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西晋初年，于琅玡(今山东临沂)任职的一位官员，叫卞统，祖籍在济阴冤句(今山东鄄城)。他勤勉有才干，因非门阀大姓，多年也不得朝廷重用，终职于琅玡内史。但是，他的6个儿子，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个个都登宰府之位，当时人称之为“卞世六龙，玄仁无双”。这玄仁乃是他最知名的一个儿子，叫卞粹。卞粹少年时，便以清辩明鉴、品行优秀见称于世。加上他又十分喜好文学，所以六龙之中，以他最出色。从他们兄弟起，卞世家族有了转机，开始为世人所知。但是，一人惹出是非来，家族也要蒙受污点，为人耻笑。卞粹的一个弟弟叫卞裒，曾经与郡将发生矛盾，这郡将也不是好惹的，他便将卞家的私闻宣扬出去。由此，卞粹因没有管教好家人而为世人所讥嘲，致使他多年不曾入仕。

晋惠帝司马衷初年，卞粹才官任尚书郎。杨骏执政时，朝士大多都依附于杨氏，但卞粹却正直不阿。后来皇后贾南风想废除杨氏而揽大权，召楚王司马玮杀杨骏及其党人，拉开了八王之乱的序幕。因卞粹没有依附杨氏，而破格提升为右丞，封为成阳子，不久又升迁为右军将军。赵王伦起兵攻入洛阳，废贾南风等人，文武大臣受害者不计其数。其中便有重臣张华在内，张华家被夷三族，因卞粹是他的女婿，受到牵连，因此，卞粹被免除官职。赵王伦败后，齐王冏辅政，任命卞粹为侍中、中书令，进爵为成阳公。后来，长沙王乂专权，卞粹因在朝中正色以对司马乂，遭司马乂的忌恨，于是，司马乂派人杀害了他。

卞粹有个刚强的儿子，他就是卞壶，字望之。卞壶的少年时代正值武帝末年，他深受卞氏六龙的影响，博学经史，以才学闻名于司、兖二州。八王之乱，其外祖父张华之死，深深触动了他的心。齐王冏多次召辟他，他都不应召。风云变幻莫测，不久，其父便死于非命。有鉴于恶劣的政治局势，他举家还乡。可是，由于八王之乱，使国防受到严重的破坏，北方少数民族贵族亦参与了变乱，使少数民族大批南下，进驻中原。永嘉时，卞壶任官为著作郎，编修史书。又袭父爵为成阳公。征东将军周馥请他去做从事中郎，他婉言谢绝。少数民族的南下成为狂潮，局势大变。匈奴人刘渊、羯族人石勒率军进逼洛阳。兖州不保，在这种情况下，北方大族及自耕农纷纷南逃，史称“永嘉南渡”。卞壶也在南渡之列，他举家东迁，去投奔妻子的哥哥徐州刺史裴盾。裴盾将他安置到广陵(今江苏扬州西北)任广陵相。

正值此时，征东将军司马睿坐镇建邺(今江苏南京)，他为了立足江东，必须广收人才，特别是北来士族。司马睿召卞壶为从事中郎，专门掌管选举官吏。由于他选举秉公执法，故为司马睿所器重。后来出任世子司马绍的东中郎长史。遭遇继母病亡，辞职回家守孝。埋葬之后，朝廷下诏要他以原职上任，但他事继母如生身母亲一般，上疏要求守孝，司马睿又派使臣专门催促他还朝，万般无奈，他给司马睿写了封极为感人的书信。司马睿为他恳切坦诚的心所感动，于是不再强求他，遂他心愿，在家为继母守孝。

二

卞壶守孝三年后，又任世子司马绍的老师。由于他前后都位在老师辅佐之任，尽心辅佐世子，有匡辅之节，一府之中，都把他看得很尊贵，对他也怀有敬畏之心。

建武元年(317)，北方西晋政权沦落，洛阳、长安皆失守。司马睿在建康(今江苏南京)称晋王。卞壶补为太子中庶子，转散骑常侍，侍讲于东宫。后又迁为太子詹事，曾因公事免官。不久又复原职，转御史中丞。卞壶在御史中丞之位，督察百官，忠于王室，使仗势违法的权贵们不敢轻易造次。

