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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 梅兰芳的故事:回头可是岸-

作者:主编 时间:2022年12月16日 阅读:132 评论:0

此岸是一路打打杀杀登上历史舞台的上海滩青帮大亨,彼岸是将中国京剧艺术几乎推到了一个顶峰的梨园大师。
她人生的小船曾在这两岸的河水中游弋。
从此岸到彼岸,人都说一个须生一个花旦恰似一个“冬皇”一个“梅后”,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谁知有一天,她终于还是从彼岸回到了此岸。有人说她这是“回头是岸”,有人说她这是好马竟吃了“回头草”。
然而,她的这一“回头”真的“是岸”吗?好在人们看得很清楚,她的这一“回头”确确实实算是狠吃了一把“回头草”,但似乎谁也不能因此而就说她不是“好马”!最多只能说一声:“唉,又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若不是近年电影《梅兰芳》的上映,今天的人们真难得会想起她了,但是她本来并不是一个靠梅兰芳而在青史留名的女人;反之,如果没有梅兰芳,或许她反而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会更深、更重。
有人说,她对于杜月笙的人生来说无关紧要、无足轻重,但杜月笙对于她的人生来说却是非同小可、举足轻重,因为,是杜月笙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走向,也是杜月笙最后终止了她的艺术生命,更是杜月笙使她被夹进了历史的缝隙让今天的人们如此久久地遗忘。


杜月笙



20世纪20年代中期,孟小冬在上海共舞台和虹口大戏院连获满堂彩、连演压轴戏时,杜月笙还只是在台下大声叫“好”并只能夹在她的一堆戏迷中争着献花的一个上海滩上的小喽啰,此时他或许还很为诸如如何抢先将自己的花献上去、如何让对方留下深刻印象、如何能讨得对方住址和电话之类的事而大伤脑筋哩!
但也有人说,那时她与杜月笙已多有交往,甚至已陈仓暗渡了。要知道,杜月笙是何等角色呵!
此说也的确似不无依据,因为很巧的一点是,孟小冬与杜月笙几乎是在差不多的时间段里获得一个同样的身份的,这就是上海滩的新秀、闻人,只不过在不同的行当内,即一个是在梨园,一个是在黑道。确实,从1923年到1925年间,孟小冬在上海梨园界走红的那几年,正好也是杜月笙发迹成“正果”的那几年,而杜月笙又是“天底下头号戏迷”,他岂能不有的是机会和办法让自己走近孟小冬,甚至让孟小冬走近自己?
然而,再一想,那时的孟小冬毕竟只有十五六岁,虽然那时她在台上唱出的老生唱腔已老辣醇厚、声情并茂,但本人毕竟还是个孩子,即使心始怀春,“初恋时不懂得爱情”也十分正常。再看事实:1925年,孟小冬毅然离开了上海,追随艺术而去了当时京剧艺术的“圣地”北京,与杜月笙之间并没表现出任何的难舍难分,甚至连藕断丝连似乎也不曾有。再说了,如果那时孟杜间真的已像人们猜测的那样了,即使就算孟小冬“初恋时不懂爱情”,但已近而立的杜月笙岂能不懂!他岂能对于孟小冬的突然远走北京而无动于衷!那似乎也太拿得起放得下了吧!因此,对于孟小冬在去北京前与杜月笙之间的种种推测,也许只是推测而已。
那时的孟小冬,心中最大的追求是她的京剧艺术。
孟小冬可算是中国戏曲史上第一位真正登上舞台并走进历史的女性演员。我们今天在看待她的这一历史地位时,只觉得这非常值得骄傲、非常了不起,但是这本身也同时意味着她获其地位的过程注定是非常艰难和曲折的。
中国戏曲舞台上虽然历来都不乏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从杂剧中冤死的窦娥,到昆曲中离魂的杜丽娘,再到京剧中醉酒的杨贵妃等,她们无一例外都是男性演员扮演,因为中国戏曲舞台从来就不曾有女性登上过,中国戏曲艺术历来拒绝女性参与。孟小冬作为一名女性京剧演员,是通过登上了上海的京剧舞台而登上了中国戏剧史的舞台的,之所以能如此,这多少也与当时上海文化思想开放程度为中国所有城市中最高有关。孟小冬离开上海而去北京,北京当时虽为京剧艺术的中心,但是思想文化氛围与上海毕竟有着很大的不同,她能否在那儿也能一炮走红、一鸣惊人,自是很难说。

