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红尘的过往中日益静谧下来的笑容
多像一个句子中的动词
在我的面前 说出生命的禅意
这是多么华丽而且庄重的感觉哦
仿佛高过人类头顶的风
于我破损的心灵里面重新被心听到
写的这些名贵的女人,胡因梦是和我最贴近的。当然,这种贴近纯属我的一厢情愿,胡因梦本人是不知道的。从演艺红人的角色中退出,洗尽铅华的胡因梦一直做着自己翻译和灵修的正经事儿,她根本不知道青岛有一个女人一直与她的文字有着紧密的牵扯。我写过的这些名贵女人,有四个人是活在世上的。卡米拉、张曼玉、王小慧、胡因梦。卡米拉远在英伦,符号一样地在世界及媒体上闪进闪出。她与我那么疏离,疏离得只能让我献出对于她的爱情绝唱的抒情诗。当然,我愿意为这个女人的爱情抒情。张曼玉是个狐美的女人,她在电视上露着脸,在广告上替人家推销产品,让人舒服得要命。张曼玉已经有了一种看似没有演技的那种演技,无论在电影里面还是在娱乐新闻里。张曼玉已经把自己修炼成超越于娱乐圈的精品女人了。她是一个多么适合于让人观赏的女人呵。王小慧背着她的照相机,寻找着令她着迷的景与物,低调而且优雅,优雅得只能活跃在我的想象中。可是胡因梦却离得我这么近,近得我每天都得上她的博客,看看她又翻译出了哪些开启得了我心智的美好文字。胡因梦的文字是可以为我残损的心灵治疗的。那些曾经给予她的心灵以疗伤的文字,现在同样以清洁的方式给我的心灵以救治。我现在也想象不出在我们的这个国度,哪一个女人的文字曾经或者已经如此紧密地与我的心灵昵近。其实,用“美好”来形容胡因梦的文字不是最恰当的,胡因梦的文字,写的或者翻译的,是不张扬的,它们不似曾经年轻艳丽的胡因梦的脸庞那般妩媚。它们朴质,灵透,大气,舒缓,决绝,粘眼,不奢华,却有着一些不可复制的轻柔与迷离的巫气。它们以颗粒的方式最大诚意地做着对于洞开物事的那种担当。
诸多年以前,是知道胡因梦的。胡因梦是台湾艺人,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对于她,即使是不像对于大陆电影艺人的那种熟知面孔的知道,也还是知道其声色的。还有,知道胡因梦与李敖的一段情事,一段昙花一般猝死的婚姻。一个大人物与一个女明星情感黏合的那等事情,是太容易产生出来的,而且特别具有惊艳的世俗效果。然后许多年,胡因梦在我的生活和记忆中就那么淡出了。十几年前,大约是新世纪之后吧,我在家乐福商场的一个书店里看到了一套书,是关于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写的。整套书使用的是同一个封面,黑白的,克氏侧着的头像占据了整个纸张。克氏那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眼神格外地打动我,仿佛子弹,能洞穿他所面对的事与物。就是对于这种眼神的迷恋,让我忍不住把它们全买来了。回到家里,我第一时间开始阅读,被克氏的思想惊吓住。我立刻打电话给一个女作家朋友也鸣,隆重地向她介绍这几本书,在电话里念出书中一大段一大段的句子给她听。也鸣立刻就在当当网上订了这几本书。通常都是这样的,我介绍的书,也鸣总是不假思索地订下来看的;也鸣推荐给我的书,我也是不假寻思地去购买。我们笑着说,我们的思维是住在同一胡同同一门牌号码的。我在我所在的城市晚报上做着一个读书版面的编辑工作。我以头题的方式把克氏的思想介绍给晚报的读者们。克氏的思维太超前了,太博大精深了,以我当时的生命能量,消化起它们来还显得有些吃力。我和也鸣认为,克氏的文字大抵不是让我们立刻去实施的,因为实施它们,我们生命的行动力量还明显的不足够。但是,那个时候,漫漫的俗世气息海浪一样早已把我们的生命浇灌了好几个轮回。我和也鸣已经知道生命中什么东西是最该呵护的了,那就是我们自己的内心。生命中什么东西是最难侍候的了,那也是我们的内心。弄清楚自己是谁,弄清楚我们的欲望我们的动荡我们的恐惧是怎么回事儿,已经变成我们毕生携手相持着去探讨的功课。克氏的文字虽深奥,却是一些把我们往这种思路上领着走的好东西。
有一天,和也鸣聊天。她说胡因梦也翻译出了克氏的书,就是我们讨论了许久的那个印度哲学家克氏的书。那个时候,这个翻译家胡因梦还和我们心中的那个电影明星胡因梦联系不起来。我们疑惑着,一个电影明星,她能读得懂那么艰深的哲学吗?还有,一个美艳的女人,她能够拿起笔来把文字流畅地翻译出来吗?我甚至以为胡因梦做这件事,是以明星的便利身份做着伪文化的事情,是一种挺可爱的炒作。纯粹是为了某种好奇心,我们从网上订了几本胡因梦翻译的克氏的书籍。胡因梦清晰的思想和清洁的译笔深深地惊吓了我们。这是一些弄明白它们都需要极大的智力的事情呵,翻译出它们来,对于译者得有多么高拔的生命能量的要求呵。
再后来,胡因梦前来大陆对于她的那本自传做宣传。自传叫《生命中的不可思议》,是胡因梦七八年前写成的,在台湾影响广大。那个阶段,胡因梦是各大媒体的主要采访人物。她的回答也自然流畅,低调,充满知性。比之所有先前对于她的华美想象,胡因梦真实的人生——梦幻人生、惊艳人生、错乱人生、灵修人生、自疗人生——更加深刻地镶嵌进我的心灵。用生命的镶嵌这样的字眼去表达另一个女人对于自己的颖悟,对于我来说也是慎重的,因为我得对得起自己对于这等表达所使用的情愫。我得让自己确认,这样的表达是不加以任何修辞意味的,是朴质的。我读懂了作为女人的胡因梦其生命与灵魂成长的声音,其成长中骨骼拔节的声音,以及一个女人主动打碎必得破损的自己浅显生命的那种声音,必得重建自己生命的那种倔强而且有劲的声音,还有灵修中的胡因梦那种生命在修复中圆润起来的声音。胡因梦生命中的哲思和学养,她灵媒般的特殊质地,还有她选择了的坚定的内心之道,格外地符合我胡乱成长之后对于生命的重新认知标的。她所走过的和正在走着的生命之路,也正是我在生命的秘密通道里面确认了的并且正在试图走着的道路。而且,对于我的心灵来说,这是一条适宜于我自己生命线路的惟一的康庄大道。
