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舒翘，字展如，陕西西安人。同治十三年(1874)考中进士，开始了为官生涯。一开始在中央刑部以主事用(刑部某司的属官)。光绪六年(1880)，升为汉提牢(刑部司狱司属官，管理囚犯)。公务之余，曾写过《提牢备考》2卷。次年，补为直隶司主事。光绪八年升员外郎(次于直隶司司长的官吏)。当时，河南出了一个王树汶冤案，在官场极端腐败黑暗的清末，封疆大吏们尽管知道此为冤案，但都明哲保身，无人敢秉公办案，甄别平反。事情传到朝廷，朝廷下诏交刑部审查，刑部交给了赵舒翘。赵舒翘也乐于此事，因为这正是一显身手的好机会。他反复翻阅案宗，周密考察案情，最终使案情真相大白，案获平反，王树汶免于一死，而徇私枉法的河南巡抚李鹤年及有关人员皆受到程度不同的惩处。名不见经传的赵舒翘一时名声大噪，为以后的逐步高升捞到了资本。1883年，补湖广司郎中(即司长)之职。
赵舒翘因久在刑部为官做事，职业决定了他博览历代刑律方面的书籍，对历代旧律颇为熟悉。遇到审理案件，解释疑难，刑部多把任务交给他，这更进一步促使他研读旧律。其间，他又写了许多文章，尤以《议命案妇女离异》和《议服制图》二篇自鸣得意。赵舒翘算得上是清末一位较博学的法律学家。
二
光绪十二年(1886)，赵舒翘由中央刑部调出，被委任为安徽凤阳府知府，开始了地方官生涯。凤阳，这个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老家，“十年倒有九年荒”尽人皆知，当个父母官颇不轻松。赵刚走马上任，此地就闹起水灾，赵舒翘从自己腰包中掏出二千两银子来助赈。此事被奏到朝廷，赵舒翘得到戴花翎的赏赐。当年，黄河在河南郑州决口，大水淹没了众多农田、房屋、人口，朝廷令诸大臣集体讨论解决办法。赵舒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主张学习古代大禹的治水方法，选择合适的地段，将黄河水分流到徒骇河、马夹河等水道; 此工程应交由熟悉治水的人负责。赵舒翘的主张，虽在当时不可能实现，但其提出的治理黄河的方法还是有一定合理性的。
光绪十五年(1889)，因政绩不错，赵又赴浙江任温州道。光绪十九年(1893)，升至浙江按察使，不久，又当上了布政使。
光绪二十年(1894)，赵又被调至江苏，任巡抚。此前，因外国侵略者多次骚扰我国沿海地区，再加上官逼民反，太湖地区出现了以贩运私盐为主要内容的盐民起义。前江苏巡抚招募了四营湘军进行镇压。同时又采取怀柔政策，招募私贩三营，但是真正为首的盐民并未应招，而一些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之徒却云集而来。这样，局势丝毫不见控制，而粮饷却白白增加了。赵舒翘上任伊始，就撤遣了这群乌合之众，只留下两个湘军营分驻要地，防缉“盐匪”。江苏省地处太湖之滨，铤而走险的盐民多在此藏身，他们与岸上的官军也多有联系，各级军官或被收买，或被恫吓，都不敢严厉镇压。前任巡抚毫无办法。新官上任当然要烧一把，赵舒翘决定采取强硬政策。他派人严密剿捕，抓住了叶万春等盐民起义的领导人，斩首示众，局势渐趋平静。
三
清末，清政府对民间一些案情给予了关注。因为赵舒翘原曾在刑部呆过多年，精通旧律，再加上为地方官多年，颇有政绩，于是光绪二十三年(1897)经满洲贵族，军机大臣刚毅极力推荐，做了十多年地方官，五迁其职的赵舒翘重又被召入中央刑部，任左侍郎(刑部尚书副职)。不久又兼任礼部左侍郎。光绪二十四年(1898)，戊戌变法期间，被光绪帝任命，和王文韶督办矿物铁路总局。戊戌变法受到民族资产阶级和开明地主的拥护，得到爱国知识分子的支持，但由于触犯了以那拉氏为首的顽固派利益，遭到他们的激烈反对。清朝各级官员对变法阳奉阴违，赵舒翘也是其中一个。此间，他又被擢升为刑部尚书，达到一生中的顶峰。