孟小冬


好在孟小冬此去北京,是怀着去学习的目的前去的。但是,即便如此,她能否站住脚跟也不能说就绝对没有问题。众所周知,民国时期,文化界和艺术界一直都存在“京派”和“海派”之分、之说和之争,海派艺术家想在京派艺术家的家门口一炮走红、出人头地,自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甚至只是想在京城里立住脚跟混下去,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孟小冬初到北京时,虽说已经在上海成名,照理也会面临上面说到的那些问题,但事实上所有问题对于她来说最终都没成为问题——因为她遇到了梅兰芳。


孟小冬的舞台角色是“生”角中的“老生”,“生”即男角,“老生”又叫“须生”,顾名思义就是长有胡须的年老的男性角色;而女性饰演的这样的角色,又称为“坤生”——坤为地、为阴,在人则指女。
上面已说到,中国传统戏曲中男饰女很常见。当然我们不能说男饰女一定就比女饰男容易,但是至少男饰女因久有传统也便多可借鉴,而女饰男则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因而连借鉴也无从谈起;再看京剧中的老生,除了身段不说,其唱腔如果与西洋歌剧一比的话,有点像是男中音甚至男低音——让一个大男人憋着嗓子唱女高音(旦角)固然不易,但是让一个小女人粗着嗓门唱男中音、男低音(老生)似乎更难。时至今日,有一个现象似乎也可对此一证,那就是今日电视荧屏上李玉刚等男性反串明星大有层出不穷之势,而女性反串男性的明星似乎还没产生过。

