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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叔华 陈西滢的故事:“富养”出的女儿也疯狂

作者:主编 时间:2022年12月16日 阅读:169 评论:0


如果不是泰戈尔1924年5月的那次访华,或许凌叔华不会被历史记住,因为在“五四”后成长起来的那一拨“才女”中,她的人生显得多少有些平淡——既没有丑小鸭变白天鹅般的传奇,也不曾有逃婚的悲壮和多角恋爱的轰动,即使有过一次小小的出轨多少爆出了些绯闻,但很快就平息了,她长达90岁的生命长河中似乎一直波澜不惊。要知道,与她同一拨的才女们,似乎都应了“红颜薄命”的古话,多数都曾沦为了爱情婚姻的悲剧主角而命运多舛,相比之下,凌叔华似乎倒是一个例外——人生本来应该如此的正常状态,在那个时代反显得不正常——这倒又让我们今天回望那段历史时似乎又无法忽略她,更何况还有泰戈尔1924年5月的那次访华哩!
泰戈尔作为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东方人,自然成了整个亚洲的骄傲,一时间内,亚洲许多国家纷纷邀其访问。1924年5月,世界文坛上如日中天的泰戈尔,应北京大学等邀请而来华访问,自然这成了当时中国文化界的一件大事。北京大学作为主人,主要接待任务自然由其负责;而泰戈尔说到底是一位用英文写作的作家、诗人,具体接待任务,又自然理所当然地落到了英国文学系;而英文系系主任是陈西滢,这光荣任务又自然最终落到了陈西滢的头上。
陈西滢是个“雅人”,他想将接待场面弄得尽量雅一点,因此他觉得自然不能在学校的饭堂为这位世界级的大文豪举行欢迎晚宴,而京城的饭店、宾馆,虽然不乏豪华和奢侈的,但那种地方终脱不了俗的底子;得找一处雅致而不失气派、清静而不失温馨、特别而不失庄严的地方,来举行一场别致、热情和浪漫的欢迎晚宴!为此,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叫凌瑞棠的女学生。

泰戈尔像(徐悲鸿画)


这个凌瑞棠,此时只是北京大学的一名普通学生,但其父凌富彭可不普通,他不但精于艺文、思想开明,而且还是北洋政府的要员,其新装修过的官邸,陈西滢去过,觉得其风格和气派正合乎他想象中的要求,若是在那儿设宴,一定会给诗人留下很美好的印象。
陈西滢先以老师和院长的身份与凌瑞棠“商量”,凌瑞棠再回去向其父“请示”,结果是凌富彭意料之中地表示出热烈欢迎、求之不得的态度,因为能将世界著名的文豪请进府上,那实在不是一件普通的幸事,而是太有面子、太长脸了!
其实,陈西滢当初之所以想到这个主意,其实除了他看中了凌府的环境外,还看中了凌瑞棠本人。凌瑞棠相貌清秀、气质高雅,此时24岁的她虽已是一举止进退都很成熟得体的大姑娘,但又时露活泼可爱;而且难能可贵的是她才华出众、文笔优美,常有作品表于校内外报刊,是校内外知名的才女——如果青春四射的她在座,宴会一定会有别样的精彩;但如果在别处,还是学生身份的她是不合适参加宴会的。另外,为泰戈尔担任随行翻译的是徐志摩与林徽因,如果不再有女性在场,那宴会上便只有林徽因一个女性,这似乎也不合适。
在凌府那场注定将进入历史的宴会上,凌叔华几乎是以主人的身份在席间穿梭,她美丽的身影和青春的微笑,果然给宴会增色了许多。同时,睿智而敏感的诗人发现,就是在这次宴会上,一直坐在身边为自己屡屡作着词不达意的翻译的老朋友徐志摩,差不多已爱上了眼前这位美丽的姑娘。

