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公元571—649年)，本名药师，京兆三原(今陕西三原东北)人，唐朝初期着名军事家。出身贵族家庭，自幼攻读书史，精通兵法，为其舅父隋朝名将韩擒虎所称道。隋大业末，初任长安县(今陕西西安南)，后任驾部员外郎，转升马邑郡丞，唐高祖李渊攻克长安时降唐，颇受重用。武德二年(公元619年)，李靖随李世民讨王世充，以功授开府。四年，向李渊献平定萧铣良策，被采纳，奉命为行军总管、摄李孝恭军行军长史，准备攻打萧铣。同年，讨平萧铣，继而进至桂林，分道抚慰，南方悉定。封永康郡公、授检校荆州刺史、岭南道抚慰大使、检校桂州总管。七年，充副将随李孝恭镇辅公祏起义军，授岭南道行台兵部尚书，旋改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唐太宗即位，拜刑部尚书，迁兵部尚书。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奉命为代州道大总管，大破突厥于定襄，封代国公。九年，任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率军攻灭吐谷浑，改封卫国公。此后阖门自守，谢绝宾客。二十三年卒。赠司徒、并州都督，谥景武。着有《李靖兵法》。
〔正史〕
李靖，字药师，京兆三原人。姿貌魁秀，通史书。尝谓所亲曰：“丈夫遭遇，要当以功名取富贵，何至作章句儒!”其舅韩擒虎每与论兵，辄叹曰：“可与语孙、吴者，非斯人尚谁哉!”仕隋为殿内直长吏部尚书牛弘见之曰：“王佐才也!”左仆射杨素拊其床谓曰：“卿终当坐此!”
大业①末，为马邑丞。高祖击突厥，靖察有非常志，自囚上急变，传送江都。至长安，道梗。高祖已定京师，将斩之，靖呼曰：“公起兵为天下除暴乱，欲就大事，以私怨杀谊士乎?”秦王亦为请，得释，引为三卫。从平王世充，以功授开府。
萧铣据江陵，诏靖安辑，从数童骑道金州，会蛮贼邓世洛兵数万屯山谷间，庐江王瑗讨不胜，靖为瑗谋，击却之。进至峡州，阻铣兵不得前。帝谓逗留，诏都督许绍斩靖，绍为请而免。开州蛮再肇则寇夔州，赵群王孝恭战未利，靖率兵八百破其屯，要险设伏，斩肇则，俘擒五千。帝谓左右曰：“使功不如使过，靖果然。因手敕劳曰：“既往不咎，向事吾久已忘之。”靖遂陈图铣十策。有诏拜靖行军总管，兼摄孝恭行军长史，军政一委焉。
武德四年②八月，大阅兵夔州。时秋潦，涛濑涨恶，铣以靖未能下，不设备。诸将亦请江平乃进。靖曰：“兵机事，以速为神。今士始集，铣不及知，若乘水傅垒，是震霆不及塞耳，有能仓卒召兵，无以御我，此必擒也。”孝恭从之。
九月，舟师叩夷陵，铣将文士弘以卒数万屯清江，孝恭欲击之，靖曰：“不可。士弘健将，下皆勇士，今新失荆门，悉锐拒我，此救败之师，不可当。宜驻南岸，待其气衰乃取之。”孝恭不听，留靖守屯，自往与战，大败还。贼委舟散掠，靖视其乱，纵兵击破之，取四百余艘，溺死者万人。即率轻兵五千为先锋，趋江陵，薄城而营。破其将杨君茂、郑文秀，俘甲士四千。孝恭军继进，铣大惧，檄召江南兵，不及到，明日降。靖入其都，号令静严，军无私焉。或请靖籍铣将拒战者家赀以赏军，靖曰：“王者之兵，吊人而取有罪，彼其胁驱以来，藉以拒师，本非所情，不容以叛逆比之。今新定荆、郢，宜示宽大，以慰其心，若降而籍之，恐自荆而南，坚城剧屯，驱之死守，非计之善也。”止不籍。由是江、汉列城争下。以功封永康县公。检校荆州刺史。乃度岭至桂州，分道招慰。酋领冯盎等皆以子弟来谒，南方悉定。裁量款效，承制补官。得郡凡九十六，户六十余万。诰书劳勉，授岭南抚慰大使、检校桂州总管。以岭海陋远，久不见德，非震威武、示礼义，则无以变风。即率兵南巡，所过问疾苦，延见长老，宣布天子恩意，远近欢服。
