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在左,理想在右
重庆大学建筑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汤桦 1959年2月出生,毕业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建筑学硕士。现任深圳汤桦设计咨询有限公司总经理、重庆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作品有: 重庆大学建筑艺术教学楼、富阳市文化中心、深圳南油文化广场、成都贝森总部办公室、“阳朔桂花村” 规划、宝安中心区中央绿轴、深圳电视中心、遵义经济技术开发区行政中心、沈阳建筑工程学院新校区、宁波 “东钱湖国际教育论坛” 方案等。
少年时代的激情岁月启蒙了改造社会的梦想,工厂学徒完成了手工艺的训练,汤桦的人生刚一起步,就踏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及至后来几十年的建筑生涯,仍是一个或此消彼长或相互渗透的过程。在重庆建筑工程学院人文色彩最浓厚的新时期,当室友刘家琨失望于建筑学的绘画不过是填颜色时,汤桦则失望于没有数理化。当西方现代主义的建筑学教育让他从一个完全不懂建筑的人成为建筑师,汤桦则认为 “现代主义” 是自己这一代中国建筑师的根。从1993年在上海美术馆举办名为 “诗意的栖居” 的建筑个人展,到1999年参加 “中国青年建筑师实验作品展”,到2002年出版专著《营造乌托邦》,汤桦的建筑创作中,理想主义的色彩始终如影随行。近年来,随着建成的项目越来越多,深深体会到建筑和社会现实关系之密切,他认为建筑学不是一个纯粹的用 “实验性” 的建筑就能够体现出建筑师思想的学科,已从当年的一直不反对 “实验建筑”,到有了更多的反思。尤其是2008年亲临震后灾区现场后,他更认为建筑应该 “少一点美学,多一点道德”。
匠人情结和理想主义的情怀 汤桦的青少年时期,恰逢“文革”十年。回忆起那个年代的中学教育,汤桦却认为,那时候学校里有一些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式的激情,甚至是乌托邦式的思想。“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接触了农村,认识到工作和农业这些概念。”高中毕业后,汤桦留在城里当工人,这后来被他视为一种财富,“一直到现在,很多工作模型我都能做,有些模型公司不会做的,我也能教他们做”。这也为他后来的建筑学训练带来了很大的帮助。他的朋友这样评价他: “勤于劳作,勤于思考。那种匠人所特有的对手头功夫近乎痴迷自恋的情结,使他对建筑形式手法和构造技巧具有某种敏锐的感觉。”
18岁时,汤桦参加了“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因为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很重视知识和技术,自己又倾向于数、理,汤桦敏感地意识到:在“科学的春天”来临之际,中国的现代化建设百废待举,选择建筑专业,是他对投身现代化建设理想的最直接表达。于是,他考入了重庆建筑工程学院。这个校园里的老师来自国内各个重要的建筑系,整体上有“杂家”的意味。同期的同学们受时代影响,格外热爱文艺,在学习建筑的同时,或写诗、写小说,或作曲、拉小提琴,对人文学科有着浓厚的兴趣。青春的热情与活跃的思维,延续了汤桦青少年时期的理想主义。或者正因如此,在许多年后,他自己事务所的宣言,依然有着相似的执著:
“我们探求设计的逻辑与内在的规律,坚持对资源的尊重和最大价值的使用。真实地建造,诗意地建造;面对全球化的高速发展,我们以开放的本土立场,营造现实的乌托邦。”
尽管他在作为建筑师的职业生涯里更换过几个单位,但他和校园的关系始终没有中断。直到现在,他所有的人事关系仍在母校,他也还在教书、带研究生,他的事务所也在不断接收大量实习生。汤桦特别喜欢“教师”这个身份,“学生们充满青春活力,有很多想法和问题,冲劲十足。和学生们在一起很激励我,所以我舍不得离开这个环境。我个人非常尊重那些做纯理论研究的老师,那是非常重要的”。
