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魏早年，不称为魏，而是称代。西晋灭亡后，北方十六国中，代仅是个小国，可是，到什翼犍统治时，代已是令周围各国刮目以视的政权了。当时，雄居河北一带的前燕慕容氏与代为邻邦，前来献女结为秦晋之好，前燕送来陪嫁的人不少，其中公主门下有一位通晓卜筮的家臣，据说他算的卦很灵验。在公主入朝拜见代王什翼犍时，他也侍从其旁，并乘机美言歌颂什翼犍所建功业，大得什翼犍的欢心。什翼犍问他姓字名谁?何方人氏?只见他谦卑地说： “在下贱奴刘生，长乐信都(今河北冀县)人氏。”说完朝什翼犍拜了又拜。什翼犍见他举止大方，挺讨人喜欢，当即乘兴赐他女子为妻。转过年来，这刘生喜得一子，他给儿子取名为刘提。到道武帝拓跋珪时，刘提已成长为堂堂男子汉了，并随拓跋珪四处征伐，立下了大功。曾任乐陵(今属山东)郡太守，赐爵为信都男。刘提为刘氏一门的兴起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而真正使奴婢出身的刘氏成为显赫大家的是刘提的儿子——刘洁。

刘洁生得强壮有力，又足智多谋。多次随大军征讨其他各族，他作战勇敢又多谋略，屡立战功，进爵为会稽公。这一年，河西(今陕西合阳东南)人张外和建兴(今山西阳城西北)人王绍等聚众为乱，刘洁与永安侯魏勤奉命率众3000，前去征讨。刘洁一行人马屯守在西河(今山西离石)，没有立即进攻，而是想借军威镇抚他们。同时，他与魏勤、功劳将军元屈等人率精兵出击吐京的叛乱。当时，住在离石的少数民族首领出以眷暗中引来匈奴人赫连屈丐，屈丐的骑兵很厉害，截断了山岭，围困了刘洁的军队，双方展开激战，刘洁奋力拚杀，连战马也丢失了，但他仍不后退，坚持指挥作战，最后，箭射完了，他手中唯一的一把钢刀也被砍成了两半，于是，他赤手空拳地和屈丐军打在一起，终因寡不敌众，为出以眷等人俘获，将他押送到屈丐处。刘洁虽被擒，但并不畏惧，相反，他理直气壮，威武不屈，甚至直呼屈丐的字和屈丐辩理，神色自如。这使屈丐十分欣赏，对他的豪壮气概也十分敬佩，就这样，屈丐爱其才勇而释放了他，使他幸免于难。后来，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二

刘洁的发迹并不是靠军功，而是靠自己的政治才干。泰常七年(422)，明元帝拓跋嗣考虑到自己病重，常年服食寒石散不仅治不了病，反而加重了病情，卧床不起，又怎堪日理万机? 于是，他在这年五月，诏令泰平王拓跋焘监国，总摄朝政。当时，刘洁和古弼等被选为侍奉东宫，协助拓跋焘处理朝臣的奏章，而且刘洁和古弼还共同总掌机要。第二年，明元帝驾崩，拓跋焘继位，刘洁每遇事，必以直言上奏拓跋焘，很合拓跋焘的心意。以前，刘洁侍从东宫时，还未引起拓跋焘的注意，而今拓跋焘才惊奇地认识到： 自己身边竟有柱石之才。故而，对刘洁常常委以大任，言听计从。在商讨军国大事时，朝臣也都认为他有治国的才能，虽说他出身卑贱，地位还比较低，但拓跋焘还是决意重用他，于是，破格提升他为尚书令，改封为钜鹿公。刘洁一跃成为士人追慕的当朝宰相，其权势显赫一时。

