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彭城王拓跋勰,字彦和,是献文帝的第六个儿子。孝文帝改革时,改拓跋姓为元姓。元勰小时候不算聪明,常被兄弟们取笑,这使他寡言少语,但是元勰自小却有大志,研习经文比别人多花几倍的时间,读起书来常常忘记白天夜晚,天长日久,他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博古通今,颇具文韬武略。吟诗诵句在几个兄弟中也仅次于孝文帝。太和九年(485),元勰被封为始平王,加侍中、征西大将军。元勰出生时,其母潘贵人因难产而死。而在同年献文帝驾崩。元勰成人后,得知了父母的事情,便向冯太后请求给父母守孝三年。冯太后认为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没有必要再补这一礼节。可是元勰却按当时的孝礼,为父母守孝三年,吃斋念佛,不参加任何吉庆。三年后,他因伤心过度,已是形容憔悴。孝文帝由此叹服他的孝悌之心。
孝文帝与冯太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推行了俸禄制、三长制、均田制、进行汉化等,在官制上也作了一些调整。元勰被解去侍中、征西大将军,改拜为光禄大夫,以后又加侍中、长直禁内,孝文帝让元勰在身边,参决军国大政,在孝文帝改革中,元勰给予他很大的支持和辅佐,经常提出一些颇有新意的建议。孝文帝对他愈加喜爱,经常让他独立地处理一些事务。太和十四年九月,冯太后驾崩,24岁的孝文帝亲掌朝政,总理万机。为了加强中央集权,他决心进一步改革和汉化。当时魏都在平城(今山西大同),由于地处边塞,对控制中原和推行改革都不方便,孝文帝决定迁都洛阳。但是鲜卑贵族大都反对迁都,孝文帝为达到目的,假意发兵南伐,太和十七年八月,孝文帝亲率30万步骑,以元勰为抚军将军,率领宗族子弟兵,宿卫左右。九月份,魏军进驻洛阳,百官被迫接受了迁都的事实,孝文帝进行封赏,元勰开建五等,食邑2000户,转中书令,侍中如故,改封他为彭城王。
太和十九年九月,孝文帝及百官迁至洛阳。孝文帝决定在新建的金墉宫中庆贺一番,群臣至金墉城,陪皇帝在新建的院中游玩,孝文帝环顾四周的梧桐和竹子说: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叶不食,现在院内梧桐、竹枝叶繁茂,能引来凤凰吗?”元勰笑着回答说: “凤凰是冲着美德而来,岂是梧桐、竹叶能引来的。”孝文帝笑着问: “此话怎讲?”元勰回答说: “早在虞舜时,凤凰降临,西周兴旺时,
鸣于岐山,它们都是冲着美德,而不是被梧桐和竹叶引来的。”孝文帝笑着说: “我从来也没指望过能降来凤凰啊。”之后,孝文帝把众臣召至清徽堂,设宴招待他们,已近傍晚时,皇帝让侍从们把酒席移至流化池的芳林之中。孝文帝说: “刚才宴会开始时,大家都比较拘束,等到酒酣耳热时,大家才有了兴致,可是美景将逝,太不尽兴,所以把众卿引到桐树林来吟诗助兴。”他仰头看了看梧桐树繁茂的枝叶,信口吟了一句《诗经》上的诗句: “其桐其椅,其实离离,恺悌君子,莫不令仪。”然后让诸臣,尽情吟诗作乐,让黄门侍郎崔光读暮春群臣应诏而写的诗。读到元勰的时,孝文帝也为他改了一个字,说: “过去听说祁奚引举贤人,天下都赞美他的公允,今天见了元勰的诗,才知道中令所举也是心胸坦荡啊!”元勰赶紧回答说: “臣露此拙诗,足以看出您对我的偏爱,赖蒙神笔赐一字,才有今天的盛誉。”孝文帝说: “朕给你改了一字,还是玉的本体。”元勰说: “臣听说《诗经》三百首,一言就可改变它的原意,今天陛下赐臣一字,足以价值连城啊!”