辅公祏据丹杨反，诏孝恭为帅，召靖入朝受方略，副孝恭东讨，李世积等七总管皆受节度。公祏遣冯惠亮以舟师三万屯当涂，陈正通步骑二万屯青林，自梁山连锁以断江道。筑却月城，延袤十余里，为猗角。诸将议曰：“彼劲兵连栅，将不战疲老我师。若直取丹杨，空其巢窟，惠亮等自降。”靖曰：“不然。二军虽精，而公祏所自将亦锐卒也，既保石头，则牢未可拔。我留不得志，退有所忌，腹背蒙患，非百全计。且惠亮、正通百战余贼，非怯野斗，今方持重，特公祏立计尔。若出不意，挑攻其城，必破之。惠亮拔，公祏擒矣。”孝恭听之。靖率黄君汉等水陆皆进，苦战，杀伤万余人，惠亮等亡去。靖将轻兵至丹杨，公祏惧，众尚多，不能战，乃出走，擒之，江南平。置东南道竹台，以为行台兵部尚书。赐物千段，奴婢百口，马百匹。竹台废，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帝叹曰：“靖乃铣、公祏之膏肓也，古韩、白、卫、霍③何以加!”
八年，突厥寇太原，为行军总管，以江淮兵万人屯太谷。时诸将多败，靖独以完军归。俄权检校安州大都督。太宗践阼，授刑部尚书，录功，赐实封四百户，兼检校中书令。突厥部种离畔，帝方图进取，以兵部尚书为定襄道行军总管，率劲骑三千由马邑趋恶阳岭。颉利可汗大惊，曰：“兵不倾国来，靖敢提孤军至此?”于是帐部数恐。靖纵谍者离惎腹心，夜袭定襄，破之，可汗脱身遁碛口。进封代国公。帝曰：“李陵以步卒五千绝漠，然卒降匈奴，其功尚得书竹帛。靖以骑三千，蹀血虏廷，遂取定襄，古未有辈，足澡吾渭水之耻④矣!”
颉利走保铁山，遣使者谢罪，请举国内附。以靖为定襄道总管往迎之。又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尉抚。靖谓副将张公谨曰：“诏使到，虏必自安，若万骑赍二十日粮，自白道袭之，必得所欲。”公谨曰：“上已与约降，行人在彼，奈何?”靖曰：“机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⑤也。如唐俭辈何足惜哉!”督兵疾进，行遇候逻，皆俘以从，去其牙七里乃觉，部众震溃，斩万余级，俘男女十万，擒其子叠罗施，杀义成公主。颉利亡去，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张宝相擒以献。于是斥地自阴山至大漠矣。帝因大赦天下，赐民五日酺。
御史大夫萧瑀劾靖持军无律，纵士大掠，散失奇宝。帝召让之。靖无所辩，顿首谢。帝徐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不赏而诛，朕不然，赦公之罪，录公之功。”乃进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增户至五百。既而曰：“向人谮短公，朕今悟矣。”加赐帛二千匹，迁尚书右仆射。
靖每参议，恂恂似不能言，以沉厚称。时遣使十六道巡察风俗，以靖为畿内道大使，会足疾，恳乞骸骨。帝遣中书侍郎岑文本谕旨曰：“自古富贵而知止者盖少，虽疾顿惫，犹力于进。公今引大体，朕深嘉之。欲成公美，为一代法，不可不听。”乃授检校特进，就第，赐物段千、尚乘马二，禄赐、国官、府佐皆勿废。若疾少间，三日一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加赐灵寿杖。
