成名始着矣。
已，洪承畴代奇瑜，李乔巡抚陕西，吴甡巡抚山西。大学士温体仁谓甡曰：“流贼癣疥疾，勿忧也。”未几，西宁兵变，承畴甫受命而东，闻变遽返。迎祥、自成遂入巩昌、平凉、临洮、凤翔诸府数十州县。败贺人龙、张天礼军，杀固原道陆梦龙。围陇州四十余日，承畴檄总兵左光先与人龙合击，大破之。会朝廷亦命豫、楚、晋、蜀兵四道入陕，迎祥、自成遂窜入终南山。已而东出，陷陈州、灵宝、汜水、荥阳，闻左良玉将至，移壁梅山、溱水间。部贼拔上蔡，烧汝宁郛。乃命承畴出关追贼，与山东巡抚朱大典并力击，贼侦知之。
八年正月大会于荥阳⑧。老回回、曹操、革里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及迎祥、献忠共十三家七十二营，议拒敌，未决。自成进曰：“一夫犹奋，况十万众乎!官兵无能为也。宜分兵定所向，利钝听之天。”皆曰：“善。”乃议革里眼、左金王当川、湖兵，横天王、混十万当陕兵，曹操、过天星扼河上，迎祥、献忠及自成等略东方，老回回、九条龙往来策应。陕兵锐，益以射塌天、改世王。所破城邑，子女玉帛惟均。众如自成言。
先是，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惧贼南犯，请加防凤阳陵寝，不报。及迎祥、献忠东下，江北兵单，固始俱失守。贼燔寿州，隐颖州，知州尹梦鳌、州判赵士宽战死，杀故尚书张鹤鸣。乘胜陷凤阳，焚皇陵，留守署正朱国相等皆战死。事闻，帝素服哭，遣官告庙。逮漕运都御史杨一鹏弃市，以朱大典代之，大征兵讨贼。贼乃大书帜曰古元真龙皇帝，合乐大饮。自成从献忠求皇陵监小阉善鼓吹者，献忠不与。自成怒，偕迎祥西趋归德，与曹操、过天星合，复入陕西。献忠独东下庐州。
承畴方驰至汝州，命诸将左良玉、汤九州、尤世威、徐来朝、陈永福、邓、张应昌分扼湖广、河南、郧阳诸关隘，召曹文诏为中军。文诏未至，以兵乱死。迎祥、自成从终南山出，大掠富平、宁州。老回回、献忠、曹操、蝎子块、过天星诸贼，闻承畴出关，先后皆走陕西，焚掠西安、平凉、凤翔诸郡。承畴亟还救，分遣诸将击老回回等，令副总兵刘成功、艾万年击迎祥、自成于宁州。万年中伏战死，文诏怒，复击之，亦中伏战死。群贼乘胜掠地，火照西安城中。承畴力御之泾阳、三原间，决死战，贼不得过。献忠、老回回等由他道转突朱阳关，守关将徐来臣军溃死，尤世威中箭遁。于是群贼皆出关，分十三营东犯，而迎祥、自成独留陕西。
时卢象升已改湖广巡抚，总理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诸军务。诏承畴督关中，象升督关外。贼亦分兵，迎祥略武功、扶风以西，自成略富平、固州以东。承畴遣将追自成，小捷，至醴泉。贼将高杰通于自成妻邢氏，惧诛，挟之来降，承畴身追自成，大战渭南、临潼，自成大败东走。迎祥亦屡败，东逾华阴南原，绝岭，偕自成出朱阳关，与献忠合。冬十一月，群贼薄阌乡，左良玉、祖宽御之不克，遂陷陕州，进攻雒阳。河南巡抚陈必谦督良玉、宽援雒阳，献忠走嵩、汝。迎祥、自成走偃师、巩县，略鲁山、叶县，陷光州，象升击败之确山。
九年春⑨，迎祥、自成攻庐州，不拔。陷含山、和州，杀知州黎弘业及在籍御史马如蛟等。又攻滁州，知州刘大巩、太仆卿李觉斯坚守不下。象升亲督祖宽、罗岱、杨世恩等来援，战于朱龙桥，贼大败，尸咽水不流。北攻寿州，故御史方震孺坚守。折而西，入归德，边将祖大乐破之。走密、登封，故总兵汤九州战死。分道犯南阳、裕州，必谦援南阳，象升援裕，令大乐等击贼，杀迎祥、自成精锐几尽。贼复分兵再入陕，迎祥由郧、襄趋兴安、汉中，自成由南山逾商、雒，走延绥，犯巩昌北境。诸将左光先、曹变蛟破之，自成走环县。未几，官军败于罗家山，尽亡士马器仗，总兵官俞冲霄被执。自成势复振，进围绥德，欲东渡河，山西兵遏之。复西掠米脂，呼知县边大绶，曰：“此吾故乡也，勿虐我父老。”遗之金，令修文庙。将袭榆林，河水骤长，贼淹死甚众，乃改道，从韩城而西。
时象升及大乐、宽等皆入援京师。孙传庭新除陕西巡抚，锐意灭贼。秋七月，擒迎祥于盩厔，献俘阙下，磔死。于是贼党乃共推自成为闯王矣。是月，犯阶、徽。未几，出��、陇，犯凤翔，渡渭河。
十年犯泾阳、三原。蝎子块、过天星俱来会。传庭督变蛟连战七日，皆克，蝎子块降。自成与过天星奔秦州。入蜀，陷宁羌，破七盘关，陷广元，总兵官侯良柱战死，遂连陷昭化、剑州、梓潼、江油、黎雅、青川等州县。剑州知州徐尚卿、吏目李英俊、昭化知县王时化、郫县主簿张应奇、金堂典史潘梦科皆死。进攻成都，七日不克，巡抚王维章坐避贼征。
十一年春，官军败贼梓潼，自成奔白水，食尽。承畴、传庭合击于潼关原，大破之。自成尽亡其卒，独与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骑溃围，窜伏商、洛山中。其年，献忠降，自成势益衰。承畴改蓟辽总督，传庭改保定总督。传庭以疾辞，逮下狱。二人去，自成稍得安。总理熊文灿方主抚，谍者或报自成死，益宽之。
十二年夏，献忠反谷城。自成大喜，出收众，众复大集。陕西总督郑崇俭发兵围之，令曰“围师必缺。”自成乃由缺走，突武关，往依献忠。献忠欲图之，觉，遁去。杨嗣昌督师夷陵，檄令降，自成出谩语。官军围自成于巴西、鱼腹诸山中，自成大困，欲自经，养子双喜劝而止。贼将多出降。刘宗敏者，蓝田锻工也，最骁勇，亦欲降。自成与步入从祠，顾而叹曰：“人言我当为天子，盍卜之，不吉，断我头以降。”宗敏诺，三卜三吉。宗敏还，杀其两妻，谓自成曰：“吾死从君矣。”军中壮士闻之，亦多杀妻子愿从者。自成乃尽焚辎重，轻骑由郧、均走河南。河南大旱，斛谷万钱，饥民从自成者数万。遂自南阳出，攻宜阳，杀知县唐启泰。攻永宁，杀知县武大烈，戕万安王采。攻偃师，知县徐日泰骂贼死。时十三年十二月也。
自成为人高颧深䫜，鸱目曷鼻，声如豺。性猜忍，日杀人斮足剖心为戏。所过，民皆保坞堡不下。杞县举人李信者，逆案中尚书李精白子也，尝出粟振饥民，民德之曰：“李公子活我。”会绳伎红娘子反，掳信，强委身焉。信逃归，官以为贼，囚狱中。红娘子来救，饥民应之，共出信。卢氏举人牛金星磨勘被斥，私入自成军为主谋，潜归，事泄坐斩，已，得末减。二人皆往投自成，自成大喜，改信名曰岩。金星又荐卜者宋献策，长三尺余，上谶记云：“十八子，主神器。”自成大悦。岩因说曰：“取天下以人心为本，请勿杀人，收天下心。”自成从之，屠戮为减。又散所掠财物振饥民，民受饷者，不辨岩、自成也，杂呼曰：“李公子活我。”岩复造谣词曰：“迎闯王，不纳粮。”使儿童歌以相煽，从自成者日众。
十四年正月攻河南，有营卒勾贼，城遂陷，福王常洵⑩遇害。自成兵汋王血，杂鹿醢尝之，名“福禄酒”。王世子由崧(11)裸而逃。自成发王邸金振饥民，遂移攻开封。时张献忠亦陷襄阳，戕襄王翊铭。王开封者周王恭枵，闻贼至，急发库金募死士，与巡抚都御史高名衡等固守。自成攻七昼夜，解去，屠密县。贼魁罗汝才、土寇袁时中皆归自成。时中众二十万，号小袁营。汝才即曹操，与献忠同降复叛去者也。
自成初为迎祥裨将，至是势大盛。帝以故尚书傅宗龙为陕西总督，使专办自成，别敕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宗龙驰入关，与巡抚汪乔年调兵，兵已发尽，乃檄河南大将李国奇、贺人龙兵隶部下，亟出关。文岳率虎大威军俱至新蔡，与自成遇。人龙卒先奔，国奇、大威继之，宗龙、文岳以亲军筑垒自固。夜，文岳兵溃奔陈州，宗龙与贼持数日，食尽，突围走，被执死。自成陷叶县，杀副将刘国能，遂围左良玉于郾城。乔年代宗龙总督，出关，次襄城，自成尽锐攻之，乔年与副将李万庆皆死。自成劓刖诸生百九十人。遂乘胜陷南阳、邓州十四城，再围开封。巡抚名衡、总兵陈永福力拒之，射中自成目，炮殪上天龙等，自成益怒。
自成每攻城，不用古梯冲法，专取瓴甋，得一砖即归营卧，后者必斩。取砖已，即穿穴穴城。初仅容一人，渐至百十，次第傅土以出。过三五步，留一土柱，系以巨絙。穿毕，万人曳絙一呼，而柱折城崩矣。名衡于城上凿横道，听其下有声，用毒秽灌之，多死。贼乃即城坏处用火攻法，实药瓮中，火燃药发，当者辄糜碎，名曰放迸。
十五年正月，城半圮，贼用放进法攻之，铁骑数千驰噪，伺城颓即拥入城。城故宋汴都，金人所重筑也。厚数丈，土坚，火外击，贼骑多歼，自成骇而去。南陷西华，寻屠陈州，副使关永杰、知州侯君擢皆骂贼死。归德、睢州、宁陵、太康数十郡县，悉残毁。商丘知县梁以樟创死复苏，全家歼焉。
已，复攻开封，筑长围为持久计。诏起孙传庭为总督，释故尚书侯恂命督师，召左良玉援开封。良玉至朱仙镇(12)，大败，奔襄阳。诸军皆屯河北，不敢进。开封食尽。山东总兵刘泽清亦奉诏至。传庭知开封急，大会诸将西安，亟出关来救。未至，名衡等议决朱家寨口河灌贼，贼亦决马家口河欲灌城。秋九月癸未，天大雨，二口并决，声如雷，溃北门入，穿东南门出，注涡水。城中百万户皆没，得脱者惟周王、妃、世子及抚按以下不及二万人。贼亦漂没万余，乃拔营西南去。
先是，有马守应称老回回、贺一龙称革里眼、贺锦称左金王、刘希尧称争世王、蔺养成称乱世王者，皆附自成，时号“革左五营”。自成乃西迎传庭兵，遇于南阳，传庭军溃走，豫人所谓柿园之败也。是时大清兵南侵，京师方告急，朝廷不暇复讨贼。自成乃收群贼，连营五百余里，再屠南阳，进攻汝宁。总兵虎大威中炮死，杨文岳被杀。自成乃胁崇王由樻使从军，遂由确山、信阳、泌阳向襄阳。左良玉望风南走，自成入襄阳。分徇属城及德安诸州县，皆下，再破夷陵、荆门州。自成自攻荆州，湘阴王俨遇害，烧献陵木城，穿毁宫殿。
十六年(13)春陷承天(14)。将发献陵(15)，有声震山谷，惧而止。旁掠潜山、京山、云梦、黄陂、孝感等州县，皆下。先驱逼汉阳，良玉走九江。攻郧阳，抚治都御史徐起元及王光恩力守不下。光恩，贼反正者也。
自成自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号罗汝才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分其众，曰标营，领兵百队;曰先、后、左、右营，各领兵三十余队。标营白帜黑纛，自成独白鬃大纛银浮屠;左营帜白，右绯，前黑，后黄，纛随其色。五营以序直昼夜，次第休息，巡徼严密。逃者谓之落草，磔之。收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者为兵。精兵一人，主刍、掌械、执爨者十人。军令不得藏白金，过城邑不得室处，妻子外不得携他妇人。寝兴悉用单布幕。绵甲厚百层，矢炮不能入。一兵倅马三四匹，冬则以茵褥籍其蹄。剖人腹为马槽以饲马，马见人，辄锯牙思噬若虎豹。军止，即出较骑射，曰站队。夜四鼓，蓐食以听令。所过崇冈峻坂，腾马直上。水惟惮黄河、若淮、泗、泾、渭，则万众翘足马背，或抱鬣缘尾，呼风而渡，马蹄所壅阏，水为不流。临阵，列马三万，名三堵墙。前者返顾，后者杀之。战久不胜，马兵佯败诱官兵，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马兵回击，无不大胜。攻城，迎降者不杀，守一日杀十之三，二日杀十之七，三日屠之。凡杀人，束尸为燎，谓之打亮。城将陷，步兵万人环堞下，马兵巡徼，无一人得免。献忠虽至残忍，不逮也。诸营较所获，马骡者上赏，弓矢铅铳者次之，币帛又次之，珠玉为下。
自成不好酒色，脱粟粗粝，与其下共甘苦。汝才妻妾数十，被服纨绮，帐下女乐数部，厚自奉养，自成尝嗤鄙之。汝才众数十万，用山西举人吉珪为谋主。自成善攻，汝才善战，两人相须若左右手。自成下宛、叶，克梁、宋，兵强士附，有专制心，顾独忌汝才。乃召汝才所善贺一龙宴，缚之，晨以二十骑斩汝才于帐中，悉兼其众。
自成在中州，所略城辄焚毁之。及渡汉江，谋以荆、襄为根本，改襄阳曰襄京，修襄王宫殿居之。改禹州曰均平府，承天府曰扬武州，他府县多所更易。
牛金星教以创官爵名号，大行署置。自成无子，兄子过及妻弟高一功，迭居左右，亲信用事。田见秀、刘宗敏为权将军，李岩、贺锦、刘希尧等为制将军，张鼐、党守素等为威武将军，谷可成、任维荣等为果毅将军，凡五营二十二将。又置上相、左辅、右弼、六政府侍郎、郎中、从事等官。要地设防御使，府曰尹，州曰牧，县曰令。封崇王由樻襄阳伯、邵陵王在城枣阳伯、保宁王绍圯宣城伯、肃宁王术授顺义伯。以张国绅为上相，牛金星为左辅，来仪为右弼。国绅，安定人，尝官参政。既降，献文翔凤妻邓氏以媚自成。自成恶其伤同类，杀之，而归邓氏于其家。六政府侍郎则石首喻上猷、江陵萧应坤、招远杨永裕、米脂李振声、江陵邓岩忠、西安姚锡胤，寻以宣城丘之陶代振声为兵政府侍郎。其余受伪职者甚众，不具载。
使高一功、冯雄守襄阳，任继光守荆州，蔺养成、牛万才守夷陵，王文曜守澧州，白旺守安陆，萧云林守荆门，谢应龙守汉川，周凤梧守禹州。于是河南、湖广、江北诸贼莫不听命。自成既杀汝才、一龙，又袭杀养成，夺守应兵，击杀袁时中于杞县。献忠方据武昌，自成遣使贺，且胁之曰：“老回回已降，曹操辈诛死，行及汝矣。”献忠大惧，南入长沙。
当是时，十三家七十二营诸大贼，降死殆尽，惟自成、献忠存，而自成独劲，遂自称曰新顺王。集牛金星等议兵所向。金星请先取河北，直走京师。杨永裕请下金陵，断燕都粮道。从事顾君恩曰：“金陵居下流，事虽济，失之缓。直走京师，不胜，退安所归，失之急。关中，大王桑梓邦也，百二山河，得天下三分之二，宜先取之，建立基业。然后旁略三边，资其兵力，攻取山西，后向京师，庶几进战退守，万全无失。”自成从之。