卞壶虽处士族大讲玄风，不务实事的时代，但他却没有附和风俗，而是恪守封建礼教。当时，淮南小中正王式的继母，在前夫病逝后，改嫁给王式之父，王式父亲死后，继母服完丧礼后，要回前夫家。前夫家有继子，将她奉养至终，于是将她与前夫合葬一起。王式自己对人说： “父亲临终时，继母便要求以后回前夫家，父亲也许诺了她。”于是，服完丧礼，继母便离开了王家。卞壶得知后，上奏弹劾王式不孝，王式被交付乡邑，由乡人品评，废弃终身。卞壶升迁为吏部尚书。

三

元帝永昌元年(322)，大将军王敦叛乱，进攻京师。在叛乱中，元帝气极而亡，司马绍即位，是为明帝。王敦派族兄王含围逼建康。在这种形势下，明帝组织兵力准备镇压王敦的叛乱，加卞壶为中军将军。王含被灭后，卞壶因功被封为建兴县公。不久又迁为领军将军。

明帝对他的这位老师相当了解，虽然卞壶家族的势力很弱，卞氏无法与名门大族相比，但他深深依赖其师。明帝年纪很轻，便身染重病，即位不到四个年头，便病逝了。在他病危之时，他下诏要卞壶领尚书令，与王导、庾亮、郗鉴等人一起受命辅佐幼主。太宁三年(326)，拜他为右将军，加给事中，尚书令。正式登上了宰相的宝座。成帝即位时，群臣到朝向新帝进玉玺，司徒王导因有病不能参加。卞壶便在朝中议事厅严肃地说： “王公难道不是国家的大臣！ 大行正处在殡礼之时，嗣位的皇帝又未立，这是为臣子的应该请病假的时候吗?”很快有人将此话传到王导处，王导不得已赶紧乘车而至。

成帝年幼，皇太后临朝执政，卞壶与庾亮对值省中，共同参掌机要。有一次，召南阳乐谟为南阳郡的中正官，颍川人庾怡为颍川郡的廷尉评。但是，乐谟和庾怡都以父命不准而拒绝上任。针对这件事，卞壶上奏说： “人没有不是由父亲而出生的，官职没有不是因事情而设立的。有父亲便有了父命，如果上任就职就会违父命，每个家庭都各护其子，那么称王者便无人可管了。如果这样，那么先圣之言便可废弃，五教之训便可堵塞，君臣之道可散亡，上下之别可互相交替。乐广因为公正平易而为世人所称赞，庾珉因为忠心耿耿而为世人所推崇，此二人都在圣世受到崇敬。他们的身体都不属于个人所有，难道他们的后人就可以独占自己的身体吗?所任之职，如果顺合于众人之心，那么打仗、戍守人的父母都应当命其子，不准他们去作战、戍守。如果顺从乐谟父亲的心意，那么人人都不去作郡中正，人伦便废除了。如果顺从庾怡父亲的心意，人们都不做狱官，那么刑法便无法执行了，像这样的人，难道都要听从他们的意愿吗?如果不能任凭他们选择，又为什么应允了乐谟、庾怡以父命而不就职！ 难道乐谟以父子之名就可以亏损法度?庾怡是皇室亲戚就可以自行专断?就此二人向世人说明了什么?臣不明白。臣认为应该一切都得服从国家，不得以私废公。回绝他们的表疏，以为永制。”此事下到朝中讨论，大臣们认为卞壶所奏是正确的，于是乐谟和庾怡不得已，各赴其任。

又有一次，王导称病不去上早朝，但私下里却亲自为车骑将军郗鉴送行。卞壶知后，上奏说： “王导身为国家大臣，以私亏法，没有大臣的臣节。又御史中丞钟雅曲解王法，不以王法为准绳，请一起免除两人的官职。”虽然皇上没同意，但他不畏强权之举，震动了朝中的大臣。无不为他裁断刚直，不迎合权贵所折服。

卞壶居官以实干为本，以褒扬、贬黜为己任，勤于政事，想矫枉以正世人，不肯苟同时俗。然而其天性不弘达，其才能又不及其愿望，所以，诸名士都不看重他，在以清谈玄风为时尚的时代，他没有这方面的赞誉。明帝却深为器重他，就当朝大臣来讲，他是最称职的。阮孚曾对卞壶说： “卿永远没有清闲的时候，经常像瓦、石一般，不太劳累了吗?”卞壶却说：“诸君因道德恢弘，风流相尚，而去做鄙弃的活，不是壶又是谁?”当时，贵族子弟多倾慕王澄、谢鲲，认为他们有风度、通达，卞壶却在朝中严肃地说： “悖礼伤教，罪行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中朝(西晋)倾覆，实由于此。”气愤之余想上奏究查此事，因王导和庾亮不同意，才平息此事。然而听说这件事的人，对卞壶的举动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时，王导因勳德辅政，成帝经常亲自到他府上，还曾拜见王导的妻子曹氏。侍中孔坦秘密上表成帝，说不应当拜曹氏。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为王导所知，王导气愤地骂孔坦： “王茂弘(导字)虽是有病的老马，但除了像卞望之之，刁玄亮(协)之察察、戴若思之峰岠，谁敢如此！”可见卞壶的刚正连王导都敬服。