太武帝拓跋焘勇敢善战，为北魏广拓疆土、统一北方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刚即位不久，四方少数民族乘其新旧主交替之际，多方侵略北魏。始光二年(425)，柔然(蠕蠕)率6万骑兵攻入云中(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烧杀掠抢，甚至一直攻克拓跋氏兴起的盛乐宫(今内蒙古和林格尔)。一直到十二月，北魏军才彻底将柔然赶到了大沙漠中。始光四年七月，柔然再次进扰云中，拓跋焘大败柔然首领大檀。刘洁对拓跋焘说： “大檀恃其众多，今天他破败于沙漠中，恐怕他还不吸取以往的教训，定会前来送死。我们应当等秋收完毕，对其大举进攻，分东西两路并进，彻底消灭他们。”拓跋焘认为很有道理。后来在商讨出征问题上，刘洁认为应当先平定辽东的北燕冯跋，再西征南下，对巩固后方很有利。但拓跋焘不同意。

当时，敕勒被征服的部民，因不堪魏将吏的侵夺，都抱怨朝廷，希望能找到水草丰盛的地方安居下来，于是，他们准备北奔沙漠。刘洁与尚书左仆射安原上奏称： “等到黄河冰未解冻时，把敕勒人迁徙到河西，这样开春解冻后，他们就不能向北逃亡了。”拓跋焘认为： “并非如此。敕勒人是游牧民族，迁徙各地是其习俗，为日已久。他们就像园中的鹿，如果急攻，那么就会拚命挣脱，如果温和地对待他们，那么就会安定下来。我自有安顿他们的办法，不必烦劳迁徙他们。”可是刘洁等人一再坚持自己的意见，拓跋焘只好同意他们将其中的3万多部落迁到河西(今陕西合县东南)，向西到白盐池(今宁夏池县北)的广大地区。这一迁徙使敕勒部民大惊不安，他们都说： “把我们圈到河西，是打算把我们杀了啊!”于是，他们便做西奔凉州的准备。神二年(429)，魏将新征服的新民迁屯在漠南，东起濡源，西及五原、阴山绵延3000里，令刘洁与侍中古弼屯守在五原(今山西大同)黄河以北，尚书左仆射安原等屯守悦拔城北，以防新附民有变。没过多久，这些新附民有数千骑北逃，刘洁率军追讨他们，逃亡的人纷纷饿死在途中，刘洁大获全胜。

刘洁身为宰相，十分关心政事，特别是百姓的疾苦。有一年南方发大水，百姓饥饿不堪，流离失所。刘洁上奏说： “为臣听说，天地是最公道的，所以使万物孕育生长; 帝王是最无私的，所以百姓才爱戴依赖他。陛下以神武雄姿，承继大统，发扬大业，救济万民。是否能威严远振，就看有没有想臣服您的百姓?是否做到恩泽适当，就看偏远地区的人是否怀念您?史称太平治世，说的就是这个。我大魏建国以来，边寇多次内侵，我们多次劳师征伐，多亏依赖圣主保祐，使我们战无不胜。如今，大难已经平定，文武百官都蒙受了恩赐，功勋高的人也受到了封爵，功劳小的也受到了赏赐，而且恩崇也有过于前代。郡国之民，虽然没有到前线作战，但他们勤于农桑，保证了军国之需，他们实为治国的根本，国库收入的来源。如今，自太行山以东，普遍遇上了水灾，连年歉收，百姓被迫流亡他乡乞活。臣听说天下百姓没有不是君王的臣民的，所以，依臣之见应对遭灾臣民加以救济，发扬祖宗大业。当今，我们已挫败了南方的强敌，大败了西方的对手，天下安定，人神协调，如果能与万民共享福贵，那么恩感神灵，苍生无不感激，有谁不归附陛下呢?”拓跋焘对他的上奏很赞同，便采纳了他的建议，下诏免除天下百姓一年的赋税。

刘洁为政很注意和抚百姓。太延五年(439)，刘洁与乐平王拓跋丕督促各路军队攻取上(今陕西天水)，大军来到略阳(今属陕西)，当地百姓纷纷争先恐后地赶来送酒、牛羊肉慰劳大军。攻下上后，各位将领要求把当地豪强大姓斩首示众，以示王威。但刘洁坚决反对这样做，而主张安抚秦陇百姓，下令将士对百姓秋毫不犯，结果深得百姓的称赞，百姓无不安居乐业。

正当此时，高丽侵犯，拓跋焘打算征发陇右的骑兵去东征高丽。刘洁建言： “陇地刚刚平定，百姓才得安抚，应当得圣恩恩泽，免除他们的徭役，让他们安心生产，使其富足。待兵马强盛之后，再征发他们徭役也不迟。”拓跋焘又接受了他的建议。