传庭之败于柿园而归陕也，大治兵，制火车二万辆，募壮士，使白广恩、高杰将，欲俟贼饥而击之。朝议日督战，不得已出关。以牛成虎、卢光祖为前锋，由灵宝入洛。高杰为中军，檄广恩从新安来会。河南将陈永福守新滩，四川将秦翼明出商、洛，为掎角。前锋败贼渑池，至宝丰，再拔其城。次郏，自成率万骑还战，复大败，几被擒。会天大雨，道泞，粮车不进。自成遣轻骑出汝州，要截粮道。传庭乃分军三，令广恩从大道，令高杰亲随从间道，迎粮，令永福守营。传庭既行，永福兵亦争发，不可禁，遂为贼所蹑。至南阳，传庭还战，贼阵五重，官军克其三。已而稍却，火车奔，骑兵亦大奔。贼纵铁骑践之，传庭大败。自成空壁追。一日夜逾四百里，官军死者四万余人，失兵器辎重数十万。传庭奔河北，转趋潼关，气败沮不复振。
冬十月(16)，自成陷潼关，传庭死，遂连破华阴、渭南、华、商、临潼。进攻西安，守将王根子开东门纳贼。自成执秦王存枢以为权将军，永寿王谊为制将军。巡抚冯师孔以下死者十余人，布政使陆之祺等俱降。自成大掠三日，下令禁止。改西安曰长安，称西京。赐顾君恩女乐一部，赏入关策也。大发民，修长安城，开驰道。自成每三日亲赴教场校射，百姓望见黄龙纛，咸伏地呼万岁。诸将白广恩、高汝利、左光先、梁甫先后皆降。陈永福以先射中自成目，保山巅不敢下，自成折箭为誓，招之，亦降。惟高杰以窃自成妻走延安，为李过所追，折而东，渡宜川，绝浦津以守。
自成兵所至风靡，乃诣米脂祭墓。向为官军所发，焚弃遗骴，筑土封之。求其宗人，赠金封爵以去。改延安府曰天保府，米脂曰天保县，清涧曰天波府。凤翔不下，屠之。始，自成入陕西，自谓故乡，毋有侵暴，未一月抄掠如故。又以士大夫必不附己，悉索诸荐绅，搒掠征其金，死者瘗一穴。榆林故死守，李过等不能克，自成大发兵攻陷之。副使都任，总兵王世国、尤世威等，俱不屈死。乘胜取宁夏，屠庆阳，执韩王亶塉。移攻兰州，甘肃巡抚林日瑞等亦死。进陷西宁，于是肃州、山丹、永昌、镇番、庄浪皆降，陕西地悉归自成。又遣贼渡河，陷平阳，杀宗室三百余人。高杰奔泽州。诏以余应桂总督三边，收边兵剿贼，然全陕已没，应桂不能进。
十七年正月庚寅朔，自成称王于西安，僭国号曰大顺，改元永昌，改名自晟。追尊其曾祖以下，加谥号，以李继迁为太祖。设天佑殿大学士，以牛金星为之。增置六政府尚书，设弘文馆、文谕院、谏议、直指使、从政、统会、尚契司、验马寺、知政使、书写房等官。以乾州宋企郊为吏政尚书、平湖陆之祺为户政尚书、真宁巩焴为礼政尚书、归安张嶙然为兵政尚书。复五等爵，大封功臣，侯刘宗敏以下九人，伯刘体纯以下七十二人，子三十人，男五十五人。定军制。有一马儳行列者斩之，马腾入田苗者斩之。籍步兵四十万，马兵六十万。兵政侍郎杨王休为都肄，出横门，至渭桥，金鼓动地。令弘文馆学士李化鳞等草檄驰谕远近，指斥乘舆。是日，大风霾，黄雾四塞。事闻，帝大惊，召廷臣议。大学士李建泰请督师，帝许之。
时山西自平阳陷，河津、稷山、荥河皆陷，他府县多望风送款。二月，自成渡河，破汾州，徇河曲、静乐，攻太原，执晋王求桂，巡抚蔡懋德死之。北徇忻、代，宁武总兵周遇吉战死。自成先遣游兵入故关，掠大名、真定而北。身率众贼并边东犯，陷大同，巡抚卫景瑗、总兵朱三乐死。自成杀代王传，代藩宗室殆尽。犯宣府，总兵姜镶迎降，巡抚朱之冯死。遂犯阳和，由柳沟逼居庸，总兵官唐通、太监杜之秩迎降。
三月十三日焚昌平，总兵官李守死。始，贼欲侦京师虚实，往往阴遣人辇重货，贾贩都市，又令充部院诸掾吏，探刺机密。朝廷有谋议，数千里立驰报。及抵昌平，兵部发骑探贼，贼辄勾之降，无一还者。贼游骑至平则门，京师犹不知也。十七日，帝召问群臣，莫对，有泣者。俄顷贼环攻九门，门外先设三大营，悉降贼。京师久乏饷，乘陴者少，益以内侍。内侍专守城事，百司不敢问。
十八日，贼攻益急，自成驻彰义门外，遣降贼太监杜勋缒入见帝，求禅位。帝怒，叱之下，诏亲征。日暝，太监曹化淳启彰义门，贼尽入。帝出宫，登煤山，望烽火彻天，叹息曰：“苦我民耳。”徘徊久之，归乾清宫，令送太子及永王、定王于戚臣周奎、田弘遇第，剑击长公主，趣皇后自尽。十九日丁未，天未明，皇城不守，鸣钟集百官，无至者。乃复登煤山，书衣襟为遗诏，以帛自缢于山亭，帝遂崩。太监王承恩缢于侧。
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入承天门。伪丞相牛金星，尚书宋企郊、喻上猷，侍郎黎志升、张嶙然等骑而从。登皇极殿，据御座，下令大索帝后，期百官三日朝见。文臣自范景文、勋戚自刘文炳以下，殉节者四十余人。宫女魏氏投河，从者二百余人。象房象皆哀吼流泪。太子投周奎家，不得入，二王亦不能匿，先后拥至，皆不屈，自成羁之宫中。长公主绝而复苏，舁至，令贼刘宗敏疗治。
已，乃知帝后崩，自成命以宫扉载出，盛柳棺，置东华门外，百姓过者皆掩泣。城三日己酉，昧爽，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率文武百官入贺，皆素服坐殿前。自成不出，群贼争戏侮，为椎背、脱帽，或举足加颈，相笑乐，百官慑伏不敢动。太监王德化叱诸臣曰：“国亡君丧，若曹不思殡先帝，乃在此耶!”因哭，内侍数十人皆哭，藻德等亦哭。顾君恩以告自成，改殓帝后，用衮冕祎翟，加苇厂云。大学士陈演劝进，不许。封太子为宋王。放刑部、锦衣卫系囚。
自成自居西安，建置官吏，至是益尽改官制。六部部曰六政府，司官曰从事，六科曰谏议，十三道曰直指使，翰林院曰弘文馆，太仆寺曰验马寺，巡抚曰节度使，兵备曰防御使，知府州县曰尹、曰牧、曰令。召见朝官，自成南向坐，金星、宗敏、企郊等左右杂坐，以次呼名，分三等授职。自四品以下少詹事梁绍阳、杨观光等无不污伪命，三品以上独用故侍郎侯恂。其余勋戚、文武诸臣奎、纯臣、演、藻德等共八百余人，送宗敏等营中，拷掠责赇赂，至灼肉折胫，备诸惨毒。藻德遇马世奇家人，泣曰：“吾不能为若主，今求死不得。”贼又编排甲，令五家养一贼，大纵淫掠，民不胜毒，缢死相望。征诸勋戚大臣金，金足辄杀之。焚太庙神主，迁太祖主于帝王庙。
时贼党已陷保定，李建泰降，畿内府县悉附。山东、河南遍设官吏，所至无违者。及淮，巡抚路振飞发兵拒之，乃去。自成谓真得天命，金星率贼众三表劝进，乃从之，令撰登极仪，诹吉日。及自成升御座，忽见白衣人长数丈，手剑怒视，座下龙爪鬣俱动，自成恐，亟下。铸金玺及永昌钱，皆不就。闻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兵起，乃谋归陕西。
初，三桂奉诏入援，至山海关，京师陷，犹豫不进。自成劫其父襄，作书招之，三桂欲降。至滦州，闻爱姬陈沅被刘宗敏掠去，愤甚，疾归山海，袭破贼将。自成怒，亲部贼十余万，执吴襄于军，东攻山海关，以别将从一片石越关外。三桂惧，乞降于我大清。四月二十二日，自成兵二十万，阵于关内，自北山亘海。我兵对贼置阵，三桂居右翼末，悉锐卒搏战，杀贼数千人，贼亦力斗，围开复合。战良久，我兵从三桂阵右突出，冲贼中坚，万马奔跃，飞矢雨堕，天大风，沙石飞走，击贼如雹。自成方挟太子登高冈观战，知为我兵，急策马下冈走。我兵追奔四十里，贼众大溃，自相践踏死者无算，僵户遍野，沟水尽赤。自成奔永平，我兵逐之。三桂先驱至永平，自成杀吴襄，奔还京师。
时牛金星居守，诸降人往谒，执门生礼甚恭。金星曰：“讹言方起，诸君宜简出。”由是降者始惧，多窜伏矣。自成至，悉熔所拷索金及宫中帑藏、器皿，铸为饼，每饼千金，约数万饼，骡车载归西安。二十九日丙戌僭帝号于武英殿，追尊七代皆为帝后，立妻高氏为皇后。自成被冠冕，列仗受朝。金星代行郊天礼。是夕焚宫殿及九门城楼。诘旦，挟太子、二王西走，而使伪将军左光先、谷可成殿。
五月二日，我大清兵入京师，下令安辑百姓，为帝后发丧，议谥号，遣将偕三桂追自成。时福王已监国南京，大学士史可法督师讨贼。自成至定州，我兵追之，与战，斩谷可成，左光先伤足，贼负而逃。自成西走真定，益发众来攻，我兵复击之。自成中流矢创甚，西逾故关，入山西。会我兵东返，自成乃鸠合溃散，走平阳。
李岩者，故劝自成以不杀收人心者也。及陷京师，保护懿安皇后令自尽。又独于士大夫无所拷掠，金星等大忌之。定州之败，河南州县多反正，自成召诸将议，岩请率兵往。金星阴告自成曰：“岩雄武有大略，非能久下人者。河南，岩故乡，假以大兵，必不可制。十八子之谶，得非岩乎?”因谮其欲反。自成令金星与岩饮，杀之，贼众俱解体。
自成归西安，复遣贼陷汉中，降总兵赵光远，进略保宁。时献忠以兵拒之，乃还。八月建祖祢庙成，将往祀，忽寒栗不能就礼。自成始以岩言，谬为仁义，及岩死，又屡败，复强很自用，伪尚书张第元、耿始然皆以小忤死。制铜铡，官吏坐赇，即铡斩。民盗一鸡者死。西人大惧。
顺治二年(17)二月，我兵攻潼关，伪伯马世耀以六十万众迎战，败死。潼关破，自成遂弃西安，由龙驹寨走武冈，入襄阳，复走武昌。我兵两道追蹑，连蹙之邓州、承天、德安、武昌，穷追至贼老营，大破之者八。当是时，左良玉东下，武昌虚无人。自成屯五十余日，贼众尚五十余万，改江夏曰瑞符县。寻为我兵所迫，部众多降，或逃散。自成走咸宁、蒲圻，至通城，窜於九宫山。秋九月，自成留李过守寨，自率二十骑略食山中，为村民所困，不能脱，遂缢死。或曰村民方筑堡，见贼少，争前击之，人马俱陷泥淖中，自成脑中锄死，剥其衣，得龙衣金印，眇一目村民乃大惊，谓为自成也。时我兵遣识自成者验其尸，朽莫辨。获自成两从父伪赵侯、伪襄南侯及自成妻妾二人，金印一。又获伪汝侯刘宗敏、伪总兵左光先、伪军师宋献策。于是斩自成从父及宗敏于军。牛金星、宋企郊等皆遁亡。
自成兄子过改名锦，偕诸贼帅奉高氏降于总督何腾蛟。时唐王立于闽，赐锦名赤心，封高氏忠义夫人，号其军曰忠贞营，隶腾蛟麾下。永明王时，赤心封兴国侯，寻死。
《明史》卷三○九
〔注 释〕
①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崇祯，明思宗朱由检的年号。②老回回：又名马守应，明末农民战争初期首领。③隰州：今山西隰县。④汾州：今山西汾阳。⑤辽州：今山西左权。⑥夔州：今四川奉节。⑦自成等陷于兴安之车箱峡：关于此次起义军被困车箱峡一事，史籍记载颇有出入。当前史学界看法不一，诸如李自成部是否也在被困之列、起义军被困的确切地点和时间及具体经过等，众说纷纭。请参见方福仁《李自成史事新证》、顾诚《明末农民战争史》及其它有关论着。⑧大会于荥阳：即历史上的“荥阳大会”。有不少史家否定此次大会的召开，其论据皆有相当说服力，应给予充分重视。⑨九年：公元1636年。⑩福王常洵：明神宗第3子，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封福王，至国洛阳。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李自成起义军攻破洛阳，被擒杀。(11)世子由崧：福王朱常洵之子。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袭封福王。明亡后，由凤阳总督马士英等拥立为帝，建元弘光。(12)朱仙镇：今河南开封西南。(13)十六年：即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14)承天：今湖北钟祥。(15)献陵：明兴献王朱佑杭的陵墓。(16)十月：即崇祯十六年(公元1443年)十月。(17)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
〔相关史料〕
李自成围京师，丙午①日晡，外城陷，帝②登万岁山自经。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入承天门。伪丞相牛金星等骑而从。登皇极殿，据御座。下令大索帝后，期百官三日朝见。
大学士范景文，尚书倪元璐，侍郎李邦华、王家彦、孟兆祥，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义渠，太常少卿吴麟征，谕德马世奇，庶子周凤翔、刘理顺，检讨汪伟，给事中吴甘来，御史王章，陈良谟，太仆寺丞申佳胤，员外郎许直，主事金铉、成德等死之。其余侯、伯、驸马及廷臣死难者数百人。宫人魏氏等二百余人俱赴水死。
贼殓帝后以柳棺，置东华门外。羁太子及定、永二王于宫中。
越三日，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率百官入贺。陈演首劝进，自成不许。悉付贼将刘宗敏营中，拷索财物。至灼肉折胫，备诸惨毒。金足，辄杀之。
五月，逆贼李自成谮帝号于武英殿。大兵③入关，战于一片石④。贼溃，奔还京师，遂焚九门城楼，挟太子二王东走，大兵至永定门，故明诸臣迎于五里外。下令安辑百姓，以帝礼葬崇祯帝后及熹宗懿安后，谥曰庄烈。令臣民服丧三日。自成奔山西，殛死于通城县之九宫山⑤。甬东处士万季野⑥有诗咏九宫山云：