泰戈尔与林徽因、徐志摩合影


徐志摩与泰戈尔其实早在英国时就已认识并成为忘年交了,对于徐志摩爱情和婚姻上的境况他也是有所了解的,所以他一直很关心。此时,虽然说林徽因已公开与徐志摩分手并与梁思成订婚了,但是敏感的诗人从这些天他们俩同时担任自己的翻译工作中,早已看出了徐志摩其实对于林徽因并没有释怀。现在,泰戈尔又看出了徐志摩的感情在两个女人间摇摆,作为老朋友,不禁又更多了一份担忧。他很真诚地建议徐志摩,与林徽因之间既已分手,就一了百了,眼前的凌叔华“比之林徽因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那场宴会上,凌叔华的确给诗人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
几天后,泰戈尔离京去外省继续他的访华行程,翻译由徐志摩一人随行,林徽因前来送行,临别时徐志摩竟在月台上忙着为林徽因写信。火车启动了,徐志摩将一张刚写完的纸欲递给窗外的林徽因,在一旁泰戈尔的示意下,其秘书一把夺过了这封信——善良而好心的诗人,不愿意徐志摩再与林徽因藕断丝连。
泰戈尔将秘书夺过的那张纸展开,原是一首诗: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讶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偶然》


读完这首诗,泰戈尔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因为徐志摩在诗中所表达的,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他希望徐志摩能就此真的“忘掉”林徽因而走近凌叔华。


凌叔华出生于1900年3月25日,其父亲凌富彭籍贯广东番禺,与晚清改良派领袖康有为不但是同乡,且还是同榜进士,曾参加过“公车上书”,思想还是较为开明和进步的。他考中进士后,先入翰林院,后外放保定知府、天津道长芦盐运使、顺天府尹和直隶布政使等要职,因此凌家是一个标准的书香门第、官宦之家。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凌富彭无论是思想还是行为,都能与时俱进。当“辛亥革命”爆发进入民国后,他既能识时又能适时,因此很快就又进入北洋政府,并出任要职,继续为凌家保持住了较高的经济地位与社会地位。
俗话说:“儿子要穷养,女儿要富养。”意思是男孩子因为将来要上社会上吃苦打拼,所以得“穷养”着以锻炼他的毅志与能力;而女儿要尽量“富养”,让她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有一个高眼界,这样她将来走上社会后会比较独立和有主见,至少不太会被人不怀好意的情色之徒轻而易举地骗跑。
凌叔华就是一个被“富养”着长大的女孩子。
凌叔华出生后,在这个大家庭里本不占有太重要的地位,原因有二,一是她只是三姨太所生,正如民间所谓“小娘养的”;二是她是这三姨太生下的第三个女儿了,也是凌富彭的第十个女儿。正因为这两个原因,在那普遍重男轻女的时代里,凌叔华出生后其实起初并不太受凌家的重视。好在凌叔华生性不但乖巧懂事,而且难能可贵地活泼聪明,很快就从众姊妹中脱颖而出。
此时的凌家,可谓时时高朋满座,常常胜友如云,那些高朋胜友之中,既有达官贵人,又有丹青高手,甚至艺坛领袖,如齐白石、梅兰芳等,常是凌家的座上客。他们每每莅临,凌家或是堂会,或是笔会,总是或丝竹悠扬,或翰墨飘香。每当此时,小小年纪又聪明伶俐的凌叔华,总穿梭其间,有时看着客人,或笔走龙蛇,一挥而就,或轻描淡写,简笔漫勾,一张雪白的宣纸上,一会儿就或云蒸霞蔚,或丘壑纵横,一切都如变魔术一般,且每每客人放下画笔,总赢得一阵喝彩。对此,小小的凌叔华总是充满兴趣。有时看到洁白的宣纸上出现一只蜻蜓、一尾小鱼、一只蚂蚱等,她甚至会调皮的扯住客的衣袖,嚷着“教我画嘛!教我画嘛!”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有时客人真会将她抱起来,让她拿起画笔,再手把着她的手画起来……那这位手把着她的的手的被她叫作伯伯或爷爷的客人,或就是齐白石、或就是梅兰芳,或就是陈半丁等大画家、艺术家。凌叔华对艺术如此的兴趣和表现,让凌富彭很是开心,他渐渐地喜欢上这个三姨太生的小女儿了,并越来越喜欢,于是他要好好培养这个女儿!内心里,他也希望凌家能出一个一流的艺术家,为凌家光耀门庭。于是,名著一时的“北京画会”名画家王竹林,成了凌叔华的第一任绘画家庭教师;又不久,曾是慈禧太后御用画家的缪素筠,竟也被凌富彭常请到府上指点凌叔华画画。

