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寔(约公元103—170年)字子真，又名崔台，冀州安平(今河北省安平县一带)人，东汉着名政论家、农学家。

崔寔出身名门，其先辈崔朝、崔骃等都先后在朝为官。及寔之时，家道中落，他不得不以酿酒贩卖为生，虽遭人讥笑，却矢志不改。崔寔曾在五原任职，政绩斐然。他着述甚丰，除《政论》外，还着有《四民月令》，详载了耕耘收获、蚕桑丝织、加工酿造、饮食卫生、交易买卖等方面的情况，书中继承了西汉《汜胜之书》所提到的一些内容，但在有些方面也作了发展，如书中所谓“别稻”(即水稻的移栽)和树木的压条繁殖等，就是古农书中最早记载，崔寔对于中国传统农学的贡献不仅仅是具体的科技成就，而主要在于他首创了以月令写作农书的先例，这也就使得《四民月令》成为古农书中最早的月令体农书，从而也就奠定了崔寔在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史上的地位。

〔正 史〕

寔，字子真，一名台，字元始。少沈静，好典籍。父卒，隐居墓侧。服竟①，三公②并辟，皆不就。桓帝③初，诏公卿郡国举至孝独行之士。寔以郡举，征诣公车④，病不对策⑤，除⑥为郎。明于政体，吏才有余，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指切时要，言辩而确，当世称之。仲长统⑦曰：“凡为人主，宜写一通，置之坐侧。”其辞曰：

“自尧舜之帝，汤武之王，皆赖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陈谟⑧而唐虞以兴，伊、箕⑨作训而殷周用隆。及继体之君，欲立中兴之功者，曷尝不赖贤哲之谋乎!凡天下所以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寝衰而不改，习乱安危，怢⑩不自睹。或荒耽嗜欲，不恤万机;或耳蔽箴诲(11)，厌伪忽真;或犹豫歧路，莫适所以;或见信之佐，括囊(12)守禄，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是以王纲纵驰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

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余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风俗凋敝，人庶巧伪，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且济时拯世之术，岂必体尧蹈舜然后乃理哉?期于补绽决坏(13)，枝柱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故圣人执权，遭时定制，步骤之差，各有云设。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闻也。盖孔子对叶公以来远，哀公以临人，景公以节礼，非其不同，所急异务也。是以受命之君，每辄创制;中兴之主，亦匡时失。昔盘庚愍(14)殷，迁都易民;周穆(15)有阙，甫侯正刑。俗人拘文牵古，不达权制，奇伟所闻，简忽所见，乌可与论国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虽合圣德，辄见掎夺。何者?其顽士暗于时权，安习所见，不知乐成，况可虑始，苟云率由旧章而已。其达者或矜名妒能，耻策非己，舞笔奋辞，以破其义，寡不胜众，遂见摈弃。虽稷、契复存，犹将困焉。斯贾生之所以排于绛、灌(16)，屈子(17)之所以摅(18)其幽愤者也。夫以文帝之明，贾生之贤，绛、灌之忠，而有此患，况其余哉!

故宜量力度德，《春秋》之义。今既不能纯法八世(19)，故宜参以霸政。则宜重赏深罚以御之，明着法术以检之。自非上德，严之则理，宽之则乱。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20)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海内清肃，天下密如。荐勋祖庙，享号中宗。算计见效，优于孝文。及元帝(21)即位，多行宽政，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监(22)。昔孔子作《春秋》，褒齐桓、懿(23)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武之道哉?诚达权救敝(24)之理也。故圣人能与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变，以为结绳之约，可复理乱秦之绪，“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围。

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膏。盖为国之法，有似理身，平则致养，疾则攻焉。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德教者，兴平之梁肉也。夫以德教除残(25)，是以梁肉理疾也;以刑罚理平，是以药石供养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贷，驭委其辔，马骀其衔。四牡横奔(26)，皇路险倾。方将柑勒鞬(27)以救之，岂暇鸣和銮，请节奏哉?昔高祖令萧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28)、劓(29)、斩趾、断舌、枭首，故谓之具五刑。文帝(30)虽除肉刑，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趾者笞五百，当斩右趾者弃市。右趾者既殒其命。笞挞者往往至死。虽有轻刑之名，其实杀也。当此之时，民皆思复肉刑。至景帝(31)元年，乃下诏曰：“笞与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民。”乃定律，减笞轻捶。自是之后，笞者得全。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轻之也;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必欲行若言，当大定其本，使人主师五帝而式三王。荡亡秦之俗，遵先圣之风，弃苟全之政，蹈稽古之踪，复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然后选稷契为佐，伊吕为辅，乐作而凤皇仪，击石而百兽舞。若不然，则多为累而已。

其后辟太尉袁汤、大将军梁冀府，并不应。大司农羊傅、少府何豹上书荐寔才美能高，宜在朝廷。召拜议郎，迁大将军冀司马，与边韶、延笃等着作东观。

出为五原(32)太守。五原土宜麻枲(33)，而俗不知织绩，民冬月无衣，积细草而卧其中，见吏则衣草而出。寔至官，斥卖储峙(34)，为作纺绩、织纴、綀緼之具以教之，民得以免寒苦。是时胡虏连入云中、朔方(35)，杀略吏民，一岁至九奔命。寔整厉士马，严烽候，虏不敢犯，常为边最。

