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轨并进,持续自省
高级建筑师 布正伟 1939年出生。1962年毕业于天津大学建筑系,同年考入该系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一直从事民用与公共建筑设计、室内外环境艺术设计及其理论研究,曾在纺织工业部设计院、中南建筑设计院、中国民航机场设计院、中房集团建筑设计事务所供职。
1994年获教授级高级建筑师职称。1996年获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证书,并当选为中国建筑学会第九届理事会理事。三十余年来,他所参加和主持的工程设计共计七十余项,多项在国内获奖,其中重庆江北机场航站楼荣获全国第五届优秀工程设计金质奖。
在建筑界,布正伟被许多同行认为是一个 “双轨” 建筑师。他一方面长期活跃在设计前线,设计了 “独一居”、烟台莱山机场、烟台美食城、重庆江北机场航站楼等项目; 另一方面,他对于建筑理论的研究由来已久,早在攻读研究生期间,就表现出以理论研究积极介入当下建筑现象的趋势,40多年来,他先后写成 《现代建筑的结构构思与设计技巧》、《自在生成论——走出风格与流派的困惑》,及 《创作视界论——现代建筑创作平台建构的理论与实践》 等论著,在建筑理论方面建树颇丰。尤其是这些结合了自身实践所得的理论探索,已成为布正伟自省的重要途径。他本人的研究与实践经验,本身就讲述了 “建筑理论的真实意义”。
关注建筑的物质属性与文化属性 谈到对理论与实践的双向探索,布正伟说,他清楚记得自己的老师徐中教授的话: “没有理论指导,建筑师就会变成画图匠;脱离实践去研究理论,也只能是空头理论家。”正是这番话,影响了他一生所选择的、在理论与实践“双轨”上行驶的建筑师成长之路。
在布正伟看来,建筑属于艺术文化层面,而非单纯的物质文化层面或精神文化层面,它表明了建筑本身的物质属性以及与“精神”层面的联系。在这个基础上,他捕捉建筑生成的不同视角:
其一,本体论视角。建筑是人类用物质去构筑,并以精神去铸造的、不断变换着的生活容器,而至关重要的是,建筑的生命源于人类精神构成中的理性与(非理性中的)情感的亲合,尽管“情”、“理”的内涵及其各自所占的地位或比重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其二,艺术论视角。建筑艺术所展示的是空间与环境紧密交融的整体景象,是外界、中界与内界相互贯通的“全境界”的系统创造,是通过秩序(包括复杂秩序和隐性秩序)的建构而实现的空间与环境的高度整合。
其三,文化论视角。建筑的艺术气氛、文化气质与时代气息,是建筑中物质文化、艺术文化与精神文化(即人类整合文化)内涵的外显系统,其中,由建筑师根据建筑性质及其所处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而有意识导致的建筑文化气质,乃是建筑表现(也即建筑表情)之魂,失去它,建筑的艺术气氛与时代气息的创造,也就流于一般而失去光彩。
其四,方法论视角。在常规变化与异常变化(包括非线性变化)之间,通过随机性的把握与随意性的发挥,去寻求“走钢丝” 的平衡点。
布正伟说,他自己对创作的追求,正是建立这样的认识基础上,而他所推崇的创作格言,则是“自在生成是建筑生成的最高境界”、“品格高于风格”、“精神超越流派”。在《自在生成论》中,他提出,建筑个性的艺术表现有三个要素: “与使用性质相适应的艺术气氛,与地方自然环境、人文环境相谐和的文化气质,与生活前进步伐相一致的时代气息。”
民用建筑与公共建筑: 从整体上创造特色 在布正伟的研究工作中,民用建筑与公共建筑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课题。具有丰富实践经验的他,在看待这两种建筑类型与城市之间的关系时,首先理清了两者性质的不同:
“大量的民用建筑,在城市里和公共建筑在美学上起的作用是不同的。大量的民用建筑在一个城市里是作为背景,更多强调的是某种趋同性,但是通过趋同性,从整体上创造它的特色。公共建筑、特别是高端的公共建筑,往往跟象征性,地标性联系在一起。但是如果是大量的民用建筑,去孤立地强调建筑艺术的表现,甚至像过去某些地方提出来要一个房子一个样,这样往往会使一个城市的面貌杂乱。”他说,如果没有作为建筑背景的艺术表现的特征,没有一个整体美的建筑艺术表现特征,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都是各自强调个性,那么所有的公共建筑你也看不出什么个性。