凌叔华


其实凌富彭自己对于绘事也并不陌生,他深知要成为一个优秀画家,只耽于画技是远远不够的。中国画实际上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学画者在磨练画技的同时还必须丰富文化学养。因此,当凌叔华画技进步到一定程度后,他又为凌叔华请了各科名师,其中英文教师就是能英文报纸倒读、被称为“晚清怪杰”的辜鸿铭;国学大师陈寅恪也曾常出入凌府,不断给凌叔华学业以指点。凌叔华后来成为了民国名著一时的女作家,同时又在绘画上多有成就,甚至其画名还远播国际,也可谓一位货真价实的中国画家,很明显都可以从这里找到其源头。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后来凌富彭还将凌叔华送进学校读书,先是天津师范学校,后又进了北京大学。不说北大是当时中国学费最贵的大学,凌富彭将女儿送进去一定得花去不少银子,只说这行为在当时也可谓开明之举。我们不妨将凌叔华与同时代的苏雪林、杨荫榆和张爱玲等比较一下,前二位求学的机会来得是何等的艰难而悲壮,这里就不必细说;至于张爱玲,她自己要出去读书,可她的父亲为了不让他出去,竟然将她关在一黑屋子里多日。我们不说日后苏雪林的极端、杨荫榆的怪僻和张爱玲的阴郁等,全都是因此而造成了,但至少与之是很有关系的;而对于凌叔华来说,她早年的这种被“富养”的经历,也一定会在她以后的人生历程中所有表现。

陈西滢与凌叔华


的确!泰戈尔在欢迎晚宴上,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像一只蝴蝶在席间翩翩飞舞的凌叔华,一下子就觉得她更适后做徐志摩的夫人,她“比之林徽因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她的性格一定会对徐志摩奔放如火山般的性格有所补益。