封豕横逐五千里，中原流血如流水。鸡犬已尽人民稀，极目郊原但荆杞。猖狂直逼幽、燕来，王屋忽倾庙社颓!蔑视崇、巢笑安、史，滔滔之势谁复排?皇都岂尔能长守，崩奔仍向楚郊走。他日思移玉步尊，今来却丧耰锄手。九宫山上毙凶渠，九宫山下散狂徒。廿年作贼竟何有，空思人间泣鼎湖!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三
贼李自成破潼关⑦，总督孙传庭死之，遂陷西安、延安诸郡。先是，传庭治兵关中，吏民苦征缮，共望其出关。帝屡诏督促，传庭复率师东出，拔宝丰、唐县，至郏县。自成以万骑迎战，击败之。会天雨，贼轻骑出汝州，截饷道。传庭令陈永福等守营，而己与白广恩、高杰分道迎粮。既行，永福兵亦争走，为贼所乘，传庭还战，大败。自成追一日夜，逾四百里，官军死四万余人。
传庭由垣、曲走河北，急趋潼关，与监军副使乔迁高俱战殁。贼连陷华阴、渭南、临潼，遂犯西安。守将王根子开门降贼，执秦王存枢、永寿王谊保，授伪官。诚将皆降，惟高杰以前窃自成妻，惧走延安，为贼所追，折而东，渡河入蒲津以守。
贼分兵四掠，所至风靡，乃诣米脂祭墓，改延安曰天保府。屠凤翔，传檄榆林。参将刘廷杰与总兵尤世威、汪世钦等，集众守城，血战六昼夜，妇人孺子皆发屋瓦击贼。城陷，无一降者，忠烈为天下最。
贼遂乘胜陷宁夏、庆阳、兰州，三边俱没。又遣贼将渡河，陷平阳，杀宗室三百余人。帝遣副将熊通往援，通至，降于贼，并为贼说总兵周遇吉。遇吉斩之，传首京师。自成遂起兵陷宁武关⑧。
初，遇吉驻代州⑨，凭城固守。食尽，退守宁武。贼踵至，大呼五日不降，即屠。遇吉发大炮，杀贼万人。设伏城中，诱贼入，复杀数千，城毁复完者再。自成悉力攻之。遇吉巷战，马蹶，徒步跳荡，手杀数十人，矢集如猬毛，被执骂贼死。遇吉妻刘夫人率众妇女登屋射贼，贼纵火焚之，阖家皆死。城中士民无降者，自死遍野。
自成集众计曰：“此去历大同、阳和、宣府、居庸，皆有重兵。倘尽如宁武之有人，奈何?不如且还，俟再举。”而大同总兵姜镶、宣府总兵王承允《降表》相继至，自成大喜，遂长驱而东。至大同，杀代王传。宣府监视中官杜勋，蟒玉鸣驺，迎贼三十里之外。而帝以杜勋骂贼殉难，设祭荫其子云。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三
流贼李自成陷河南，杀福王常洵。先是，援兵⑩过洛者，喧言先帝困天下以肥王室，今王府(11)金钱山积，乃令吾辈枵腹死贼也。尚书吕维祺方家居，劝王散财饷士，不从。至是官军引贼陷城，维祺被执不屈死。贼杀常洵，勺其血，杂鹿肉以食，曰“福禄酒”。火王府，散金以赈饥民，乘胜围开封府。
周王恭枵及副将陈永福等，练兵坚守。贼不利，退下流，陷南阳，杀唐王聿镆、总兵官猛如虎。如虎初随杨嗣昌下荆州，诏移驻南阳。自成来攻，如虎凭城拒战，杀贼数千。及城破，犹短兵大呼冲击，血盈袍袖。北面叩头谢帝，自称力竭，遂被杀。参政艾毓初、知县姚运熙等皆死之，屠居民几无噍类。
复入湖广，陕西总督汪乔年，军溃于襄城(12)，死之。
初，秦中精锐尽复于项城，乔年集散亡，得马步三万，使贺人龙等分将之，攻败老寨于襄城。自成来救，人龙等不战而走，军大溃。乔年收拾步卒三千余，入城拒守。贼尽锐攻三昼夜。城陷，乔年被执骂贼死。贼恶诸生刘汉巨等助守城，劓刖几二百人，遂陷陈州、归德，复困开封。总兵官陈永福射中自成目，贼攻益急。巡抚高名衡议决河水灌贼，贼侦知之，遂移营高阜。驱难民数万决河，河水自北门入，贯东南出，庐舍人民荡尽。贼浮舰入城，无所得，拔营西走，围承天，城陷。
自成初无远图，所得城邑辄焚毁弃去。及灌开封府，败秦军，群贼皆来附，乃胁崇王由樻使从军，陷荆、襄诸郡，杀湘阴王俨。遂犯承天，焚献陵，徇下旁近州县。自号奉天倡义大元帅，称罗汝才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众各数十万。自成寻杀汝才，并其众，改襄阳(13)曰“襄京”，设官属，僭号新顺王。
自成每陷城邑，令军士毋得舍处，寝兴悉用单布幕，绵甲厚百层，矢炮不能入。一卒马三四匹，冬以裀褥藉其蹄;剖人腹为马槽，马见辄锯牙思噬，腾山岭直上。水惟惮黄河，若淮、泗、泾、渭，则万众翘足马背，或抱鬣缘尾，呼风而渡。临阵列马三万，名“三垛墙”，前者返顾，后者杀之。战不胜，马兵佯败诱官军。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骑兵回击，无不大胜。攻城迎降者不杀，守一日杀十之二;二日杀十之七;过三日屠之。凡杀人束尸为燎，谓之“打亮”。城陷，步兵环堞下，马兵巡徼，无一人得脱者。献忠虽至残忍，不逮也。
自成陷河南，势大盛。帝以故尚书傅宗龙总督陕西，别勅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宗龙驰入关，与巡抚汪乔年调兵，兵已尽发，乃檄河南小将李国奇、贺人龙兵隶麾下。急出关，次新蔡，遇伏，人龙先走，国奇及虎大威继之。宗龙与文岳合兵结营，保兵宵溃，宗龙穿堑拒守。八日，矢石俱尽，夜半溃围走，被执，骂贼不屈而死。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三
李自成，陕西延安府米脂县人。父李守忠，母金氏，农家，颇饶而无子。祷于华山，梦神告之曰：“以破军星为若子。”于万历三十四年丙午八月二十一日丁已，李自成生。父母异之，呼为“黄来儿”，与贼施虏、张献忠同庚。
至六岁，教其识字，过目不忘。其跳梁不可禁，十余岁即从延安罗君彦学刀槊，颇尽其技，且能变通。
未几，守忠、金氏先后死，与从兄李过无所不为。破家，买娼韩氏为妻。渐贫乏，乞贷于同里艾举人家。因负钱不偿，艾氏执而鞭辱。又偕无赖屡犯法，米脂县令晏子宾怒，置自成法。及将脱，韩氏与县役盖君禄私通，自成觉，杀君禄，与李过亡命之甘州，投甘督梅之焕中营参将王国部下为兵。王参将奉调过金县，兵溃，自成乘机鼓惑众心，缚县令索饷，并杀王国，遂反。
其时，安塞高迎祥作乱，自号闯王。自成于高为甥舅，往从之，乌合七十人，自立一队，号曰闯将。遇官军，大战于车箱峡，困而复逸，官军稍稍知贼中有李自成矣。乃西寇郧阳，破竹溪、房县，官军追及之。自成走入汉中，连雨四十日，人马乏食，弓矢俱脱，大困诡乞降，总督陈奇瑜受之。
自成复入凤翔，掠陇州，势大振，众至十余万。守将贺人龙、张天礼屡败，坚守陇州。自成围城四十余日，洪承畴率尤光先赴援，内外合击，大破之。自成窜入终南山。已而，纠其众东下，途遇张献忠，同陷凤阳，各得子女玉帛，不可胜计。因献忠所得奏乐小奄十二人，每钦使奏乐为欢，自成求勿得，两贼从此有隙。
自成复与高迎祥再入秦，大肆攻掠。宁州副将艾万年与自成同里有隙，贼攻愈急。万年曰：“当日不早除此无赖，今猖獗至此!”出战被执，骂贼而死。总兵曹文诏百战阵亡。时，自成与迎祥合，兵势益强。自成因出关不利，复归秦。
崇祯九年二月，自成走庆阳。四月，巩昌曹变蛟、尤光先大败自成于固原。秦抚孙传庭获高迎祥，磔之。是年七月，贼党以自成枭雄，共拥为闯王。
十年正月，自成犯泾阳三原。四月，据□□。十月，自成入蜀，所过府州县俱被陷。
十一年正月，官兵大破自成于梓潼。自成分队还秦，官军戒严，自成不能犯。谋再入蜀，又不果;欲东下又不能。当是时，秦、陇、豫、楚，汛防周密，自成困守食将尽，总督洪承畴、巡抚孙传庭设伏取胜，大破自成，尽亡其卒。仅以十八骑溃困走。十八骑者：刘宗敏、田见秀、谷可成、张出杰、李弥昌、任继光、王虎、刘文魁等，窜伏崤、函为盗，不敢复出。值京师有急，召洪承畴、孙传庭入援，而豫、楚总督主抚。张献忠、罗汝才约降。又传自成已死，我师防汛不严，而张献忠在房、谷复叛矣。
自成闻之甚喜，召其众复集秦。督师郑崇俭提兵围之，自成乘间走入楚，依张献忠，忠欲图之，自成觉，再遁走。贺人龙复以重兵追之，自成大败，辎重尽失。欲自裁，养子李双喜止之。自成坐一祠庙廊下，自成揣宗敏有归己意，因太息曰：“人言我有天子分，曷若卜之于神;吉则从我，否则杀我以降。”宗敏曰：“诺!”纳其刀于腰，三卜皆吉。乃杀其两妻，曰：“吾今生死从若矣。”军中壮士，亦有杀其妻愿从者，自成携轻骑间道奔河南。
河南斗米千钱，人心蚁动。杞县举人李某者，大司马李精白之子，性倜傥，出粟千石赈济，人德之，争称李公子。适杞令以他事执李系狱，杞民皆曰：“李公子有急，吾侪可坐视乎!”乃杀令，开狱救李公子。李某自思仍居杞县，必不能全，往投自成。自成闻其名，重礼之，改名李岩，授制将军，大用事。
先有举人牛金星者，以磨勘被黜，往见自成。自成优待之。及归里，族人执牛金星，以通贼首官，拟斩，后减死论戍。时值自成出河南，复谒见。自成得之大喜，授弘文馆学士。
初，自成无大志，所至屠戮，民颇怨望。既得李岩，教以据中原，取天下宜收拾人心为本。令人传唱“迎闯王，不纳粮”之谣，远近煽惑。而牛金星复进卜士宋献策，身长三尺，上谶语曰：“十八子，主神器。”自成大悦，过城不杀，因以所掠发饥民，民多归之，号为李公子仁义兵。
十三年二月，陷南阳，破宜阳，杀其令。又攻永宁、偃师，势大振。河南总兵王绍禹，贪愎克饷自肥，福王犒士三千金，尽入己橐。众兵恨禹，招自成入洛阳城，陷福邸。缒城，至迎恩寺，为所得遇害，尚书吕维祺亦死难。郑妃、世子脱走，余妃李氏、孟氏、肖氏皆自经，内执事三十六人、外执事十八人皆死。有司文武绅衿，死者甚多。自成从李岩、牛金星策，发库金及富人资，以号召饥民于洛阳。掾吏邵时昌为总理，生员张旋吉授伪官，月给银八千两，募兵守洛阳，而自成攻汴梁。
汴梁被困，周王出帑金，巡抚高名衡出兵死守。自成攻七昼夜不能下，怒而攻屠别县。上革豫抚李仙凤职，以张克俭代之。会克俭殉襄难，即以巡抚高名衡补用。而保督杨文岳讨贼甚锐，贼避山谷，汴、洛稍休息。上逮治仙凤罪，因惧而自裁。五月十九日，出大司马傅宗龙于狱，拜兵部侍郎，为秦督剿自成。时，贼罗汝才与张献忠不合，投奔自成，请事为兄。自成喜。未几，献忠败于郧西，贼兵星散无所归，自成邀而取之，附者益众。袁时中，豫土寇也，拥众二十万来投自成，自成工于驾驭，故乐为之用。是时，河南兵火之后，兼以荒疫，民不聊生。
傅宗龙既用，以六月入关，与秦抚汪乔年谋灭贼方略。乔年初抚秦，修烽堠，招残黎，部署未定，而宗龙适至。宗龙欲帅秦，兵扫境以出，无如关中闾左，调发殆尽，未能招募，仅以贺人龙、李国琦数千人出关。上又遣保督杨文岳与傅会师，合力进剿。汪送傅出关，涕泣而别。宗龙既与文岳遇，以九月初四日至新蔡。令起浮桥，期明日过河。值贼自成亦过河窥汝宁。二督宿龙口，夜召诸将谋邀击，诘朝报贼过且尽。我师至孟家庄，诸将解鞍休息，绝不为备。贼设伏出战，贺、李兵溃，保兵星散。副将挟文岳驰遁陈州，秦督慷慨与诸将言曰：“宗龙当死久矣，今被陷，誓捐躯与贼决战!若不效，无若他人走也。”十一日，尽杀马为食。十五日突围。十六日傅师大溃。十九日被执，诡称傅家将，拥至城下，宗龙大呼曰：“此贼也!身自傅督帅，不幸落贼手，汝等城上速击炮石，毋中其计。”贼怒，杀宗龙。汪乔年闻败，仰天叹曰：“傅公死，讨贼无人矣。吾自知以肉喂虎，然不可不出，以持中原心。”誓师而出。
时，自成困左良玉于偃城，闻乔年出关，即释围来战。乔年前曾发自成祖父冢，因自成破洛后，胜势难制，或献策宜掘其祖茔。上密谕乔年，使米脂令图之。自成先使族人改姓充县役，以窥当事动静。县令边大绶有才能，密访执刑拷之，始得其处。令如其言踪迹之，在万山深处。掘开有蚁数石，灯檠有火光。断其棺，骨青黑色，毛被体而黄，脑后盘赤蛇，长数尺，生两角。乔年函角并蛇，腊之以闻。自成即以乔年之口，左目中矢几死，由是痛恨乔年。因指汪阵而言曰：“汝即发我祖茔者耶!”誓师大战，乔年兵败自刎。自成乘胜攻南阳，湘安王、张妃奔楚。是月，贼自成复陷邓州、内乡、舞阳、唐县、新野，官吏先后殉节。
十二月，陷许州。至二十六日，再围汴梁。汴梁宋时故都，金人欲为久计，加筑厚可十丈，次亦八、九丈。贼攻不用云梯，仿古法专取瓴甓为功。下令甲士能取砧者，即归营解甲卧，退者必斩。取砧即穿穴，仅容一人，渐至十百人，次第传土以出。过三、五步一石柱，巨絙系之，万人负絙而绝之，一呼而柱折城崩矣。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于城上凿横道，伏听其下有取土声，即储毒秽以薰灌之，贼触即焦烂。又于城坏处环试火攻。
十五年二月十五日，自成下令，期今日必拔，尽列精骑，鼓噪而上。谁知取土积于城外，高若丘陵，及火作，内土坚，外土浮，火反外击。瓦土涨飞及天，自成兵自相残踏而死，大骇而遁。贼自成不得志于汴梁，去攻陈州。副将关永杰、知州侯君雄，骂贼而死。邑绅崔泌之、举人王受爵等，手刃贼。贼怒而屠城，归德一带州县皆陷，郏令李贞佐、宝丰令张人龙皆死。三月，自成复围汴梁。兵将因屡攻不利，惧而逃者数千人，自成仍下令围而勿攻，以示必克。
上先赦孙传庭罪，召见问曰：“卿度几何人即可破贼?”孙对曰：“臣星驰入关，五千人足矣。”及西行，闻贼围汴，棋置数十营，望尘莫见其际。传庭乃图上方略曰：“不意贼众有数十万，纵得死士，一以当百，以时势料之，非练兵二万、饷百万不可。”上大怒曰：“卿面奏云何，而前后背谬!努力即卷甲出关，毋得逗挠取咎。”孙以贺人龙失机宜，家在米脂，与自成同乡，诸贺皆为贼将，乃赚其相见而杀之。上以戮人龙告布行间，释尚书侯恂于狱，起为督。发帑十五万，犒左良玉将士，激劝平定中州，保传庭出关，诛赏并行，文武迭用，中外赫然，知上意决于必战矣!