孟小冬在舞台上的“ 须生”扮相


孟小冬之所以能成为一名京剧舞台上的坤生,据说是因为她的姑父。孟小冬虽然出生于梨园世家,其祖父孟七太平天国时期曾被英王陈玉成请进府中教戏,父亲孟鸿群也是海上一京剧名角。但是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包括父母在内没有人会想到让孟小冬也入梨园,因为那时这一行一直有个规矩,那就是“女人不唱戏”。然而,孟小冬的姑父仇月祥却一眼相中了这个内侄女,让她做了自己的徒弟,正是在仇月祥的精心教授下,孟小冬很快成了一名很出色的角儿;而她既是女人,为何没有学唱旦角,而反会学成了一名坤生?初看起来是因为她的姑父仇月祥本身是一名老生,他只能教孟小冬去唱老生,但事实或许正是因为孟小冬天生了一条“中低音”的嗓子让姑父仇月祥发现了,觉得是一块成为生角的好材料,他才因材施教的。当然,也许两者原因兼而有之,也未一定。反正最终孟小冬成了一名舞台上的须生。舞台之上,她唱出的声音老辣醇厚富有质感,音域宽广富有弹性,有着很强的沧桑感和表现力,让人绝难想象,戏妆后唱出如此唱腔的竟然是个小女子。总之,孟小冬的声音与她真人间的反差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在京剧舞台上可谓前无古人!
不仅如此,卸下戏妆的孟小冬与舞台上的孟小冬形象反差也可谓巨大:舞台之上,她是年过半百的唐玄宗,是白发苍苍的打鱼人,但是台下卸去戏妆的她,却是体态窈窕、面若桃花、明眸善睐的活泼少女。这太让人好奇了!太让人想入非非了!这样的老生不但从来没有,天下也绝无第二个!就这样,孟小冬小小年纪便被誉为“天下第一老生”。
但是孟小冬在上海赢得的“天下第一老生”的名头,京城里似乎并不认。进京后她一个阶段内并没能登上京城的戏院舞台,因为京城毕竟不是上海,它的舞台拒绝对女性演员开放,观众也似乎不能接受那些沉稳、老成、持重的帝、王、将、相由一个小女子来扮演。好在京城达官贵人多,自然堂会也多,既是堂会,便多为私人演出性质,选择什么曲目和演员全听主人高兴,所以开放多了,也自由多了,至少不像戏院那样规矩刻板。唱堂会当然多数目的只是为讨主人欢心,艺术水平似乎都在其次,所以常唱堂会的剧团和演员多非名角大腕,因为名角大腕常常对此不屑;不过也有另当别论的,那就是一些主人位高权重且艺术欣赏水平也高的人家的堂会,常常是名角云集。
1926年底,王克敏过半百生日,王克敏是个戏迷,此时他身任北洋政府的财政总长,京城之中人称“财神爷”,可谓炙手可热,因此他这半百宴上的堂会,自然是名角云集。第一花旦自然是当时名满京城的人称“梅王”的梅兰芳,那与他唱对手戏的谁呢?当时京城里最有名的老生是“余派”开创者余叔岩,自然也是不会缺场的。但此时余叔岩已不算年轻,且身体也不算太好,让他与春秋和艺术都正处巅峰的梅兰芳唱对手戏,似乎显得弱了些,于是有人想到了初到京城的孟小冬。毕竟孟小冬已在上海有“天下第一老生”的称号——这称号是否货真价实也正好可以借此验证一番;再则,二九女儿身的孟小冬,在舞台上的老生形象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还有她那本该是燕语莺歌女儿腔,如何能唱出老生唱腔等等,满京城的戏迷都因为没有见识过、聆听过,与其说是充满了期待,还不如说是充满了好奇。于是有好事都竭力向王克敏推荐孟小冬与梅兰芳演对手戏。或许这就是机遇,孟小冬就这样与梅兰芳、余叔岩走到了一起,不仅成了王克敏韩家塘堂会的主角,而且将成就他们三人之间似乎注定的各自一段情缘。
一曲《游龙戏凤》果然赢得了满堂彩。舞台之上,孟小冬扮演正德皇帝,梅兰芳扮演当垆卖酒的小姑娘李凤姐,一个老成持重又时耍小计,一个活泼烂漫天真无邪;尽管孟小冬髯口遮面、黄袍罩身、方步从容,尽管梅兰芳体态阿娜、手出兰花、楚楚动人,但人们分明还是觉得颠倒了阴阳、覆反了乾坤。当他们俩根据剧情表演身段和舞蹈时,台下更是炸开了锅,鼓掌声和喝彩声夹杂着尖叫声和起哄声一时四起,并一浪高过一浪,无人不觉得这戏好看、精彩,尤其是觉得新鲜、刺激。自然,孟小冬“天下第一老生”的名号也由此得到了再次确认。
人们希望能常看到这样的戏,也希望这样的戏能从台上演到台下,于是又有好事者竭力撮合。而孟小冬与梅兰芳本人,因为舞台上的默契而互生好感似乎也是自然而然。梅兰芳此时已名满天下,艺术上已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孟小冬这方面虽也不差,但相比之下还有距离;再则梅兰芳“白马王子”的形象本来就让孟小冬十分动心,再加上舞台之下他常常如大哥哥一般对孟小冬多有关照,如此孟小冬似乎实在没有不爱上他的理由!而此时的梅兰芳正春风得意,艺术、事业和年岁都决定了他此时也正是觉得“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爱”的时候,聪明伶俐、美丽多情的孟小冬不可能不让他动心。就这样,孟小冬终于与梅兰芳一起将鸾凤和鸣、鸳鸯交颈的戏从舞台之上唱到了舞台之下。

舞台上的梅兰芳


1927年一个花好月圆之夜,孟小冬与梅兰芳结婚,走进了他们位于北京东单内务府街的香巢。之所以他们将香巢筑在梅府“缀玉轩”之外,有人说这正是梅兰芳唱的一出“金屋藏娇”的戏,但想来应该并非如此——那说不定还是孟小冬的主意哩!因为她怎么说也是京城名伶,是已从上海到京城都被公认了的“天下第一老生”,是“冬皇”,岂能轻易地去“缀玉轩”做“小”,这面子上也太过不去了!所以宁可在这“梅府”之外“过渡”!当然对于梅兰芳来说,如此可谓正中下怀,所以如此这般至少应该都是在一种心照不宣之中达成的默契。
然而,哪知道当初自以为是的两全之策,实际上已为今后种种难料打下了伏笔,以至后来孟小冬自己在回忆中也不得不说:“当初兴之所至,只是一种不成熟的思想冲动而已。”