资产阶级维新派发动的戊戌变法昙花一现，中途就因那拉氏发动政变而夭折。支持变法的光绪皇帝载湉被软禁在中南海瀛台; 变法领袖康有为、梁启超出逃; 谭嗣同、刘光第、杨锐、林旭、杨深秀、康广仁六人被捕入狱，史称戊戌六君子。那拉氏召见刑部尚书赵舒翘，命严究此事。赵舒翘一本正经地说： “此等无父无君之禽兽，杀无赦，连供都不用问。”那拉氏点头赞许。赵舒翘有一个门生，与杨锐、刘光第为同乡，素有交往，关系不错，便来求赵，请他对二人按律审讯，免个死罪。赵满口答应。数日之后，听说六人都判了死刑，这位门生大惊，赶紧又跑到赵舒翘处，声泪俱下地请赵开恩，按律审讯，保两人性命。然而赵舒翘神色一变，勃然大怒： “你说的是你们的友谊，我执行的是国家的法律，南山可移，此案不可移，你快给我出去，圣旨马上就下。”门生一路大哭而去。听说这件事的无不说赵舒翘是个残忍的家伙。
赵舒翘能当上刑部尚书，是与满洲贵族大臣刚毅的推荐分不开的。刚毅是顽固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四
光绪二十六年(1900)，由于帝国主义加紧侵略中国，民族危机更加严重。山东、直隶等省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农民反帝爱国运动——义和团运动。他们聚团设坛，攻打外国教堂，提出了“扶清灭洋”的口号。这反映了农民反对帝国主义的强烈愿望，但他们的“扶清”却暴露了对清政府本质认识不清，同时对外洋事物全盘否定，仇视一切外洋事物，反映了他们的落后性、局限性，极易被当时清政府中的顽固派所利用。
光绪二十四年(1898)，那拉氏发动戊戌政变时，康、梁分别躲入英、日使馆，后各得到两国保护。清政府想缉拿他们，却受到英、日等国反对。于是那拉氏吃饭时曾摔一玉壶，说：“此仇必报，就如同这玉壶。”
因光绪皇帝搞变法，想揽大权，引起那拉氏愤怒，所以她决定废光绪另立听命于她的小皇帝。立谁呢?她选了端王载漪之子溥儁为大阿哥。天下一片哗然。大臣经元善等两千多人联名上书，反对另立新帝。那拉氏、载漪希望能得到各国公使的支持，但又遭到反对。那拉氏又一次愤恨在心，怀疑是洋人暗助光绪，日夜想报复一下外国人。恰在这时，江苏粮道罗嘉杰给大学士荣禄写信，讲英国人将发兵支持光绪归政，那拉氏退居二线。那拉氏知道后，更加心气不顺。
这时，兴起于山东的义和团运动发展到直隶，清政府开始时用剿杀策略，但抵挡不住运动的更大发展。为维护统治，清政府决定改用招抚策略，利用义和团抵抗外国侵略，最终达到削弱义和团运动的目的。
光绪二十六年(1900)5月，义和团一部分团民占据直隶涿州等处，赵舒翘等奉命前去解散。赵在涿州停留几日后，便上书极力主张义和团当剿。不几日，刚毅急匆匆赶到这里，执行招抚政策，称义和团众为义民。善于奉迎的赵舒翘见风使舵，随之也就改变了态度，附和刚毅，称义和团可用。
义和团运动声势浩大。这年夏天，发展到北京、天津。仅在北京，他们就设坛1000处左右，团民发展到10万多人。
义和团杀洋人，灭洋教，毁洋物，给予帝国主义以沉重打击，于是1900年夏天，英、俄、德、法、美、日、意、奥组成八国联军，决定发动一场大规模侵华战争。
战争迫在眉睫。那拉氏召开了四次御前会议，商讨对策。
光绪皇帝等人主和，一部分顽固派恐惧洋人，也主和。载漪、刚毅等另一部分顽固势力因“废立”问题与侵略者有矛盾，力主利用义和团和清军应战。大部分大臣见风使舵，赵舒翘当然附和刚毅。
慈禧对外国人护康、梁，保光绪早已不满，所以支持了主战派，下诏宣战。
1900年6月20日，清政府下令董福祥指挥清军由义和团协助围攻东交民巷外国使馆区。刚毅、赵舒翘坐在城楼上兴致勃勃地观战。看到精采处，饮酒欢呼。刚毅说： “使馆一破，外国人就会很快在中国灭种，天下就太平多了。”赵舒翘一听，马上站起来向刚毅敬酒献媚： “自从康有为闹事以来，好事之徒群起响应，多亏您协助太后除了这场乱子。现在皇上已失天下人心，又亏您与太后决策，另立大阿哥，论功劳，当今之世，公第一。现在，义民四起，上下同仇，太后圣明，您以身报国，实为群臣的楷模。古时的忠臣良将，也不过如此。”刚毅听了，哈哈大笑，亲自给赵舒翘满上一杯酒，说道： “知我者，展如也。”
