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公元前?—前196年),西汉淮阴(今江苏淮阴东南)人,西汉初期着名将领。韩信虽早年家贫,寄食度日,但仍苦读兵法。陈胜、吴广反秦起义,韩信投奔项梁、项籍,因未被重用,弃楚归汉,被汉王刘邦拜为大将。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引兵东向,平定三秦。在楚汉战争相持阶段,韩信率兵袭击项籍后路,亲自出色地指挥了破魏之战、井陉之战和潍水(今山东潍河)之战。在破魏之战中,命部队佯作正面强渡,暗从侧后偷渡,声东击西,活捉魏王豹;在井陉之战中,采取背水列阵,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术,全歼赵军,俘赵王歇;在潍水之战中,采取出奇制胜,分而歼之的战术,以数万汉军大败齐、楚联军20余万,俘获田广,平定齐地。韩信因功被封为齐王。时项籍正重兵围困刘邦于固陵(今河南淮阳西北),韩信围魏救赵,奇袭彭城,迫项籍解围固陵,兵向垓下(今安徽灵璧东南),被刘邦等团团围困,终致失败。韩信后遭刘邦猜忌,被夺去兵权,徙为楚王,继又贬为淮阴侯。汉高祖十年(公元前197年)刘邦亲征陈豨,吕后以“谋反”罪,将韩信骗杀于长乐宫钟室,诛灭“三族”。一代名将,惨遭冤杀。
〔正史〕
韩信,淮阴①人也。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为商贾,常从人寄食。其母死无以葬,乃行营高燥地,令傍可置万家者。信从下乡南昌亭长食,亭长妻苦之,乃晨炊蓐食。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自绝去。至城下钓,有一漂母哀之,饭信,竟漂数十日。信谓漂母曰:“吾必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淮阴少年又侮信曰:“虽长大,好带刀剑,怯耳。”众辱信曰:“能死,刺我;不能,出胯下。”于是信孰视,俯出胯下。一市皆笑信,以为怯。
及项梁②度淮,信乃杖剑从之,居戏下③,无所知名。梁败,又属项羽④,为郎中⑤。信数以策干项羽,羽弗用。汉王⑥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⑦。坐法当斩,其畴十三人皆已斩,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而斩壮士!”滕公⑧奇其言,壮其貌,释弗斩。与语,大说之,言于汉王。汉王以为治粟都尉⑨,上未奇之也。
数与萧何⑩语,何奇之。至南郑(11),诸将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非敢亡,追亡者耳。”上曰:“所追者谁也?”曰:“韩信。”上复骂曰:“诸将亡者已数十,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至如信,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12),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顾王策安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嫚无礼,今拜大将如召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已拜,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上曰:“然。”信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弗如也。”信再拜贺曰:“唯信亦以为大王弗如也。然臣尝事项王,请言项王为人也。项王意乌猝嗟,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也。项王见人恭谨,言语姁姁,人有病疾,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刻印刓,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又背义帝(13)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诸侯之见项王逐义帝江南(14),亦皆归逐其主,自王善地。项王所过亡不残灭,多怨百姓,百姓不附,特劫于威,强服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不散!且三秦王(15)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而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16),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人,唯独邯、欣、翳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于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17),秋豪亡所害,除秦苛法,与民约法三章(18)耳,秦民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户知之。王失职之蜀,民亡不恨者。今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汉王举兵东出陈仓(19),定三秦。二年(20),出关,收魏、河南(21),韩、殷王(22)皆降。令齐、赵(23)共击楚彭城,汉兵败散而还,信复发兵与汉王会荥阳(24),复击破楚京、索间,以故楚兵不能西。
汉之败却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隆楚,齐、赵、魏亦皆反,与楚和。汉王使郦生(25)往说魏王豹,豹不听,乃以信为左丞相击魏。信问郦生:“魏得毋用周叔为大将乎?”曰:“柏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兵击魏。魏盛兵蒲坂(26),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27)以木罂缶度军,袭安邑(28)。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河东,使人请汉王:“愿益兵三万人,臣请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于荥阳。”汉王与兵三万人,遣张耳与俱,进击赵、代。破代,禽夏说阏与(29)。信之下魏、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信、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赵王、成安君陈余闻汉且袭之,聚兵井陉口(30),号称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31)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以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野无所掠卤,不至十日,两将之头可致戏下。愿君留意臣之计,必不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谓曰:“吾闻兵法‘什则围之,倍则战。’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能,千里袭我,亦以罢矣。今如此避弗击,后有大者,何以距之?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广武君策。
信使间人窥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草山而望赵军,戒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拔赵帜,立汉帜。”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呒然,阳应曰:“诺。”信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壁,且彼未见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阻险而还。”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兵望见大笑。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张耳弃鼓旗,走水上军,复疾战,赵空壁争汉鼓旗,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者,候赵空壁逐利,即驰入赵壁,皆拔赵旗帜,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耳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大惊,以汉为皆已破赵王将矣,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弗能禁。于是汉兵夹击,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32)上,禽赵王歇。
信乃令军毋斩广武君,有生得之者,购千金。顷之,有缚而至戏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而师事之。