顷之，吐谷浑寇边。帝谓侍臣曰：“靖能复起为帅乎?”靖往见房玄龄，曰：“吾虽老，尚堪一行。”帝喜，以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任城王道宗、侯君集、李大亮、李道彦、高甑生五总管兵皆属。军次伏俟城，吐谷浑尽火其莽，退保大非川。诸将议，春草未牙，马弱不可战。靖决策深入，遂逾积石山。大战数十，多所杀获，残其国，国人多降，吐谷浑伏允愁蹙自经死。靖更立大宁王慕容顺而还。甑生军由盐泽道后期。靖簿责之。既归而憾，与广州长史唐奉义告靖谋反，有司按验无状，甑生等以诬罔论。靖乃阖门自守，宾客亲戚一谢遣。改卫国公。其妻卒，诏坟制如卫、霍故事，筑阙象铁山、积石山，以旌其功，进开府仪同三司。
帝将伐辽⑥，召靖入，谓曰：“公南平吴，北破突厥，西定吐谷浑，惟高丽未服，亦有意乎?”对曰：“往凭天威，得效尺寸功。今疾虽衰，陛下诚不弃，病且瘳矣。”帝悯其老，不许。二十三年⑦，病甚，帝幸其第，流涕曰：“公乃朕生平故人，于国有劳。今疾若此，为公忧之。”薨，年七十九，赠司徒、并州都督，给班剑、羽葆、鼓吹，陪葬昭陵，谥景武。
《新唐书》卷九三
〔注 释〕
①大业：隋炀帝杨广的年号，公元605—617年使用。②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武德，唐高祖李渊的年号。③韩、白、卫、霍：即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④渭水之耻：唐武德九年(公元626年)，颉利可汉率大军进攻唐朝，直逼渭河便桥(今陕西西安北)北。李世民驻军渭河之上，与颉利可汗隔河而阵，责他负约。继而唐军大至，突厥与唐结盟退兵。⑤韩信所以破齐：详见本书“韩信”。⑥帝将伐辽：此事发生于唐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⑦二十三年：即唐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
〔相关史料〕
苏州常熟县元阳观单尊师，法名以清。大历①中，曾往嘉兴，入船中，闻香气颇甚，疑有异人。遍目舟中客，皆贾贩之徒，唯船头一人，颜色颇殊，旨趣恬静。单君至中路，告船人：“令易席座船头，就与言也。”既并席之后，香气亦甚。单君因从容问之，答曰：“某本此地人也，少染大风，眉发皆落，自恶不已，遂私逃于深山，意任虎豹所食。数日山路转深，都无人迹，忽遇一老人问曰：‘子何人也?远入山谷。’某具述本意，老人哀之，视曰：‘汝疾得吾，今能差矣，可随吾行。’因随老人行。入山十余里，至一涧。过水十余步，溪然广阔，有草堂数间。老人曰：‘汝未可便入，且于此堂中待一月日，后吾自来看汝。’因遗丸药一裹，令服之，又云：‘此堂中有黄精百合，茯苓薯蓣，枣栗苏蜜之类，恣汝所食。’某入堂居，老人遂行，更入深去。某服药后，亦不饥渴，但觉身轻。如是凡经两月日，老人方至，见其人笑曰：‘尔尚在焉，不亦有心哉!汝疾已差，知乎?’曰：‘不知。’老人曰：‘于水照之。’鬓眉皆生矣，色倍少好。老人曰：‘汝未合久居此。既服吾药，不但去疾，可长生人间矣。且修行道术，与汝二十年后为期，因令却归人间。’临别，某拜辞曰：‘不审仙圣复何姓名，愿垂告示。’老人曰：‘子不闻唐初卫公李靖否?即吾身是也。’乃辞出山。今以所修恐未合圣旨，年限将及，再入山寻师耳。”单君因记其事，为人说之。
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二九