凌叔华的性格矜持而得体、理智而娴淑、从容而大度,这一点与林徽因确有相似之处。徐志摩之所以一眼便喜欢上了凌叔华,正是这个原因。
徐志摩开始给凌叔华写信了。1924秋天,徐志摩给凌叔华写了第一封信,随后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共写了80多封,也就是一两天、两三天就一封。当然,凌叔华并不是对于徐志摩的每一封信都回,但多数都是回的。一对男女之间这样密集的通信本身,其实就已足可说明他们关系的非同一般,况且对于他们间的关系,只要是与他们关系稍近一点的旁观者,似乎也都看出端倪了。在许多人的眼里,此时的徐志摩与凌叔华,俨然已是一对情人了,连徐志摩父亲徐申如也这么看了。徐志摩此时已与张幼仪离婚,作为独子的徐志摩的离婚,其父亲徐申如很是关心,当然儿子与林徽因的绯闻他也不可能不多有耳闻,只是他并不看好,可此时他竟然认定凌叔华是很适合做自己儿媳妇的,并明的暗的地向徐志摩表达过自己的这一看法与建议。然而徐志摩终究没能与凌叔华走到一起,而是与陆小曼结了婚。徐申如曾为此而大为恼火,毅然断绝了对徐志摩的金钱接济,弄得公子哥出身的徐志摩和交际花出身大手大脚惯了的陆小曼一时几乎陷入了生活的困境,以致徐志摩在写作和编稿外不得不四处兼课。1931年徐志摩飞机失事去世后,徐申如怀着沉痛的心情为儿子建墓造碑,而这碑的碑文,他既没有让徐志摩法定的妻子陆小曼写,更没有让徐志摩事实上一直挚爱着的林徽因来写,而是转辗托人请凌叔华书写。就这样,凌叔华亲笔书写的那“冷月照诗魂”五个字,被刻在了徐志摩坟前的石碑上。由此我们也不难想象,凌叔华本来是完全可以最有条件成为徐家的媳妇的。
那么按理说,天时、地利、人和都似乎已占尽了的凌叔华,为什么最终没有与徐志摩结合呢?欲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又不能不问一句,他们间如此密集的通信中究竟都谈了些什么呵?
我今天当然不可能将他们所有的通信都找出来研究一番,只能通过已发表的部分信件的内容作些推断。
(凌叔华)眉目口鼻子清之秀之明净,我其实不能传神于万一;仿佛你对着自然界的杰,不论清水洗净的湖山,霞彩纷披的夕照,或是南洋莹彻的星空,你直觉得它们整体的美,纯粹的美,完全的美,不能分析的美,可感不可说的美……
(凌叔华),你背上有翅膀没有,有就成,要是没,还得耐一下东短西长!说也怪,我的话匣子,对你是开定了的,管你有兴致听没有!我从没有说话像对你这样流利,我不信口才会长进得这么快,这准是你教给我的,我给旁人写信也写得顶长的,但总不自然,笔下不顺,心里也不自由,不是怕形容词太粗,就是提防那话引人多心,这一来说话或写信就不是纯粹的快乐。对你不同,我不怕你,因为你懂得,你懂得因为你目力能穿过字面,这一来我的舌头就享受了真的解放,我有着那一点点小机灵就从心坎里一直灌进血脉,从肺管输到指尖,从指尖到笔尖……
准有好几天不和你神谈了,我那拉拉扯扯半疯半梦半夜里袅笔头的话,清醒时自己想想来都有点害臊,我真怕厌烦了你,同时又私冀你不至十分的厌烦,X(凌叔华),告诉我,究竟厌了没有?平常人听了疯话是要“半掩耳朵半关门”的,但我相信倒是疯话里有“性情之真”。
这是徐志摩的年谱中披露的他给凌叔华信中的几段话。由此我们能很容易感觉到,徐志摩对于凌叔华是欣赏和喜欢的,但同时他又只是将她当着一位能静听他倾述的红颜知己。且这最后一段是凌叔华在《武汉日报》文艺副刊做主编时发表出来的,我想凌叔华之所以从徐志摩大量的信中选择这一段发表,本身也就是向世人作一种表明和解释,她原本是知道徐志摩对她的定位的,即并不是将她当作情人和爱人——他心中的情人和爱人还是林徽因,只是因为她的离去,无可奈何之下他需要一个替身——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她才最后选择离开他。虽然徐志摩对凌叔华如此的赞美,她作为一个女人看了是不可能不动心的,但她这个被“富养”着长大的女儿,终究还是保持住了自己应有的一分矜持——任凭你再怎么赞美,但是只要你不先点破这层窗户纸,我是更不可能来先点破的!因此,可以推想,他们之间这些密集的通信,虽然内容不乏暖昧,不乏温度,甚至不乏热度,但终究不能让他们燃烧起来。
因此,在这场在外人看来的“徐凌之恋”中,在凌叔华一方,是她的理智事实上为她避免了自己做了一个替身的尴尬;然而在我们今天看来,如果凌叔华能再给徐志摩一些时间,徐志摩未必不想在凌叔华这儿将与林徽因的爱再重来一次,可凌叔华的矜持和理智又实在难以允许自己在一个只是别人替身、只能做一个听人倾述的“垃圾桶”的地位上给徐志摩太多的时间,更何况陈西滢也在一旁紧追着哩!矜持的凌叔华很快便与陈西滢订婚了。这样一来,在徐志摩一方,他又一次受够了女人的理智(林徽因离他而跟梁思成,许多人都说林的举动是一种理智)。
徐志摩与陆小曼的结合在许多人看来都有点突然和奇怪,但是细想一想,突然或许有一点,但是实在没什么奇怪,因为此时,本身天性就热情似火的徐志摩,最需要的实在不是女人的理智与矜持了,而是热情,火焰,燃烧,而陆小曼恰恰是能够让他燃烧的一个女人。
凌叔华后来与朋友说:“说真话,我对志摩向来没有动过感情,我的原因很简单,我已计划同陈西滢结婚,小曼又是我的知己朋友,况且当年我自视甚高。”她这话说得其实不但有点对徐志摩不够意思,而且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因为她与陈西滢的订婚、徐志摩与陆小曼的交好,都在她与徐志摩通信以后,至少是后期才发生的事,她几乎是将“因”和“果”倒过来了;再则,即使顺着她的话说,也不合逻辑——如果她不与陈西滢订婚,陆小曼她不认识,是不是就可以“动感情”了?其实一个人“动感情”和“不动感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凌叔华说自己是有原因才“从来没动过感情”,实际上已不打自招出了她一定是动了感情的!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要如此密集地通信,难道是敷衍?难道是欺骗?显然不是吧!不过她最后一句话我以为倒是道出了实情,是的,都是因为“当年我自视甚高”。看来凌富彭当年对女儿的“富养”,真还是起到了作用!