梅孟结合,梨园一片叫好声,许多人都说这是天造地作、珠联璧合,但是以为是横刀夺爱、大逆不道者也大有人在。
就在梅孟结婚不久,随着一声枪响,孟小冬与梅兰芳的婚姻便被打裂了一道缝隙。
一天午后,梅兰芳正在“缀玉轩”午休,一位不速之客前来求见梅兰芳。下人见此人面生,自然没有立即通报梅兰芳让他出来迎见,而是将他客气地引到客厅。像这样的不速之客,梅府其实几乎每天都要迎来几位,多是梅兰芳的戏迷,一般也会客气对待。只见来者二十岁上下,身穿浅灰色西服,眉清目秀得像个学生,只是面色苍白,但并无凶相,举止言谈也文质彬彬的,并无异常,于是便以为正是又一位梅兰芳的普通戏迷。正在梅家作客的张汉举便代替梅兰芳出来接待,以便打发其尽快离开算了。张汉举是当时北平很有名望的一名绅士,也是梅家的老客。谁也不曾料到,张汉举竟然成了一名替死鬼。立在客厅中的年轻人,一看出来的不是梅兰芳,竟然拔出一支手枪直抵住张汉举,并说这本来与他无关,但他必须叫出梅兰芳。梅府上下顿时大乱,有人高叫“有刺客!”正在房中休息的梅兰芳听到叫声,一时失魂落魄。被刺客用手枪抵着的张汉举更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面讨饶一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尽管此时刺客说话东一句西一句,但在场的人还是据此大抵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原来此人是孟小冬的一名戏迷(后来才知道他叫王维琛,是北平朝阳大学的一名落魄的肄业生),且由迷戏而迷人,单恋了孟小冬,他得知孟梅结婚的消息后,觉得是梅兰芳夺走了他的未婚妻,他这是找梅兰芳算账来了!于是他当场扬言,让梅兰芳先拿十万元来。张汉举此时被手枪顶着脑袋,只能强忍恐慌,让梅兰芳先拿十万元来,就算是他借的。没想到梅兰芳在房内先是一愣,随后竟然不顾张汉举的死活说:“我立刻打电话去叫警察!”且真的从后门溜了出去。王维琛老羞成怒地向张汉举开了枪,可怜的张汉举在这场荒唐的爱情纠葛中不明不白地成了替死鬼。包围梅府的军警听到枪响,自然数弹齐发,王维琛也即刻殒命。
这种三角绯闻加枪击血案实在是小报炒作的好材料,一时舆论纷纷,似乎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尽管在这场血案中,孟小冬并无直接过错,但还是遭受了巨大的舆论和道德的压力;同时,孟小冬虽为一女儿身,但是或许是因为她长期饰演生角,她在舞台上反复饰演那些刚直不阿的形象,已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和塑造了她的性格,使得她的为人如她的艺术一样,有一种丈夫胸怀和正义气概,因此她怎么也不能认可,更不能接受自己心爱的男人,在这场血案中竟然表现得如此贪生怕死,且在关键时刻予朋友的生死以不顾!她由此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的这个男人,是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男人!
1929年,梅兰芳应邀即将访美演出,照理说肯定是孟小冬随演,因为,一是此时的福芝芳虽为第一夫人,但正怀有身孕,演出困难;二是既是访问演出,总得将最好的艺术水平展示于世界,孟小冬自然艺高一筹。可是福芝芳不答应,认为这是个名分问题,不能让孟小冬抢了她这个“第一梅夫人”的风头,并且不惜堕胎。而梅兰芳呢,最终是被逼得“一个也没带”——似乎很公正,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一个不欺一个不抬,但是在孟小冬看来,他实质地是在和稀泥、刷面糊,她又对这个男人失望了一次。

生活中的孟小冬与梅兰芳


1931年夏天,梅兰芳的大伯母去世。孟小冬知道这个大伯母对于梅兰芳来说亲如己母,因为是她将梅兰芳养大成人的,所以她的去世,孟小冬作为梅家的媳妇自然是不能不前去吊唁的。于是孟小冬头戴白花,身着素衣前去梅府吊唁。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福芝芳竟然不准她进入梅府。而这事实上是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既不合礼也不合理的,因此孟小冬觉得又一次遭到了极大的侮辱。而更令她伤心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梅兰芳无动于衷也就罢了,最后竟然还帮着福芝芳对她冷冷地说道:“你回去吧!”至此,孟小冬算是完全看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自私、软弱和冷酷,也对他彻底失望了。此时,她或许想到了他们在舞台之上的各自角色,原本自己终究是“生”,而眼前的这个男人终究是“旦”,且他只配是“旦”。于是,她脚一跺,甩下一句话:“我孟小冬嫁人,总得嫁一个一跺脚四城乱颤的主儿!”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梅府,离开了梅兰芳这位艺术的大师、情感的小人。
望着孟小冬离去背影的梅兰芳,或许是首先觉得自己立着的地面被她跺得一阵乱颤,也觉得了自己身处的京城正四处回荡着她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于是,他不顾雨夜赶去再敲孟小冬的门,但是门内的孟小冬,任凭敲门声急如雨点,终究再也没有为梅兰芳将门打开。梅兰芳撑着雨伞在门外敲了一夜,也等了一夜,天亮时只得悻悻离去,不仅一段姻缘就此了断,两人也就此为他们爱情永诀了。