营造 “现实的乌托邦” 1993年,汤桦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了名为“诗意的栖居”的建筑展。这个以纸上建筑为主、并没有实际项目展示的建筑展览,是在建筑师朱涛的鼓励下办起来的,同时也让另一位此前专注于写作的建筑师刘家琨“浪子回头”,决定重新回到建筑工作中来。这个展览大部分是理想主义的产品,有乌托邦式的,有巴别塔式的,还有空中城市,皆为建筑学的经典理想。今天看来,汤桦认为那是对自己一段时间内思考的总结,更大的意义也许在于建筑师对建筑的宣传。“那个年代能看到的房子类型也比较少,一般人对建筑的理解都停留在工程的层面上。” 1999年,汤桦又参加了王明贤策划的“中国青年建筑师实验作品展”。2002年,他出版了自己的一本书,名叫《营造乌托邦》。
林同棪国际(重庆) 科研设计中心 (效果图)
林同棪国际(重庆)科研设计中心
在现实责任与乌托邦理想之间,汤桦找到自己建筑创作的基点——他觉得图面建筑是必须存在的,在建筑工作里那是灵魂式的,少了它,就很可能缺少中心。同时,建筑并不是纯粹的艺术品,建筑是需要实现的,而图面建筑的实例是不可完成的。在看似矛盾的两者间,汤桦认为,可以通过现实的方法来表达乌托邦思想。他推崇路易·康对建筑的表述: 建筑是起源于一个不可度量的瞬间,这个瞬间就是人的思维的复杂性。人是不可度量的,人总是比他的作品更伟大。人是通过可以度量的办法来表达他的不可度量的思想。比如在画图中用线条表达你的思想,作曲时用音符记号阐述你的感觉……建筑同样起源于这样一个“不可表达” 的瞬间,但可以通过可度量的手段去完成,比如画图、一砖一瓦的建造方式等可度量的方法。然而过程完成后的那一时刻,建筑就又回到了不可度量的状态。
汤桦认为,建筑的设计和建造过程本身就体现了 “不可量度” 与“可量度”的对比,尽管乌托邦不可实现,但如果在建筑最开始的时候就注入乌托邦式的理想,那么在建筑最后完成的时候,将多多少少能够表现出来一些。从年轻时更激进的态度,到后来在具体的设计与建设环节中体现自己的理想主义,汤桦回顾自己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做设计以来的经历。他说,自己沟通的技巧增强了,会在与开发商接触的时候尽可能地渗透这种理想主义,但也会适当地调整。“有些东西是需要你去沟通的。”
随着建筑实务工作的深入,他的关注点渐渐放到了 “营造”上。回顾“诗意的栖居”展所承载的对公众的宣传作用,他意识到,西方建筑师所说的“公众参与”那种实践活动,只是一种理想状态,也未必适用于今天的中国。“建造速度越快,就越没有机会让公众参与。”建筑本身所具有的技术壁垒,使得建筑尽管能够牵涉到具体的个人(使用者),但建筑师与公众之间由于专业知识程度的差别,让如何建立沟通成为大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建筑师的责任,更多的不在于呐喊,而在于用自己的良心来工作,“用作品去关怀到每一个人”。他不认同别人将他定位为 “实验建筑师”,因为他所认同的 “实验”,乃是针对于中国在大建设量时期里出现的缺乏个性和思想性的建筑。汤桦更强调,纯粹的“实验性”并不能够体现出建筑师的思想。
做中国的现代主义建筑 在设计实务中,汤桦表现出一种“自然主义” 的手法。他坚持认为,要做中国的现代主义建筑。这一定位的出发点,并非针对“传统”与“现代”的价值判断,而是出于一种更朴素的想法:“一个建筑在一个环境里面建成,如果没有经过设计,比如民居,那么它就一定是对于当下状况一种最经济的使用,它一定是用最少的资源来达到一种最大的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建筑就是属于当代的,或者属于特定时刻的,或者属于这个地域的,或者属于这个国家的。”
身为建筑师,又该如何? “我觉得要运用最合适的技术。”对于不同项目所对应的不同成本和投资,建筑师在从设计到施工的过程中,就需要选择合适的技术方式和投入去实现它。“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可能是个自然主义者。你只要将手中的资源进行一个非常合理的组合就好,没必要刻意做一个特别的形式。但是建筑师要将自己对所使用的材料及对建筑所在地点的理解,形成自己的立场,并融入设计中。”