徐志摩与陆小曼


不过这一次总算还好,徐志摩毕竟没有与凌叔华捅破这层窗户纸,于是他们还能做最好的朋友。


泰戈尔希望徐志摩能与凌叔华一起,徐志摩也做了努力,但是半年的努力宣告无果。1925年3月,徐志摩去欧洲找泰戈尔。或许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是想让自己这位老朋友能对自己几乎一团糟的生活指点迷津吧!
临行前,似乎是鬼使神差,徐志摩将一只小手提箱交给凌叔华,要她好好保管,并告诉她,里面是他的一些很重要的日记、信件和文稿,自己此行如不能回来,将来请她为他写一部传记,而这些东西或许对写作有用。
如此重大的托付,徐志摩选择的对象是凌叔华,尽管她此时已与陈西滢订婚,尽管她此时还只能算是一文学新秀,也尽管他此时已与陆小曼交好,尽管他有那么多的朋友,这足可说明徐志摩还是将凌叔华当作了最可靠的朋友。
徐志摩的言行自然也让凌叔华在接受了重托后而又非常不安,但她又权当这只是他的一个玩笑。
四个多月后,徐志摩平安归来。凌叔华自然欲将这“八宝箱”完璧归赵,但是徐志摩不知何故一再推托,所以它一直都寄存在凌叔华处,尽管后来凌叔华曾离开北京前去武汉大学任教,但这个“八宝箱”她都一直带在身边;尽管现在有许多文学史家说,后来它也曾一度离开过凌叔华而回到徐志摩手上过,但是究竟有没有,究竟情形如何,似乎又都没有定论,但一个事实是,直到徐志摩遇难,那“八宝箱”仍在凌叔华处;由此也可以换句话说,徐志摩直到临死,都是将凌叔华当作自己最可信任的朋友的。
然而,哪知道正是徐志摩如此的信任,却将凌叔华扯进了一场没完没了的纠纷中。
1931年11月19日,一架中国航空公司的邮政飞机“济南号”,在济南附近的开山触山坠毁,那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震惊了整个中国文坛,也将几个女人惊呆了,因为她们的那个欢喜冤家徐志摩正在那架飞机上。从她们心中与震惊同时升起的当然是悲痛,林徽因在得到消息的当场就昏了过去,陆小曼得到消息时当场口吐鲜血;然而,她们似乎很快从悲痛中转向了仇恨:林徽因恨陆小曼——在她看来,正是因为陆小曼的不断挥霍才弄得徐志摩在北京、南京和上海间兼课和奔走,并为了省钱而乘坐免费的飞机;陆小曼恨林徽因——在她看来,正是因为林徽因与徐志摩在北京的藕断丝连,他才愿独居上海而不愿去北京,以致郁郁寡欢欲在不断挥霍中寻求安慰,更何况徐志摩这次之所以要坐这免费的飞机,是为了赶回去为林徽因的一个演讲会捧场;早已与徐志摩离婚但一直没改嫁的张幼仪,自然在这件事情上是既恨林徽因,也恨陆小曼;此时此刻,唯有悲痛的,似乎反倒只有那与徐志摩关系相对最远的凌叔华!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徐志摩或许只是开玩笑说过的一句话,竟然真的一语成谶。这时候,她越发感到了那只“八宝箱”的分量,也或许正是在这时候,凌叔华才打开那只“八宝箱”看见了里面的内容的吧!
这“八宝箱”虽然作为徐志摩的遗物,按法律上本应该交给他的法定妻子陆小曼,但她这一看之下,觉得无论如何不能交给她,因为有徐志摩生前的相托,更因为里面有相当的内容陆小曼并不宜看到。只是既出乎她意料之外可又在情理之中的是,第一个向凌叔华索要“八宝箱”的倒不是陆小曼,而是林徽因。但在凌叔华看来,这“八宝箱”又是无论如何也不宜交与林徽因的——这既不合法,同时也因为里面有内容并不宜让林徽因看到。哪知道林徽因不依不饶。好在凌叔华有徐志摩生前的相托,所以任凭林徽因如何不依不饶,她都以欲为徐志摩写传记为由,拒绝得理直气壮并心安理得。
然而林徽因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呵!凌叔华越不肯给她,越说其中有她“不必看也不宜看”的内容,那她便越要看,并越要得到,因为那一定影响自己的名节。比如说,他是不是将当年在英国康河之上的那个夜晚的情景都如实记录在案了?自己有意无意并真真假假地给过他的那个承诺,他是否也都记录在案了?虽说已有聪明的读者从《再别康桥》中读出了徐志摩对她背叛的怨恨,但那毕竟只是诗,只是文学;既然“诗无达估”,那便大可只算是一种读者的发挥,尽可对此说“并不是真的”;然而如果日记之中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那又如何可以抵赖得了!