元勰认为孝文帝对自己过于偏爱,容易招至众臣的非议。于是上表请求辞去侍中之职,皇帝下诏说: “貂蝉再美,也需要有人去发现赞美才显得出来。现在,朝廷正在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人才正是青黄不接,你作为我的得力助手,怎么能在此时引退呢?不要有这种想法,勤勤恳恳做好本职工作,时间久了自然有了那份资历,别人都会信服你。”后来,孝文帝至代都,驻居在上党的铜鞮山,孝文帝看到路旁有大松树十多棵,树冠如伞,孝文帝边走边赋诗,然后对元勰说: “我做的这首诗,虽不是七步,也远不了多少,你也赋诗一首,如果能与我相比,我就答应你的要求。”元勰离开孝文帝十余步,且走且吟,未到孝文帝跟前诗已作好。诗曰: “问松林,松林经几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孝文帝听后大笑说: “你这首诗似乎是在责怪我呀!”于是下诏说: “朕弟元勰的生母潘贵人年轻谢世,显号未加,元勰为父母守孝,形容憔悴,念及元勰的孝心,可赠她彭城国太妃,以慰她的在天之灵。”为元勰升任中书监,但侍中如故。
太和二十一年,孝文帝率将士南伐,留诸将攻打赭阳(今安徽芜湖),自己则率军向南攻打宛城(今河南南阳),元勰也跟随他出征,不久,宛城攻克,随后又攻下数城,第二年十月才下诏班师。在此次征讨中,封元勰为中军大将军,加鼓吹一部。元勰以受宠频繁为由,向皇帝辞谢说: “臣听说要对诸臣分出疏近,那么人心就容易离散,若都一视同仁才能建成大业,这个道理既然成文于过去,臣想在今天一样是适用的。陈思数次请求得不到的官职,愚臣不请而得,于古于今都讲不过去,虽然我知道这是皇上念及兄弟之情,但是皇上不要因此而违背了祖宗的遗训啊! 能有你这样的兄长已经让曹植羡慕不已了。”孝文帝听后大笑,拉着元勰的手说: “二曹兄弟才名相忌,而我与你以道德相亲,缘于此言,无愧于先祖。你有这个才能,尽管去干好你的本职工作,不要顾虑太多。”元勰的顾虑不是多余的,在争权夺利的宫廷里,元勰实在不想给兄长制造麻烦,所以才数次辞职,孝文帝深知元勰的心思,于是心里更加信任亲近于他。
太和二十二年,孝文帝在南伐途中积劳成疾,不幸病倒。元勰在内侍奉医药,在外统领军国大事,里里外外井井有条,并没有因为孝文帝病倒而乱成一团。徐謇是当时的名医,孝文帝生病前正好乞假回洛阳老家去了。元勰赶紧派人召他回来。一见到徐謇,元勰就哭着抓住他的手说: “您是当今最好的医生,现在皇帝生命垂危,希望你能专心给予治疗,如果治好了,国家社稷都有了依靠,你也会得到重赏,否则,你将招致杀身之祸。这哪只是个荣和辱的问题,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你一定要尽力而为啊!”旁边的人无不为之动情流泪。等进了宫,徐謇便要着手治疗。元勰却认为孝文帝的身体太虚弱,先调养几天再说。同时又让人在汝水边上筑了一个祭坛,仿照当年周公的样子,祭典天地及列祖列宗,只求自己代兄长而死。说也奇怪,不知是元勰的忠心感动了上天还是治疗得当,第二天孝文帝的病便有了起色。从悬瓠(今河南汝南)到邺(今河北临漳北),元勰更是尽心照顾孝文帝,时时刻刻侍奉在皇帝身边,端给皇帝的饮食他都要先尝尝才让端给皇帝。在他的细心照料下,孝文帝的病轻了许多。