因武器落后，加上外国使馆的军队借助有利的地形抵抗，使馆被围五十余日未被攻破，而同时间内，八国联军在天津攻下大沽炮台，虽经清军和义和团奋力狙击，但终因敌强我弱，八国联军向北京一路杀来。
那拉氏见败局已定，慌了手脚，一面开始做西逃准备，一面决定妥协求和。
8月12日，八国联军逼近北京，那拉氏召集群臣商议。她环顾左右，泣不成声： “我们母子今遭不幸，你们怎么不相救呢?”意思是快想想办法。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主张。那拉氏只得命人到外国使馆求和。派谁呢，她看准了王文韶和赵舒翘。这种差事可不好干。王文韶以年老身体不适婉言谢绝，赵舒翘托词不干： “臣的资望各方面都不如文韶，何况和外国人没打过交道，说话又不行，恐怕不能胜任。”军机大臣荣禄在一旁插话： “那就不如写封信派人送去。”
乞和信送进外国使馆，外国人并没有答复。
8月14日黎明，北京城被攻破。八国联军先头部队从广渠、朝阳、东便三门入城，先驻扎在城郊，清禁军望风而逃。
就在这天晚上，载澜(载漪弟)不经通报就跑到宁寿宫，对那拉氏说： “太后，洋兵已经杀进城了，为什么还不快走?”
那拉氏还没有答话，刚毅也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有一队洋兵，已经驻扎在天坛附近，请太后赶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拉氏见大势已去，便决定逃走，她要载澜、刚毅出去预备马车，又召荣禄进来，让他负责派兵护卫。到了半夜，她还要召集军机大臣，可等了半天，只来了王文韶、刚毅和赵舒翘三个人。那拉氏无可奈何地说： “人都到哪里去了?想必是都跑回家去了，丢下我们母子不管，真没良心呐。”想到这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刚毅和赵舒翘跪在地上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外号叫“琉璃蛋”的王文韶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安慰的话： “请太后不要过于悲伤，臣等一定随同前往。”
那拉氏这时才止住哭声，对王文韶说： “很好，不过你年纪太大，担不得辛苦，随后跟来就是了。”她又转过脸来对赵舒翘和刚毅说： “你们两个是会骑马的，一定要随同我们母子一起走，好一路照顾，明晨进宫，越早越好。”
王文韶、刚毅、赵舒翘同声说了声： “遵旨!”就退了出去。然后那拉氏又令身边的太监把准备出走的事通知皇后和妃嫔们。
第二天一大早，赵舒翘等人就来到皇宫。这时，为了掩人耳目，那拉氏换上了一身蓝布衣裤，让李莲英给她梳了个汉族妇女的发髻，打扮成一个汉族农村妇女的样子，以免引人注意。
那拉氏、光绪皇帝坐上准备好的骡车，载漪、载澜、刚毅、赵舒翘等王公大臣骑马尾随，仓惶逃离北京，向西前进。
八国联军很快攻进皇宫，大肆抢掠。联军统帅德国人瓦德西住进了仪鸾殿。
9月10日，那拉氏一伙逃到山西太原。过了几天，传来一个令那拉氏极为不安的消息，说是由于山西的一些外国传教士被杀，八国联军总部决定派一支一万多人的军队到山西去进行报复。
那拉氏心里紧张，决定继续西逃陕西西安。为了讨好外国侵略者，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在路过山西崞县时发了一道谕旨，说： “这次事变，实在是由义和团引起的，现在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非对义和团痛加铲除不可。”她命令清军向义和团开火，还无耻地请求外国侵略者进行帮助。在中外反动势力的联合绞杀下，义和团运动归于失败。
半月后，那拉氏一伙终于到达陕西省城西安。她把巡抚衙门当作行宫，又过起了奢侈腐化的生活。
1901年1月的一天早晨，外面刮着凛冽的西北风，下着鹅毛般的大雪。荣禄摇摇晃晃地走进行宫，要求那拉氏召见。
那拉氏刚刚起床，睡眼惺忪地问道： “你有什么事，这么急?”