贞观十四年，侯君集、薛万钧等破高昌，降其王曲智盛，执之，献捷于观德殿。以其地为西州，交置河、柳中等县。其界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汉戊巳校尉之地。初突厥屯兵浮图城，与高昌为影响，至是惧而来降，其地为延州。突厥颉利可汗，命执失思力，入朝谢罪，请为藩臣。太宗遣唐俭等持节出塞安抚之。李靖、张公谨于定襄谋曰：“诏使到彼，虏必自宽。选精骑，斋二十日粮，乘间掩袭。”遇其斥候②，皆以俘随，奄到纵击，遂灭其国。获义城公主，虏男女十万。颉利乘千里马奔于西偏，灵州行军张宝相，擒之以献。
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一八九
唐卫国公李靖，微时，曾射猎灵山中，寓食山中。村翁奇其为人，每丰馈焉。岁久益厚。忽遇群鹿，乃逐之。会暮，欲舍之不能。俄而阴晦迷路，茫然不知所归。怅怅而行。因闷益甚，极目有灯火光，因驰赴焉。既至，乃朱门大第，墙宇甚峻。扣门久之，一人出问。靖告迷道，且请寓宿。人曰：“郎君已出，独太夫人在。宿应不可。”靖曰：“试为咨白。”乃入告。复出曰：“夫人初欲不许。且以阴黑，客又言迷，不可不作主人。”邀入厅中。有顷，一青衣③出曰：“夫人来。”年可五十余，青裙素襦，神气清雅，宛若士大夫家。靖前拜之。夫人答拜曰：“儿子皆不在，不合奉留。今天色阴晦，归路又迷，此若不容，遣将何适。然此乃山野之居，儿子还时，或夜到而喧，勿以为愳。”既而食，颇鲜美，然多鱼。食毕，夫人入宅。二青衣送床席裀褥。衾被香洁，皆极铺陈，闭户系之而去。靖独念山野之外，夜到而闹者何物也。惧不敢寝，端坐听之。夜将半，闻扣门声甚急，又闻一人应之，曰：“天符，报大郎子当行雨。周此山七百里，五更须足，无慢滞，无暴厉。”应者受符入呈。闻夫人曰：“儿子二人未归，行雨符到，因辞不可，远时见责。纵使报之，亦以晚矣。僮仆无任专之理，当如之何?”一小青衣曰：“适观厅中客，非常人也，盍请乎?”夫人喜，因自扣其门曰：“郎觉否?，请暂出相见。”靖曰：“诺。”遂下阶见之。夫人曰：“此非人宅，乃龙宫也。妾长男赴东海婚礼，小男送妹。适奉天符，次当行雨。计两处云程，合逾万里，报之不及，求代又难。辄欲奉烦顷刻间，如何?”靖曰：“靖俗人，非乘云者，奈何能行雨?有方可教，即唯命耳。”夫人曰：“苟从吾言，无有不可也。”遂敕黄头，鞴青骢马来。又命取雨器，乃一小瓶子，系于鞍前，戒曰：“郎乘马，无勒衔勒，信其行。马跑地嘶鸣，即取瓶中水一滴，滴马鬃上。慎勿多也。”于是上马腾腾而行，倏忽渐高。但讶其隐疾，不自知其云上也。风急如箭，雷霆起于步下。于是随所跃，辄滴之。既而电掣云开，下见所憩村。思曰：“吾扰此村多矣。方德其人，计无以报。今久旱，苗稼将悴。而雨在我手，宁复惜之。”顾一滴不足濡，乃连下二十滴。俄顷雨毕，骑马复归。夫人者泣于厅曰：“何相误之甚!本约一滴，何私下二十尺之雨。此一滴，乃地上一尺雨也。此村夜半，平地水深二丈，岂复有人?妾已受谴，杖八十矣。”但视其背，血痕满焉。“儿子亦连坐，奈何?”靖惭怖，不知所对。夫人复曰：“郎君世间人，不识云雨之变，诚不敢恨。只恐龙师来寻，有所惊恐。宜速去此。然而劳烦，未有以报。山居无物，有二奴奉赠。总取亦可，取一亦可，唯意所择。”于是命二奴出来。一奴从东廊出，仪貌和悦，怡怡然。一奴从西廊出，愤气勃然，拗怒而立。靖曰：“我猎徒，以斗猛事。今但取一奴，而取悦者，人以我为怯也。”因曰：“两人皆取则不敢。夫人既赐，欲取怒者。”夫人微笑曰：“郎之所欲乃尔。”遂揖与别，奴亦随去。出门数步，回望失宅。顾问其奴，亦不见矣。独寻路而归。及明，望其村，水已极目，大树或露梢而已，不复有人。其后竟以兵权静寇难，功盖天下，而终不及于相，岂非取奴之不得乎?世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岂东西喻邪?所以言奴者，亦下不象。向使二奴皆取，即极将相矣。