三

刘洁为政多得拓跋焘赞赏，言听计从，但对他并非十分满意。早在太延五年六月，拓跋焘西征河西走廊的北凉，北凉是卢水胡人建立的一个政权，当政者是沮渠牧犍。拓跋焘以刘洁为前锋，七月大军来到上郡(今陕西榆林东南)的属国城，拓跋焘大宴群臣，分配了任务。八月，永昌王拓跋健先是旗开得胜，获取沮渠牧犍的牛马畜产20多万。沮渠牧犍的弟弟董来率万人在城南拒战，刘洁因受祖父的影响，深信卜巫之言，认为天和时辰不协调，就不能作战。在进军中，他反下令击鼓传信停止前进，顿时，后面大军不得前进。这给董来以有利时机，董来得以攻入城中，固守城池。拓跋焘对刘洁十分不满，刘洁在追击叛逃者中立有大功，俘获男女数千人，才稍解拓跋焘的不快之意。

刘洁和拓跋焘的矛盾，主要是君臣权力之争。刘洁朝夕在朝，军国大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又参掌枢密，深为拓跋焘信赖，倾心相交。实际上树大招风，加上刘洁性情刚正、直率，常常与拓跋焘顶撞，这使拓跋焘心中很是不快，脸面上也挂不住。如果他能恭谨为政，与拓跋焘意见不合，也不会有什么不测，让人君最忌讳的是： 身为人臣恃宠骄横，自以为是，乃至发展到目无人主，这也是人君不能容忍的事情。按说刘洁是个聪明人，对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只是他不自觉地步入了迷途，闯入了忌区。

太平真君四年(443)，拓跋焘打算征伐北方的强敌柔然(蠕蠕)。刘洁心下反对这次征伐，便对拓跋焘说： “这些虏贼，从没有固定的城邑，而且迁徙去来没有常规，前些时候他们来侵掠我们一无所获。我们不如广种农桑，顿积粮食，等他们再来，我们可一举歼灭他们。”当时，大多数群臣都不愿出征作战，所以他们都赞成刘洁的意见。但拓跋焘还是不放弃，他又征求了重臣崔浩的意见，崔浩是北方大士族，博通经史，又知晓天文历算，历事道武帝、明元帝、太武帝拓跋焘三朝，有大功于朝廷。崔浩在征伐柔然问题上，是积极支持拓跋焘的。刘洁和左仆射安原等派黄门侍郎仇齐推举张渊、徐辩两位通晓天文历相的人劝说拓跋焘，崔浩把张渊、徐辩好一顿驳斥，但张渊等还是坚持说： “柔然是荒远无用的民族，占有他们的土地，又不能耕种收获粮食，俘获他们的人口，又不能役使他们。他们来去迅速，又反复无常，难以制服，哪里值得烦扰大军劳累呢?”崔浩反驳道： “张渊谈论天时，是他的拿手戏，若论形势，就不是他所理解的了。他讲的不过是汉代人的老生常谈，拿到今天来讲，就不符合事理了。为什么这样说呢?柔然先前是我国北边的逃亡奴隶，现在杀其首恶，收其从善之民，让他们服劳役，怎能说没用呢?漠北地势高，气候凉爽，不生蚊虫，水草丰美，夏天我们可以向北迁徙，狩猎放牧。柔然子弟来投降，其尊贵的还可与公主成婚，卑贱的还可为将军、大夫等官，即使是高车骑兵，虽号称名骑，也不是不能使之臣服、役使他们的。如果让南方人去追击他们，倒会担心无法捕捉到，但对我们来讲，却不是难事。今年夏天若不乘其空虚进攻，消灭他们，到秋天他们还会再来骚扰我们。这难道不是我们急待解决的大事吗?世人都说张渊、徐辩通晓术数，能推断事情的成败。试问赫连昌灭亡前可有什么亡国征兆?如果他们当时知道不说，便是他们不忠; 如果确实不知有什么征兆，便是没有什么办法。”当时，赫连昌正好在座，张渊等曾是赫连昌的臣下，确实没说过什么，便惭愧地低下头，说不出话来。拓跋焘听崔浩有理有据的分析反驳，心中顿然开朗起来，他便对公卿们说： “别的话都不必讲了，我决心已定。亡国官吏不应参与谋略，此话不假!”在座的刘洁见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气愤至极，他一向好胜，这次丢了面子，心中更是愤愤不平，但他久经官场，表面上他没有表现出来，但心下决定要阻止这次活动。