回京师后,孝文帝在宣极堂接见文武百官,举行酒宴,欢庆南讨的胜利及自己病情的好转。孝文帝动用了策封勋爵的礼仪,整个场面非常壮观热闹。他令舍人宣旨说: “元勰辅佐朕征伐荆楚,功不可没,在前面攻打沔北、新野上也献了不少计策,带兵攻打邓城,也获得很大的胜利,在诸将领中功不可及,应当特别给他封赏。”接着孝文帝又对坐在旁边的元勰说: “我与你幼年时就受到苦难的磨练,中间又有好多年的分离,原以为兄弟情义会随着时间而淡漠,而这次我生了这场大病,危在旦夕,要不是你的尽心照料,内外操持,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有谁能像你那样事必躬亲、端药送饭呢?每想到这些事,总是感慨万千啊!”元勰看着孝文帝大病之后消瘦的面容,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话语,忍不住大哭道: “我从小就失去了先帝的抚爱,依靠陛下的抚育才长大成人,自小你对我格外宠爱,我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想不到老天不长眼,竟让您的圣体遭此磨难,国家四方的安危都维系在您的身上,万民百姓也都仰仗于您,我这样伺候您是份内的事情,哪里谈的上劳累呢?”于是孝文帝下诏因破崔景慧之功,给元勰增加食邑500户。不久,孝文帝又觉得这还是无法抵得上元勰的功劳,又下一诏说: “朕年轻时由于长期征战,心力交瘁,积劳成疾,终于在汝颖发作,幸亏六弟勰,孝行比得上周公,我生病时,他废寝忘食,送药送饭,请医设坛,无论从行动上还是感情上都算是尽心尽力了,我能够恢复健康,确实是靠了这样的好兄弟啊,同时他又把国政治理的井井有条,十分圆满,在危急关头统领军队,安外静内,这样的功臣怎能不表彰呢。如果说照顾朕的功劳可以不提,那辅佐之功就无法不奖赏了,再给他增加食邑1000户。”元勰又一次推辞道: “我之所以被重用,并非我有什么特殊的才干,只是陛下看在血亲关系上才屡次提拔我,对我来说,荣誉都是无所谓的,因为这点事而得到奖赏,确实不是我的本意,请陛下收回成命,以平息群臣的口舌。”孝文帝说: “你作为我的弟弟有孝悌之心,作为臣民对公职尽心尽责,你的行为勤勉有加,足以让天下人信服,你就不要推辞吧。”不久,又任命元勰为司徒,太子太傅,原来的侍中不变。
萧宝卷的部将陈显达北伐,孝文帝又一次率军亲征,并命元勰为使持节、都督内外诸军事,并统率全军。这时孝文帝因路途劳累,又一次病倒了。元勰要求另外找人担任此职,自己全力照顾皇帝。孝文帝便说: “军务和国务都托付给你了。我的病到了如此地步,恐怕难以治好了,安抚六军,操持国家政务最令人放心的除了你还有谁呢?我不想违背心中的想法,国家社稷都托付给你了。诸葛亮、霍子孟是皇族异姓,尚能接受帝王遗托,何况你是宗室至亲呢?”到了淯阳(今河南南阳)时,孝文帝说: “看来我的病又要恶化,只有你自己尽力了。”第二天,陈显达等人前来迎战,被魏军杀得大败而逃。这时孝文帝的病情已十分严重,便把元勰召至跟前说: “人的寿命长短是天定的,生死都不由人,我觉得快不行了,呼吸都很虚弱了,这次就算打败了陈显达,你也要继续统领六军和国政啊,能领兵打仗的只有你一人。霍光不与汉室同姓,却能接受临终托付,何况你是我的亲兄弟,又有贤德,怎么能不尽力呢?”元勰听完这番话已是泪流满面,他呜咽着对孝文帝说:“平民百姓尚且知道士为知己者死,何况我受了先帝的灵光,又蒙受陛下的恩宠,实在应尽我的全部力量。但是我进进出出,总要掌握一些朝廷机密,每每超过了一些朝廷重臣。