宋·李昉《太平广记》卷四一八
李靖说赵郡王孝恭以取萧铣④十策，孝恭上之。二月，辛卯，改信州为夔州，以孝恭为总管，使大造舟舰，习水战。以孝恭未更军旅，靖为行军总管，兼孝恭长吏，委以军事。靖说孝恭悉召巴、蜀酋长子弟，量才授任，置之左右，外示引擢，实以为质。
诏发巴、蜀兵，以赵郡王孝恭为荆湘道行军总管，李靖摄行军长史，统十二总管，自夔州顺流东下;以庐江王瑗为荆郢道行军元帅，出襄州道，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道，黄州总管周法明出夏口道，以击萧铣。是月，孝恭发夔州。时峡江方涨，诸将请俟水落进军，李靖曰：“兵贵神速。今吾兵始集，铣尚未知，若乘江涨，倏忽抵其城下，掩其不备，此必成擒;不可失也!”孝恭从之。
……
赵郡王孝恭帅战舰二千余艘东下，萧铣以江水方涨，殊不为备;孝恭等拔其荆门、宜都二镇，进至夷陵。铣将文士弘将精兵数万屯清江，癸巳，孝恭击走之，获战舰三百余艘，杀溺死者万计;追奔至百里洲，士弘收兵复战，又败之，进入北江。铣江州总管盖彦举以五州来降。
……
萧铣之罢兵营农也，才留宿卫数千人，闻唐兵至，文士弘败，大惧，仓猝征兵，皆在江、岭之外，道涂阻远，不能遽集，乃悉见兵出拒战。孝恭将击之，李靖止之曰：“彼救败之师，策非素立，势不能久，不若且泊南岸，缓之一日，彼必分其兵，或留拒我，或归自守;兵分势弱，我乘其懈而击之，蔑不胜矣。今若急之，彼则并力死战，楚兵剽锐，未易当也。”孝恭不从，留靖守营，自帅锐师出战，果败走，趣南岸。铣众委舟收掠军资，人皆负重，靖见其众乱，纵兵奋击，大破之，乘胜直抵江陵⑤，入其外郭。又攻水城，拔之，大获舟舰，李靖使孝恭尽散之江中。诸将皆曰：“破敌所获，当藉其用，奈何弃以资敌?”靖曰：“萧铣之地，南出岭表，东距洞庭。吾悬军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兵四集，吾表里受敌，进退不获，虽有舟楫，将安用之?今弃舟舰，使塞江而下，援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往来觇伺，动淹旬月，吾取之必矣。”铣援兵见舟舰，果疑不进。其交州总管丘和、长史高士廉、司马杜之松等将朝江陵，闻铣败，悉诣孝恭降。
孝恭勒兵围江陵，铣内外阻绝，问策于中书侍郎岑文本，文本劝铣降。铣乃谓群下曰：“天下祚梁，不可复支矣。若必待力屈，则百姓蒙患，奈何以我一人之故陷百姓于涂炭乎!”乙巳，铣以太牢⑥告于太庙，下令开门出降，守城者皆哭。铣帅群臣缌缞布帻诣军门，曰：“当死者唯铣耳，百姓无罪，愿不杀掠。”孝恭入据其城，诸将欲大掠，岑文本说孝恭曰：“江南之民，自隋末以来，困于虐政，重以群雄虎争，今之存者，皆锋镝之余，吱踵延颈以望真主，是以萧氏君臣、江陵父老决计归命，庶几有所息肩。今若纵兵俘掠，使士民失望。恐自此以南，无复向化之心矣!”孝恭称善，遽禁止之。诸将又言：“梁之将帅与官军拒斗死者，其罪既深，请籍没其家，以赏将士。”李靖曰：“王者之师，宜使义声先路。彼为其主斗死，乃忠臣也，岂可同叛逆之科籍其家乎!”于是城中安堵，秋毫无犯。南方州县闻之，皆望风款附。铣降数日，援兵至者十余万，闻江陵不守，皆释甲而降。