诸校效首虏休,皆贺,因问信曰:“兵法有‘右背山陵,前左水泽’(33),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弗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34)乎?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经所谓‘驱市人而战之’也,其势非置死地,人人自为战;今即予生地,皆走,宁尚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非所及也。”
于是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有功?”广武君辞曰:“臣闻‘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勇。’若臣者,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35)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伯,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向便成安君听子计,仆亦禽矣。仆委心归计,愿子勿辞。”广武君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愿恐臣计未足用,愿效愚忠。故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日而失之,军败鄗下(36),身死泜水上。今足下虏魏王,禽夏说,不名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诸侯,众庶莫不轰作怠惰,靡衣偷食,倾耳以待命者。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也。今足下举卷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情见力屈,欲战不拔,旷日持久,粮食单竭。若燕不破,齐必距境而以自强。二国相持,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臣愚,窃以为亦过矣。”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当今之计,不如按甲休兵,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然后发一乘之使,奉只尺之书,以使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可图也。兵故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信曰:“善。敬奉教。”于是用广武君策,发使燕,燕从风而靡。乃遣使报汉,因请立张耳王赵以抚其国。汉王许之。
楚数使奇兵度河击赵,王耳、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卒佐汉。楚方急围汉王荥阳,汉王出,南之宛、叶(37),得九江王布,入成皋(38),楚复急围之。四年(39),汉王出成皋,度河,独与滕公从张耳军修武。至,宿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夺其印符,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独汉王来,大惊。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拜信为相国,发赵兵未发者击齐。
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信欲止,蒯通说信令击齐。语在通传。信然其计,遂渡河,袭历下(40)军,至临菑。齐王走高密,使使于楚请救,信已定临菑,东追至高密西。楚使龙且(41)将,号称二十万,救齐。
齐王、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寇久战,锋不可当也。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二千里客居齐,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毋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跨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救齐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半可得,何为而止?”遂战,与信夹潍水(42)陈。信乃夜令人为万余囊,盛沙以壅水上流,引兵半度,击龙且。阳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遂追度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度,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追北至城阳(43),虏广。楚卒皆降,遂平齐。
使人言汉王曰:“齐夸诈多变,反复之国,南边楚,不为假王以填之,其势不定。今权轻,不足以安之,臣请自立为假王。”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而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44)、陈平伏后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寤,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遣张良立信为齐王,征其兵使击楚。
楚以亡龙且,项王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信曰:“足下何不反汉与楚?楚王与足下有旧故。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然得脱,背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为与汉王为金石交,然终为汉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在。项王即亡,次取足下。何不与楚连和,三分天下而王齐?今释此时,自必于汉王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邪!”信谢曰:“臣得事项王数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策不用,故背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数万之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吾得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背之不祥。幸为信谢项王。”武涉已去,蒯通知天下权在于信,深说以三分天下,鼎足而王。语在通传。信不忍背汉,又自以功大,汉王不夺我齐,遂不听。
汉王之败固陵(45),用张良计,征信将兵会陔下(46)。项羽死,高祖袭夺信军,徙信为楚王,都下邳(47)。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亭长,钱百,曰:“公,小人,为德不竟。”召辱己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宁不能死;死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项王亡将钟离眛家在伊庐(48),素与信善。项王败,眛亡归信。汉怨眛,闻在楚,诏楚捕之。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有变告信欲反,书闻,上患之。用陈平谋,伪游于云梦者,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眛谒上,上必喜,亡患。”信见眛计事。眛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眛在。公若欲捕我自媚汉,吾今死,公随手亡矣。”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信持其首谒于陈。高祖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信。至洛阳,赦以为淮阴侯。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称疾不朝从。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49)等列。尝过樊将军哙(50),哙趋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如公何如?”曰:“如臣,多多益办耳。”上笑曰:“多多益办,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后陈豨(51)为代相监边,辞信。信挈其手,与步于庭数匝,仰天而叹曰:“子可与言乎?吾欲与子有言。”豨因曰:“唯将军命。”信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反,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谨奉教!”