徐志摩与林徽因


林徽因的聪明不但在于她能想到这些,更在于她总有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凌叔华不是以要为徐志摩写传记而不肯交出“八宝箱”吗?那么,让有着文坛领袖地位的胡适出面,同时以“徐志摩全集编辑委员会”的名义去讨,凌叔华岂能再不交出来。善良的凌叔华在得到了胡适的有关承诺后,虽然明知道有违亡友的心愿和托付,但也只好将“八宝箱”中的东西分几次陆续交给了胡适。可是胡适根本就不会按承诺只是将这些东西作为徐志摩全集的编辑之用,而是不但将林徽因想要的部分给了林徽因,而且也将他自己想留的自己留了下来,从此天日难见。1947年2月,为了纪念徐志摩五十岁生日,陆小曼编成一本薄薄《志摩的日记》,那是她将家里的徐志摩的旧日记搜罗殆尽才编成的薄薄一本,为此她在序言中无奈地写道:“其他日记倒还有几本,可惜不在我处,别人不肯拿出来,我也没有办法!”是的,林徽因们、胡适们怎么能将那些有损于自己名节的东西见诸天日呢?
至于凌叔华,终究没能完成徐志摩所托,为他写出一篇传记。在这一场“八宝箱事件”中,被“富养”大的凌叔华终究显得太单纯,太轻信,太善良,正是为此,她的后半生一直生活在对于亡友的愧疚中。