孝恭送铣于长安，上数之，铣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铣无天命，故至此;若以为罪，无所逃死!”竟斩于都市。诏以孝恭为荆州总管;李靖为上柱国，赐爵永康县公，仍使之安抚岭南，得承制拜授。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唐高宗武德四年
颉利既败，窜于铁山，余众尚数万;遣执失思力入见，谢罪，请举国内附，身自入朝。上遣鸿胪卿唐俭等慰抚之，又诏李靖将兵迎颉利。颉利外为卑辞，内实犹豫，欲俟草青马肥，亡入漠北。靖引兵与李世积会白道，相与谋曰：“颉利虽败，其众犹盛，若走度碛北，保依九姓，道阻且远，追之难及。今诏使至彼，虏必自宽，若选精骑一万，赍二十日粮往袭之，不战可擒矣。”以其谋告张公谨，公谨曰：“诏书已许其降，使者在彼，奈何击之!”靖曰：“此韩信所以破齐也。唐俭辈何足惜!”遂勒兵夜发，世积继之，军至阴山，遇突厥千余帐，俘以随军。颉利见使者大喜，意自安。靖使武邑苏定方帅二百骑为前锋，乘雾而行，去牙帐七里，虏乃觉之。颉利乘千里马先走，靖军至，虏众遂溃。唐俭脱身得归。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三
赵郡王孝恭帅战舰二千余艘东下，萧铣以江水方涨，殊不为备，孝恭等拔其荆门、宜都二镇，进至夷陵。铣将文士弘将精兵数万屯清江。癸巳，孝恭击走之，获战舰三百余艘，杀溺死者万计，追奔至百里洲。士弘收兵复战，又败之，进入北江。铣江州总管盖彦举以五州来降。
萧铣之罢兵营农也，才留宿卫数千人，闻唐兵至，文士弘败，大惧，仓猝征兵，皆在江、岭之外，道途阻远，不能遽集，乃悉见兵出拒战。孝恭将击之，李靖止之曰：“彼救败之师，策非索立，势不能久，不若且泊南岸，缓之一日，彼必分其兵，或留拒我，或归自守，兵分势弱，我乘其懈而击之，蔑不胜矣。今若急之，彼则并力死战，楚兵剽锐，未易当也。”孝恭不从，留靖守营，自帅锐师出战，果败走，趣南岸。铣众委舟收掠军资，人皆负重，靖见其众乱，纵兵奋击，大破之，乘胜直抵江陵，入其外郭。又攻水城，拔之，大获舟舰，李靖使孝恭尽散之江中。诸将皆曰：“破敌所获，当藉其用，奈何弃以资敌?”靖曰：“萧铣之地，南出岭表，东距洞庭。吾悬军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军四集，吾表里受敌，进退不获，虽有舟楫，将安用之?今弃舟舰，使塞江而下，援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往来觇伺，动淹旬月，吾取之必矣。”铣援兵见舟舰，果疑不进。其交州刺史丘和、长史高士廉、司马杜之松将朝江陵，闻铣败，悉诣孝恭降。
孝恭勒兵围江陵，铣内外阻绝，问策于中书侍郎岑文本，文本劝铣降。铣乃谓群下曰：“天不祚梁，不可复支矣。若必待力屈，则百姓蒙患，奈何以我一人之故陷百姓于涂炭乎!”乙巳，铣以太牢告于太庙，下令开门出降。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八九
李靖，字药师，京兆三原人。姿貌魁秀，尝谓人曰：“丈夫遭遇，要当以功名取富贵，何至作章句⑦儒!”其舅韩擒虎每与论兵，辄叹曰：“可与语孙、吴者，非斯人而谁哉?”隋吏部尚书牛宏见之，曰：“王佐才也!”左仆射杨素拊其床，谓曰：“公终当坐此!”