因此,对于大量的民用建筑来说,它们并非一定要像公共建筑那样刻意地强调单体的建筑特色,而是可以通过一片整体的风貌来获得自己的形象。“民用建筑应该很好地起到绿叶衬托红花的作用。不是对民用建筑艺术水准降低了,反而是要更高、更复杂,那种抽象概括的能力应该是不亚于公共建筑。”布正伟认为,既能与城市整体风格相融合,又兼具实用性和美学欣赏,这正是未来民用建筑的发展趋势。
对于当下民用建筑在设计上的现状,布正伟认为,应将文化气质与时代气息结合起来。他说,目前我们在走两个极端,一个是注意文化气质,但是设计语言老气横秋,看上去好像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完全跟不上时代。另一个就是为了体现时尚,把所有的建筑语言都罗列出来,结果抹杀了建筑的独特性,变成了大杂烩。
布正伟倡议,不妨将更多的创作激情转移到欠发达地区——“欠发达地区往往是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非常有特点的。它缺的就是人才、经济和技术。如果我们的设计师,我们的国家把财力物力更多地往那个方向转移,那个文化底蕴可以创作出很好的大量有气质的民用建筑。我要特别建议欠发达的地区,要充分爱惜当地的自然资源和人文环境资源——这些设计的素材。同时,还要通过一般设计的造价,一般的建筑条件,常规的建筑水准,甚至于低造价、低技术、低材料、通过这些东西造出一些有文化品位的民用建筑。”他介绍说,这方面已经出现很多好的苗头,特别是除了住宅以外,还有学校,比如西藏的阿里小学、四川德阳市中江县希望小学、湖南南阳市毛萍浙商希望小学。“这些材料都是很低廉的,但是非常简捷,让人看了以后,爽目心舒。”
体验城市,创作建筑 在《建筑创作与体验城市》的题解中,布正伟说:“建筑师对作品所处城市的体验和认识,乃是把握建筑创作总体思路的前提条件。城市的规模、性质、历史文脉、地理条件、自然资源、人文环境、建筑传统、技术与经济发展水平、城市总体发展战略等等信息,都将无声无息地溶汇于建筑创作的源泉之中。”在他看来,人一生中最难忘记的有两张“面孔”,一张是城市面孔,一张是母亲面孔。“我想抓住了城市就抓住了建筑和空间的融入,它对人的一生的影响是很大的;第二我认为关注城市、寻找城市是建筑师成长,走向成熟的转折点。”
东营市政广场
布正伟对于城市的关注,从20世纪80年代已经开始,而最能完整地代表他在这方面的实践的,是他在山东所做的一系列项目,比如东营市的众多城市建筑,比如在临沂的大量工作。
山东东营市位于山东半岛莱州湾西面,是为适应胜利油田发展和黄河三角洲全面开发,于1983年由国务院批准建立的年轻城市。黄河三角洲原是一片荒滩碱地,没有可以参照的传统地方建筑。布先生由此确定了建筑文化气质的根基——平实、朴拙、粗犷,他从这座充满力量感、工业感的城市性格中取材,从黄河流域窑洞建筑造型特征中汲取灵感,用大尺度的圆圈和半圆圈创作了一系列的建筑。同时为了照顾到这座新兴“石油城”的特殊性,布正伟在城市中轴线上的市政广场运用“对称中有不对称的应变格局”,并从抽油机械出发,设计了一座标志塔。
在东营,布正伟设计的主要建筑有市政府办公楼、市检察院、法院、审判厅、新世纪门,各建筑在形制、用材、建筑语言上取得某种生动的谐和,而又使每栋建筑具备自己的个体特征。比如,东营市河口区行政服务中心,在主入口两侧进行局部围合,设计了“拱圈流水”,以此建立与“黄河入海流”的文化关联,使之形成自身所在的场所特质。
东营市政府办公楼
东营市检察院办公楼
找回城市的记忆 如果说布正伟在东营市的创作,代表了我国近20年来新兴城市快速发展的态势,是一个具有典型性的现象,那么,“簇新” 与“高速”,还远远不能构成城市发展所需的动力。城市建设是一个长期、系统和艰巨的过程,它在不同历史时期留存下来的建筑,因为曾经参与许多人、数代人的生活,而变成了共有的珍贵记忆。如何处理旧的城市面貌与城市发展的矛盾?这已经成为城市建设中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何找回城市的记忆?布正伟认为我们首先应该明确什么是城市的记忆,城市的记忆来源于哪里。所谓的城市的记忆,“就是人们对城市环境及其形态要素所具有的美学特征认同后,你没有认同不行的,而且是美学特征的认同以后所产生的集体的利益,不是说一个人两个人,它是一大群人,其中包括宏观微观,同时就是在人的心灵上打下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烙印”。