在这个意义上,建筑的地域主义,建筑与传统的关系,都可以得到解决。“建筑要适应气候和当地的物理环境”,比如说在北方,空间不宜过于通透,在南方则不能做特别封闭的空间; 建筑还要适应地方化的材料和它所在的位置、它和周边环境的关系、和城市空间等级的关系。在汤桦看来,应当对 “当地最普遍的、最节约的、最大众化的技术”给予充分的重视和适当的使用。而所谓“等级”关系,是指空间的质感,比如浦东大片土地的环境与浦西弄堂空间,空间的质感和肌理就是不一样的。如果将以上的因素都完成了,“我觉得这个建筑就是地域主义的,同时也是现代主义的”。
中国式的现代建筑,还意味着以现代建筑的方式去与传统对话。汤桦说自己既推崇西方现代主义建筑,也热爱中国的传统建筑。让他记忆犹新的,是1985年夏天由重庆出发的一次“寻根之旅”。他南下贵州,经广西至海南,然后沿东部海岸线北上,过江浙、上海到达北京,继而从北京西出河北、山西,进内蒙古自治区,在呼和浩特离开铁路线,沿古长城遗迹漫游西部,历时两个月时间,直至新疆边陲。他记得在嘉峪关独自漫游时,戈壁滩一望无边,直达天际,人显得很渺小。嘉峪关沧桑的城楼屹立在地平线上,吐着浓烟的老式蒸汽火车轰然而过;更远的地平线上,是万里晴空和祁连山耀眼的雪峰。“古代的魅力,大地的魅力,人与自然的魅力,在这个伟大的空间之中同时展现出来。在这种时刻,传统变得非常的真实,近在咫尺。”
之所以为传统建筑、民间建筑说打动,原因在于他“匠人”似的对材料、技术、建筑实现过程的敏感与重视。“我觉得一个好的建筑,就是当时最好的技术、材料以及施工方式按照当时的生活习惯所形成的审美趣味的综合,它一定是属于当时那个年代。”所以,汤桦不喜欢从传统里只是找找符号,“也许在符号和形式的意义上,古建筑的确非常伟大,确实跟我们古代的遗产有关联,但这不是我们中国自己的当代建筑,它实际上是另外一种意义,只是具有一种审美的意义。而我所学的是现代建筑,是用现代建筑的理论来组合我上面说的那些因素”。
优品艺墅东北透视(效果图)
优品艺墅
基于本土意识的空间需求和审美倾向 如今,汤桦拥有自己的工作室。这个规模不大的工作室,以志同道合的年轻建筑师为主。“更主要的目的可能是在一起做大家都觉得有意思的东西。” 汤桦坦承,“建筑师是手艺人,应该凭手艺吃饭,不能脱离操作层面的东西。脱离技术去做管理,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工作室的意义,在于将自己对职业建筑师的理解,将基于本土意识的空间需求和审美倾向,继续在实际的建筑设计工作中实践下去。在汤桦许多设计作品中,都能看到这种场地意识、环境意识在现代建筑中的表现:
重庆大学建筑艺术教学楼在功能体块间,运用台地、街道、广场等不同形态的建筑语言,以一条曲折的甲板系统来模拟人类过往的文明形态,为建筑与建筑、建筑与人之间增加了更多的接触、交流的可能。
在山水灵秀的浙江富阳,运用符号学、图解学的手法,在富阳市文化中心这个文化建筑中表达对场所与文脉的关系。
在位于广西桂林的阳朔桂花村规划方案设计中,汤桦在考虑到建筑各部分使用功能的基础上,为三层的酒店式公寓设置了两个入口大堂,起到就近服务于中轴线两侧公寓的效果。中间两个单元体,内部外部均设置环廊、内庭院,使现代建筑获得良好的使用效应,同时也呼应于朴实、简洁的古镇风情。
宝安中心区中央绿轴,则将人流空间与街道系统,将大地—森林、湿地—蚝田、滩涂—岛屿这种与历史性的地理和地貌意义的印迹抽离出来,呈现为建筑的意象。
2009年6月,汤桦在宁波东钱湖国际教育论坛方案征集中获全票通过。在这片临水的基地上,既有合理、清晰的总体布局和空间结构,又将山水与人文有机地交融在一起,取得了较完整的表达。这一方案得到认可的其中一个原因,还在于它有着较强的可操作性,“符合实际”。
如今,汤桦依然珍惜并喜爱动手做设计的工作。在一系列具体的环节里,他实践着自己介于理想与现实之间、可实现的建筑梦想——“我所理解的建筑学就是: 充分珍惜和使用资源,敬重每一个人的权利和尊严,在一个严谨和适宜的技术框架中,进行符合专业准则的空间营造的一项智力行为。”
重庆大学图书馆南面透视(效果图)
重庆大学图书馆南面透视(效果图)
重庆大学图书馆西面透视(效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