拓跋焘分派好任务，约定各位将领在鹿浑谷(今蒙古国后杭爱省沃勒吉特东南)相会。刘洁为了阻止各位将帅前往鹿浑谷相见，竟然私下矫诏改变了相会的日期。各路人马按刘洁分派的时间分派下去，结果到相会那天，各位将帅均未率兵到达鹿浑谷，只有拓跋焘率领大军来到约定地点，拓跋焘大惊，不知为什么大军未来相会，心中甚是气恼烦躁。这时拓跋焘的长子拓跋晃进言： “如今我军突然来到，应当迅速出击，攻其不备，一定会打败他们。”在场的刘洁却一再坚持： “对方尘土飞扬，必定兵盛马壮，如果我们到平地上与之作战，恐怕陷入他们的包围之中，最好等大军集合后，再出击也不迟。”拓跋晃转身对刘洁说： “对方尘烟四起，必定是因贼兵惊慌失措、混乱不堪造成的，哪有强大军营上空会有这种飞尘?”拓跋焘一时拿不定主意，在鹿浑谷一拖就是六天，可是诸将仍没来集合，有消息来报，柔然已经乘良机远逃了，拓跋焘闻听，差点背过气去，他立即派兵追击，一直追到石水，仅俘获一小部分逃不动的老弱伤残，柔然大队人马已追不上，相反，拓跋焘的军队只顾追击，深入沙漠，粮尽，士卒多饥饿而死，损失很大。在审问柔然俘虏时，才得知六天前的实情。有一俘虏说：“柔然不知官军突然来到，上上下下惊恐万分，于是带众怆惶北逃，走了六天多，知没有追兵，才开始放慢了速度。”拓跋焘听罢懊悔不及。

刘洁不仅矫诏改时间，反对拓跋焘立即出击，他还在士兵没吃没喝的时候，暗中派人惊扰部队，他又劝拓跋焘弃军轻还，拓跋焘没听他这个坏主意，决定带领大军返朝。刘洁知道事情查出来没好，他想先发制人，将这次出击无功而还的责任，归到崔浩头上。拓跋焘也不是黑白不分的人，他说： “这次出击无功而还，主要是因为各位大将未及时赶到，又没及时攻打贼兵，才让他们逃脱了。论罪，罪应在诸将，而不应归于崔浩。”崔浩从战事一发，便发觉刘洁有点不对劲，于是，他暗中派人查访，特别是诸将为什么会没有一个人按时到约定地点? 如果忘了时间，也不能全都忘了。他便派人去各将处查询，终于知道是刘洁传了假诏，事情被揭露出来，大军来到五原(今内蒙古包头)时，拓跋焘下令将刘洁逮捕入狱。

在这次出击前， 刘洁私下里对家人说： “如果军出无功， 车驾(指太武帝拓跋焘)又不返还， 我就立乐平王为帝。”他还派右丞张嵩去求图谶。问神灵： “刘氏应王，继国家后， 问刘氏谁来称王?”张嵩告诉他： “有刘姓却无名。”在审讯中，派人搜张嵩家时，发现得这些谶书。拓跋焘一向认为刘洁对他忠心耿耿，万万没想到他还有想当皇帝的念头，可把他气坏了，当即下令对刘洁、张嵩以及与刘洁关系甚密，参与其谋的南康公狄，全部处以夷三族的大刑，受牵连而死的达百余人。

刘洁身居要职，凡是对他阿谀奉承的都录用，而忤恨他的人都被他免了官。又每次作战克城，将帅所获财宝都与刘洁平分，到抄其家时，发现了他这些累巨万的不义之财，拓跋焘想起以前对他的信任，就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每次提起刘洁来，拓跋焘都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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