于是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会师于朱仙镇。及交战，群师俱陷。从此汴梁外援既绝，敌围日固。而我师咸集河北，日望秦兵出关。无如汴梁之樵采俱断，人相食。乃谋凿朱家口决河以灌贼。孰知为贼觉，先移营高阜，多设巨筏艨艟，驱所掠难民数万，于九月十五日三更，反决马家口以灌城。天大雨，三日不止，河流骤涨，两口并决，声闻百里。丁夫随堤漂没，贼营亦沉数万人。河流直冲汴城，自北门入，穿东南门出，汴人皆溺死。周王率宫眷露栖西城，抚绥各官从之。督师侯恂遣总兵卜从善以舟师乘夜迎王渡河北，自成亦拔营向西南去。
十月，孙传庭兵至南阳，李自成、罗汝才以兵迎敌。孙以高杰、鲁某为先锋，战失利，上书自劾。诏令图功自赎。贼自成陷南阳，屠之，进围汝宁。保督杨文岳以援汴失利，有诏戴罪防汝宁。贼至，杨命冯副将出战，败自刎。赵副将、王参将力战不克而自杀。贼自成执杨文岳，不屈。自成曰：“先生朝廷重臣，自不当屈。然时势乃尔，请熟思之!”文岳曰：“我恨无兵可杀汝，今惟死耳!”佥事王世宗亦被执，厉声骂贼，是日同遇害。知府傅汝为、通判朱国宝皆死。
贼拔营走确山、信阳，向襄阳。左良玉由朱仙镇败，屯于襄阳。诸降贼附之，众二十万，大治战舰于樊。贼自成至樊，樊人苦左兵淫掠，反乐于迎贼。左良玉怒，夺巨舟重装待发。于高阜军营中，遥见百姓牛酒饷贼。郧抚王永新弃城走，贼陷襄阳，属县令郭裕、陈美、周建中、万敬宗，皆不屈死。贼再破夷陵，陷荆门州，沅抚陈睿谟奉惠王走湘阴，王遇害。
十六年正月初二日，陷承天。总兵钱中选、巡抚宋一鹤、留守都司沈寿崇并遇害。钟祥令肖汉，贼闻其贤而禁之，留寺中，命僧款待，汉裂裳自经。钦天博士杨永裕投贼，自陈才能，可佐取天下，请发献王梓宫，俄闻山谷大声如雷，惧而止。即分兵掠州县，左良玉避贼南下。所在安置伪官，惟郧阳以降将王光思同郧抚徐启元善设守，自成百道攻围，终不能下。
贼自称“老府奉天倡义大将军”，寻称大元帅。以罗汝才为“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名其众曰“标营”，领兵百队;曰“左、右、前、后营”，各领兵二十余队。俱用白帜黑纛，自成独用白鬃大纛，左营白帜纛，右绯帜纛，后黄帜纛。各营以次营察，昼夜不怠。人有逃者，谓之落草，顿时杀之。且连营百里，竟日不能遍。禁行囊勿藏白金。精兵许带妻妾，生子弃勿育。收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者充兵，少者十余人，为之主刍掌械，司磨执爨，驼骡称是。过城市勿居房舍，寝兴在帐房。制棉甲百层，矢炮不能入。每兵畜马三匹，剖人腹为槽。军止即校骑射，四鼓饮食听令。所过高山峻岭，腾而直上，毋得旁逾。遇水惟黄河难渡，若淮、泗、泾、渭，人皆翘足踞马背，呼而前，步兵褰裳径渡。诸营得马骡者受上赏，获弓矢者次之，币帛者又次之，珠玉为下。
自成不好酒色，饮食粗粝，与下同甘苦。罗汝才妻妾锦绣，设女乐，美酒羔羊，自奉最厚，自成尝薄之。汝才统众数十万，倚山东孝廉玄珪为记室，言听计从。李兵长于攻，罗兵长于战，两人相须如左右手。所陷中州五十余城，掠获，李营得十之六，罗营得十之四。其下每为李兵所欺，汝才颇不平。虽常称李为兄，常以无意中有“尔”、“汝”之称。自成忧汝才兵强士附，恐难制服。因置酒，以语挑之曰：“吾与汝起草泽，不自量至此。今当图关中，割土分王耳。”汝才粗疏，醉中张目答曰：“吾横行天下为快，何专土为。”自成大忤。有蕲、黄贼帅贺一龙等，率众十万，归自成于开封。一龙又取夷陵、澧州、德安、黄州一带，招左良玉残兵千余以归，先过汝才营，屏人语。自成知之，怒不遽发。玄珪因谓汝才曰：“吾观李帅非能容人才，宜早为之计，毋贻后悔!”汝才长叹弗为备。
有黄州陈生者，少年有志，为自成所识。又因玄珪得交于汝才。思从中起事，使二贼自相吞灭，以清中原。乘间说自成曰：“汝才必为变。”自成不答。又说罗曰：“将军战马，被李营以恶易善，何不烙字别为一群，不能盗换矣。”汝才大喜，命陈生行之。陈生分“前”、“后”、“左”、“右”烙马字，而先烙“左”字为一群。报自成曰：“汝才东通良玉，马用左字为号矣。”自成密令侦之而信，即盛馔具请，罗辞以疾。贺一龙至，宴笑甚欢，五更缚缢之，罗营不知。侵晨，以二十骑入汝才营，托言事，竟入帐中杀之，提汝才头示众曰：“汝才反，元帅令诛之。”一营大惊。收一龙下二将用之，以安众心。汝才手下将有遁归孙督师者，有归左良玉者。其余按册分隶各营，得二十余万。又携玄珪而慰之，旋因事诛之。陈生之谋，亦为自成所疑而被杀。
牛金星教以尊卑节制，恩感并济。自元帅以下，次权将军，次果毅将军，次都尉、掌旅，部总、哨总，各有等第。侄李锦、妻弟高必正，皆居帐中，号亲信。田见秀为权将军，提督诸营。贼见秀为人宽厚，所过全活。刘宗敏善战，亦为权将军。李岩为中营制将军。计五营，伪将军二十二人。凡进止视中权所向，各率偏裨从。
初，贼自成在中州，所略城邑即烧杀，无意据守。及渡江、汉，长驱入荆，以为无敌，即议设守。以襄阳为根本，置襄阳卫左、右威武将军，各领三千人为久戍。荆在襄阳上游，用制将军，率六千人以守之。夷陵楚、蜀门户，用左、右威武将军率二千人守之。又以六百人守荆门，用威武将军率兵六千守澧州。以安陆为扬武卫，用果毅将军，以千人守之。又以威武将军率千五百人守汉川，以防左良玉。以信阳为汝宁卫，用威武将军，以三千人北扼孔道。以禹、郑为均平卫，用果毅将军，设重兵西备关中。诸镇既屯据，乃改襄阳为襄京，修王宫殿居之。杨永裕劝即位，牛金星以为未可而止。置上相、左辅、右弼、六政府、侍郎中、从事等官。于要地设防御使。府曰尹，州曰牧，县曰令，易印为信。擅改崇王、邵陵王、保宁王、肃宁王为伯。牛金星以下，设伪官百余人，皆有籍贯姓名，不屑记载。
自成僭称亲顺王，大会文武诸贼，议出兵所向。牛金星请先取河北，直走京师。杨永裕谋顺流下金陵，断运道。伪兵政府从事顾君恩进曰：“两公所言皆未善，金陵势居下流，其策失之缓;直入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急。不如先定关中，为元帅桑梓之邦，秦都百二山河，建国立业。然后旁掠三边，资其兵力，攻取山西，后向京师，则进可攻，退可守，方为万全。”自成从之。
督师孙传庭在关中，招边勇，开屯田法。三家出一壮丁，以五十金资之。又因前出关馈粮不断，为贼所乘。仿古制造神机火车，战则驱之以拒马，止则环之以自卫，在西教演习。时左光先宿将也，嫌其老，弗之任。专任贼将白广恩为火车总兵，昼夜兴工，得二万辆。又以高杰副之。广恩在山海常肆傲不奉诏，上不得已，命隶传庭剿贼。高杰尤暴戾不法，特以窃自成之妻邢氏，高、李互切齿，故用此二人为军锋。然传庭深知不可速战，常中夜呼参军乔元桂曰：“我以权宜用白、高，此二将岂自成敌哉!”况我军初集，宜久练以乘贼之隙，其如上意何?”适王龙、杨承恩入关，所属三千人皆骁卒，传庭询贼事。龙曰：“贼势重，不可敌。然襄阳荒芜，百万之众，民不能给，多逃亡。五月后，必大饥，乘其乏食而攻之，可不劳而定也。”
时，孙传庭军法威严，绳下过刻，州郡皆震恐。又秦中荒，乏军粮，豪右捐助，有不乐者，哗于朝曰：“督师玩寇靡饷，秦人日在汤火中。”屡上书催战，且传危语曰：“孙督师不出师，缚者即至矣。”传庭顿首曰：“吾固知战未必捷，不过图侥幸于万一耳。然大丈夫岂可复对狱卒乎!”乃上书出关。
七月二十三日，至渑池，薄有斩获。八月十九日，率十营与白广恩期，会于新安。当是时，贼在登封县，闻秦师出，设伏于滋涧。我师至，贼遁归龙门，我师追至龙门，陆续有来降者。孙传庭全军驻龙门，有说孙传庭者：“洛阳虽经残破，四门未堕，下令修筑，官兵同乡民二三万人，半月即可成功。远近流离闻洛城复完，不招自集。公持粮糗开屯田，进战退守，经略中原，系四海之望。此祖逖之镇雍丘，宗泽之复东京也。公早图之!”传庭曰：“秦人弃亲戚坟墓以从我，若久持则阻士气。”九月初八日，我师进汝州，伪都尉季养纯迎降。谍者曰：“贼老营在唐县，精锐屯襄阳。”传庭遣别将率精锐捣唐县，而自以大军由汝州进宝丰。李自成来援，白广恩、高杰战却之。
十二日，自成再率精锐，连战皆败，遂得宝丰，擒州县伪官陈可新等十余人，诛之。又擒果毅将军谢君友，砍其坐纛。获贼王定邦，磔之。谣称唐县老营为我军所破，辎重俱失，妻子被戮，营中哭声震天。督师军声大振。
会天大雨，道路泞泥不可行，粮车日行三十里，士马乏食。或劝孙师暂退就粮，传庭曰：“师有进无退，不如破郏县就食。”破之，得瘦马百匹，割食至尽，雨大不止。住郏县五日不能进，贼轻骑抄出我后，绝饷道，军噪于汝州。李自成率众索战，我兵饥且困。传庭不得已，分三队还师。虽且战且走，而秦兵思家不用命，遇贼即恐怖。推火车者未习战，见贼马骑，尽脱挽而奔。是时火车塞道，马絓于局及衡者不得出，遂大败。贼空壁逐我，一日夜逾四百里，官军死数万，失兵器辎重，不可胜计。
初，自成在襄阳，用邱之陶为兵政府。陶故相国邱瑜之子，宜城陷，相国饮药而死，陶为贼所得，隐忍有所图。及为兵政府，自成甚重之，命守襄阳。陶欲以奇计灭贼，阴遣人间道以蜡书进孙督师曰：“我兵进战，吾诡报左兵大至，以摇贼心。贼必反顾，督师追其后，吾从中起，贼可擒也。”传庭喜，答书订约，为自成所得。孙恃有内应，故进攻益锐。自成佯败，诱之深入。陶果举火，报左兵大至。自成始疑反间，不忍杀陶，今验其诈，怒呼面诘之，出师书责其负己，支解之。陶大骂曰：“吾隐忍从汝，欲报君父之仇也。今事露，天亡我耳，当为厉鬼杀汝!”
传庭入潼关，诸将亦至，仅存残兵数千。高杰曰：“三军家在西安，强之守关，必不尽力，宜弃关守西安。”孙传庭曰：“贼若进关，则全秦沸然，当死守潼关。”十月初七日，自成攻潼关，白广恩苦战难支，高杰拥兵不顾，逃奔西安。贼破关，广恩奔固原。诸将见高、白二人走，各领兵而去。孙帅退保渭南，贼追及，传庭与参军乔元柱跃马大呼，战殁于阵。贼势如破竹，陷华阴，屠商州，黄世清死之。贼逼西安，城中止有川兵五千，无兵装。或劝秦王给棉衣，不与。西安守将王根子，射书约开东门纳贼，巡抚冯师孔、按察黄絅、长安令吴从义、指挥崔尔达死之。秦王被执。致政都御史焦源溥大骂贼，贼怒，断其舌而杀之。副使祝万龄、佥事王征，皆七日不食死。宣抚焦源清，参政田时震，孝廉席增光、朱谊泉，皆死之。(原按：论地方官有封疆之责，不辱而死，分所当然。西安缙绅不屈节者七人。诸生不及载姓名，死者十余人。壮哉秦邦!当拜下风矣!)贼自成纵兵大掠，三日方下令禁止。伪授秦王为权将军，世子及妃刘氏恸哭而死。自成遣将追高杰于延安，渡河贼追及，适河冰泮，不得渡而止。刘宗敏追白广恩于固原，广恩以城降，余将尽归贼。
贼得志，大修长安城，比前倍壮丽。阅兵于渭桥，金鼓之声数百里。每三日，亲至教场操演。身着蓝布袍，张小黄盖。十一月，大会群贼，诣米脂祭墓。戎马万匹，旗旌百里。其祖茔向为官军所掘，拾骨屑而封饰之。访求宗族，赠金抚慰。改延安为天保府，米脂为天保县。
自成初入关，以为桑梓戒侵暴。未及一月，军士束民间丁男为奴，入村舍掳幼女。又以衣冠必不附己，凡旧家为远近所畏服者，征而囚之，加刑以索其金，拷死者埋之。勒渭南南氏饷百六十万，宗伯南企仲年八十，进士南居业、司空南居益，皆受炮烙死。秦人大失望。都司舍人邱从周，身长不满三尺，醉入秦府骂曰：“若一小民，妄踞王府称尊，而所施暴戾若是，安能久乎?”自成叱曰：“酗鬼!”命逐出，不介意也。乃士大夫如惠世扬，年八十犹匍匐授伪官。最奇者，张国绅首创僭号，希冀贼相，又因文太仆夫人邓氏江南望族，有国色，知诗画，诱而进之，以图进身。自成怒曰：“太仆有重名，汝不能庇其家，而反来行媚。”叱国绅斩之。送邓氏归家。白广恩之降，亲携其手，对饮甚欢。左光先等皆降。惟陈永福因汴城矢中自成之目，观望犹豫。自成折箭为誓，遣广恩谕意，遂解甲投顺。
惟王世国、王世成、左禄、李昌龄四将不从，推左为帅，三将坚守。贼遣辩士舒君睿赍五万金犒城中官军。自成为手书，晓谕祸福，不听。因环攻，城上炮石如雨，屡出战，杀贼数千人。满城老幼号呼杀贼。贼穿地道，城遂陷。诸公力战，寡众不敌，副将刘惠自刎，二王、左、李被执。将至西安，沐浴更衣曰：“将以见祖宗于地下也。”入见自成，挺立怒骂。自成曰：“吾虚左以待四将军，何固执不共富贵耶?”四将骂不绝口，死之。贼屠城。宁夏闻之开门降。三边俱□。□兰州、甘肃，沿边居民四、五万人，置西宁节度使守兰州。
甲申正月，自成僭号于西安，更名自晟，伪国号曰顺。拜贼牛金星为天佑殿大学士。造《甲申历》，设六政府、尚书、馆院、谏议、从政各官。于是无赖从逆求荣，固不足怪。如身由科甲，食禄于君，不能歼贼除害，已失臣节矣。又偷生屈膝，北面事贼，此岂人类也耶!