1933年9月5日、6日、7日,孟小冬在天津的《大公报》连续三天在头版登出《孟小冬紧要启事》:
冬当时年岁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听介绍人主持。名定兼祧,尽人皆知。乃兰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实践前言,至名分顿失保障。毅然与兰芳脱离家庭关系。是我负人?抑人负我?世间自有公论,不待冬赘言。
她的骄傲是“名定兼祧,尽人皆知”;她的理由是自己“名分顿失保障”;她的自信是“世间自有公论,不待冬赘言”。
其实,无论这启事中说些什么,语气如何,就凭孟小冬在那样的时代,敢于登出这样的启事本身,就足可见出公论在哪一边了。但是或许也正是这样,这场爱情的悲剧对于孟小冬的打击还是巨大的,因为她毕竟还是个女人。
孟小冬出家了,到天津居士林皈依佛门,成了一名居士。
然而孟小冬终究忘不了艺术,何况吃斋念经虽然多少确实医治一点心灵的伤痛,但是却不能念出银子来供吃饭穿衣呵!爱情和男人既然靠不住,唯一能靠的只有艺术了,好在不久余叔岩接受了她,接受了她的拜师学习,在艺术上更上高峰。
自从在潭家塘堂会上与余叔岩相识,并亲眼目睹和新耳聆听了余在舞台上的唱念做打后,她就深深地为其精湛的艺术和深厚的功力所折服,她深深知道,虽然自己头顶着个“天下第一老生”的名头,其实与之相比还差了很多,从那时起她就想着有朝一日若能拜其门下,自己一定能技艺大进更上层楼。且她确实也曾明确提出了自己的这一请求,无奈余叔岩一口回绝——或许是他当时在意了她那“天下第一老生”的名头吧!现在孟小冬几乎退出了梨园,余叔岩反而开始给她以指点——这不但对于孟小冬的艺术是一种锦上添花,更是对她人生的一种雪中送炭。孟小冬渐渐地从那场爱情的悲剧中走了出来,全身心地投入了艺术的怀抱。1938年10月21日在北京泰丰楼正式拜余叔岩为师,成为其关门弟子。
孟小冬是将艺术当着自己再生的生命来追求的,自然学习是不遗余力、刻苦异常。因为余叔岩在长期的舞台生涯(夜晚演出白天睡觉)中养成了与常人相反的作息时间,所以他每天都要到傍晚才起床,这很是苦了随他学戏的徒弟们,久而久之,他的弟子中没有几个能随他善始善终。而孟小冬作为余叔岩徒弟中名头最大的,反而能做到数年如一日,一如既往。一年之中,春、夏、秋三季还算寻常,可每到冬天,中国北方的夜晚,常常是滴水成冰、呵气成霜,但每天孟小冬都是早早地立雪于余门,等着老师为自己开课。多少个深夜,窗外或寒气袭人,或大雪纷飞,而余家窗户前闪现的总是余叔岩或是示范身段、或是手把手指法的张张剪影;当然,与此同时还不时有咿咿呀呀的,那是余叔岩帮着孟小冬一个唱段一个唱段,甚至一字一句,进行正字、润腔。总之,余叔岩的教和孟小冬的学,是一个身段、一个眉眼、一个手势、一个唱腔、一个吐字、一个换气都不轻易放过。连余叔岩也不曾想到,这个本性刚烈,又早顶着“天下第一老生”名头的女子,竟然能如此地放下身段做自己的学生!面对这样的学生,余叔岩当然只能是倾囊相授,不但将自己一生的艺术经验和技巧全教给了孟小冬,而且最终将饰演自己代表作《武家坡》中薛平贵的行头赠予孟小冬,以示衣钵尽传。并从此以后,只要是孟小冬在京演出,余叔岩一定会亲临“把场”。