以病征，拜议郎，复与诸儒博士共杂定“五经”。会梁冀诛，寔以故吏免官，禁锢数年。

时鲜卑数犯边，诏三公举威武谋略之士，司空黄琼荐寔，拜辽东太守。行道，母刘氏病卒，上疏求归葬行丧。母有母仪淑德，博览书传。初，寔在五原，常训以临民之政，寔之善绩，母有其助焉。服竟，召拜尚书。寔以世方阻乱，称疾不视事，数月免归。

初，寔父卒，剽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寔终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余。及仕官，历位边郡，而愈贫薄。建宁(36)中病卒。家徒四壁立，无以殡敛，光禄勋杨赐、太仆彭逢、少府段颎(37)为备棺椁葬具，大鸿胪袁隗树碑颂德。所着碑、论、箴、铭、札、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

《后汉书·崔寔传》卷五二

〔注 释〕

①服竟：守孝结束，服丧结束。②三公：古代中央三种最高官衔的合称，周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书·周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变理阴阳。”西汉以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御史大夫(大司空)为三公，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见《通典·职官一》。③桓帝：东汉第十代皇帝，公元147—167年在位。④公车：汉代官署名。是卫尉的下属机构，设公车令，掌管宫殿司马门的警卫。天下上事及征召等事宜，经由此处受理，后以指此类官署。⑤病不对策：不善于回答皇帝提出的问题。病，败也;对策，应考的人按策上的问题陈述自己的见解。从汉代起，皇帝为选拔人才举行考试，事先把问题写在竹简上，叫“策”。⑥除：任命、授职。李密《陈情表》：“除臣洗马。” ⑦仲长统：(公元180—220年)东汉末政论家。有《昌言》34篇，多评论时政。另有《述志》诗两首，抒发对汉末黑暗现实的愤慨。⑧皋陶陈谟：皋陶：传说中少暤氏支裔，东夷部落首领之一。虞舜时，曾任掌管刑法的士官，以正直着称。陈谟，进陈谋划。谟(mo)：计谋，谋略。陆机《辩亡论下》：“遂献宏谟。” ⑨伊、箕：伊，伊尹，商汤辅臣，佐商灭夏，连理国事，连保汤，外丙、中壬三朝，曾作《伊训》。箕，箕子，商纣王之叔，有较高的政治才能和文化知识。纣杀比干后，他惧而佯狂为奴，被纣囚禁。周武王灭商诛纣，把他释放，咨以国事。传说之词，多系后人伪托。⑩怢(tu)：忽略，忽视。(11)箴诲：规劝谏告之语。(12)括(gua)囊：结扎袋口。比喻缄口不言。《易·坤》：“括囊，无咎无誉。”(13)补绽决坏：修补废弛，疏通衰败。(14)愍(min)：忧患。(15)周穆：周穆王，即姬满，西周国王，昭王之子。相传他命甫侯作《甫刑》。(16)贾生之所以排于绛、灌：贾谊所以受绛侯(周勃)、灌婴排挤的原因。贾生，即西汉政论家贾谊，18岁即以文才出名。因主张改革政治，遭周勃等权贵忌恨、毁谤，后遭贬，抑郁而死。绛，绛侯，即西汉大臣周勃，秦末随刘邦起兵反秦，以军功为将军，封绛侯。灌，即西汉将领、大臣灌婴，以年轻善战闻名，封昌文侯、颖阴侯。二人因“重武少文”，不善治国，故后人有“绛、灌无文”之说。(17)屈子：屈原。(18)摅(shu)：散布，抒发。《汉书·叙传》：“独摅意虖宇宙之外，锐思于豪芒之内。”(19)八世：指三皇五帝。(20)宣武帝：指西汉宣帝刘询，公元前73—前49年在位。(21)元帝：西汉元帝刘奭(shi)公元前48—前33年在位。(22)监：同“鉴”。(23)懿(yi)：美，好，作为赞美、褒扬之义。(24)达权救敝：通晓事物变化，拯救时政弊端。权，权变，灵活。《三国志·魏志·武帝纪》：“太祖少机警，有权数。”(25)除残：祛除残暴。(26)政多恩贷，驭委其辔，马骀其衔，四牡横奔：政治统治过于宽松，就像驾马放松了缰绳，马嘴脱开口嚼，横冲直撞。委，抛弃，舍弃。《韩非子·难势》：“释势委法，尧舜户说而人辩之，不能治三家。”辔，音pei，是驾驭牲口用的缰绳。骀，马嚼子脱落。衔，马嚼子。牡，指雄马。(27)柑勒鞬：柑勒，给马上嚼子，引申为约束。鞬，束住车辕，使车子停止前进。鞬(jian)，束，缠束。(zhou)，车辕。(28)黥(qing)：古代的一种刑罚，用刀刺刻犯人的面额，再涂上墨，也叫“墨刑”。(29)劓(yi)：割掉鼻子，古代的一种刑罚。(30)文帝：西汉文帝刘恒，公元前179—前157年在位。(31)景帝：西汉景帝刘启，公元前156—前141年，2人在位期间，政通人和，史称“文景之治”。(32)五原：郡名，战国秦置，治所在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北。(33)枲(xi)：大麻。《盐铁论·利议》：“文表而枲里，乱实者也。”(34)储峙(zhi)：储备。峙，备，储备。《诗经·大雅·崧高》“以峙其(zhang)。”(，粮)。(35)云中、朔方：今内蒙古托克托县东北及杭锦旗西北黄河南岸一带。(36)建宁：东汉灵帝刘宏第一个年号，公元168—172年。(37)颎(ji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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