伪官从自襄阳者，赏珠琲二升、银千两。封侯者二十人，伯七十二人，子三十人，男五十五人。定法令，有一马掺行列者斩之，腾入田苗者斩之。兵死，妻妾缢，从无别配。按册马步兵百余万。铸伪钱曰永昌。设科取士，以宁绍先典试，中扶风张文熙为解元。伪学士李化麟、召谏宋卫等，歌功颂德。山西州郡，望风送款。
二月，贼闯李自成率众出关，过河。牛金星、顾君恩、宋献策参预密谋，宋企郊、郭巩育、陆之祺、张璘然、喻上献、李振声、扬王休、黎志陆皆骖乘。破汾州，攻太原，执晋抚臣蔡懋德，死之。宁武关总兵周遇吉，死战被害。自成叹曰：“使守将尽如周将军，吾安得至此!”攻大同，巡抚卫景瑗、总兵朱三乐死之。自成入大同，杀代藩宗室殆尽。犯宣府，总兵姜壤约降，抚臣朱之冯自刎。自成遂入居庸关，真、保、大各皆不守。
当日自成既破太原，竟可逾太行，蹂真、保，直犯京师。乃先攻宁武、雁门者，因宣、大天下劲兵所聚，惧京师急而为之援，则内外受敌，故以偏师行赵地，而自由两关乘瓦解之势尽收精兵，然后转攻居庸，先断勤王之师，而京师坐困，落其掌中。
三月十三日，至昌平。十九日，至京师。时，京营按册典阅，尚有兵数万，然不能敌贼强众。如有良将督师，坚守京师，事尚可图。无如臣民惊惶，人心离散，谋臣尽劝南迁，上意未决。先贼在山西，上曾遣内臣杜勋探贼情形，不反，相传尽节贼中。至是，贼围城，上命兵部尚书张缙彦巡城，又命内臣上城，周围查视。缙彦至得胜门，忽见一内侍以白布缒城，与杜勋密语，即入奏曰：“杜勋尚在，则从贼无疑。今与内侍偶语，万一内外交通，事不可为矣!伏祈宸断，立斩越城之奸宦，以鼓励人心。”上曰：“卿且退，朕当熟思之。”少顷，缒城内侍偕杜勋回奏云：“李自成并无不臣之心，因满朝误国奸党，欲扫除以扶王室。然大势已失，请上自裁。”上犹豫，而外城已开门纳贼矣。中夜，上至宁国公朱纯臣家，闭门不纳。回宫，崩于万岁山之寿皇亭，内臣王承恩从之。都中臣子，死难诸生，大小男妇数百人。
逆贼自成既得志，肆然居大内。伪官牛、宋，传在京各官，三日朝贺。伪将官刘宗敏、李岩等，皆窃居勋戚府第。宗敏日夕杀人，惟李岩于士大夫无拷掠。又常以大义脱懿皇后于厄，俾得从容死节。天良尚未尽灭，人多称之。宋献策与李岩尤厚，说岩曰：“十八孩儿之谶，得毋为公乎?”岩虽不应而心甚喜，牛金星闻之侧目。
自成既窃大位，并无善政，惟向皇亲国戚索饷，而再不能应即拷打，并逮其家。而权将军亦各擒故大臣勒金帛，夹头打腹，甚于烙炮之刑。宋献策谏曰：“平西伯吴襄，其子三桂拥重兵镇守辽东，宜优待吴家，恤其家口，以招徕三桂。”自成不听，加吴襄严刑，掠其家资。将三桂妾陈沅，留入大内。自成向远酒色，至都改操，幸陈沅而宠之。乃大会诸贼，定久安之计。顾君恩曰：“闻南方立藩王，皆不足有为，惟山海关外不可无虑。宜储饷练兵以待之。”自成曰：“吾亦以此为虑耳!”
四月，自成择吉，留子侄等守京师，自率八十万众至山海关。适三桂请大清兵入关，贼遇于一片石，战大败，死者十余万，逃者二十万。贼逃回京师，阅兵仅五十万矣。
五月初二日，又败于定州，伪将军左光先、谷可成皆执戮之。考城、柘城伪令，执解南京。传言河南全境皆反，自成大惊，与其下谋之。李岩自请率精兵二万驰复中州，牛金星劝从其言，而贼自成犹豫未决。牛金星曰：“河南天下之中，且李岩故乡。以大兵与之，如蛟龙得云雨，不可制矣!”自成曰：“汝劝我从之，何也?”曰：“姑安其心耳。岩叛志已久，前宋军师言谶语，岩在家中欣然自负。今河南反，岩不候军令，敢自请兵，目中尚有主乎?国兵新败，人心摇动，欲乘机窃柄。若不早除，必有后患!”自成即收岩，并其弟牟斩于市。宋献策闻而顿足;刘宗敏大怒，欲杀牛金星。由是文武不和，军士解体。自成不敢再战，携陈沅席卷归秦。徙三晋富户、乡绅、藩王子孙殆尽。自成怒宋企郊私用其亲故，几杀之。明太常张第元为兵政尚书，自成猝问曰：“尔家在河北，无恙乎?”第元仓卒不及检，曰：“人皆以为贼官相屠害。”自成大怒，立诛之。耿始然为刑政尚书，惶惧不安，夫妇自缢死。巩育为礼政尚书，定服式不合意，几死。
甲申八月，自成立祖庙，仿古法，被山龙衮衣，忽寒栗索火，左右炽炭于位前，寒不止。召巩育骂曰：“尔移山于吾肩，欲压死吾耶!”将加戮，牛金星救止之。自成先从众议，诈行仁义。今大加杀戮，鞭毙长吏。赋役繁兴，稍不应，非屠即坑。命群下讲《通鉴》，好用己意。其初即伪位，天大风霾，入燕，抽矢默祷，射承天门，中其偏处。既登殿，晕眩不能自主。及归秦，怪风十日不息，其暴虐益甚。
乙酉正月大雪。二月，大清兵至潼关，伪伯马世耀以十五万守关，战败，世耀身死。关破，自成知西安不可守，令田见秀开库，任将士分取。烧仓粟。十三日，自成出东门，至蓝田，由商州遁武关以入襄阳。弃妇女、辎重于七盘坡，不可胜计!吴三桂率兵追至西安，寻得陈沅，大遂所愿。田见秀留仓粟以活西安之民，止烧东城一带。及见自成于商州，曰：“焚矣!”宋企郊等皆逃亡，牛金星亦留秦中。
自成兼程至武昌。时，左良玉已率兵南下，武昌虚无人。自成偕妻高氏、李锦、李乙、高必正，皆肺腑至戚。诸将惟田见秀、袁宗弟、刘体纯、刘方亮、张鼐、吴从义、牛万才等而已。其众尚数十万，居武昌数十日，伪令运铜炭铸“永昌”钱。方谋夺舟南下，将发，而阴霾四塞，烈风雨，旗枪尽折。乃于四月二十四日改由金牛、保安走咸宁、蒲圻，沿途淫杀。过通城，命其下先行，自引二十一骑断后。
通城有九宫山，一名罗公山。顶有玄帝庙，适山民约以谋御卫闾井，防贼淫掠。自成令二十一骑巡山下，而自单骑上山，入庙拜谒玄帝，伏而不能起。村民私议曰：“此必贼帅，若知吾等保甲，为祸不浅!何不先下手杀之乎?”各以锄碎其首。既死，见其衣金龙衣，悬金印，且瞽一目，知为李自成也。从山后逃去。二十一骑讶久不出，迹而求之，则已破首，流血满殿。大惊，弃尸下山，拥李锦为主。未几，降于巡抚何腾蛟。
按：王怀民原按云：予己丑长夏，卧病侣云。蓟北阎南玉与予交契，常到山问疾。偶谈明季事，告予曰：“凡载李自成死于通城九宫山，谬也。湖广孝廉张琮伯，字和汉，于壬寅、癸卯间赴云南同知任，由常德乘船上镇远，泊舟于清(在辰州西镇远东，黔楚交界处)，因林谷幽胜，乃登高四望，忽闻磬声，即觅径步至禅院。叩门入，见一老僧，状伟而言辞慷慨。语甚投合，留连数日乃别。后升江西抚州知府，复道经于此，访老僧已物故矣。其徒悬像，所陈设彝鼎，皆非常物。询何以得此?其徒曰：‘吾师即闯王李自成也。’张惊问当日九宫山死者谁耶?其徒曰：‘闯王平日原养状貌类己者数人，彼时有孙某愿代死，吾师甫得脱耳。’张益奇之。后转甘肃道，以语阎南宫，阎又语予云。”今特记之，以备参考。仆窃思贼自成罪大滔天，湛湛至公，收拾恶人，恐未必容其善死耳。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三
尝思钱者，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又非耳目之玩好，而乃名之为“宝”，亦自有说，盖关乎时之盛衰者也，前代无论矣，即崇祯季年，私钱盛行，大如鹅眼，每贯八分。予窃谓贱之至此，宝失其宝矣。且钱背俱铸一马形，是隐示崇祯之后即有闯寇也。然闯寇之不久，亦要于钱验之。昔自成于山西铸钱，不成;至京又铸，文转成“太昌”。又铸九尔，复不成，岂非宝之所在，神有司之者乎?有西安人语予曰：“自成之钱，既重且大，民间不便，亦不甚用。”予问之秦客，曰：“其钱与今大异，轻重不一，每一钱有半两重者，作银一分;一两重者，作银三分;一两半重者，作银五分;二两重者，作银一钱。极轻五钱起，至二两重乃止，百姓欲市零星之物，极为不便，以增减太多故耳。凡用者，俱将钱悬于项上，不许藏腰袖中。及清兵入秦，百姓悉弃钱于地而不取。然则‘通宝’者，通行于世方为宝，人间不行，岂足为宝乎?”按民间偶有一二细钱，此假钱，非自成所铸。予闻马瑞之母，见小钱而叹明衰，真有识哉!
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二○
四月初一日(14)，有陕西举人杨声华、王琦，撰《劝进表》以献。贼(15)大喜，授伪编修。自是，诸生求试者比比。
初三日，顺天府考顺、大二县童生，首题《天与之》，次题《大君有命》。考举人，首题《天下归仁焉》，次题《莅中国而抚四夷也》。次月揭晓，中十八人，即命吏政府选官。
先是，李贼记室辛酉放元韩霖，荐陈名夏、周钟可大用。故牛金星大优礼周钟，独试一题《士见危授命》。诸人力劝宋企郊用人宜一体选用。宋曰：“新天子御极，自当另用一番人。予为诸公谋，不如以归去为上。”是以沮丧潜逃者纷纷矣。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五
贼(16)召礼部府杨观文入内殿，问：“郊天何以不茹荤酒、不近女色、不行刑，亦有说乎?”杨曰：“天人一气所感，不茹荤酒，欲其志气清明;不近女色，欲其呼吸灵爽;不行刑，欲养天地之气，以感格上穹。”贼云：“说得有理，以后先生常来讲讲。”留坐留茶，辞出打躬，贼送至阶下，亦打躬而出。是后间日常进讲《通鉴》云。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五
崇祯末，李自成横行中原，穷民苦赋役者，相率归之。时有谣曰：“吃他娘，穿他娘，大家开门纳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呜呼!岁饥民困，赋役繁兴，其求赤子不为盗贼者几希矣!甬东处士万季野(17)有诗叹之云：
闯王来，城门开。闯王不来，谁将衣食与吾侪?
寒不衣兮饥不食，还钱粮日夜摧。
更有贪臣来剜肉，生填沟壑诚可哀。
闯王来兮我心悦，闯王不来我心悲!