余叔岩


孟小冬在对余叔岩的艺术如此虔诚学习的同时,对于余叔岩本人自然也是尊敬有加。余叔岩女儿出嫁,孟小冬送上的贺礼竟然是一堂全套的红木家具!要知道,此时她已久不演出,并无多少进项,手头并不宽裕。余叔岩生病卧床,在舞台上风光八面的孟小冬,竟然在他的病床一守年余,且端汤递药、把屎抓尿,所尽义务即使比之他膝下儿女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样,孟小冬不但确立了她无可动摇的余门第一弟子的地位,更再次以艺术上的更上层楼确立了她“天下第一老生”这一不可动摇的地位。
然而,谁曾想到,一柄久经淬火并终于炉火纯青的龙泉宝剑,本可只要用它便可所向天下,开宗立派,但是不久后它便很快于突然之间被早早地收进了剑匣,且再也不曾亮出。
究竟是一只怎么样的黑匣,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只黑匣便是杜月笙和他的杜公馆!


提起杜月笙,一般人都知道他是上海滩的青帮老大,似乎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主儿。这样的主儿不正也是孟小冬当年离开梅府时甩给梅兰芳那句话中的“跺脚四城乱颤的主儿”吗?更何况杜月笙的厉害并不是只会这些。
当年,孟小冬虽然离开梅兰芳,但还有许多纠葛要断,还有许多手续要办,她受伤的心最好能有个人为她“作主”,此时已成为孟小冬好友姚玉兰丈夫的杜月笙正为她充当了这个“作主”的人,他在为她终于将一切快要办妥了,但是他没有忘掉最后轻轻地问孟小冬一句:这一切你都最后想好了吗?
就这么轻轻的一句,在孟小冬听来它不但体现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负责精神和勇气,而且听来还那么的细心和温柔。因此,就凭这轻轻的一句,孟小冬实际上便已注定逃不过杜月笙的手心了,至于对于她来说,杜月笙终将是成为了她人生最后的劫数呢,还是最后的归宿,事实上谁也说不清!
再后来,就是余叔岩的女儿出嫁,孟小冬想为师妹送一份厚礼以表对老师的敬意,正当此时,杜月笙让人送来了一堂全套的红木家具。这份善解人意,有几个女人能够抵挡得了呵?
因此,当1936年孟杜月笙邀请孟小冬为他的黄金大戏院揭幕剪彩时,孟小冬怎么也不能推脱了。她随即南下上海,并连续在杜月笙新开的戏院演出20余日,为此“闹台”;演出期间,当杜月笙的四夫人姚玉兰以腻友的身份邀请孟小冬同住他锦江饭店“十八层”时,她也便十分自然地欣然前往;一切都似乎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并无任何安排,更无任何策划,如天意一般。
就这样,杜月笙与孟小冬终于走到了一起,准确地说是“又”走到了一起,因为他们本来就不陌生。
再次的走近,两人都不是当年的小青年了,人世的沧桑也不能不让两个人有所改变,至少是打量对方的目光不再如原来那么挑剔和苛刻,更何况他们此时又离得那么近;他们各自都发现了对方有许多原来不曾发现的“好”,于是走得越近。当1947年9月上海中国大戏院要发起“杜月笙六十华诞南北名伶义演”时,孟小冬竟然为之排练半年,决定为之上演自己一生的“广陵散”,以报答杜月笙多年来对她的“好”。

上海滩三流氓大亨(从左至右依次为:杜月笙、黄金荣和张啸林)


