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元嘉三年(426)正月的一天，建康城(今江苏南京)里仍是热闹非凡，大街上人来人往，时不常地还传来阵阵的鞭炮声。就在人们沉浸于节日的欢笑声中之际，一辆豪华马车却悄悄地溜出了城门。没走多远，从车上下来一位50岁开外的老人，只见他身穿紫红色的缎袍，深沉机敏的双眼朝四周环视了一下，他接过随从递给他的缰绳，飞身上马，扬鞭之际，这匹英俊的枣红马已腾空而起了，急驰向一片贵族墓地。一个时辰后，老者已站在一座墓前，静静地望着墓碑，只见上刻： 宋太常傅迪之墓。倾刻间，一队人马已包抄了墓地，领队的屯骑校尉郭泓皮笑肉不笑地来到老者身旁，只听郭泓冷笑一声： “傅大人，皇上有请了!”老人置若罔闻，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犹如磐石。郭泓不禁大怒，喊了一声： “给我拿下!”士兵们一涌而上，就这样老人被五花大绑地押回了京城。这位被缚押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重臣傅亮。

傅亮字季友，祖籍是北地灵州(今山西灵丘)人。其祖上也是世代为官的官宦人家，父亲傅瑗官至安成太守。傅瑗为官没多大声名，但却是以学业知名的人士，他和东晋名士郗超十分友善，有一次，郗超去拜访傅瑗，闲谈之余，郗超被傅瑗的两个儿子吸引住了，傅瑗忙说： “超兄你看看我这两个儿子将来有什么出息?”郗超叫人解去了那小儿子的衣服，那小儿子毫无吝色。郗超又观察了一会儿，对傅瑗说： “瑗弟的小儿在才名、位宦上当远远超过他的哥哥，然而保家传代的却是大儿子。”傅瑗的大儿子就是傅迪，小儿子就是傅亮。这时的傅亮年仅四五岁。魏晋南北朝时，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将来能否成名，一是看你出身的家庭条件，二是看有没有名人为你品评，傅亮看来具备了这两点。傅亮自幼受父亲的影响，喜好读书，史载他博涉经史，尤其善长文辞。其兄徐迪也好儒学，一家父子三人并为时人所称。

傅亮初入仕途是在东晋安帝时期，他曾任建威参军，在桓谦手下任中军行参军。当桓玄纂帝位后，听说傅亮博学有文采，就选他为秘书郎，负责整理秘阁图书资料。不巧，刘裕起兵，桓玄战败。傅亮又转到丹阳尹孟昶手下，任建威将军。这期间，他结识了谢晦。安帝义熙元年(405)，他升任员外散骑侍郎，值西省，掌管诏命。此后，他又转任领军长史，由中书郎滕演代他值西省。就在这时，母亲不幸去世，他辞去职务，回家守孝。三年后，他再次出山。

义熙七年，傅亮先是在北府军将领刘毅手下担任抚军记室参军，补领军司马。不久，晋级为散骑侍郎，又代滕演值西省掌诏命。虽说后来转中书黄门侍郎，但值西省却不变。傅亮虽手掌大权却不骄矜自傲，知识渊博却不夸夸其谈，他这种谨慎的工作作风，深得当权者的赏识。当时，在朝中当权的乃是北府军最高将领刘裕。刘裕王观察到他是个人才，考虑到他久值西省勤劳辛苦，就想调他去东阳(今浙江金华)任郡守，休养一番。事先，刘裕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其兄傅迪，傅迪大喜。因为刘裕专权，势必引起政事，他不愿弟弟卷入这场政争中，所以十分高兴地回家告诉了傅亮。傅亮听哥哥兴奋地说完这一“喜讯”，沉默不语，闹得满心欢喜的傅迪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弟弟不高兴?傅亮丢开哥哥，离家直奔刘裕府上，进见刘裕，说： “听说恩旨准备赐我任东阳太守，我家贫穷这回可增加俸禄，就我个人利益来讲是件难得的好事。但是依我个人的心愿，从内心来说已心归朝廷，不愿出外地就任。”刘裕见他一副认真的样子，笑着说： “卿需要增加俸禄，那好办，如果卿真心如此，那就很合孤所望。”正巧，刘裕又要征伐司马休之，就以他为太尉从事中郎，掌管记室，自此他投到了刘裕门下，由此他的政治生涯开始了新的转机。