君不见，朱泚(18)当年据关内，大呼街市免加税。
又不见，刘豫当年据汴城，声传都市捐重征。
民畏重征不畏盗，自古如此君莫惊。
寄语有司各守职，慎勿迫民使为贼。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五
李自成攻宁武(19)，周遇吉悉力拒之，城圮复完者再，伤其四骁将。自成惧，欲退，其将曰：“我众百倍于彼，但用十攻一，番进，蔑不胜矣。”自成从之。前队死，后复继，官军力尽，城遂陷。按：南宋张守南剑州御寇，分州兵为数队，令多具饭。将战，则食第一队人，既饱遣之出城，便食第二队人;度所遣兵力将困，即遣第三队人往代;第四至五六队亦如之，更迭交战，士卒饱而力不乏。盗之计，深合古人之法，惜为自成所用也。
清·陆以湉《冷庐杂识》卷七
自成既入洛，撰《九问》、《九劝》诸伪词，号召群盗，勾引饥民，遂为闯王。辛巳，自成独雄一部，汝才改称曹操营。
予思古之伪号多矣，未有称闯王者，称之自高迎祥(20)始，亦字之甚新，而号之创设者矣。或曰：“闯者，马出门也，属火。国姓，牛也，属土。以火克土，故以马胜牛也。”一云：“闯者，马出头貌。”马出头，是“主”字在马上也，取马上定天下意，然止可为马上之主，不能拱坐称主也，故宋献策有云：“我主不过是马上皇帝。”其意亦见及此矣。盖伪号初设，莫不有数存焉。然迎祥作逆十载，势既横且久矣，而世终未闻称高闯王，仅知有李闯王者，前此犹未甚也。及自成破洛以后而始甚矣。人第知闯王为自成，而不知始于迎祥，抑第知自成为闯王，而不知始于卯辰之际也，故特着之，使世知“闯”之所自，与号“闯”之非无说也。
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一七
十一月，自成复陷襄城，巡抚汪乔年、守将李万庆死之。乔年号岁星，遂安人，天启壬戌进士，官提督三边佥都御史。先是，乔年于陕西发自成先冢，得小蛇，即斩以徇，誓师进兵。将援郾城，抵陕县，时襄城新破，乔年迟疑不敢进。襄城贡生李永祺率邑人出迎官军。自成闻之，解郾城之围来迎战，乔年身中数矢，一军尽覆，以数百人入城，居守五日，襄城复陷。乔年自刎未死，被执见杀，三万余众尽被屠戮。自成深恨诸生，遂劓刖百九十人。又购永祺，永祺匿免，屠其族人九家。杀守将李万庆。万庆乃降将射塌天也，累功至副将，至是自成陷襄城，杀之。诏赠都督同知、荣禄大夫，立祠襄城。
乔年发墓斩蛇，都任锉骨粪潴，可谓二快。
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一七
李自成，陕西延安府米脂县双泉堡人，双泉堡，大镇，东西街口有大井二，故名。父名守忠，务农，颇饶。生二子，长名鸿名。又二十年，为万历三十四年丙午五月。生次子，名鸿基，即自成也。九月，鸿名生子，名过。十一月，鸿名死。先是，守忠父李海，一名势，俱单传，惟守忠生二子，然鸿基生而鸿名即死，亦单传耳。鸿名死三年，妻改适，守忠抚鸿基与过。八岁就塾，二人不喜读书，酷嗜拳勇，各不相下，守忠屡责不悛。年十三，鸿基母死。窃与过出外朋饮。里有刘国龙，亦同庚(21)，相遇甚欢，偕往郊外驰马，饮于村肆，相谓曰：“吾辈须习武艺，成大事，读书何用!”次日，具牲醴诣关庙，仿桃园故事。鸿基欲较力，见神前铁炉一座，重七十三斤，双手举之，绕殿一匝，仍置故处。刘国龙撩衣欲举，不能动，两手握之方起，行五步止。李过奋力一提，亦不动，如国龙法，行十五步止。鸿基复提绕殿一周，置于旧处。道士惊赏曰：“汝父好善，故生汝。”鸿基大言曰：“大丈夫当横行天下，自成自立，若株守父业，岂男子乎?前三载曾梦伟将军呼予‘李自成’，今即改名自成，号鸿基。”国龙等称贺。由是三人数聚饮，守忠嗔责，复将延师束之。自成私走延安，闻罗教师曩为将，武艺超轶，遂师之，日与其党驰射，大喜。越四月，移书国龙与过云：“予在延安，师罗某习武，汝二人速来同学，不可虚废岁月。”正月十六也。守忠见书，往觅。时自成于罗处初习单刀，不即归，罗固劝之，乃还。越三月，守忠恐复往，乃延罗某于家，使刘、李三人师之。年十八，自成性喜生事，守忠为过娶邓氏，而自成欲择美妇，遂迟半载，娶韩金儿。艳而淫，年十四适西安老绅为妾，以行斥，继为延安监生妾，又见弃，至是自成娶之。其夕，守忠梦土地告云：“汝家祸祟入门，百日内有大灾，速与汝孙暂避河南，勿被虎伤。倘违吾言，后悔无及。汝子自成有祸无害。”守忠觉(22)，不乐，遂与过托进香泰安。去月余，自成往延安，韩氏与里棍盖虎儿有奸。越半月，自成归，晚宿十里铺，梦韩与少年偕寝，欲杀之，少年走，乃杀韩而寤。黎明即行，抵家，宛如所梦，举刀直前，盖虎儿以绨袍御之而逸，遂杀韩，众挟之赴县。时署篆艾同知曰：“汝妻不良，杀之固当。但捉奸须双，今止杀妻，于律不合。”遣孟县丞往验。次日庭讯，笞二十，下狱。自成倩丁门子贿二百金，乃出。即发审单云：“李自成因妻韩氏不良而杀之，却无奸夫同杀为证，何以服人?况不合律，姑拟徒，俟获奸夫再审。”自成怒曰：“杀死淫妇，理之当然，奈何受金而罪我?会须控宪!”丁闻之而惧，白于艾，艾出牒覆勘。自成以泄言，知不免，遂杀艾，遁走甘肃。二年己巳(23)冬，清兵十万大入，越蓟薄京，京师戒严，征兵勤王。甘肃巡抚梅之焕有文武才，总戎杨肇基素称骁勇，奉旨赴援。自成投军，居肇基麾下。边地多盗，肇基每使亲兵往剿，止事劫掠，独自成见壮士辄释去，每云：“东海舟头，亦有遇处。”已而升总旗，属下五十人，俱称长官。甘肃东有盗警。自成心谓响马颇有英雄，可结一二以作异日爪牙，因请往捕。甘肃与兰州接壤，有高知岳(24)者臂力绝人，善骑射，白袍白巾，聚党百余，服色悉按五方，居土山坡下，自称闯王，时出行劫。自成引兵搜三日，知岳以八骑至，自成列阵以待。知岳曰：“高闯王在此，速让道!”自成曰：“观若亦是好男子，何为作此举动?予特奉令取汝!”知岳曰：“能者来战。”飞骑突至，自成迎战良久，艺勇悉敌，知不可力争，乃谓之曰：“自古好汉识好汉，观汝状貌，定非凡品，可下马相见，有一言奉告。”遂各叙礼，欢如鱼水，同至土山，结为兄弟，宰马设誓云：“患难相扶，富贵共享。若有异心，神其不佑!”酣饮达旦。自成将行，语之曰：“自此以往勿复行掠，予若功名小就，请同处边庭。倘鄙愿有违，相从不远。”乃别。自成回镇，以他级报功，遂升把总。适征兵檄至，梅抚、杨镇勤王，以王参将为先锋，自成与刘良佐不服。良佐，字明辅，大同左卫人。自成曰：“宁为鸡口，毋为牛后。”良佐曰：“昔郭子仪本行伍中人，后为天下大元帅。我二人有才如此，宁忧不富贵?”自成曰：“大元帅何足道!汉高祖、刘知远、我太祖皇帝，岂祖宗传下天子?亦是平空做成事业者。杨主将安识吾两人?”时师北行，王参将居前队，杨总戎统中军。过兰州，犒师，秋毫不犯。次日百里，抵金县，邑小令怯，闭署不出。王参将入城，欲见令，有兵哗于庭，笞六人，半为自成卒。自成怒，与良佐等缚令出，欲见肇基，适遇参将，刺杀之。时良佐妻子在兰州十里庄，自成孑身，闻高知岳有众八百。遂率所部往。时高麾下勇士有罗汝才、刘国龙、贺一龙、马守应、刘希尧等数人，劫掠郡县，官兵屡败，曾于临洮府城外关厢人家掠美妇五：邢氏、赵氏、余氏、安氏、邬氏，而邢氏尤绝色，知岳嬖之，妻鲍氏妒甚。适自成至，遂以刑氏配之。每日，贼将轮劫。贺锦自北都返，报清师已退，将推督下剿，众有惧色，共议乘兵未至，掠平民充阵，以精兵继之。于是各统所部，往渭源、河州、金县、甘州等处劫掠，所至之地即起火，名“放亮儿”。所掠衣粮等物，即令乡民舁至营中，持刀问云：“愿从否?”如不愿，即云：“我送汝去。”一刀杀之。苟愿从，又问：“有父母妻子否?”无则不问，有则问：“想否?”不想则已，倘云：“想之”，亦曰：“吾送汝去。”复一刀杀之。凡初获者必缚五日始释。有逃而复获者，则截其耳，或黥其面，兵遇之，反指为真贼，解官请赏，主将不之省，斩首示众。故不愿作贼者，既为贼所掠，亦无如之何而从之矣。由是众至数万。
《编年》云：二年都城警，诏天下勤王，山西巡抚耿如杞以兵入援，哗于涿州，大掠良乡。耿如杞逮论死，溃兵遂窜走秦、晋山谷间为盗。先是元年，米脂人李自成性狡黠，善走，能骑射，家贫，为驿书。闻王嘉胤反，往投焉。后推高迎祥为首，称闯王。
一云：自成多力善射，少与衙卒李固、铁冶刘敏政结好，暴于乡里，后随众作贼。其兵尝云：“我王原是个打铁的，今后军都督府张家，原是个补锅的。”初时只七十人相从，后渐结聚。及并了老回回(25)、小表英兵，才有数万。
甘肃，九边之一，在陕西。兰州、河州、金县俱属陕之临洮府。良乡县属顺天府。
各本俱载贼首高迎祥，而此独言高如岳，是一是二，存实以俟考。
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五
自成四月三十日西奔(26)，焚五凤楼，九门放火，火光烛天，号哭之声闻数十里。闻唐通为冯有威杀。五月初二，三桂兵追至定州清水河下岸，斩贼将谷大成，左光行坠马折足，自成屡北。五月五日，率诸将直逼吴营大战，自辰至酉，互有杀伤。忽狂风起，贼阵旗帜悉仆，自成中箭落马，还营。自此，且战且走，三桂亦不急追。牛金星见势渐失，有他志，忌李岩、李牟得军民心，欲去之。会报河南归德府同知陈奇、商丘令贾士俊、定陵令许承荫、鹿邑令孙澄、考城令范隽、柘城令郭经邦及尚国俊七人，俱被兵部尚书丁启睿命参将丁启光擒，缚往南京。李岩请率兵恢复，自成许之。金星曰：“李岩此去必不返，叛形已露，不如诛之。”自成信其言，令金星设酒，诱而杀之。宋献策素善李岩，遂往见刘宗敏，以辞激之。宗敏怒曰：“彼无一箭功，敢擅杀两大将，须诛之!”由是自成将相离心，献策他往，宗敏率众赴河南。自成与李过及骁将数人，率兵十余万，自河南至湖广，欲合张献忠。渡江抵辰州，知献忠已入川，遂驻黔阳二十里外。弘光元正月下旬也。居二十日，百姓苦之。自成闻何腾蛟兵将至，入山阅视要害，见罗公山险峻而广大，遂分结三大营于其下，为久驻黔阳之计，但兵饷无两月支，命刘宗尧等率兵二千渡江，往豫、楚界郡县劫粮;命辛思忠、杨彦率兵二千，于湖广沿江府县劫粮。一夕，自成方寝，大呼曰：“杀，杀，杀!我不惧汝!”窦氏惊问，自成曰：“适梦坐北京殿上，忽见崇祯皇帝与范景文、倪元璐、汪伟、吴襄、周遇吉等数十人，欲执予，予相拒而醒。”窦氏曰：“勿疑也，疑心生暗鬼耳!”自成甫睡，复梦如前，见文武叱声如雷，乃寤。次日得疾，李过日进候，由是与窦氏通。自成病益笃，夜半连呼云：“皇帝幸释我!”遂死。李过以帝礼葬之。
自成死罗公山，清朝有贺表，谓病故也。此实录。
清·计六奇《明李北略》卷二三
崇祯辛巳(27)正月，流寇李自成陷洛阳，福王遇害。(原按云：王死后，内官即窃其尸去，今《明季遗闻》谓“脔割之，和以鹿肉，号为福禄酒者”，皆妄者。附辨于此。)聚众已数万，欲东下窥汴。警报至省，时巡抚李仙风调兵在外，城中无兵。祥符令王燮于城中八十四坊，抽民兵数万，推各坊有望者一人为总领。粮饷器械，巨室争办，随下清野之令。
至二月六日，贼有哨马百余骑至，诈称官兵。值乡民避贼入城，车辆阻路，贼乃杀数十人。城上矢石齐施，始引去。日午，大队直抵西关。时同守者巡按高名衡，左右布政使梁炳、蔡懋德，守道苏壮，开封知府吴士讲，同知文运衡，推官黄澍，知县王燮，都司王怀仁，营将陈德，乡绅刘昌等，皆分信地守御。时，参将陈永福所辖兵皆汴人，屯郑州，离城百四十里，贼轻之，不为备。及闻贼攻城，沿河倍道而进。至二月九日，夜半衔枚，直入贼营。贼以为从天而下，自相践踏。我兵贪利久战，各贼得以合力死拒，致哨官梁魏都、白亮彩等战死。永福脱至城下，遗兵仅三百人，缒以登，欢噪鼓勇，民心大定。次日，永福又潜引兵出水门，颇有斩获。贼又闻保督杨文岳、总兵虎大威以兵赴援，乃解围去。陈永福率援兵追及之，贼鸟兽散，南窜楚境。事闻，升永福副总兵，其子德传，称射中闯目，亦授游击。周王因发内帑数万犒军。
初，贼之破雒阳也，李仙风闻警，令游击高谦引兵缀之。谦逗留不进，仙风不能制，及汴困甚急，仙风竟次于郑州。寇去，方拥兵而至，周王拒门不纳，还至中牟，自缢死。以上初围。
是岁十二月，贼复拥众困汝南，各州邑皆陷，贼众五十万攻汴城。初，督师丁启睿所统兵，内多降寇。城中恐生他变，拒之不许入，令守北门外城。日挟妓酣饮。及与贼战，兵甫交，即溃入月城(28)，其迹似与贼通。在城下哀号求入，启睿欲纳之，王燮大呼曰：“此何时，而敢开门揖寇耶!”启睿有难色，燮起持启睿带曰：“必若此，职与公同往启门耳。”启睿不能夺。时，兵贼相混，已登月城，离大城仅数尺。燮议火攻，令人万炬齐掷，兵贼皆焚为煨烬，妓女亦多死焉。合城欢呼，城始可守。
居数日，贼穴地道入城，矢石皆不能及。燮令城上穿堑御之，穿一日皆透，洞口如井。我兵以长钩挽贼上之，斩其首，尸复堕穴中，又以火药焚之，始遁。贼因始攻西北不利，乃由东门至北门，联营二十里，攻倾城垛三十余处。守将陈宗洙等中弹死者十一员。总兵陈永福立矢石间，不为动。左右泣谏，永福曰：“吾本一老卒伍耳，今受国恩，膺总戎，死生分定，何惧焉!”时，天严寒，粮饷不继，燮单骑骑白周王曰：“王府藏如山，徒为盗积无益，不若散之以哺士。”内官曹坤亦主其议，遂悉出之外府。得贼一级者，予五十金。于城陷处能立一土襄者，赏亦如之。乡绅刘昌、举人王揖等，皆捐助以供刍糗。父老敛衣被以覆军士，名衡慰之曰：“奈尔妻子何?”对曰：“妻子号寒于室，何若官军号寒风寒中乎?”一时兵、民相对而泣。贼复筑炮台四座，高与城等。巨炮至城上，垛口皆平。名衡令于城上又筑小城，约长三里，一夕而就。
至次年正月元旦，贼出我不意，同时力攻。城上以“万人敌”及芦薪膏油焚之，烈焰亘天。贼登城者已数十人，皆为守兵所擒，立斩城头。而我兵被伤甚多，人以此举为战功称最云。防守南门守备高尚仁将旧日镇门大炮夜潜埋土中，翌日掘得之，云上有铸字，系刘伯温预设以击贼者，覆以杂彩，运至城上，祭毕施放，果多命中。又西门旧火药局，亦掘得铁丸数石，人以为神。复闻左良玉(29)将至，城中以矢系书射贼营，曰：“左镇已至，不日内外夹攻，恐汝曹玉石俱焚。”贼逃散数万。复贻书左良玉曰：“将军威振海内，今咫尺大梁，不以一旅相援。旦夕城陷，将军何词以谢朝廷乎?”良玉复书曰：“我兵兼程而至，若一战不捷，汴益无恃。今暂住雍丘为牵制之计。”贼果分兵东顾，城易为守。有为贼献地雷计者，于东城壁下见贼从穴中负土囊以出，越日又见贼负土囊以入，不知其故。正月十二日，贼兵数万伏海濠，我兵方谋堵御，忽响声振地，砧石飞起数十丈，杀贼无算，余皆披靡。初，地雷起时，贼拟随烟冲突而入，不虞其反击也。少焉阅城，旧城仅存数尺。贼亦知天意有在，正议解围。有运粮贼数千，自西蜂拥溃回，云：“不知何处白旗军，已渡黄河，长驱至矣!”皆弃甲逃窜。我兵奋勇下城，焚其火药窝铺。贼有被擒者，讯以惊逃之故，乃知此中实有神助。或日贼因闯将督战甚急，故为讹言以为退避计也。闯于正月廿四解围南去，乃报捷。是役也，在围中者，督师丁启睿、巡抚高名衡、巡按任浚、左布政梁炳、守道苏壮、监军道郭载、知府吴士讲、同知文运衡、推官黄澍、知县王燮、总兵陈永福、游击陈德、都司王怀仁也。以上二围。
