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湾潮头,艾塘湖水滨,横波兀跨的水阁凉亭,秋日里不见了往昔的喧阗。宾主正持螯把酒,襟袍满风。指点海天,臧否人物,情景显得凝滞而又戚壮。
自蒙古军重新调整兵力,分三路南侵,河朔形势便发生了逆变。完颜氏大军一路披靡,不日便连克郑州、钧州等四州。金哀宗只得弃汴梁、归德,经亳州,驻跸蔡州。紧接着,南面宋军与北面蒙古军,又形成合围之势,蔡州之势颓且殆矣。如今远徙海涂,与旧友伊拉粘合将军痛饮高阁之上,恍若登临于东汉陈元龙抒发壮怀的百尺楼头。犹感万里兵戈风摧浪激,直如眼前的浩瀚瀛海。仗剑扶国已不可能,谁还能提师北上扼挽老树清霜之颓局?遥望西北,泪沾袍襟,故国河山今安在哉!
公元1232年深秋,元好问西出长安,折大散关一路逶迤东来,访好友金帅伊拉氏于赣榆重镇青口,会饮于海滨水畔之横波亭,留下一首千古名唱——七律《横波亭为青口帅赋》,诗收《遗山集》。
孤亭突兀插飞流,气压元龙百尺楼。
万里风涛接瀛海,千年豪杰壮山丘。
疏星淡月鱼龙夜,老木清霜鸿雁秋。
倚剑长歌一杯酒,浮云西北是神州。
金代文学家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秀容(今山西忻州市)人。祖系出自鲜卑拓跋氏。兴定进士,曾任尚书省左司员外郎,金亡入元不仕。工诗文,在金元之际颇负盛名,诗词风格沉郁,并多伤时感事之作。
元好问的一生,大体可以分作两个阶段,即44岁之前和之后。之前,他由诞生之地山西忻州辗转避乱迁居河南福昌,后又徙居登封。32岁中进士后,到四十岁才做了几任县令。43岁调进京城,做了一年的左司都事(尚书省设左、右司,司有都事、郎中、员外郎,分掌副尚书左、右丞处理都省各司事务),旋擢左司员外郎。1232年12月,蒙古约宋攻金,约以事成,以河南地归宋。1234年正月,宋军西路军统帅孟珙与蒙古军围蔡州,金主完颜珣召集百官,传帝位于东面元帅承麟。时孟珙率军自南门攻入,蒙古军凿西城为五门攻入,城中金兵不能御,于是金主完颜珣自缢于幽兰斩,金帅呼沙呼亦投水死,将士500余人从死,承麟为乱军所杀,至此金亡。作为亡国之臣,元好问与宫眷、官员一起,被蒙古军押送到山东聊城羁管,从此结束了他短暂的仕宦生涯。此时,元好问只有44岁。
此后,元好问便以遗民自居,无复再出仕为官。但由于他在诗文上的成就声望日高,常能得到官僚士大夫尊养资助。50岁上回忻州老家之后,仍不断奔走于晋、魏、燕、赵、齐、鲁之间,遍访名山胜水、故旧属僚。其间写作完成的《壬辰杂编》,被元人著录《金史》,倚作底本。
身为一代诗词大家,元好问的游历幅地却很有限。由于宋金以淮河中流为治,其足迹便只限于黄河以北一片区域。西行止于长安陇城;北行傍依边城,及怀安而止;南行至远到过赣榆,转而沿渤海北去。
元好问来赣榆的时间,当在公元1233年底以前,亦即其43岁以前。
学者姚奠中主编《元好问全集》,卷首置一“元好问略图”,详绘诗人68年人生游历居止行迹。依图所示,元好问50岁以前,足迹以山西忻州为中心,往来于燕京、济南、聊城、洛阳、登封、东平等地;50岁后,唯一一次南行,西自大散关、长安、内乡,过汉水东进,经湖北枣阳、河南蔡口,沿淮水进入赣榆,转而东北沿渤海湾至黄河南派口。
稽之李恢垣《广元遗山年谱》及《缪辑年谱》,知元好问之赣榆行期,与“元好问略图”所示有异。或各有据,这当为另一个话题了。
赣榆在金,归山东东路海州辖。海州于宋绍兴十一年(1141)十一月,宋金和议时,划定以淮水中流为界,海州归金。是时,海州为金之南界,是宋金争地。金派大帅伊拉粘合统兵驻扎赣榆青口,一为边界戍守,一为大兵就食。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海州往北,经赣榆北达齐鲁,有一条驿传要道,古来即为兵家咽冲,军事锁钥。金以重兵屯扎青口,军事方面的意义便十分了然。
据宋史载,金哀宗1233年六月避居蔡州,九月蒙古军就兵临城下。十二月,宋军与蒙古军同时攻城,哀宗遂与城俱亡。早在破城前夕,蔡州周围几处大城已相继失守。唐州在八月,徐州在十月,海州与沂、莱、潍四州在十二月。元好问来赣榆与金将青口帅晤面,当然是在海州、赣榆失守之前的事。
元好问生活的年代,正当是金亡元兴之际,他亲身经历了国亡家破的残酷现实。所作诗词作品较多抒写了“秋风一掬孤臣泪,叫断苍梧日暮云”“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这样的悲音,充满了对故国的想望,对苦难百姓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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