而这个烙印,布正伟认为它来自于城市环境及其形态的方方面面,具体列举有十五个。第一个是城市的地理环境;第二是城市的矿产资源; 第三是城市的风景资源;第四是人文环境; 第五是城市的公共场所; 第六是建筑的文物、建筑的遗迹; 第七是城市的轴线、城市发展和市中心发展的特征; 第八反映在城市的文化线,不仅是远眺,更重要的是从制高点来看; 第九是城市干道交汇点; 第十是城市的总体风貌; 第十一来自城市的典型性质,即具有城市意义的那些建筑,一般是公共建筑;第十二来自城市的公共场所,比如说街道;第十三来自城市的购置物,如桥梁、仓库、堡垒等; 第十四来自城市纪念碑; 第十五是环境雕塑。这十五个方面所具有的构成文化因素的品位和特征,正是创造城市特征的要义所在。而城市的记忆之所以会消失,也是这十五个方面在城市大发展中都出现了问题,汇集在一起就产生了后遗症,导致这些记忆的消失。
布正伟认为,要想挽救我们的城市记忆,就必须从四个方面来进行控制。一要控制城市的自然环境和自然资源,特别是风景资源的利用。城市的自然环境和自然资源是城市最本质的特色所在,用不着加工,任何城市的地理环境不一样,这是城市记忆永恒的部分。二要控制好旧城区和文物城区的范围,并且有一个过渡衔接的部分,这是城市记忆核心部分。三要控制好城市改建和整建的中间区带,有新有旧,要强调拆和建的互补关系,要强调该城市中间区整体的和谐和整体的美,这是城市记忆延续中更新的部分,也是城市记忆要更新的部分。四要控制好城市保护区和改建区之外的完全新盖的开发区,对它和整个城市的整体风貌应该有统筹的考虑。
他同时指出,城市的建设要受到三种力量的制约,一是政府的意志力; 二是开发商、投资者的驱动力; 三是规划设计队伍整体素质和技术水平所展示的创造力。这三种力量如果可以非常好的协调起来,就可以战无不胜。但是如果三股力量协调不好,那就会是非常低层次的城市建设,就不会形成城市特色。“所以为了科学创造城市,创造城市环境,创造城市形态和特色,为了寻找消失的城市记忆,我觉得应该逐条抓城市的元素,必须监控好城市建设的四大块,四大控制区域,最终还必须调整好直接影响城市建设三种主要力量。” 布正伟如是说。
正如布正伟不间断的建筑设计,他对于理论的探索始终不曾停止。对此,杨永生曾这样回忆:“30多年前,‘文革’ 刚刚结束,国家建委阎子祥局长受命恢复中国建筑学会的活动,在北京车公庄大街建筑科学研究院食堂二楼小礼堂召开会议,除了劫后余生的一些学会理事之外,还邀请了少数青年建筑师参加。其中就有一位不见经传的青年同志——布正伟。会上,他直言不讳,侃侃而谈,声音洪亮,好似没有经过‘文革’洗礼一般。”当时,布正伟还在天津大学读研究生,但随后,他很快引起了建筑学界的注意,并从1982年10月出版的第12期 《建筑师》 杂志到第21期共五期(中间隔了12期),陆续发表了论文《结构构思与视觉空间的创造》。
在《创作视界论——现代建筑创作平台建构的理论与实践》一书出版时,他在导言中却表达出对于新书的“担心”: “这本书的出版使我感到不安,因为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建筑正随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改变。建筑已不是我们长期以来所学的、所想的和所作的那么单纯,那么清晰,那么一目了然了。由信息革命带来的这些深刻变化将会对我们创作视界的拓展和深化产生难以估算的影响。”
与建筑设计一样,建筑理论的建构是动态的、不断发展的。只有如此,它才不是无本之木,无缘之水,才能够建立与不同历史阶段之间的现实联系。“知深浅方为入门,持后劲才得真谛”,这是布正伟在50岁时为自己写下的座右铭。而人们有理由相信,这“后劲”的来源,正在于他在实践与理论建设两条轨道上并行不悖、相互促进的稳健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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