卞壶一向为政廉洁，家里一直很贫穷，子女都到了结婚的年龄了，但家中无钱，于是明帝特诏赐钱50万，但卞壶却坚决不收。

四

成帝即位后，拜卞壶为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当时，庾氏执政。成帝之母便是庾亮的妹妹。所以，连王导都得避让庾亮，明帝时镇压了王敦的叛乱，后来因分赐不公，使在镇压过程中立有大功的苏峻很不满。庾亮怕苏峻闹事，便想将苏峻调到京师，加以看守。因此，他在朝中说： “苏峻狼子野心，终究要为乱。今天征他，即使不听从，带来的祸害也不大。如果再过几年，就无法制服他了。这就如晁错劝汉景帝早削七国之事。”当时朝议者没有谁能改变他的主意的。卞壶坚持不要征苏峻，对庾亮说： “苏峻拥有强兵，手下又多有无赖，近又逼进京师，一旦有变化，容易引起不堪设想的后果。应当深思远虑，恐怕不能仓猝地对待这件事。”庾亮不听他的劝告。此时，形势十分严峻，京师里人心惶惶，能逃的全都逃走了，卞壶的司马任台劝卞壶应当备好良马，以防不测，卞壶却一笑置之。

成帝咸和二年(327)，苏峻举兵叛乱。卞壶出任尚书令、右将军、领右卫将军，其余官照旧，带兵阻击。苏峻兵至东陵口，成帝召卞壶都督大桁东诸军事，假节，又加领军将军、给事中。卞壶率郭默、赵胤等人与苏峻大战于西陵，被峻军攻破。卞壶与钟雅退还，死伤战士千人。卞壶与钟雅一起还节，到朝中谢罪。苏峻军又进攻青溪，卞壶与诸军奋力堵击，但阻击失败。贼兵攻入建康，放火大烧宫寺，王师大败。正在生死攸关之时，卞壶又突发背伤，脊背之伤疼痛难忍，但他不顾一切，奋力作战，他手下的几百名官吏，为他的行为所感动，个个以一当十，进攻至贼的旗下，浴血奋战，血染征袍，卞壶和他手下的人战死于沙场! 时年才48岁。他的两个儿子卞眕、卞盱是跟着父亲作战的，见父亲被杀，个个杀红了眼，都冲入贼群、力杀贼兵，但是寡不敌众，兄弟俩也同时殉国！

苏峻叛乱被平定后，朝臣相议赠卞壶为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尚书郎弘纳认为： “为国捐躯的大臣，古今都是十分敬重的，卞令忠贞之节，应当写入历史。今天的追赠，实在没有符合众人所望，说应该给他加鼎司之号，以表彰忠烈之功勋。”司徒王导建议，进赠骠骑将军，加侍中。弘纳又上议说： “对待亲人没有大过孝的，对待国君没有高过忠的。只有孝，才能尽敬竭诚，只有忠，才能临危受命。这在三种大节中，臣子之节极重。按卞壶历事三朝，尽心孝忠，遭世艰难，但一心为国。受顾命之重托，位居端右之任，地位至尊，那么他有保傅之恩; 在朝中不畏强权，那么他就有不附和他人的气节。苏峻叛贼举兵，卞公努力讨伐，身负重伤，仍不下战场，父子一同为国捐躯，可谓是破家为国，宁死为国。过去诸男儿以病而亡，还蒙受二等之赠，何况卞壶是伏节死于国难的！ 那些可疑的人尚且从重而赏，况且这些可信的人！ 依臣之见，可上以许穆为准，下与嵇绍相同，那么就公允符合制度规定了，以符合众人所望。”于是改赠卞壶为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号为忠贞，并祠以太牢。赠他的大儿子卞眕为散骑常侍，二儿子卞盱为奉车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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