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1935年生于甘肃兰州,祖籍甘肃河州,即今天的临夏。父亲水梓,母亲高孝芳都出生在兰州。我有兄弟姐妹八人,大多从事文化教育科技事业。他们对山水草木诗文书画的感情和独立思想的执著传递给我,成为我的精神基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事实证明这种基因几乎不可更移。
抗日战争开始,我在日本对兰州的轮番轰炸中入小稍门外的兰州师范附小读书。小学毕业后进入兰州陇右中学初中,随杨永清先生学画,他是我进入绘画之门的引路人。1950年8月,我在兰州一中高中二年级时,经图画老师郭松乔先生推荐,由甘肃省文教厅保送去西安西北艺术学院学习美术。
西北艺术学院美术系系主任刘蒙天,副系主任汪占非,教学人员结构是新、老结合。冯友石、张阶平、宁恩宝、王秀华、谌北新、宁耀增、董钢等老师先后给我们上素描、油画、水彩和创作课,教美术史课的是王子云、邱石冥和徐风三位先生。从1954年开始,我在学院院刊 《艺术生活》和 《美术》杂志等报刊发表美术评论文章。
1955年夏季,在经过 “反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和“肃反”运动后毕业,我和陈之涛、江富爱、陈金鑫、张文波、马芳华、何鄂、吴芸等同学回到甘肃,我和陈金鑫分配到甘肃省文化局美术工作室。同年分到省文化局美术工作室的还有西南美专的纪之奇、罗承力,东北美专的黄光耀 (萧弟)、张发琪。
美术工作室位于黄河铁桥南端桥门街一处两进大院内。这个大院布局类似老式车马店,大门顶端有一块古老的砖刻门额,文曰“文明荟萃”——大院的主人似乎预知若干年后将有省文化局下属四个文艺单位会聚于此。美术工作室在大院最里边坐西向东的木构楼上,我们的宿舍在大院进门右首,机关食堂则在对面路东木塔巷内。美术工作室的领导是原兰州军区 《人民军队画报》总编陈伯希,他是出自延安鲁艺的革命美术家,渊博而开明。同事中有我的老师张阶平,国画家曹陇丁,原兰州大学总务长郭维屏等先生。西北艺术学院的高班校友赵庚禄 (晓岗)、李建人也在美术工作室工作。
1957年初夏,我去考察麦积山石窟归来后,身陷“反右”运动批判的狂澜,被开除团籍,划为“中右分子”(从来没有人宣布或通知这一身份,直到1980年接到 “平反”通知时才获悉我的定性),于1958年初由甘肃省文化局送往河西荒漠上的花海农场劳动。1959年夏天,我从河西农场生还,由于父亲的 “右派”身份,被当时的省文化局领导指名改派去基层“继续锻炼”,成为省文化系统全部下放干部中唯一被再次下放的干部。
我到甘肃平凉后被分派到专区艺术学校任教,担任美术班的素描、速写、水彩、美术史课程。1960年灾荒中,到附近农村劳动,因庄浪县大量农民饿死,曾与学生到庄浪县岳堡公社参加春播劳动。1962年秋季,平凉艺术学校撤销,我到平凉第二中学任图画、语文教师。1966年5月,平凉二中开始“文化大革命”的试点,我受到重点批判和抄家,被工作组划为 “三类半人物”。1967年冬,工宣队安排我搞 “红海洋”——就是在每一面墙上画上毛泽东和林彪的形象,写上毛泽东语录。这一类任务一直延续到1977年 “文革”十年,我除了挨批判、作检讨之外,绝大多数时间是在为平凉党政军民学各单位写标语,画领袖像。当地同行、朋友、学生在危难中相濡以沫之情永难忘怀。
1973年,我被借调到甘肃省群众文艺工作室做美术、书法展览工作。后来反文艺界 “右倾回潮”,我回到平凉,在平凉师范美术班教课,多次带学生下乡下厂 “开门办学”。期间经历了 “学朝阳”,批教育战线右倾翻案风运动。那时候已经度过了 “文革”前期的恐怖,我开始流露淤积的愤懑。
1978年秋,偶然获知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院招考研究生。我以未尝不可一试的心思应考,于1979年1月被录取为中国美术史硕士研究生。在艺术研究院,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精神上的温暖,我的导师是朱丹,他与王朝闻、蔡若虹、温廷宽、谭树桐、华夏等先生共同指导美术专业研究生,我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不仅有具体的专业知识,还有科学、严谨的学术态度。1981年底,研究生学业结束,我以全优成绩通过学位课程考试,学位论文也获得老师的好评。
研究生学业结束后,我到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工作,在温廷宽、谭树桐等先生关怀下,我的研究方向由两宋绘画史转向近现代美术。从此以中国现代美术的历史与绘画评论为学术职志,虽无甚创树而乐在其中。
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担任过的职务有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美术系主任、研究生部负责人、美术研究所所长,《中国美术报》《美术史论》季刊主编,文化部首届高级专业职称 (艺术理论系列)评审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油画学会常务理事等。是国务院颁布的“有突出贡献专家”。
我于1995年退休,现在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国家画院理论研究院副院长。还挂有多所美术学院客座教授或特聘教授职衔。
近年论著多围绕中国现代绘画史和美术评论展开,又以中国油画的历史及现状为重点。出版和编辑出版有 《20世纪中国著名画家踪影》、《中国现代艺术品评丛书》、《穿越四季》、《20世纪中国美术文选》、《历史 ·艺术与人》、《中国现代美术理论文存 ·水天中卷》、《20世纪中国油画》(第一卷)、《中国艺术百科辞典》(绘画卷)、《中国美术60年》(副主编)、《吴冠中全集》(主编)、《思考的回声》(主编)、《中国油画学会十五年》(主编)、《20世纪中国美术纪年》等图书。
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曾获有两项大不相同的奖励,其非同寻常的性质值得在此一提。
我的绘画作品仅有一次获奖,那是在1956年。当年“甘肃省首届青年美术展览”评奖时,我作为展览工作人员,为评奖讨论作记录。吕斯百先生坚持要给我的风景画 《石油河》给一等奖,但其他领导觉得那是小幅风景写生,一等奖应该评给大幅主题性创作。吕斯百先生说:“不要看它小,气魄大得很呢! ”平日里总是和蔼平静的吕先生坚持他的意见:“如果这幅画不能给一等奖,其他油画也不应该得一等奖”。于是那次展览油画作品一等奖空缺,我获得二等奖。记得负责发放奖品的同事陆澄之女士为我 “开后门”,悄悄问我在规定的钱数内想要什么奖品。我挑选了折叠画架、油画箱和一本捷克出版的风景摄影画册。我不是吕斯百先生的门生,也不曾登门求教,他对我的那幅小画的肯定,也许表现着他对当年流行的“主题性创作”的厌倦。但对我来说,前辈的荐举一直在激励我努力上进。
另一项奖励是1959年在花海农场劳动时获得“一等先进生产者”称号。当时每天的任务是在荒漠上开挖水渠,打地埂,浇水,劳动任务十分艰巨。为了赶在春播前完成开荒灌溉的农活,农场领导想出按人头统计任务完成数字的主意。最后公布统计数字,我完成的任务在我所在连队位居第一,领导实现诺言,宣布我为 “一等先进生产者”。那时我们昼夜苦战,常以麦麸马料为食,何来物质奖励?但那确实是出了大力,流了大汗的结果,得之不易啊!
近一年中,先后获得中国文联的“造型表演艺术成就奖”“艺术中国 ·年度影响力2010”的“终身成就奖”和吴作人基金奖的 “美术史论研究奖”。
水天中 油画
《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