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魏太和十七年(493)的三月，春暖花开，国泰民安。北魏皇帝孝文帝心有大志，年轻有为，这不他又到邺城来考察民情了。这天，有人来报，南齐有人来投诚。孝文帝急忙下令快带来相见。不大功夫，只见一青年人，中等身材，眉清目秀，但却是心事重重; 举止有度，却是一身的征尘。这青年人来到孝文帝面前叩首相拜，称： “为臣王肃，字恭懿，家居琅邪临沂(今属山东)，晋丞相王导之后，现前来投奔明主，望明主不弃。”听罢他自报家门，孝文帝急忙说： “琅邪王氏，英才辈出，卿前来相投为我所用，是朕的福气，哪有相弃之理，快快起来，赐坐。”宾主落座，孝文帝这才详细地询问了王肃北来的真实原因，这一问正触到王肃的疼处，王肃含泪进述了他北来时家门所遭不幸……

王肃的父亲王奂字彦孙，初入仕起官为宋著作佐郎，累官至吏部尚书、丹阳尹。因有恩于王晏的父亲，为王晏所重。齐建元(479—483)初年，升迁为征虏将军，领南蛮校尉，南郡(今湖北江陵)内史。齐武帝即位后，出任湘州刺史，后历任江州刺史，本州的中正官、尚书仆射。齐尚书令王俭病逝后，齐武帝想提拔他为尚书令，事前征求王晏的意见，谁知王晏身居要职，竟容不下王奂，而是举荐了柳世隆。王奂转任尚书左仆射，加给事中，不久又出任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及郢州之随郡军事，镇北将军，雍州刺史。王奂学识虽浅，没有深谋远虑，但因处事干练为人所称。永明十年(492)，王奂以宁蛮长吏刘兴祖煽动山蛮，图谋叛逆，口出谤言为由，收捕了刘兴祖。事情仅此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了，可刘兴祖却死在了狱中。齐武帝闻听此讯大怒。王奂声称刘兴祖畏罪自杀，可皇帝派御史中丞查询的结果是刘兴祖为他人所害。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王奂所杀，但王奂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和重大的嫌疑。于是齐武帝便派心腹中书舍人吕文显、值阁将军曹道刚率齐仗500人带诏前往襄阳(今湖北襄樊)收捕王奂，又怕吕文显等人收捕不得，另派镇西司马曹虎从江陵(今属湖北)由陆路赶往襄阳助吕文显一臂之力。这时襄阳城里的王奂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他预感到大事不妙，又没有对策，只好听天由命了。王奂的女婿殷睿担心大祸临头，便对王奂说： “曹道刚、吕文显今天前来，既然我们见不到真正的敕令，恐怕会有奸变，应当将他们收捕，再通报皇上。”王奂就同意了他的意见。王奂的儿子王彪一向凶残暴戾，谁也管不了他，连王奂也无可奈何。此时，他令州内千余人，开镇库，备武器衣甲，在南堂分布甲士，闭门据守。只有王奂的门生郑羽苦口婆心地劝王奂赶快出城迎接台使，而王奂却认为自己是为人所陷害，没有对不起皇上，怕为曹、吕这般小人所害才闭门自守。王彪率军出城与曹虎相战，就在胜负难分之时，王彪的部下范虎因忌恨王彪残忍而领兵反戈击王彪，王彪败退回城。这时，当地百姓也纷纷举义兵来攻打州城。城内人心惶惶，各怀鬼胎。王奂的司马黄瑶起，与宁蛮长史裴叔业相勾结，在城内起兵攻打王奂。王奂不作抵抗，回到内房拜佛保佑，士兵已冲入房内，就在佛前，王奂命归西天。王彪、王爽、王弼兄弟等全部被俘，王氏兄弟纷纷化妆成百姓，出城逃命，有的是从建康逃出来的，他们无处可奔，只得北投齐国的对头占据中原的北魏。在这北奔的难子难孙中，便有能言善辩、心怀大志的青年人王肃。王肃声泪俱下地把父亲被杀、家门遭难的经过讲给了孝文帝，孝文帝被他感动了，一方面同情他的遭遇，另一方面又珍惜他的明辨有度的才能，所以便有重用他的心意。