大业末，为马邑丞。唐高祖击突厥，靖察其有非常志，因自囚，上急变，传送江都，至长安，道梗。高祖已定京师，将斩之，靖呼曰：“公起兵为天下除暴乱，欲就大事，乃以私怨斩杀谊士乎?”秦王亦为请，得释。萧铣据江陵，诏靖安辑。至峡州，阻铣兵不得前，帝谓逗留，诏都督许绍斩靖，绍为请而免。开州蛮冉肇则寇夔州，赵郡王孝恭战未利，靖率兵八百破其屯，要险设伏，斩肇则，俘擒五千。帝喜谓左右曰：“使功不如使过，靖果然。”因手敕劳之，曰：“既往不咎，向事吾久已忘之。”靖遂陈图铣十策。诏拜行军总管，兼摄李孝恭行军长史，军政一委焉。
武德四年，大阅兵夔州。时秋潦，涛濑涨恶，铣以靖未能下，不设备。诸将亦请江平乃进。靖曰：“兵机事，以速为神。今士始集，铣不及知，若乘水薄垒，是震霆不及塞耳，就能仓卒召兵，无以御我，此必擒也。”孝恭从之。舟师叩夷陵，铣将文士弘以卒数万屯清江，孝恭欲击之，靖曰：“不可。士弘健将，下皆勇士，今新失荆门，悉锐拒我，此救败之师，不可当。宜驻南岸，待其气衰，乃击之。”孝恭不听，留靖屯守，自往与战，大败还。贼委舟散掠，靖视其乱，纵兵击破之，取四百余艘，溺死者万人。靖即率轻兵五千为先锋，趋江陵，薄城而营，破其二将，俘甲士四千。孝恭军继进，铣大惧，檄召江南兵，不及到，乃降。靖入其都，号令严肃，军无所私。或曰铣将拒战，同于叛逆，请籍其家资以赏军，靖曰：“王者之师，吊人而取其罪，铣将被其胁驱而来，藉以拒师，本非其情，不当以叛逆比之。今新定荆、郢，宜示宽大，以慰其心，若降而籍之，恐自荆而南，坚城死守，非计之善也。”由是，江、汉列城争下。
辅公祏⑧据丹阳⑨反，诏孝恭为帅，召靖入朝受方略，副孝恭东讨。时公祏遣冯惠亮以舟师三万屯当涂;陈正通以步骑二万屯青林，自梁山连锁以断江道。筑却月城，延六十里为犄角。诸将议曰：“彼劲兵连栅，将不战而疲老我师。不若直取丹阳，空其巢穴，惠亮等自降。”靖曰：“不然。二军虽精，而公祏所自将亦精锐也，既保石头，则军不可拔。我若往取，留不得志，退有所忌，腹背蒙患，非百全计。且惠亮、正通百战余贼，非怯野斗，方今持重，以待公祏立计。若出其不意，挑攻其城，必破之。惠亮破，则公祏擒矣。”孝恭听之。靖乃遣黄君汉等水陆皆进，苦战，杀伤万余人，惠亮等亡去。靖将轻兵至丹阳，公祏惧，众虽多，不能战，乃出走，擒之，江南平。帝乃叹曰：“靖为铣与公祏之膏肓也，古韩、白、卫、霍何以加!”