您对我的恩宠太多了,已是远近皆知。现在,您又让我主持朝政,国家大权全落到我的手里,名声震主,必然会遭受众人忌妒,这也是古代周公最后逃离国都,令成王不解的原因。您虽然对我恩宠有加,可自始至终都不能成全我。我不是讨厌荣华富贵,更不是逃避操劳请求安逸,只是您远见卓识,应该预见我不激流勇退招致的祸患。”孝文帝考虑了几天,认为元勰说的不错。就写下遗诏给儿子元恪,上面写道: “你六叔勰,为人清正不阿,像白云那样洁净,不求荣华,不求富贵高官,心地像松竹那样高洁。我从小与他相处甚好,在道义上互相帮助,而他每每要解除官职,寄情山水,我因为兄弟之情,一直没忍心让他远离我的左右,他一直也没能遂愿。我死之后,你要听便他挂冠而去,遂了他淡泊旷远的心性,不要导致像周成王在朝堂上怀疑周公的圣贤的局面,你是个孝子,一定不要违背了我的告诫。”
太和二十三年,年轻有为的孝文帝在南伐途中病死,时年33岁。元勰怕孝文帝去世的消息泄露出去,叛军会乘虚攻打,所以封锁了驾崩的消息,只和右仆射任城王元澄及周围几个人商量,决定把孝文帝的尸体安置在安车里,元勰及众人跟往常一样进进出出,探病的、送饭的、请示的都在车外面处置。几天后到了宛城,连夜把安车拉到宛城郡的衙门大厅里,加上了棺木,又运回到日常起居的车里,外人无人知晓。同时元勰又派中书舍人张儒带着遗诏去接太子元恪来会驾,孝文帝的灵柩到鲁阳,这才发丧、举礼。
二
太子元恪继位,是为魏宣武帝。他即位不久,元勰便跪着呈上孝文帝临死前写的遗诏,要求引退。他的引退反倒引起了咸阳王元禧的怀疑,他认为元勰引退是假,谋反是真,就在鲁阳郡外停留了很长时间才进城吊唁。见到元勰,他不阴不阳地说: “你劳苦功高,但也是个危险的人物啊!”元勰听后十分恼怒,就说: “兄年龄既长,见识又多,故能看出危险与否,但是我虽然握蛇骑虎,也没感觉到特别的力不从心,更没觉着自己是个危险的人物。”元禧恼羞成怒地说: “你在恨我来晚了吧!”元勰受此责难感到很委屈。从孝文帝生病开始,元勰就在内侍奉,亲自侍奉医药,不离左右,夜里很少解衣就寝,头不梳,脸不洗,整个人脏得不成样子。皇帝病重时,被病痛折磨的脾气暴躁,时常迁怒于侍卫之人,元勰也被骂过好多次。有时孝文帝发了脾气,要杀侍从出气,元勰都是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意思,让他消气,多次解救了周围的侍从。孝文帝去世后,元勰痛不欲生,但为了军政要事,他只有强忍悲痛,照常处理朝中事务,为国事鞠躬尽瘁。但太子手下的人却认为他想篡权谋反,对他是百般提防。但元勰并没有因此而不满,而是把孝文帝没有完成的政务处理完,又提出了关于孝文帝谥号的建议,认为按照谥法的规定,能够适时地奉供祖先就可称为孝,对亲族支系能够好好安抚也是孝,而先帝都做到了。有德有行、博学多识是文,具有治理国家的雄才伟略也是文,我们的先帝对这些确实做得都很完备了,因而应该上尊号为“孝文皇帝”,庙号是高祖,陵墓叫长陵。宣武帝采纳了他的意见。
安葬完孝文帝,宣武帝给众臣封官,仍让拓跋勰做他的宰相。元勰屡次陈述先帝的遗诏,请求满足自己的夙愿。可每当提到此事,宣武帝就当着他的面放声大哭,并不答应他。但元勰看到自己再这样下去,非召来横祸不可,故不为所动,仍是频繁上书请求引退,辞义十分恳切。宣武帝无奈只得答应了他的请求。然而仍然要求他担任地方长官。于是任命元勰为使持节、侍中、都督冀定幽瀛营安平七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定州刺史。元勰仍然辞让,但由于宣武帝的坚持,元勰只好前去任职。