王肃少时以聪明善言，博涉经史而闻名。他历任齐著作郎、太子舍人、司徒主簿、秘书丞。他自称最善长研习《礼》、《易》，其实也未必真的通大义，但这些知识也足以使他在北魏立足了，因为北魏是落后的少数民族鲜卑拓跋氏建立的政权，虽说孝文帝时正进行封建化的改制，可汉文化水平总的来讲还是落后于南方的。孝文帝行汉化政策，正需要知书达礼的汉人辅佐，王肃来的正是时候。孝文帝派人将王肃安顿好，第二天，又诏见了王肃，这天，俩人论及的是治国之道。王肃出身名门大族，世居高官显位，自幼深受官道的熏陶，所以，当他向孝文帝大谈治乱之事时，不仅引古论今，而且音韵流畅，论辩有力，深合孝文帝的心意，孝文帝感慨万分，如得珍宝，与他促膝相谈，王肃又从历史的角度，谈及当今形势论说萧齐危亡的种种征兆，建议孝文帝可乘机大举南下，消灭萧齐一统天下。就这样俩人越谈越投机，更坚定了孝文帝南下的决心，对王肃更是器重，礼遇有加，即使是亲贵旧臣也没有谁能够离间他们的。有时，孝文帝还屏退左右与王肃相谈，至深夜不知疲倦。王肃自觉是遇上了明主，尽心坦诚相奉，无所隐避，孝文帝自称他与王肃，有如刘玄德(备)遇上了诸葛孔明(亮)。不久，王肃就出任辅国将军、大将军长史，赐爵为开阳伯，王肃因自己初来北魏，未立寸功，坚决推辞伯爵，不接受，孝文帝拗他不过，也就允准了他的辞爵。

二

孝文帝很信任王肃，下诏令王肃去攻打齐的义阳(今河南信阳)。由他自己招募壮勇之士为自己的随从，他所招募的壮士凡有功的，赏赐要比平常招募来的人高一等; 凡是跟着王肃前行的，六品以下的人员由他先挑选任用，然后再通报皇帝。如果南方有来魏投诚的人，由他在五品以下的官职中先授用。假王肃节，行平南将军之职，攻打义阳。他多次设计打败齐军，前来投降的有万人之多。孝文帝派散骑侍郎前去慰问他。因功进号为平南将军，赐一匹骏马，升任他为持节、都督豫、东豫、东郢三州诸军事，豫州刺史，扬州大中正。因他善于安抚百姓，调解士人的关系，故而在州有“治理有方”之称。没过多久，征他回朝，孝文帝亲笔诏曰： “不见君子，心中如醉，一日如三年，我是如何劳累啊。我把华林馆重新装修，只待你归来，你什么时候才能报仇雪恨?”又下一诏说： “王肃身遭不幸，志向与伍子胥相同，想亲自率军攻克建康，他向我大魏求援，勤于政事，目前，他操劳过度，以至忘记了应得的待遇，发誓报仇雪恨。这实在是末世之高风，末代之孝节。但是，圣人制礼，是为了均衡愚智; 先王作法，是为了整齐人伦。超过礼法的人，人们要尊从他; 不符合礼法的人，要让他们达到礼法的标准。守孝三年的人，可谓天下至孝，这是古今一样的。卿虽想超过礼数，可是朕又怎能不心疼卿而要以礼来要求卿呢?有关部门可以礼制来劝谕他。”王肃得知孝文帝如此疼爱他，更是忠心不移。