汉十年(52),豨果反,高帝自将而往,信称病不从。阴使人之豨所,而与家臣谋,夜诈赦诸官徒奴,欲发兵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书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帝所来,称豨已死,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病,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不用蒯通计,反为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破豨归,至,闻信死,且喜且哀之,问曰:“信死亦何言?”吕后道其语。高祖曰:“此齐辩士蒯通也。”召欲亨之。通至自说,释弗诛。语在通传。
《汉书》卷三四
〔注 释〕
①淮阴:秦县名。故城在今江苏清江东南。②项梁:详见本书《项籍》。③戏(hui)下:即麾下。④项羽:详见本书《项羽》。⑤郎中:管理车、骑、门户并充当侍卫的下级官吏。⑥汉王:即刘邦。⑦连敖:楚官名。掌管粮仓的下级官员。连敖即连厫。一说是负责接待宾客的小官。⑧滕公:即夏侯婴,曾任滕县(今属山东)县令,故名。与刘邦一同起兵,后封汝阴侯。⑨治粟都尉:掌管粮饷的官员。⑩萧何:沛人,佐刘邦取天下,常留守关中,后任相国。(11)南郑:今陕西汉中东。(12)汉中:秦郡名。治所在南郑。(13)义帝:即楚怀王。被项羽佯尊为义帝。(14)项王逐义帝江南:项羽把义帝从彭城迁到江南(今湖南彬县),派人于途中将义帝杀害。(15)三秦王:即当时秦地的三个王。即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16)新安:古地名。今河南渑池东。(17)武关:古地名。战国秦置,在今陕西丹凤东南。(18)约法三章:刘邦初入咸阳时废除秦的苛法后所宣布的法令:“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19)陈仓:秦置县。治今陕西宝鸡东。(20)二年:即汉二年公元前205年。(21)魏、河南:即魏王豹、河南王申阳。二人均被项羽封为王,后背楚降汉。(22)韩、殷王:韩王郑昌、殷王司马卬。(23)齐、赵:齐王田荣、赵王赵歇。(24)荥阳:秦置县,今属河南。(25)郦生:即郦食其(yi ji),刘邦的谋士。游说齐王田广投降刘邦,因韩信趁机攻击齐国,齐王以为受他所骗,将他烹杀。(26)蒲坂:古地名,在今山西永济西黄河东岸。(27)夏阳:古地名,在今陕西韩城南。(28)安邑:古地名,在今山西夏县西北。(29)禽夏说阏与:在阏与(今山西和顺西北)擒获了代王陈余的相夏说。(30)井陉口:太行八隘之一,在今河北井陉东北。(31)广武君李左车(ju):赵国谋臣。(32)泜(chi,又读di)水:水名,即今槐河。(33)右背山陵,前左水泽:语出《孙子兵法·行军篇》,其大意为:行军布阵右前和背后应靠山,前面和左面应临水。(34)陷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语出《孙子兵法·九地篇》,其大意为:把士卒放在性命攸关的危险境地,他们才能死里求生,拚命作战,取得战争的胜利。(35)百里奚:春秋时虞国大夫。因虞君不采纳他的正确意见,终为晋所灭。百里奚作为陪嫁的小臣被晋国送至秦国。后出走到楚。秦穆公闻其有才,将其赎回,命为大夫,辅佐秦王建立霸业。(36)鄗下:鄗,在今河北柏乡北。鄗下,即鄗城近郊。(37)宛、叶:宛,今河南南阳。叶,今河南叶县南。(38)成皋:今河南荥阳汜水镇。(39)四年:公元前203年。(40)历下:今山东济南西。(41)龙且(ju):项羽麾下大将,齐国人。(42)潍水:水名,即今山东东部之潍河。(43)城阳:古县名,治所今山东鄄城境内。(44)详见本书《张良》。(45)汉王之败固陵:刘邦与韩信约定共击项羽,兵至固陵(今河南太康西),韩信不至,被楚军打败,只好闭营自固。(46)垓下:今安徽灵璧南沱河北岸。(47)下坯:今江苏睢宁西北。(48)伊庐:今江苏灌云境。(49)绛、灌:绛,绛侯周勃。灌,颍阴侯灌婴。(50)樊将军哙:即樊哙。刘邦同乡。跟随刘邦起义,以功封贤成君、舞阳侯,汉初曾任丞相。(51)陈豨:宛朐(今山东菏泽西南)人,曾随刘邦定代、破燕,以功封阳夏侯。后因勾结匈奴叛乱被杀。(52)汉十年:公元前197年。
〔相关史料〕
韩信始伐魏,既整师,而问郦生:“魏得毋用周叔为大将乎?”曰:“栢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击魏,益为疑兵,陈船于临晋,而伏兵于夏阳。以木罂渡军而袭安邑,掳魏王豹。则周叔者,信之素畏者也,其才必在信上。使魏用之为将,则信将望风而服,尚安能行木罂渡军之计乎?惟魏不用周叔为将,故韩信得以侥幸,以遂破魏之功也。信继伐赵,广武君者,请奇兵以间道绝粮道,劝成安君深沟高垒,勿为韩信、张耳战,且谓不出十日,两将之头,可致麾下,其料敌如是之审,决非为尝试之谋也。使成安君听其计,则信耳之头,特未可保。当是之时,信盖岌岌乎敛兵旁次,觇其计之用与否也。有报成安君不用诈谋奇计,而广武君之说不行,信于是欣然大喜,方敢引兵而下,委蛇曲折,得使轻骑入赵壁,立汉帜以乱其军,斩成安君于泜水上。是信破赵之功,又侥幸于再胜矣。信始归汉,平此二国,最为功大,而皆幸人之不然,岂非天邪?其后以之取燕,以之拔齐,势如破竹,皆迎刃而解者,又悉资于降虏广武君之策。观信解广武君缚,东向坐而师事之,悉心归计以进取之间,则知广武君料敌制胜之谋,高出世表,大足以服信之心如此。然则周叔之不用于魏,广武君之策不行于赵,而反行于信,此信之所以战胜攻取,为汉家之人杰也与。
宋·王楙《野客丛书》卷一○
初,淮阴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信钓于城下,有漂母见信饥,饭信①。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因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挎下!”于是信孰视之,俯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麾下,无所知名。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羽,羽不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知名。为连敖,坐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于王。王拜以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汉王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信度何等已数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王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王。王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王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乐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辞谢,因问王曰:“今东乡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耶?”汉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喑恶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逐其故主而王其将相,又迁逐义帝置江南;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以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而传檄而定也。”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汉高帝元年
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及成安君陈余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兵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信募生得广武君③者予千金。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问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④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旷日持久,粮食单竭。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乡飨士大夫;北首燕路,而后遣辨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汉高帝三年