“太后”，荣禄跪在地上说，“刚才奕劻和李鸿章来电，说要停战，我们必须答应洋人的十二个条件。”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怎么的，那拉氏的双肩猛的一耸，问道： “哪十二条?”
“第一条，派头等专使去德国为克林德公使的被杀赔礼道歉，并在他被杀的地方立一块纪念碑。”
“这是应当的， 而且也不是难办的事。”那拉氏表示同意。
“第二条，将信用义和团的载漪、载澜、载勋、赵舒翘和毓贤等人分别轻重，予以惩办，并且停止义和团活动地区的科举考试五年。”
那拉氏沉思了一下，说： “我被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其实都是载漪他们闹的。虽然他们不是近亲就是重臣，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照洋人说的办了。”
“第三条……
……
荣禄读完了极端苛刻的十二条，那拉氏见这十二条中并没有直接涉及到她自己的地方，心里才完全明白，洋人还是信赖她，并不是要她交权，而是仍旧让她执政。长时间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那拉氏坐直了，死灰色的脸上透出了一点活气。她好象忘记了寒冷似的，眉飞色舞地对荣禄说： “我早就说过，洋人是通情达理的。我一直对他们那样好，总算没有白费。你赶紧给奕劻和李鸿章回一封电报，告诉他们，就说洋人提出的十二条，我全部同意，让他们再进一步同洋人商谈具体细节，签订条约。要他们千万记住，一定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不可有任何犹豫。等他们谈判好了，我和皇帝就马上回北京去。”
五
如此屈辱的十二条，那拉氏竟一口答应了。但要认真执行起来，却不容易做到。德国侵略者为报驻华公使被杀之仇，早就吵着要“惩办”那些信用义和团的“凶手”。
那拉氏不敢违背洋人的意志，曾先后两次下令，将有关人员革职的革职，充军的充军，降级的降级，监禁的监禁。但各国侵略者都嫌太轻，不予通过。后来，瓦德西发怒了，对清议和大臣李鸿章说： “我们所开列出来的这些罪魁，其实都是胁从分子，为了保全中国的体面，为首的我们还没有提出来。如果对这些人不能从重治罪，我们将要索取为首的了。”
李鸿章再次打电报给那拉氏，告诉她瓦德西所说的话。那拉氏知道这“为首者”指的就是她自己，所以心里十分畏惧。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地位，她不得不于1901年2月21日颁布上谕，宣布把载漪充军到新疆; 将毓贤等人就地正法; 而对载勋和赵舒翘等人，则赐令自杀; 刚毅已经病死，不再追究。
赵舒翘在此以前就被监禁起来了，但他有恃无恐，因为他听说那拉氏讲过： “其实赵舒翘并没有附和义和团，只是他不应该以‘拳民不要紧’这五个字来答复我。”他认为，只要这五个字还够不上死罪，那拉氏决不会让他死。即使洋人有这种要求，那拉氏也会替他说情的。因此，他听完监斩官岑春煊读完谕旨，就马上问道： “后面还有谕旨吗?”岑春煊回答他说： “没有。”他怎么也不相信，仍然满有把握地说道： “一定还有后旨。”因为在清代，将犯人拖到刑场上再下旨赦免，是常有的事。在刑部审惯了别人的赵舒翘自然知道。
赵舒翘的妻子站在旁边哭哭啼啼地说： “我们夫妻两个一块儿死吧，一定没有后旨了。”她递给赵舒翘几块金子，赵舒翘只吞了一点，所以从下午1点到3点钟，他的精神依然很好。他一边给家里的人安排后事，一边对赶来看他的亲友说：“都是刚毅害得我。”
岑春煊见赵舒翘声音洪亮，还不会死，就命人送给他一些鸦片，赵舒翘服后也未生效; 又让人送给他一些砒霜，他吃了以后才倒在地上，但也没有死。因为他想拖延时间，等待后命，所以无论鸦片还是砒霜，他吃得都不多。
到了晚上11点钟，岑春煊急了，说： “规定是下午6点钟去复命的，现在时间早就过了，他怎么还不死?”最后，他采用了随从们提出的一个办法，就是将厚纸蘸上烧酒，把赵舒翘的眼、耳、口、鼻都堵起来，这样才把赵舒翘闷死。他妻子随即也服毒自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