孝文帝如此疼爱王肃，将他从前线调回京师，是有大任要委给王肃的。孝文帝5岁继位，由祖母冯氏临朝执政，冯太后是北魏杰出的女政治家。她执政期间，对北魏进行了政治经济的改革，太和十四年(490)，冯太后病逝，由孝文帝亲政。四年后，孝文帝为了深化改革，将都城迁到了洛阳，自此以后，着手于政治、文化、习俗方面的改革。王肃正是在这个当口来到了北魏，王肃出身名门大族，熟知历朝历代的典章制度，这对孝文帝来说，正是雪中送炭，而王肃为了报仇，首先要立战功征伐齐，所以，孝文帝为成全王肃之志也就派他去指挥战事。如今王肃立功于南面，所以他急着把王肃召回京师，辅助他进行改革。王肃回洛阳后，自然得孝文帝的奖赏。而后，孝文帝询问他在政治制度上如何使北魏适应封建制的发展，王肃便将秦汉以来的典章制度详细地介绍给孝文帝，向孝文帝建议实行南朝的制度，中央设尚书、中书、门下各行政机构，以加强中央集权，巩固皇权。王肃的建议得到孝文帝的认可，岨他依南朝之制，重新制定北魏的官制。这对北魏社会的封建化有重大的意义。

王肃不仅以汉制辅助孝文帝改制，而且也以礼来谏言孝文帝，孝文帝太和二十年(496)七月，因久旱不雨，孝文帝连着三天早上不进早餐，百官都十分着急，后经过王肃苦苦以礼相劝，才使孝文帝进早餐。

王肃因有破齐将裴叔业之功，进号为镇南将军，加都督豫、南兖、东荆、东豫四州诸军事，封汝阳县开国子，食邑300户，持节、中正官，州刺史不变。王肃多次上表推辞，以自己来魏时间短，尚不足堪受孝文帝这番重任，而孝文帝却不许他推辞。不仅如此，而且还诏令加鼓吹一部。孝文帝特别关心王肃的事，在太和二十二年，魏军平定了汉阳(今甘肃天水南)，俘虏了齐辅国将军黄瑶起，孝文帝特诏王肃说： “知己朋友最重义气，君臣之情重在恩情，如不能为知己消灾免祸，恩义焉在?卿情同与伍子胥，心怀悲伤来投朕，然而至今朕也未能为卿除掉一个仇人，对卿的仇人，朕何尝不愤言而叹，又何尝不羡慕吴王阖闾替伍子胥报仇雪恨?前不久，我军俘获了齐明帝的辅国将军黄瑶起，才知道他是你的怨家。现在将他交于你处理，希望你不要过于失望，使朕与卿相见之日，不至无益于卿。”这黄瑶起便是当年攻杀王奂的人。

太和二十三年(499)，孝文帝将要发兵攻打淮北，令王肃讨伐义阳(今河南信阳)，王肃屡攻不下，齐明帝派大将裴叔业前来进攻渦阳(今安徽蒙城)，孝文帝派刘藻等人前往相救，为裴叔业所败。王肃上表要求朝廷改派援军来救渦阳，孝文帝下诏指示说： “卿的上表，朕已仔细看过，知道卿意不仅仅是因为有水，是因为刘藻锐兵不久前兵败，但是事情的发展难以预料。如今朕若分兵前往，派的兵少会无益，派的兵多，朕又不得不派禁旅。现今之计，只有背水一战，决一胜负，不可犹豫不决，而白白丢掉了南兖州。如果渦阳粮尽，援军不至，致使渦阳失守，这便是卿的过错。”王肃本为文官，而非将才，这才遵旨解除了义阳之围，急行军来救渦阳，裴叔业只得率军退回南方。但因刘藻之败，王肃没派军援救，有一定的责任，故而被贬为平南将军，中正官、州刺史不变。