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辨士蒯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以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遂渡河。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汉高帝三年
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引兵东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田横走博阳,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
……
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袴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韩信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赢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汉高帝四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者。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帝默然。又问陈平⑤。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为。或说信曰:“斩钟离昧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信持昧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免死,走狗烹;高鸟尽,良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因赦天下。
田肯贺上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上曰:“善!”赐金五百斤。
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汉高帝六年
韩信者,淮阴人也。布衣时不能治生,且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尝从下邳乡亭长寄食,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信往不为具食。信怒,因绝去。信钓于城下,诸母漂(以水击絮曰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食之,岂望报乎!”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于是信熟视之,俯出胯下。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及项梁渡淮,信仗剑从之,居麾下,无所知名。梁败,又属项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羽,羽不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为连敖。坐当法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监斩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之。与语,大悦之,言于汉王,汉王拜为治粟都尉,未之奇也。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汉王到南郑,诸将行道亡者⑥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于王,王不用,因亦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言于王曰:“丞相何亡。”王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王,王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⑦?”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王曰:“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独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于信者,国士无双,王若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于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⑧。”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信拜礼毕,上坐。汉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信谢,因问王曰:“今东向而争天下,岂非项王耶?”王曰:“然。”信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唯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项王臣尝事之,请言其为人也。项目喑哑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谨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饮食,至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所过无不残毁,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虽名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勇武,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敌!且三秦王原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独邯、欣、翳得免,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与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兵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
既而汉王举兵东出陈仓,定三秦,收魏、韩,合齐、赵共击楚。魏王豹反,与楚约合。汉王使郦生说豹,不下。因以信为左丞相,击魏。魏王盛兵塞临晋,信乃益以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因使人请汉王:“愿益发兵三万人,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于荥阳。”汉王遣信与张耳以兵三万,东下井陉击赵。
赵王、成安君陈余闻汉且袭之也,聚兵井陉口,号称三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行,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麾下。”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千里袭我,亦已罢极。如此不击,后有大者,何以加之!”不听广武君策。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汉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汝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复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阵。赵军望见大笑。平旦,信乃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信佯弃旗鼓,走水上军。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遂驰入赵壁,拔赵旗,立汉赤旗。赵军已不能得信等,退还归壁,壁皆汉赤旗,惊而大乱,以为汉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汉兵夹击之,遂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擒赵王歇。