闯贼以大梁为腹心重地，必欲割据，以逞其志。是岁四月，复拥兵至，号百万。时，督师丁启睿驻汝南;巡按任浚折股，以告病去;监军郭载随征;知县王燮内召。在围中者，惟巡抚高名衡、左布政梁炳、守道苏壮、知府吴士讲、同知桑开第、推官黄澍、总兵陈永福数员而已。贼临城虚张形势，东驰而击，使我兵疲于奔命。永福乃置大旆铁塔顶，遇某方有警，即麾向之，游营立时奔赴。各汛俱坚壁不动，城守得以安宁。
贼深恨汴人不降，凡获我兵及难民，皆断指刖足。又令四野刈麦，为坐困计。围半月，左良玉、虎大威、杨文岳、丁启睿自汝南来援。贼撤围往御之，先据朱仙镇(30)，已得地利。援师驻镇东，文岳所统保定军，火器称最，屡获小胜。因督镇意见不合，相持数日，势益不支。贼出锐卒截水上流，军中至饮马溲，采青以食，连战俱败绩。贼复夜掘长堑以断归路，至五月廿二日夜半，杨营方对贼施炮，而左营先溃，诸营相继奔窜，督镇仅以身免，退归汝南。方贼移营朱仙镇，虑省兵夹击，乃伪为左镇箭旗，至城外遥呼曰：“今贼已受朱仙，擒在旦夕，省兵以固圉为急，不必轻出。”城中信之，劳以银币而去。及援溃贼回，始知为贼所绐也。贼以伪示谕曰：“援军覆没，如以全城降，誓不戮一人。不然，决黄河水，尽葬鱼腹矣。”有私以箭镞夜遗贼者，获之，众争剐于市。
至七月四日，标营陈德、任珍等，潜出西门击贼，城中义勇营及周王勇士营亦相继协助，杀贼五百级，所得牛马器械无算，始奏凯归。时，粮饷已竭，米价腾贵，黄澍则戮经纪以徇于市。有粮之家，益加藏匿。七月，有习河势者，谓往岁河决自黑窖而下，今贼营适当其冲，密遣人驾舟南岸，掘一昼夜。贼觉逐之，始走。贼亦于朱家寨疏水直灌北门，水随溢随落，仅深三四尺，周城海濠皆满。贼之马步不能近，民反得网鱼之利焉。贼中有曹操者，与闯内相疑贰。启睿乘机为书曰：“接密札，已悉转祸为福之举。又阵前施炮不伤我军，益见将军诚悃。吾首功疏已上，封拜在即日矣。”因重赏侦者，故投闯营，闯信以为真，秘不泄，后于襄阳杀曹操(31)，贼党益离，为此故也。
八月，民饥死相枕，黄澍乃兴搜粮之议。奸胥悍卒入卧内掘地罄搜，即妇女怀藏饼饵，亦夺之而食。民间或煮羊裘，或煮故纸，以及粪中蛴螬，水中蠓蚱俱尽。珠客携珠易米，有碎珠遗地，人不之顾，问落一米，皆群争拾之。至杀人分啖其肉。九月中，久雨河涨，贼复决水上流。十七日，全河入汴，一望汪洋。仅存者，钟、鼓二楼，周府禁城郡王假山，及延度观、山货店土街数高阜处。次日，各官登禁城，慰王无恙，遣善浮者渡河督舟。先是，左良玉之败，朝廷遣三御史监军督兵驰救，即祥符令王燮、杞令苏京、河内令王汉也。其前军刘泽清至柳林大战，为贼所败。嗣后惟谨守北岸，无一军敢南渡。至是，王燮闻变恸哭，即命驾大舟入城，迎王及宫嫔数百人北渡。宫人踉跄泥淖中，或为恶少辈所匿。燮复严谕舟师，不得勒索难民，沿途煮糜以赈之，所全活者甚众。钟楼遗民数千，有郑姓者，素业屠，纠党炊人肉为市，远方以银钱簪珥来贸易者，日得数百金。守将李成栋等，尚率残兵拒守西城，贼不敢近。适援舟至，乃北渡。而难民之栖城上者见贼已登城，皆自投水中。贼有逼之登筏者，不从，多被惨戮。贼登城者日多，向水中觅物，无所顾忌。燮密遣白广恩率兵三千，驾舟于九月廿六日五鼓潜上西城。贼惶遽不知所为，自投水者无算，斩首数百级，生擒六十二人，枭示柳园。闯寇见会城湮没，复以不得周王、抚镇为恨;而部将之入城者又为官兵所创，遂怏引众去。当汴梁全盛时，生齿不下百万，后朝廷遣官赈济，入册者仅十万云。以上三围。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三编卷三
明朝制度，贼任意纷更，“阁”改“天佑”等名，六部尚书为政府，翰林院为弘文馆，詹事府不用，文选司为文谕院，御史为直指，给事中为谏议，主事为从政，布政为统会，巡抚为节度使，按察为防御使，一云兵备改防御使，尚宝为尚契司，太常、鸿胪俱属礼政，太仆寺为验马寺，通政使为知政使，中书为书写房，府为尹，州为牧，县为令。凡铨选，皆宋企郊主之。武臣守备为守领，把总为守旅。太监止用一千人。公服领尚方，以云为级：一品云一，二品云二，乃至九品，云悉如之。带用犀银角，三等。废舆乘马。大篆曰“符”，小篆曰“契”。先铸永昌钱，字不成文。又铸九玺，不成。
贼改印为契，用小篆。有一降官进言于伪尚书曰：“契宜用大篆，不宜用小篆。”贼大骂曰：“奴才，我前番已要杀你，今又来多口讨死耶?”
又四月初一日，改大明门为大顺门。颁冠服，大僚加雉羽于冠，服方领。收各牙牌，自务明光安令成字。
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二○
癸未(32)四月，自成既广收部曲，群贼俱奉号令，遂据襄阳(33)，号曰襄京。其余所掠郡县，俱改易名号。初，自成流劫秦、晋、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乐狗盗，所至焚荡屠夷。既而连陷荆、襄、鄢、郢，席卷河南，有众百万，始思据有城邑、擅名号矣。修襄王宫殿，设官分职，自称“倡义大元帅”，为一品;权将军，二品;制将军，三品;果毅，四品;威武，五品;皆将军。七品，掌旅;八品部总;九品，哨总。所授将帅田见秀、刘宗敏、贺锦、张鼐、党守素、辛思宗、谷可成、李友、任继忠、吴光义、刘芳亮、刘希尧、李过等，共兵二百三十余队，总计马步兵六百余万。每队立一标旗，行营望之而走。标营用白旗，纛皆用黑，左右前后分用黑、白、红、黄色，而纛随之。自壬午(34)年夏破荆，初改防御使、府尹、州牧、县尹。至癸未正月，钦天监博士杨永裕投自成，更设六政府侍郎、郎中、从事诸官属，侍郎则喻上猷、萧应坤、杨承裕，郎中徐丘、王家柱、郑岩忠，从事顾君恩、郭附龙、傅朝升，防御则孟长庚、陈荩、李之纲、吴大黄阁、金有章，府尹则张虞机、姚胤锡、牛佺、刘苏、邓琏、刘茂先。又使任光荣守荆，蔺养成守夷陵，王文耀守澧，白旺守安陆，叶云林守荆门，谢世龙守汉川，马世大守景陵，高一功守信阳，周凤梧守禹州。兵锋所至，人心惶惶，皆弃城奔走，大江南北，人无固志。
自成封崇王为襄阳伯，邵陵、保宁、肃宁诸王俱降贼，改封伯。喻上猷荐列荆州绅士，自成下檄征之，江陵举人陈万策、李开先在所荐中。伪檄下，万策自经，开先触墙死。杨永裕劝进，牛金星不可，乃止。
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一九
罗汝才，延安人，多智而狡。初隶高迎祥，后合张献忠，又合李自成，自成折节下之。闯兵长于攻，罗兵长于战，相倚为用。汝才嗜声色，每破城邑，择子女之美者。后房数百，女乐数部，所至珍食山积，酣燕歌舞。闯贼闻，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以山东人玄珪为谋主，每事取决焉。及闻显陵事，以天命未改，潜谋归顺。欲杀自成献功，未得其便。
十六年四月，汝才印马分营起，自成疑之，以百骑突入汝才营。汝才未起，入帐斩之。汝才一军皆哗，闯贼以大队胁之，七日乃定。又杀其谋主玄珪。
按：流贼自相践踏，乃一极妙之机。倘是时汝才得谋自成，国事尚不可知。惜乎其事不成，此天亡明室也!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一
流贼围汴，城中固守，贼不能克。贼取妇人数百，悉露下体，倒植于地，向城漫骂，号曰：“阴门阵”。城上炮皆不燃。
陈将军永福，亟取僧数略相当，令赤身立于垛口对之，谓之“阳门阵”。贼炮亦退后不发。见李光壁《守汴日志》中。后群盗屡用，往往有验。尝考黄帝、风后以来，从无此法。惟《孙子》六阵中，有牝牡之说，此岂其遗意耶?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六
李贼立投顺牌四，凡破城，四向负牌至村落，降者即负牌过别村，否则加兵。牌所至，日蹙千里。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初编卷六
按：逆闯之罪，上通于天，其踞神京而所以即灭者，败事者有三焉，曰：诈而难久也，骄而难制也，散而难成也。
自成天性凶残，身所屠灭者，不知几亿万。晚乃倡言不杀，诡以收天下之心，吾民父子兄弟，皆死于贼手，不得已姑从其令，以纾一时之急。贼又不加拊循，而伪官之虐政随其后。愚民失望，谋起而拒之。彼自成者，初强从于一夫之说，矫情易意，以图就大事。既知其无成，则将恣睢哮阚，大逞其凶夺。是以初用李岩，既而杀之，盖怒河南之叛己也。使通城不死，自成窜湖湘，窥吴、越，其恶且不下于献忠矣，安在其不杀哉!所谓诈而难久者也。
自成初盗福邸(35)之背，以号召关雒，附从始众。逮乎京师陷，其下争走金帛财物之府以分之，此其为利同也。始何以合，今何以散，若是其悬焉者。则以前之所招饥民，而后之所御骄兵也。兵贪则骄，骄则惰，惰则不战而溃矣!赤眉之入长安也，侯景之破台城也，皆不旋踵而败。彼饥寒乞活之人，一旦见宫室帷帐，珍怪重宝以千数，志满意得，饮酒高会，有富贵归故乡之心。胠箧担囊，惟恐在后，何暇同心胆、共功名哉?所谓骄则难制者，此也。
尔朱荣之料其子兆也，曰：“彼止可统三千骑为将耳，过此则乱矣。”今以献忠用寡，而自成用众，然讵可以将百万乎?彼罗汝才、贺人龙，杀其帅而并其众，皆怨军也。诸将惟陈永福以一矢之故，反为效死。白广恩则性之反复，左光先、官抚民，则事急来归，皆强服也。李岩见举动之非宜，宋献策恨吾谋之不用。刘宗敏以下，见自成为帝王而已贵不益，又其等彝故人也。彼非侧目思报，观望鞅鞅，则怀布衣兄弟之心，讵肯俯眉叉手而为之下?只以狃于一胜，贪财帛子女，以形势相从。苟有所挫，即涣然奔离耳。所谓散而难收者此也。
当京师未破之前，彗孛直扫，黄河倒流，四方讹言，人心蚁动。逆贼如鬼域之蛊惑士民，如豺虎之震怖遐迩。未几天柱倾，地维折，而猰㺄饕餮之气，亦澌然其泯灭。
嗟乎!自成一盗羊逋逃之人耳。当其盛，万金之赏莫能购，十道之师莫能征。及其衰也，二三荛夫牧竖，奋耰锄，掷瓦砾而贼之。血背肢体，固已借草棘、啖乌鸢矣。昔闻成祖筑太和于岭，见者仿佛帝容，楚诸山各有特庙者。《诗》曰：“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必文王在上之灵，痛子孙而击其贼也。彼夫枕戈泣血之士，未能手剑以馘仇人之头，徒使之贯渎鬼神，而降之罚。千载而下，读其事者，恫乎有余恨焉!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三编卷四
十九日(36)辰时，太监杜勋、司马张缙彦开城迎贼。城内外人声如雷，微雨阴蔽，雾障迷日。喧传圣驾出城，百官改服换装，顷刻间尽行逃窜。守城兵卒，从城上滚下，皆说贼兵已进。一时儿童妇女号哭震天，天色益晦。贼兵进自齐化、东便二门，贼将李、刘亲自领兵爬上云梯。一面飞骑数千，至正阳门已大开，即以所存火器沿城放下。我兵一人不见，城内大小通衢，以至极僻处无非贼兵。黄衣弓箭，单刀出鞘，声势逼人。连呼速献马骡，乱入人家，无论官民，将刀乱砍。或财命两伤，或劫财脱命，或先行自尽，或立毙刀下，不可胜数。一时义夫烈妇，堕井悬梁者，惨不可言!士民混杂，各执香站立，门贴“顺民”两字。继而书“永昌元年”，再书“顺天皇帝万岁”。闯贼李自成即于大明门齐拥而入，遂进紫禁城。
贼之结义兄弟数十人，权将军刘宗敏，果毅将军马岱、谷大成、白广恩、祖光先、官抚民、梁甫、姜镶，其余李、贺、田、郭、王、戈诸贼将，不知其名，皆在城中大肆欢呼，几无天日。
民间俱戴破毡帽，穿极旧布衣，以绸衣数层换一布衣不可得。得遂遁于茅舍，侥幸免祸，然百无一二。诸贼将强夺各府署，子女玉帛，尽为所有。驸马巩永固、新乐侯刘文炳全家自焚死。大司农倪元璐具冠带叩北阙自缢。词臣汪伟、刘理顺俱自缢。此是道路纵横，抢掠妇女，行淫特甚。诸贼将挟妓招童，中夜豪饮，触其锋立死。
二十日，贼示：“如有获着崇祯帝者，即封伯爵，赏黄金万两。隐匿不报，全家诛灭。”又出示：“文武官员，俱于二十一日朝见，愿回籍者听其自便。愿服官者，量才擢用，抗违不出者，罪大辟。藏匿之家一并连坐。”
日午，得皇太子于民间。贼命之跪，怒曰：“我岂为若辈屈耶?”贼曰：“汝父何在?”曰：“死寿宁宫矣。”贼又问：“汝家何以失天不?”曰：“误用庸臣周延儒等。”贼笑曰：“汝也明白。”太子又问曰：“何不速杀我?”贼曰：“汝无罪，我岂妄杀。”太子又曰：“如是当听吾一言，一不可惊我祖宗陵寝，二速以礼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杀吾百姓。”太子又曰：“文武百官最无义，明日决来朝贺矣。”次日，朝贺者果一千三百余人。贼叹曰：“此辈不义如此，天下安得不乱!”于是始动杀戮之念。
……
贼授牛金星为弘文馆(37)大学士，出伪示：“百官俱要报职名，以凭量用。不愿者听其回籍，容隐不报者，即以军法从事。”
廿二日，各官投报职名，俱到牛府，悉用囚服听点。是日，丰城侯、襄城伯收帝后尸，以扬木棺殓之，停于东华门侧棚内，二臣即自殒于棺旁。
廿三日，大小文武百官蚤朝，仍穿囚服，排立午门。旧司礼监王德化从内哭出，将各官痛骂，各官亦各污颜举哀。大司马张缙彦被殴打，须发皆光，辅臣亦受其羞辱。至晚，伪示发牛府点名。牛金星即于会极门席地而坐，见百官大笑。将缙绅乱点，有呼名不到者，即以军法治之。其时文武官约有三四千人，俱于中庭匍匐，若投“门下”、“晚生”帖者，即从东华门出，送吏政府授职。其余每一官着兵二人押出西华门，前往西四牌楼。鱼贯飞走，略迟，即以刀背乱砍。宿于刘国公营房，时刘驻田皇亲府内。达旦齐集，逐一唱名，分守戈、李二贼营，严行拷打，追赃充饷。多至万计，少亦数百。踌躇不决者，即刻用刑。有炮烙，有脑箍，有夹棍，有火尺，如本身报名不到，即拶其家属立追。
廿四日，改六部为“六政府”，司马为“从事”，六科为“谏议”，十三道为“直指使”，翰林院为“弘文馆”，太仆寺为“验马寺”，巡抚为“节度使”，兵备为“防御使”，知府为“府尹”，知州为“州牧”，知县为“县令”。官常变乱，倒置纷更，痛哉!