有人说凌叔华是因为他的理智而多方讨喜,林徽因则因为其理智而貌似多情实无情。
凌叔华与林徽因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其中最大的相似之处便是他们都很理智,但是林徽因的理智又同时与凌叔华的理智表现出很大的不同。凌叔华理智的结果是多隐忍,而林徽因理智的结果是总绝决;凌叔华理智的底色是恬淡,而林徽因理智的底色是烂熳。所以林徽因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事业上,总是表现得那么争强好胜;而凌叔华总那么娴静安详。林徽因这样的性格当然可以为她成就更大的事业,但同时也会让她在生活中活得很累。众所周知,无论是在俗世上的影响还是事业上的成就,似乎林徽因都要在凌叔华之上;甚至如我本文开头所说,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注定将进入历史的晚宴,或许凌叔华都不会被历史记住。然而尽管如此,在生命的质量上,我以为无论如何凌叔华都要优于林徽因,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是,凌叔华的生命长度几乎是林徽因的两倍。当然,一个人的生命质量也不能仅仅以生命的长短来衡量,但是看凌叔华的一生,她不但留下了那么多精彩的文学作品和那么多杰出的美术作品,而且在人生的每一个关健处,总能渡过得那么从容坦荡,这就不能不承认她的人生是幸福而成功的。即使在爱情上,她作为一个女人,不但应该经历的她都曾经历过了,而且都处理得那么恰到好处,甚至在最疯狂的时候。
1935年,在武汉大学任教,丈夫陈西滢是文学院的院长,在学校的生活和工作中对她构成的一种保护的幸福,她时时都能感觉到;她自己的事业也蒸蒸日上,教学之余主编报刊,发表作品,一时与袁昌英、苏雪林一道,被人们誉为“珞珈三剑客”和“珞珈三杰”,在文坛地位也越来越高。就在这时,一位来自英国的青年朱利安走进了她的生活。那一年她35岁,朱利安比她小几岁,他们是同事,相识之初,因为自己的丈夫是学院的院长,她自然而然只是以主人和大姐姐的姿态,向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年轻人给予了一些她自以为是应该的关心和帮助,没想到这却引来了朱利安疯狂的追求。
或许是这个来自英国的朱利安,让她重新感觉到了曾留学英国的徐志摩曾经带来过的某种气息吧,或许是他的疯狂重新唤醒了她在心灵深处沉睡多年的疯狂,或许这都只是在通过朱利安对当年本该与徐志摩之间将发生的疯狂作一次补课和补偿吧?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凌叔华也变得疯狂了。
按照凌叔华本来的性格,这样的事情她是断不能接受的,即使接受了也是断不会任它张扬的;然而,疯狂之中,她所有的理智、冷静和矜持似乎全忘了:她竟然容忍了朱利安公然当着陈西滢的面向自己示好,她竟然允许朱利安将自己公然如介绍未来儿媳妇一般向他的母亲作介绍,甚至她竟然与朱利安一起半公开地双双去北平尽情畅游……

在武汉大学期间,凌叔华与苏雪林、袁昌英一起被誉为“珞珈三剑客”


凌叔华如此的疯狂举动,不要说让陈西滢一时措手不及,就是周围的朋友也一时瞠目结舌,人们不能相信,一向的乖乖女,怎么会突然之间疯狂了呢?
然而再疯狂的乖乖女,最终也只是乖乖女。很快,凌叔华便要求朱利安与自己结婚,以结束这种疯狂。谁知朱利安怎么也不肯与她结婚,因为他要的只是一种疯狂。此时的凌叔华,实际上已踩在了她悲剧人生的门槛上了,因为那时普遍的社会现实是,夫妻双方,任凭男人在外寻花问柳,彩旗飘飘,但女人是断然不能红杏出墙的,如郁达夫,任凭他在外曾经沧海,但只捕捉到了一点点王映霞的蛛丝蚂迹,郁达夫不但要将之写成“毁家诗“,还要将诗发表,将家毁掉,在所不惜。如果此时的陈西滢像郁达夫那样,或许人们一定都会抱以支持和欢呼的吧!那么,凌叔华的人生或许就将是另一种了。
然而,或许是陈西滢太了解凌叔华了,了解她的疯狂只是一场灵魂的暂时迷失,于是他给凌叔华开出了三个条件:一离婚,二分居,三与朱利安一刀两段。
尽管陈西滢曾被鲁迅骂过,尽管他事实上也有着种种毛病,但此时此刻倒不愧是一个大丈夫。然而,此时此刻陈西滢给的这个“台阶”对于凌叔华来说,又未必不又是一次考验。要知道,其实在郁达夫与王映霞之间的那场纠葛中,郁达夫何尝不也给过王映霞这样的“台阶”呵,但是王映霞或许是压根儿不相信这是一座真正的台阶,或许是放不下高傲的面子走上这台阶,或许再好的台阶她也不屑于了,总之悲剧还是最终发生了。
此时此刻,凌叔华的理智与冷静再次帮了她的忙,她毅然选择了与朱利安一刀两段回到陈西滢的身边,一场爱情和婚姻的悲剧终究没有发生。对此,我们不能不说,凌叔华是幸运的,连出轨也能有那么幸运的结果!