三

太和二十三年(499)三月，北魏一代杰出的政治家、贤君明主拓跋(元)宏辞别了人世。据其遗诏，任王肃为尚书令，出任宰相，与咸阳王元禧等人共同辅政，并召王肃到鲁阳见圣驾。王肃到鲁阳后，再也没有见到孝文帝的面，其悲痛之情油然而生，在护帝龙体回洛阳途中，所有哀礼均由王肃谋定，王肃不仅仅为失去一位明君而痛心，更为失去一位知己而伤痛，想到自己穷途末路来投魏主，得魏主知遇之恩，不禁潸然泪下。几天下来，他憔悴不堪，其伤感远远超过了元氏宗亲的悲伤，多亏咸阳王元禧很尊重他，元禧的兄弟们也十分敬重他，对他十分友善，这才群臣上下和睦相待。对王肃逃命前来，又得孝文帝大任，很多人都不理解，而且轻视王肃。像任城王元澄，对王肃这位外来人，位高权重，大为不满。每每对他人声言： “朝廷任用王肃在我之上这还说得过去，可是从叔广阳王元嘉，是我们宗室之尊，历任内外要职，为什么仅一朝之间便使王肃位居其上?”元嘉当时官为尚书左仆射，所以元澄才发这样的牢骚。言传到王肃处，王肃每每只是回避他，更加小心行事，不敢有怠慢。即使如此，元澄还是不放过他，不久，王肃被元澄弹劾。罪名是谋叛。但不多时，就弄清了，元澄只是想排挤王肃，王肃根本没有谋叛这回事。可元澄是宗室贵戚，朝廷也不好治他的罪，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宣武帝元恪善待王肃，诏令陈留长公主嫁与王肃，赐钱20万，帛3000匹。王肃得宣武帝宠信并不以此傲物，相反，他更加勤勉地为政。他曾针对官吏的选拔考察上书称： “考核官吏是为了表彰有才能的人，晋升官级是因其有显著的成绩，重用明达之士，贬退不明事故的人，这是考核的作用。可是如今我朝很久未考核百官了，如今请求按过去的规定来考核百官的才能与否。”宣武帝采纳了他的意见。

宣武帝景明元年(500)的春天，齐豫州刺史裴叔业以寿春(今安徽寿县)来降。宣武帝闻讯，拜王肃为使持节、都督江西诸军事，车骑将军，与骠骑大将军，彭城王元勰共率步骑兵10万大军前去接救。这时，东昏侯萧宝卷派豫州刺史萧懿率大军屯守在小岘，交州刺史李叔献屯兵于合肥，打算围攻寿春。萧懿派部将胡松、李居士等率万人屯守在死虎。王肃进军征讨，大破萧懿军，活捉大将桥珉等，斩首数千级。又进讨合肥，生擒李叔献，萧懿被迫放弃小岘退兵。王肃凯旋回京，宣武帝亲自到东堂接见他，以示慰劳。并询问齐的形势： “江左有什么消息?”王肃回答说： “听说崔慧景已死，东昏侯所依仗的不是邪人就是佞臣。这是上天来帮助陛下，给陛下一个大好时机，克定天下，已为期不远了。”因王肃在淮南多次打胜仗，故此赏他帛4750匹，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封为昌国县开国侯，食邑800户。不久，任命王肃为散骑常侍，都督淮南诸军事，扬州刺史、持节，其余官职不变。

王肃自太和十七年北逃，巧遇明主到宣武帝上台，有六七年的时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白手起家，以自己的才智为自己找到了施展才华的舞台，渐渐从配角发展成为不可忽视的角色，乃至成为一代宰相，可谓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他十分看重功名，且以功名自诩，很少把功劳推分给部下，孝文帝常因此而劝诫他。

虽说他重功名，却视金钱如粪土，待人接物热情坦诚。他经常身处边境，全心安抚士民，调解各方关系，使远近归附，很得民心。他不仅不搜刮百姓，而且洁身好施，其性不近声色，始终廉洁节俭，他家里没有多余的财物。

景明二年七月，王肃于寿春辞别人世，享年仅38岁。北魏失去了一位栋梁之才。宣武帝十分悲伤，为他举哀，诏曰：“王肃突然离开了人间，我悲痛万分，现派中书侍郎贾思伯兼任通直散骑常侍，去安慰他的家属，给东园秘器，朝服一套，30万钱，1000匹帛，500匹布，300斤蜡，专门派侍御史一人监护丧事，一切从优。”又因王肃的功业可与西晋杜预、北魏李冲相提并论，故而，将他埋葬在杜李之间。赠他为侍中，司空公，本官不变。有司上奏说，王肃忠心大度，应当加谥号为匡公，诏谥为宣简。到孝明帝元诩初年，下诏为他建立碑铭。

王肃的儿子、弟弟、侄子均在北魏任职，也多有作为，他的女儿、外甥女先后为宣武帝、孝明帝的夫人及嫔妃。王氏一家在北魏成为名门大姓，兴盛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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