突厥部种离叛，靖率劲骑三千，由马邑趋之。颉利可汗大惊，曰：“兵不倾国来，靖敢提孤军至此?”于是帐部数恐。靖纵谍者离其腹心，夜袭定襄，破之，可汗脱身遁。进封代国公。帝曰：“李陵以步卒五千��绝漠，卒降于胡，其功尚得书竹帛。靖以骑三千，喋血虏庭，遂取定襄，古未有辈，足澡吾渭水之耻矣!”颉利走保铁山，请举国内附。遣靖往迎之，又遣唐俭、安修仁抚慰。靖因谓付将张公瑾曰：“诏使到，虏必自安。若万骑赍二十日粮，自白道袭之，必得所欲。”公瑾曰：“上已与约降，行人在彼，奈何?”靖曰：“机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也。如唐俭辈何足惜哉!”因督兵疾进，所遇候逻，皆俘以从。去其牙七里乃觉，部众震溃，斩万余级，俘男女十万。颉利亡去，为大同道总管张宝相擒以献。于是斥地自阴山北而至大漠矣。
御史萧瑀劾靖持军无律，纵士大掠，散失奇宝。帝召责之，靖无所辩，唯顿首谢。帝复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不赏而诛。朕不然，赦公之罪，录公之功。”乃进左光禄大夫。既而曰：“向人谮短公，朕今悟矣。”迁尚书右仆射。靖每参议，恂恂似不能言，以沉厚称。
顷之，吐谷浑寇边。帝诏侍臣曰：“靖能复起为帅乎?”靖往见房玄龄曰：“吾虽老，尚堪一行。”帝喜，以为西海道大总管，高甑生等五总管兵皆属焉。军次伏俟城，吐谷浑尽火其莽，退保大非川。诸将议：春草未生，马弱不可战。靖决策深入，遂逾积石山。大战数十，多所杀获，其国人多降，吐谷浑伏允忧蹙自经死。靖更立大宁王慕容顺而还。高甑生军由盐泽道后期，靖薄责之。既归而憾，告靖谋反，按验无状，甑生等坐诬。靖乃阖门自守，宾客亲戚皆谢遣。改封卫国公。
帝将伐辽，召靖谓曰：“公南平吴，北破突厥，西定吐谷浑，唯高丽未服，亦有意乎?”靖对曰：“往凭天威，得效尺寸功。今疾虽衰，陛下诚不弃，病且瘳矣。”帝悯其老，不许。后病甚，帝幸其第，流涕曰：“公乃朕生平故人，于国有劳。今疾若此，为公忧之。”薨，年七十九。谥景武。
断曰：
靖初为隋，察唐有异。自囚上言，事已无济。及唐为君，执靖欲弃。靖呼英君，岂斩谊士。唐祖赦之，命征蛮地。伏斩冉蛮，俘五千计。帝喜使功，不如过利。萧铣既降，公祏又系。霍、卫、白、韩，功足相比。往征颉利，仅三千骑。遂取定襄，成功何易!再乘诏机，扫清一切。御史劾之，靖唯谢罪。帝悟念功，加官不议。病尚图功，帝为流涕。唐帝股肱，李靖其臂。
明·黄道周《广名将传》卷九
〔注 释〕
①大历：唐代宗李豫的年号，公元766—779年使用。②斥候：侦察;候望。这里指哨兵。③青衣：古时地位低下者穿的服装。婢女也多穿青衣，后因用为婢女的代称。④萧铣：隋末地方割据势力。⑤江陵：今湖北江陵县。⑥太牢：古代帝王、诸侯祭祀时，牛、羊、猪三牲全备为“太牢”。⑦章句：汉代儒生以分章析句来解说经义的一种着作之体。引申为句读训诂之学。⑧辅公祏：隋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后随杜伏威降唐，担任淮南通行台尚书左仆射。武德六年(公元623年)于丹阳起兵反唐。⑨丹阳：今江苏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