尚书令王肃等上表奏道: “彭城王元勰胸怀宽广,英姿风发,助先帝扩大疆域,平定了汉沔流域的叛乱。先帝驾崩后,他继续指挥战斗,保持了军队的稳定,最终打败了南方叛军。又迎立陛下登基,使魏的基业得以延续。他文才卓越,武略超群,美德宏大,功勋卓著,应加以重赏,臣等启请陛下给他增加食邑1500户。”宣武帝认为可行,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但元勰几次上表,坚决推辞,宣武帝只好不再给他增加食邑。不久,宣武帝又致信给元勰,将他召回京师。
景明初年(500一503)春,萧宝卷的豫州刺史裴叔业以寿春(今安徽寿县)归属北魏,宣武帝诏元勰都督南征诸军事,余官如旧。与尚书令王肃率车骑十万迎接。不久又下诏让元勰以本官领扬州刺史。元勰在扬州简刑导礼,与民休息,州境平安,百姓安乐。扬州所统的建安戍主胡景略在萧宝卷的支持下,拒守不下,元勰水陆讨伐,胡景略支撑不住,交城投降。自元勰到了寿春,东边平定到阳石(今属安徽霍东东南),西边降服建安(今属湖北黄陂东南),斩首万数,俘虏数万人,宣武帝下诏进位元勰为大司马,领司徒,其余官职如故,增邑800户。四月,萧宝卷遣大将陈伯之屯于肥口(今属安徽),胡松占据梁城,水军相连200余里。元勰部署将士分成数组,分攻敌兵诸营。陈伯之、胡松率众出战,被魏军打的大败,斩首9000,俘获10000,刘伯之率几个亲信狼狈逃出,元勰率将士穷追不舍,刘伯之仅以身免,淮南平定。皇帝因此下诏让黄门侍郎郑道昭去慰劳他们,不久召元勰回京师。
元勰为政仁和,对下属及百姓极为宽厚,淮南百姓至今还传颂着他的功德与名字。当初,他奉诏平定寿春,俘获萧宝卷的汝阳太守王果、豫州治中庾
等数人,元勰以兄弟之礼,与他们同坐一席倾礼相待,与他们推心置腹,共论天下事,简直让王果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开始的疑惧也没有了。过了一会儿,王果说: “我等活了这么多年,也算走南闯北,但从没见过像您这样宽厚又学识渊博的人,今天能有幸蒙受您的教化,我受益匪浅,实在愿意效力国家,但是淮南有我们的妻小百余口,生死不知,实在无法安心,我请求回到江外老家,在那里我们会宣扬您的美德,替国家效力。”元勰考虑了一会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回去之前,谢元勰说: “殿下招待我们的礼节,超过了国士,我等今日回去,仰负慈泽,我们会把您的功德带到江外。”他们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元勰,远方的人对元勰的怀念感激都到了如此地步。
回到京师,元勰又数次上表辞去大司马、领司徒及其增邑,乞求还是到中山(今河北定县)任地方官。但宣武帝不许,提升他为录尚书,侍中、司徒如故。元勰喜好雅静,不为名利所动,孝文帝重其才干,才执意不许他辞职。到了宣武帝,他数次辞职,虽有孝文帝的遗诏,但宣武帝总是苦苦挽留,所以他时常独自叹息,但是他还是对所任之职非常勤勉。他认为在其位谋其政,干一天就要干好。
三