诸将贺毕,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阵以胜,何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乎?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必置之死地,然后人人自为战;若予之生地,皆走矣,宁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
信令军中勿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于是有缚广武君而至麾下者,信乃解其缚,东向坐,西向对,师事之。因问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信固问,广武君乃曰:“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将军涉西河,虏魏王,一举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若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疲,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弊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若此,将军之所短也。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曰:“今为将军计,莫若按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喧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矣。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于燕,燕果从风而靡。乃遣使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从之。
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南出,之宛、叶间,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复急围之。六月,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于修武,至宿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使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勿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齐已听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菑。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乃烹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韩信已定临菑,遂东追广至高密西。楚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
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其锋不可当。不如深壁,今齐王使信使招所亡城,亡城必反汉,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生平知韩信之为人,寄食于人,受辱胯下,无兼人之勇,易与耳。”遂与信夹潍水阵,韩信乃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吾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大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
信平齐,使人言与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复之国也。南连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韩信使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夕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楚已亡龙且,项王怒,使武涉往说齐王信曰:“汉王身居项王掌握中者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也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擒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合,三分天下而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背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幸为信谢项王。”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以奇策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兼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向利背义乎!”通曰:“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窃为足下危之。”韩信犹豫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
汉王之困固陵,用张良计,召信,信遂将兵会垓下。项王已破,汉王震夺齐王军,徒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
信至国,召漂母,赐千金。及下乡亭长,赐百钱。召辱已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宁不能死?死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信初至国,行县邑,陈兵出入。人有告信反者。高祖以陈平计,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弗知。信谒高祖于陈,高祖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免死,良狗烹,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高祖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否,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信曰:“臣多多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擒?”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擒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陈豨拜为钜鹿守,辞于淮阴侯。淮阻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叛,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因欲杀之。舍人第上变。吕后与肖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给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
断曰:
淮阴饿夫,饭于漂母。时不利兮,胯下受侮。事楚无知,事汉谁数。火烧连廒,身几伏斧。萧滕虽奇,沛犹未许。既亡追还,方惊坛语。暗出陈仓,定秦击楚。井陉拔赵,佯弃旗鼓。袭田囊沙,要求齐主,千金报恩,百钱羞沮。能辨多多,不能自处。未央被诛,前功何补。
明·黄道周《广名将传》卷二
〔注 释〕
①饭信:给韩信饭吃。②东乡:犹言东向。③广武居:秦末谋士。初依附赵王武臣,封广武君。后归附韩信。④百里奚:一作百里傒,春秋时秦国大夫。⑤陈平:西汉初大臣。阳武(今河南原阳东南)人。⑥亡者:逃去的士卒。⑦若亡何也:你为何要逃跑。⑧吾为公以为将:我为了你说的这番话,特命韩信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