伪除吏大堂宋企郊，文选兼文谕院顾君恩，从事杨枝起，户大堂杨王休，少堂张嶙然，司务魏学濂，从事金震、介松年，礼大堂巩焴，少堂梁兆阳，从事吴之琦，兵大堂侯恂，少堂杨士聪，职方傅景星，从事沈文龙、吴刚思，刑大堂□□□，少堂李振声，工大堂黎志升，少堂李初春，从事孙节、施凤仪，大理吴家周，太常吴履中，寺丞项煜，光禄少卿李元鼎，验马卿宋学显，修撰加一级韩四维、杨廷鉴，编修陈名夏，检讨周钟，司业薛所蕴，学录钱位坤、缪沅，庶吉士锱余谟、张元琳、史可嘉、梁清标、李化麟、成克巩等，吏谏议申芝芳，户谏议戴名说，兵谏议光时亨，直指使涂必泓等，即日到任。
廿五日，各贼将宅中明臣受刑者满地，官职尊者刑愈重。文官如少宗伯杨汝成，部属邹逢吉、萧鸿绪、赵士锦，驸马冉兴让，皇亲张国纪、锱岱、郭振明、周鉴，俱被夹棍死。辅臣魏藻德、方岳贡、陈演、邱瑜，大冢宰李遇知，大司马张缙彦，大司寇张忻，少司马金之俊，大司空陈必谦，少宰沈维炳，宫詹张维纪、方拱乾、李明睿、卫胤文、张从度、方以智，司空王钟彦、申济芳、沈自彰、杨元锡等，均夹死而苏。
凡前门各铺，有同乡株连者，有无辜牵扯者，无不货物立尽。一日罢市，民不堪命。是晚，礼政府出示，劝自成登极。着成国公朱纯臣为首倡，率领文武官僚劝进，未行。
廿六日，平明，百官仍着青衣小帽，在午门外叩罪请死，不允。而干求外任，无耻赴选者，均投吏政府挂名。如吕兆龙、张琦、吴尔埙、汤有庆、鲁栗、姚文然、孙以敬、时敏、翁元益、刘大巩，伪授四川府县。熊世懿授庐州府尹。王孙蕙长芦盐运使。魏天赏淮扬盐运使。董兆或作复北直定州牧。王士屺山东潍县令。给凭信赴任。贼初无守志，是宁武陷后，残破一邑，设立官司也。
廿七日，举崇祯帝后两梓宫于城外，着贼将押太子送行。百官俱不谕知，只命伪礼政府设祭，庶民望之，均挥涕送行。
廿八日，勒索百官助饷，严刑追比。所献衣服酒器玩好等物，车载斗量，悉归贼有。凡交纳金银不足色、不足数者，屡夹再比。富户大家，尽行索缚拷夹。贼臣之受辱者，嘉定伯擒在李贼营中，大肆凌虐，夫人卜氏姑媳自尽。又如平江伯、定国公、袁都督、周铭、周铎等，无不夹伤，惟周镜、刘继祖俱自尽。
廿九日，闻平西伯吴三桂领兵勤王，随同祖大寿进口。
四月初一日，贼军师宋企郊条陈民间疾苦，伪礼政府出示：“文武诸臣于初三日劝进。”
权将军颁示仪制，凡文官俱受大将军节制，一品大职，冠上插雉尾一根，公服俱用棋盘方领补子，服式文武一样。
初二日，谕铸永昌伪钱，遣贼兵四出搜铜，大索三日，鸡犬不宁方止。
鸿胪寺习登极大礼，牛丞相及大将军等议定《大顺汇典》。将“大明门”等字及御碑墨迹俱行铲除洗去，是日各官劝进未允。
库仪仗入大内，宝源局铸“永昌”钱，三日不成。
初五日，各官齐集吏政府劝进。魏藻德、陈演、方岳贡、邱瑜共追赃数万。有庶吉士张家玉上书伪相，请假归里，并直陈时事一疏，举荐范景文、周凤翔、黄道周、刘宗等，可大用。牛丞相极慕周钟，加异优礼。魏学濂与贼语大不合，砍折一臂，复命送太医院调治。
初六日，朱纯臣等劝进，又未允。独召耆老于文华殿，询民疾苦。传谕各处耆老，俱于初九日陛见。又晓谕大将，将所追各官充饷银两造册结数，俱进大内。
初七日，命释明臣拘囚各官，暂放回家，着贼兵看守候定。
初八日，刘、李二贼将点各营兵马遣王将南征，田、李二将东征。近京各处地方，各遣将调度。白邦正传督江南粮储，驻札宿迁。
遣贼擒明臣冯铨于涿州，勒充饷银数万。几近京各处缙绅，苛求亦如都中。
初九日，百官劝进，允行。
工政府铸九玺金玉宝印，不成。
初十日，骤闻边报甚亟，勤王之师日抵都，遂点贼兵十万出迎，而贼之精锐，实止五六千耳。
牛金星会同礼政府示，定于十七日登极。
十一日，各官撰贺表，互相争胜，举国如狂。
十二日，百官毕集午门鸿胪寺，挨班演习，自成与贼将俱不出，惟在内盘库。将金银等器尽数倾销，以便驮载。每千两熔成一块，俱用铁輎装入。日夜哗传城外遍张榜文，系平西伯吴三桂颁示，订我民士各穿孝服，齐心复仇，不许乱穿箭衣快鞋。牛金星遣兵政府侍郎左懋太往三边镇守。黄昏召刘、李二贼，将商议东征。互相推诿，踌躇不快。贼自成乃决计亲征，于二鼓后，传令齐集兵马，大内辎重即于夜半从西直门运出。
十三日，各门贼兵分队而出。自成密令将明辅臣陈演、魏藻德、方岳贡、邱瑜、朱纯臣、徐元桢等三十二员立刻处决。时，旧辅蒋德璟逃出得免。张若麒贼授兵政尚书，以宠赴刘、李诸将宅中敦请。六政府各衙门等官，俱于门外叩送。自成拔营前去，身着布箭衣，顶绒帽。挟明太子、二王，皆玄色布衣，行其马前。时，贼兵所留守城者，不过步卒残兵数千而已。牛金星留守京师，百官每日候阁。
十四日，城中传言我朝(38)大兵进口，吴三桂将抵京城，自成必归山、陕，城中必行屠戮。议论籍籍不定，士民微服窥探，作避命计者无算。然城外败兵乘机抢掠，是日出门被害者颇多。
十五日，城中遍贴无头榜文，有书大定、义兴元年者。并书“义兵即日齐集，调各路镇守官，调兵擒贼，扶幼主即位，以佐中兴”云云。百官无不错愕。是日，明臣选外任者，亡命出都，士民因而单身出奔者，人烟如织。然出东便门者尚可图侥幸。从平子门出者，无不受贼兵之祸。是后警报不一，人心战栗。而伪官贼将，日惟抢掠为事。宫中府中，无不极乱，几成地狱世界矣。
廿八日，闯贼复至京中，匆忙登极。内城殿宇尽行烧毁，乃与牛金星奔山西。
吴三桂统师，协同贝勒追自成于山西。或云辅太子于途，恐未然也。
……
三月廿一日，点百官名毕，不及冷员。廿三日至廿五六日，遍拿各官拘系，亦不及冷员一人。惟中书吕兆龙以廿三日赴御河投水，为贼所获。
廿七日，行人刘中藻以抗言愿归籍，中书陈翔、刘明偀、郝杰、李起龙、谢于宣以削发，俱触怒，一并拘系夹之。闻闯贼对刘、李、牛、顾诸贼云：“各官于城破之日，能死便是忠臣。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削发之人，不忠不孝，留他怎的!”
……
闯贼未入都之日，仓场尚书党崇雅、御史熊世懿、庶吉士史可程、礼部郎中周仲涟先期投降。传言“不待攻城，开门纳款，即鸡犬不扰”。以致守城官军懈心，一到城下即有内监等献门。及入门，即将献门之人杀死。又称淫掠民间者，立行凌迟。假将犯罪之寇杀死四人，为五段。据称以淫掠之故也。民间误信，遂安心开张布店。嘻嘻!自若初来，各寇犹零星入抢。四五日后，恣行掠取。先令十家一保，中有一家逃亡，十家同斩。十家之中，开有富户在内，闯贼自行点取籍没，其中下之家，听各贼分掠。于是，满城百姓无不家家倾竭。尤可恨者，搜取妇女，携抱而出。妇女藏匿者，押其夫，必取出而后已。青天白日之中，俱搂抱于马上。有一寇挟两人者，又有身搂一人，余马夹带两三人者。不避耳目，恣行淫戏，此真古今未见之辱也。
闯贼叛虐贯盈，势必天亡。其伪军师长止四尺，每事懿之。然伪军师亦言闯寇止为马上王，混过九年耳云。又遇秦而兴，至鲁而亡。
闯贼入都，持箭在手，自恃百发中百，射长安牌坊，祝曰：“若射中间字上，天下太平。”一箭射在瓦楞内，闯贼愕然，伪军师姑慰之曰：“射在沟中，以淮为界，中分天下。”贼喜而笑。其实为空虚之象，一旦成空，乃必亡之兆耳。
内官降贼者，自宫中出，皆云李贼虽为首，然总有二十余人俱抗衡不相下，凡事皆众共谋之。入宫之后，集诸宫女美者，每贼首各分三十人。贼初入城，甚严杀戮，数日后奸淫掳掠，无所不至。朝官降贼者，妻妾俱不能免，始悔怨欲逃。总计贼兵入城一十余万，掠淫妇女甚虐。安福胡同，一夜妇女死者三百七十余人。惟死难诸臣家眷，贼兵不敢犯之。
其降贼受官者，诸贼将审问长班，招称本官藏有金银，即便锁去拷打。甚至一将拷打未休，复被他贼锁去拷打。每贼一人，领长班五十名，缉访官民藏畜。长班一人，限访过一件，名曰“公剌”。
拘银匠数十人，凡掳掠金银，俱倾成大砧，以骡马带回陕西。大约贼意在关中，刻刻思归。
京城外，土贼横行，李贼绝不能制。
贼军师宋企郊，身长不满三尺，其形如鬼，占验甚精。未破城时，占十七日大雨，十九日辰时城破。若辰时不破，即日全军俱返，待六年始破。
宁远总兵定西伯吴三桂，拥兵不屈。贼挟其父手书招之。三桂得书不发，八拜谢父，咬断中指，扯裂家书。与王永吉合谋请大兵(39)十万，以图恢复。
众贼各肆掳掠，全无纪律，李闯或禁之，辄曰：“皇帝让汝做，金银妇女亦不与吾辈耶?”
某伪官所至，止一二人跟随。破巾敝衣，绝不成观。即有拨兵跟来者，亦皆疲弱不堪，拒杀极易。而各处误信其不扰，伪官一到，地方官先让衙门，听其到任。无耻乡绅，率先敛银往前迎接，百姓亦安意顺从，自谓无事矣。不知伪官初到任，尚与地方官杯酒往来，交取册籍。一两日后，地方官肯降者羁糜听候，愿去者止许单身脱走，其妻子宦囊，悉为所有。
士大夫按名拿到，尽置狱中，招千拷万，招万拷十万。即有乞哀者，反为所笑侮，仍行虐拷。或遁入穷山空谷者，株连亲戚，到处搜索，不获不止。
孝廉与庠生，按籍唤考，数百之中，考取不过数人，即押送贼处补官。其不取者，即革退。
有家者与富户一同剥取，无家者与贫民一体力役。妇人专用拆城，至期不完者即斩首。男子养马运水，挑载兴造，无一得免。
伪官到任，凡遇兵过，先搜妇女供应。稍或不足，即以刀背乱打伪官，美者携去，恶者弃下。
秀才朝见，宋企郊曰：“朝贺大典，安用若辈!速回读书，候殿试。”数日后果试诸生，首题“天与之”，次题“大雨数千里”。
侯选官见伪尚书宋企郊，求选授衙门。企郊曰：“诸公职衔，俱前朝所考授;新主另有一番规制，恐不能尽循旧例，前考试不过安乡人之心耳。”
传言孙传庭捣陕西贼窟，其时潼关陷失之信，京师虽悉，孙督师殉节未闻，故有此讹。杀戮殆尽。又闻吴三桂领兵大入，李贼败去。三桂入京治丧，下令从贼者衣青，不从贼者衣白。未几，满城士民俱素。
……
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纪》三编卷八
嘉靖时，陕西米脂县广义乡有李十戈者，初生时，父梦九矢一枪，自空飞入其室，惊觉，妻举子。父云：“此子异日当掌握兵权，建功边塞，枪矢总类戈矛，九一适成十数，命名十戈。及长，慷慨好义，年五十二尚无子。继妻石氏，年三十余，复不孕。万历三十三年乙巳二月，进香武当(40)，祈嗣。道士梅三岛赠药以归，石乃孕。丙午，十戈梦一骑突入，长啸数声，周绕其室，乃觉。石生自成，因梦一骑入门，乳名闯儿。
清·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二三
〔注 释〕
①丙午：公元1644年3月18日。②帝：明朝末代皇帝朱由检。③大兵：指清兵。④一片石：在今河北秦皇岛市东北九门口西。⑤九宫山：在湖北通山县与江西武宁县间，因山自下而上，高峰九层，故名九宫山。⑥万季野：名斯同，清朝史学家。⑦潼关：在陕西潼关县北，当山西、陕西、河南三省要冲。⑧宁武关：明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修筑，故址在今山西宁武。⑨代州：今山西代县。⑩援兵：明朝增援河南的部队。(11)王府：此指福王府，位于河南洛阳。(12)襄城：今河南襄城。(13)襄阳：今湖北襄樊。(14)四月初一日：即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四月初一日。(15)贼：对李自成的蔑称。(16)贼：作者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立场上，对李自成的蔑称。(17)万季野：即清代史学家万斯同。(18)朱泚：初为唐朝将领，后趁唐德宗因兵变出奔奉天(今陕西乾县)之机，居长安称帝，不久被李晟击败。(19)宁武：即宁武关，在今山西宁武县。(20)高迎祥：明末农民起义早期首领。(21)同庚：犹言同岁。(22)觉：从睡梦中醒来。(23)二年己巳：即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24)高知岳：即高迎祥，知岳是他的字。(25)老回回：即马守应，明末农民起义早期首领。(26)自成四月三十日西奔：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四月，李自成在山海关被清军击败，回到北京匆匆登基，然后率军西撤。(27)崇祯辛巳：即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28)月城：城外用来屏蔽城门的半圆形小城。(29)左良玉：明末着名将领。(30)朱仙镇：今河南开封西南。(31)曹操：明末农民起义首领罗汝才的绰号。(32)癸未：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33)襄阳：今湖北襄樊。(34)壬午：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35)福邸：即福王府，在河南洛阳。(36)十九日：即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三月十九日。(37)弘文馆：即明朝的翰林院。(38)我朝：即清朝。(39)大兵：指清军。(40)武当：即武当山，又名太和山，在今湖北、陕西两省边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