景明二年(501)五月,咸阳王元禧渐渐骄矜,常做出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他看到官吏豪夺,买官贪污之风盛行,吏治腐败,逐渐起了谋反之心。北海王元详觉察后,背地里告诉了宣武帝。宣武帝非常害怕,元详又告诉皇帝,说元勰深得百姓拥戴,不宜久在宰辅,劝宣武帝遵照先帝遗诏让他退位。元禧等人已在四处部署,将领军于烈调到恒州,于烈并不情愿,元禧便逼他前往,于烈非常忿恨。他走后,他的儿子元忠便派心腹告诉宣武帝: “诸王各人的心思不可测也,宜废之,收回大权。”这时即将进行社祭,众臣将集合于庙东坊。宣武帝派遣于烈率将士六十多人召来元禧、元勰、元详等,宣武帝在光极殿召见了他们。他先对元勰说: “向来国事都不能违背先帝的遗愿,我元恪是什么人,敢久违先敕,今天就遂了叔父的淡泊之愿吧。”元勰一听宣武帝的口气,就知道有人在背地里说了什么话,自新帝继位以来,自己虽被封官加爵,但他似乎已预感到在朝廷的明争暗斗中,自己早晚会遭到横祸,所以还是引退为好。于是赶紧拜谢道: “先帝不以臣才学浅薄,总是对我恩宠有加,对我在内在外都特别照顾。自先帝驾崩,我屡次请求引退,但既为宰辅之职所抑,也不为陛下所恩许,故一直未能如我心愿。两年内,我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回来不久,您又给我加封职位,臣数次请求辞退,私下里却十分感激陛下的恩宠。陛下孝心依旧,奉行先帝遗诏,上成全睿明之美,下遂为臣的心愿,感慨今者,悲喜交加。”遂再三表示自己的谢意。宣武帝又下诏给他修筑王宅,让他在里面读书吟诗,过自己向往已久的清静生活。元勰终于遂了多年的心愿,于是当天就吟诗一首以贺之。
景明三年七月,三老、平阳公元丕死,皇帝重又下诏让元勰做太师,元勰推辞不得,只得应命。
宣武帝对元勰比以前更是恩宠,经常巡幸元勰的府宅。京兆王、广平王暴虐不法,皇帝便诏令宿卫队主率羽林虎贲,守卫在诸王的府第。元勰上表反对,但宣武帝不听。元勰被众兵监视,困在王府中,既无寄情山水之适,又无知已相伴之游,整天郁闷,对着妻子长吁短叹。朝中议定律令,元勰与高阳王元雍、八座朝士等有才学者每五天聚集一次,这使元勰略感充实一些。他们聚集在一起,讨论制定的法律制度是否合宜。元勰侍奉过孝文帝,辅助孝文帝主持过多次改革,听达博闻,凡他决定的事,别人没有不赞同的,加上元勰风度轩昂,仪态端庄,端严若神,举止合度,出入言笑,使见者常忘记疲劳。不久又加侍中。元勰自小就学识广博,颇涉经史,处理政务之余,常撰写史书,多年来一直没有间断过,他写了自古代帝王贤达到魏世子孙的史书30卷,名曰《要略》。最初几年里,元勰小心谨慎,并无过失,虽闲居王府,也没有慢色惰容,对上下都爱敬有加,倾心礼待,清正俭素,门无私渴。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元勰性情仁孝,向皇帝请求让他舅舅潘僧固做冀州乐陵太守。京兆王元愉密谋反叛,潘僧固被逼着参加,由此埋下祸根。尚书令高肇性情凶残,陷害忠良,朝中因此小人得道,政治腐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元勰对他极为反感,但宣武帝却很宠爱这个溜须拍马的家伙。高肇的长女,被选入宫做夫人,顺皇后驾崩,宣武帝要立其女做皇后,元勰坚决不同意,高肇恨死了元勰,发誓要除掉他。于是多次在皇帝前造元勰的谣言。但元勰毕竟是朝中有功之臣,且皇帝也非常清楚他叔父的为人,故高肇的险恶目的,难以达到。正在高肇苦于找不到借口时,潘僧固同元愉一起谋反,很快被平息。