凌叔华的画


而此时,我们多此一举地设想一下,如果将陈西滢换成徐志摩又会怎样呢?凌叔华还会有这样的幸运吗?以此来说,凌叔华当年迅速从“替身”地位中挣脱出来,并主动选择陈西滢,未尝不是她明智而正确的选择。
本文开头就提到,“五四”时期成长起来的那一拨才女多数都曾沦为了爱情婚姻的悲剧主角而命运多舛,对于其中的原因,我们以前很长一个阶段都将之归纳为没有完全逃脱封建的桎梏,现在看来并不然,至少并不尽然。杨荫榆没逃脱吗?苏雪林没逃脱吗?不,应该说她们逃出了很远。问题是逃脱了以后,实际上又站在了另一条起跑线上了,一条面向世界、社会与人生的起跑线上。凌叔华、林微因们由于幸运地出生在一个开明的家庭,又摊上开明的父母,于是,她们不必逃跑,就与杨荫榆、苏雪林们在同一起跑线上站着面向世界、社会与人生了;但尽管如此,她们也有个如何把握自己人生往何处去的问题。如果说杨荫榆、苏雪林们逃跑更多需要的是勇气,那么此后在面向世界与社会时,更多需要的则是智慧。就爱情与婚姻的处理上看,杨荫榆、苏雪林们由于种种原因都表现得力不从心,所以也都一个个走上了绝路;而凌叔华、林徽因们自然在这方面是不缺乏智慧的,但她们也有一个如何运用自己的智慧的问题。事实上在这方面凌叔华与林徽因都是高手。钱钟书说林徽因“只爱操纵这许多朋友,好像变戏法的人,有本领或抛或接,两手同时分顾到七八个在空中的碟子”。此话实际上并非全为贬损之言,因为有一个事实,在近现代历史上,林徽因是同性缘最差的一个才女,其原因或许就在这儿;而相比之下,凌叔华无论是对于爱情还是友情的处理,都应付自如、分寸恰到好处,人们对此似乎都只有赞美,她似乎成了现代女性的楷模,这不能不说实在是难能可贵。

位于无锡胡埭的陈氏墓园


再加上她人生的运气又似乎总特别的好。抗战胜利后,国共由于失去了共同的敌人而很快反目,许多知识分子似乎身不由己地扯进了国共两党的政治纠纷中,有的甚至还一时难以自拔,如苏雪林即是;而凌叔华似乎是命运的安排,无意中便避开了被扯进这种纷争的危险。1946年,陈西滢受国民政府委派,赴巴黎出任常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代表,凌叔华随后便带着女儿陈小滢到伦敦与陈西滢团聚,从此定居欧洲。
1970年3月29日,陈西滢在伦敦去世,凌叔华还是让他“落叶归根”,将骨灰安葬在他的老家江苏无锡。
1989年,凌叔华坐着轮椅,由女婿——英国汉学家秦乃瑞陪同,飞回故乡北京。
1990年5月22日的下午,凌叔华在故乡和亲人怀抱中安详去世,享年90岁。追悼会上,中国外交部、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中国驻英国大使馆、英国驻中国大使馆、香港总督卫奕信爵士、英国驻中国大使、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作家协会等都献了花圈。邓颖超、冰心和巴金也各自献了以鲜花玫瑰和白菊编织的花篮。临终前她留下遗言,要与陈西滢合葬。尽管给予她一生中爱的浪漫和疯狂的男人并不是陈西滢,但她相信只有这个男人才能给她最大的宽容、最好的保护和最后的依靠,她要永远陪在他的身旁。
一代才女,生前身后似乎都这么完美!

201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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