当孟小冬登台的消息传出,人们四处奔走相告,但是上海滩竟然一票难求。此时上海已有无线电广播,为了使更多人不错过这位“冬皇”的戏份,无线电公司宣布进行转播,没想到一时间内,本还是稀罕物的收音机,竟突然之间成了十里洋场的抢手货,许多商店都卖得一时脱销,据说有一个很小的商店,竟然一小时内就卖出去二十多台,为此小老板直说感谢孟小冬让他发了笔小财!
在那次义演中,孟小冬演了两次《搜孤救孤》,果然轰动上海滩,“冬皇”果然是名副其实,只是这位从昔日上海滩走出的“天下第一老生”炉火纯青的吟唱,除了还是那样有着非凡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外,似乎又多了几分沧桑,也多了一种独特的味道。
孟小冬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当然,那些听收音机多数都是没门路“弄”到票的小人物;但是,有一个人例外,孟小冬演的两场,他虽然一场不落地也是就着收音机听着那并不太稳定的电波传来的有些失真的声音,但他并不是因为“弄”不到票才这样,而是自有他自己的原因,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梅兰芳。
孟小冬每场演完后,几次谢幕观众都不肯离场,最后都是杜月笙上台招呼人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这情景或许正是一种暗示,暗示着孟小冬此次演出的将是她一生的“广陵散”。
事实也竟然真的如此,自此以后,孟小冬一生再也不曾登上过舞台,算起来她此时才不过四十岁,尚处于艺术的黄金时期。
盛大的祝寿活动并没能让此时实际已重病缠身的杜月笙身体好转起来,反而从此之后每况愈下,不久便卧床不起了,孟小冬竟然又再次成为了病床前一个端汤递药、把屎抓尿侍者,且直至杜月笙死去。至于她的艺术,她的追求,她的心气,她似乎全忘了,那时她挂在嘴上的一句口头禅是:“只是一切都过去了罢!”岂止是“过去了”!作为艺术家的孟小冬几乎是从此死去了!
除了孟小冬自己,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杜月笙!
1949年春,杜月笙从上海逃往香港,孟小冬心甘情愿地随往;1950年春,听到香港也难保的消息,杜月笙想再次逃往法国,杜家人在盘算着如此一大家人需要办多少张护照时,他们突然听到从一个角落里飘起一声轻轻的叹息:“那我跟着去,算丫头呢,还是算女朋友呢?”在场人以为她这一次终于要退却了,因为此去毕竟是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但只有杜月笙懂得她此言的意思,虽然他此时已病入膏盲。是的,只是杜月笙能懂得,她哪里是要退却呵,恰恰相反,这个女人是准备将自己的一生完全奉献了,只要给她一个“名分”,仅此而已。
是的,名分对于孟小冬来说太重要了!
为了艺术上那个“天下第一老生”的名分,她当年不惜离开上海远走北京;
也是为了这个名分,她将收尽“冬皇”的虚名,数年如一日立雪余门;
为了梅家媳妇的这个名分,她毅然决然接受金屋娇,又毅然决然地离梅而去……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视名分很重的女人,至今却没有得到一个正当的名分,这怎么不让原本已看破一切、与世无争的她,在这关键时刻也不得不为自己争一把呵!
难能可贵的是杜月笙竟然真的懂她,于是,63岁且已病入膏肓的杜月笙,给了已42岁的孟小冬一个迟来的婚礼。
仅仅一年多后,即1951年8月16日,杜月笙在孟小冬的守护下静静地死去了。这在许多人的眼里,孟小冬可就此解脱了,但是奇怪的是事实上并没有,她并未回到舞台,虽然此时的她艺术上还正处于宝刀不老的年龄。
1956年为了促进中日邦交正常化,梅去日本在港转机,并以受周恩来总理委托之名前去看望她,但真的四目相对,已无语亦无泪,一个道:“好久不见。”一个答:“是的。”是的,“而今识得愁滋味,只道天凉好个秋”,两人心中虽然一定都曾波涛万丈,但各自沧桑的脸上已没有了任何表情;她更不会告诉他,她房间的桌上,至今只放着两个男人的照片,一个是余叔岩,一个就是他——梅兰芳。
60年代初,周恩来再次捎话,希望她能回大陆来续写她的艺术辉煌,但她终究没有回来,直至1977年5月27日病逝于香港。

晚年孟小冬


其实,当孟小冬香港独守着自己一份孤寂静静等待着流水落花的那一天时,她实际上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孟小冬了,而是“杜太太”,因杜月笙给了她这个名分,她也接受了这个名分。杜月笙既已没能回去,她自然也回不去了。硬要说这到底是她的悲剧还是喜剧,值还是不值,是回头是岸还是苦海无边,谁又能说得清呢?只是当我们回顾那段历史时,偶尔从历史的缝隙中发现,这个一生特立独行的女子并未成为一具标本,竟然还是那样的鲜活。

201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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