二

晋安帝义熙十二年十月，朝廷为刘裕加宋公之号，建宋国，并为宋国设置了侍中、黄门侍郎、尚书左丞、郎等官职。傅亮在这时，出任了宋国的侍中、领世子中庶子。因成绩出色，升迁为中书令，鉴于他才学渊博，领中庶子不变。当刘裕征伐关中得胜回寿阳(今安徽寿县)时，他也随之回到寿阳。义熙十四年十二月，安帝病逝，由大司马琅玡王司马德文即位，是为恭帝。次年改元元熙元年(419)，进封刘裕为宋王。军国大政一归刘裕，此时，刘裕已没有强硬的对手了，心想这晋皇帝的宝座该由自己来坐了，但这事必须披上“禅让”的外衣，由晋恭帝主动地把皇位让给自己才好。可是，如何才能使恭帝明白这个道理呢?只有臣下去劝喻他才行。是不是臣下都明白刘裕的心思呢?对刘裕难以启齿的心思，有个人最先领会过来了，他就是傅亮。

刘裕为启发手下的人，特地召集了一次心腹文武都参加的宴会，在酒席间，刘裕大谈自己的功劳，他说： “桓玄暴掠篡权，使鼎命迁移他姓，我首倡大义举兵征讨，这才兴复了皇室。此后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业立，得九锡之恩。如今我年将衰暮，皇恩待我如此，凡事都不能过分，所以，我不可长久地受此之任。如今我想把爵位奉还给皇室，回京师养老。”当时，参加宴会的臣下都不知刘裕的用意，只是口口声声称赞他功德盖世。人们一直宴饮到傍晚才散去，傅亮走出宋府后，上了回家的马车，马蹄得得地响着，他似乎清醒了许多，不禁又想起刘裕说过的那番话，他细细地琢磨着， 特别是“鼎命已迁移他姓”还有“回京师养老”，他为什么大谈自己的功业?又为什么要回京师而不是回老家?其实，对刘裕取代晋室的心思，人人皆知，可是在什么时间?用什么方式还不知。顿时，傅亮醒悟过来，他明白了刘裕的本意，想到此，他酒劲全醒，命车夫打马掉头回宋府。此时，宋府宫门已关闭，看来人们已全都离去了。他急叩大门，请求进见宋王，刘裕立即召见了他，他一见刘裕便说：“为臣眼下最宜回京师。”刘裕眼睛一亮，在俩人相视的目光里，傅亮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刘裕也读懂了他的心思。无须多言，刘裕直截了当地说： “需要多少人送你?”傅亮说：“只需数十人便足够了。”就这样，傅亮奉命而去，当他离开宋府回家时，已是深夜，路上他望着满天的繁星，心情格外舒畅，突然间，一颗长星划过寂静的夜空。他激动异常，禁不住跳了起来，一拍屁股说： “我平时总不相信天文，如今才知道天人有感应，而且十分灵验。”在夜深人静的夜晚，他竟唱起了童年的歌谣。

傅亮是怎样劝说了恭帝不得而知，但是，他到京师后，没过多久，恭帝就在元熙二年四月中的一天，诏刘裕入辅朝政。六月，刘裕回到京师，恭帝禅位于刘裕。东晋的鼎命就迁移到刘家了，刘裕称帝，即为宋武帝，改元永初。永初元年(420)，傅亮改为太子詹事，中书令不变。因有佐命之功，被封为建城县公，食邑2000户。入值中书省，专门管诏命。因他总任国事，所以刘裕听任他在中书省里接见客人，神虎门外，每天早晨上朝的车辆达数百。在刘裕登基之始，凡是文书都由记室参军滕演执笔，自此后，中经长史王诞，所有到刘裕受天命为帝的文书均出自傅亮之手。永初二年，转任尚书仆射，中书令，太子詹事不变。永初三年，刘裕病逝，傅亮与徐羡之、谢晦同受命辅政，给班剑20人。权重人尊，盛极一时。