高肇一下子抓住了把柄,他赶紧上表告元勰北与元愉密通,南则招来蛮贼,实在是罪不可赦。这时元勰手下的郎中令魏偃、前防阁高祖珍早就看中了高肇的权势,正想巴结他找不到门路,所以高肇找到他们时,他们满口应承帮高肇除掉元勰。高肇最初让侍中元晖上奏此表,可元晖怎么也不干这昧良心的事,只得让左卫元珍去上表。皇帝看后不信,便去问元晖,元晖说绝无此事。皇帝又去问高肇,高肇佯装上表与他无关,但一口咬定元勰早有此心,并找出魏偃、高祖珍做证,说的有鼻子有眼。皇帝也是个昏庸无知的家伙,便相信了元勰的谋反,让高肇等人处置他。
永平元年(508)九月,召元勰及高阳王元雍、广阳王元嘉、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及高肇等人入宫宴饮。正好元勰的妃子李氏正要临产,元勰就辞谢不去,但是来请的人相继而来,不得已只得驾着牛车前往,他只觉得非常忧惧,与李氏告别时,似有生死离别之感。牛车到了东掖门,要过一个小桥,那牛似乎预感到大祸将至,怎么也不肯过桥,打它它也不动,所以很久也没过去。这时又来了一批请他的人,嫌元勰走得太慢,便把他从牛车上拉下来,挽着他就往里跑。宴于禁中,半夜时都喝醉了,各自回房休息。元勰正在迷糊中,元珍让武士端一杯毒酒竟至逼他喝下。元勰说: “我忠于朝廷,何罪见杀,我要面见皇上,一见皇上,死无恨也!”元珍说: “至尊怎可再见,您只饮酒便是。”元勰说: “至尊圣明,不会无事杀人,我请求与告我有罪的人一对曲直。”武士用刀背砍了他两下,元勰大喊道: “皇天! 为什么要杀害忠良!”武士又用刀背打他,让他快饮毒酒,元勰含恨饮酒而死。第二天用被褥裹了他的尸体,从屏门运出,送到他的府第,告诉府中元勰因饮酒过多而死。元勰的妃子李氏,是司空李冲之女,她见丈夫死得不明不白,就号啕大哭道: “高肇枉理杀人,天理不容,老天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家人哭成一片。等后来高肇因罪被杀,议论的人都说是报应。宣武帝听到高肇已把元勰杀死,非常后悔,想到叔父的种种功绩,悲痛万分,为叔父举哀于东堂,给他东园第一秘器、朝服一袭、赙钱80万、布2000匹、烛500斤,由大鸿胪主持了隆重的葬礼。
元勰一生为北魏东征西讨、著书立说、操持军政国政,有大功于国,最终却被奸臣陷害冤死。百姓多为他鸣冤,路上行走的男女,无不痛哭流涕,他们都说: “高令公竟枉杀如此贤明的王臣。”元勰任地方官几年,百姓无不受其恩惠,都十分爱戴他,而朝中上下,特别是那些曾被元勰救过的侍从,听到他被毒死的消息,无不痛不欲生,大骂高肇陷害忠良。宣武帝在百官请求下,追加元勰为假黄铖、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公、侍中、太师、王如故。给他鎏辂九旒、虎贲班剑百人、前后部羽葆鼓吹、輼輬车。在议元勰的谥号时,太常卿刘芳上表说: “依谥法,保大定功叫‘武’,善问周达称‘宣’,元勰的谥号应是宣武王”宣武帝同意这个上表。其子元子攸(孝庄帝)称帝后,追号文穆皇帝,妃李氏为文穆皇后,迁神主于太庙,庙号为肃祖,前废帝时,又去其神主。
元勰有八个儿子,袭其爵位,多为朝廷效力。嫡子元劭,多次为朝廷立功,其气节与父相似,后在河阴之变中被杀。其他儿子也多有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