三

刘裕病逝后，长子刘义符即位，是为少帝。少帝上台之初，傅亮进职为中书监，位登宰相之任，不久出任尚书令。景平二年(424)，又领护军将军。期间，他参与了徐羡之为首的废杀少帝及庐陵王刘义真的政变(详见徐羡之传)。这次政变决定了辅佐大臣的命运，他们在不久的将来都惨遭不幸。

景平二年七月，傅亮率大臣西上江陵(今属湖北)去迎立刘裕的三儿子刘义隆入朝继大统。到江陵后，在江陵城南设立行门，上题“大司马门”，因为东晋后期凡是继皇位的人大都任大司马一职，故题名。傅亮率百僚在门下拜表，举行的礼仪十分隆重。刘义隆将要离开江陵东归建康时，接见了傅亮，他泪流满面，悲伤不已，左右的人无不感动。又问傅亮刘义真和少帝的废死始末，更是痛心至极，号啕大哭，侍从在两侧的臣子没有敢仰视他的。傅亮久经宦海，他似乎明白了刘义隆的意思，心下害怕了，冷汗随着就冒出来了。他一向严谨，多年侍从在要人身旁，此时，却无法回答刘义隆的问题，因为他正是这一政变的参谋者。

刘义隆即位，是为文帝。傅亮为了保全自己，私下派心腹去到彦之、王华等文帝的宠信之处，深相结纳。文帝为了稳定政局，加封傅亮为散骑常侍，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本官不变。原司空府的文武立即改为左光禄府的文武。又进其爵为始兴郡公，食邑4000户，傅亮坚持辞去封爵。同时，他和徐羡之多次上表要求归政，结果失去了权力，演出了一幕亡命的悲剧。元嘉三年(426)，文帝想除掉傅亮、徐羡之等人。先是传他入宫见陛下，结果为省内谢晦的弟弟谢嚼得信，及时密报了他，他托辞说嫂嫂病危，请求暂时回家探视。因傅亮母亲去世后，家中只有嫂嫂支撑，永初二年，哥哥傅迪病逝，傅亮事嫂如母，所以他才借嫂嫂推托。他立即派人给徐羡之送信，自己上车出了城门……这就是前面所讲的那位老人。

傅亮被押回来后，处以死刑，享年53岁。行刑前，文帝派中书舍人给他送诏书说： “因傅公有江陵奉驾之诚，应当保你的儿子们无恙。”傅亮拜谢过诏书，心下轻松了许多，渐渐地他冷静下来，不再畏惧面临的死亡了，他望着围观的人群，面带从容地走向了死亡之路……

傅亮有四个儿子，长子傅演，官至秘书郎，先他而死。傅悝、傅湛，得知父亲出事后，先是逃亡，后迁徙到建安郡(今福建建瓯)，直到宋孝武帝孝建年间，兄弟俩才允准回京。傅亮自踏入宦海后，便切身感到人生的艰难险阻，为此他作《演慎》表达自己的感受。虽然他明知仕途险恶以慎为好，可是最终还是死于仕途。自出自寒门官宦，又是儒生，侥幸有机会使他位及宰辅，总掌大权，少帝失德，他内怀忧惧不安，为此作《感物赋》以寄心思。当初，傅亮奉迎文帝大驾回建康时，途中他作诗三首，表示他后悔又惧怕前途的心情。“东隅诚已谢，西景逝不留。性命安可图，怀此作前修。”看来，他已预感到前途有大难。此外，他还作《牢有》、《穆生》、《董仲道》赞，称赞他们为平民百姓之美，而自己却不得为一百姓。傅亮虽聪明，但明哲保身岂不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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