在她的自传中我知道,胡因梦把克里希那穆提当成自己的心灵导师。除了克氏,还有一本书让胡因梦的心灵受到地震般的击打。胡因梦在做一次不可预知的手术的前夕翻开看这本书,这本书给了她那个非常阶段以支撑的能量。这本书就是美国哲学家、当代有关神秘信仰及意识研究的卓越人物肯·威伯尔所著的《超越死亡——恩宠与勇气》。说的是肯与他的哲学家妻子崔雅的故事。这是一本死亡日记,男女主人公借由真实的死亡而成就的人生经验,以及他们超拔的智慧能量,给了胡因梦强大的震动。手术之后,她花力气翻译了这本书,不惜透支自己的体能也去翻译它。对于一本生命中的好书,她必须这么做。
胡因梦的传记被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我赶紧打开书橱,从森林般的书籍中寻找,最终还是找到了这本叫作《恩宠与勇气》的书籍。果真是胡因梦翻译的。三联书社出的。我诧异了一会儿。我感到我与胡因梦有着一种冥冥中的链接。尽管这种链接的想象同样出自我的一厢情愿。须知,我买《恩宠与勇气》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胡因梦是翻译家这回事儿。我买书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它是胡因梦翻译的。或者说,我买这本书在客观上是与胡因梦无关的。我愿意厚着脸皮这样说,对于心灵事件的寻觅,对于灵魂的构建的要求,我与胡因梦有着某种生命渠道上的勾连。我在书城的书架上取下这本书的时候一定有着如此一种生命建构的需求。如果没有胡因梦的提示,这或许是一本被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打开的书,今生能不能有缘打开它也是个问题呢。因为我的书太多了,多到根本看不完它们。我人生的困惑之一就是我看不完自己的书,这总让我发愁。有一次我因此对着自己整个书房里面的书落泪。人生太短了,生命太紧窄了,我就是一分钟不停止地阅读也读不完这个世界上的好书。太多的好书不得不被我错过。这怎么不是一件令人伤心欲绝的事情呢。那些日子,我悉心地翻看这本书。书中主人公惊悚的心路历程让我惊异。这是一本关于极爱、死亡、癌症、痛楚、超越、慈悲、喜乐的书籍——美丽颖慧的哲学家崔雅好容易找到了哲学家肯,他们一见钟情,闪电式地结婚。可就是婚礼前期,崔雅发现自己患了乳腺癌。后来的五年中,他们各有各的痛楚和恐惧,也各有各的付出。而相互的伤害,痛恨,怨怼,借由静修与修行在相互的超越中消融,并且升华到慈悲与智慧的境地。胡因梦为翻译这本书所做出的努力让我感动。她因透支了自己的生命能量而差一点支撑不住。可以这么说,这是我为数不少的阅读历程上能量最充沛的书籍之一,它里面的哲学、神秘学、生物学、历史学、物理学、心理学知识密集得让我喘不过气来。它的每一行文字里面都涌动着肯与崔雅的学识。而且,这是我所知道的人类史上无比相亲相爱的男人和女人,又是双双有着超拔的智慧和学养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是如此的般配。死亡却嫉妒他们了。死亡因此在这对美好的男女之中起到了不可一世的作用。死亡让他们的学养和人性善恶得到了无与伦比的考验、收获和支出。这是一本我读十遍也不敢放弃的书籍。女主人公崔雅最终的死亡,让我知晓了我的未来必须无条件地建立起来一种生命的坚硬。不然我依然会是恐惧地活着,而恐惧地活着是我绝对不喜欢的。崔雅告诉了我做一个人最伟大的境界是——喜乐——即使是面临死亡,也要没有缘由地喜乐。
这是一本读过之后我不再是原本之我的书籍。说它这么厉害一点也不过分。那个叫子尤的少年作家十六岁的时候死于白血病,他也是吸收着这本书的力量而顽强抵抗着死亡的恐惧的。这本书使少年子尤面对死亡的时候比以往的子尤多了些安详和强大,还有慰藉。与这本书的结识完全归功于胡因梦。一是她翻译了这本书。二是她的自传提示了我对于它的阅读的完成。
胡因梦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镶嵌进我的生命里。为了加强这种镶嵌,我反复地读她的传记,上网看有关她的讯息。她的博客我更是频繁地登陆去看。于是,关于胡因梦,关于胡因梦和她的情色际遇,关于胡因梦的灵修之路,我便有了属于自己的认知。
公元1953年4月的一天,胡因梦来到这个世界上。胡因梦的降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的母亲为了怀上她,曾经付出过不少的医疗咨询与医治。胡因梦在自传里描述了她母亲的这种医治,那些挺神秘的东西我是弄不明白的。不明白我就不强求。而且,母亲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一开始不是她,她是母亲流产后再一次怀上的孩子。这种命里的东西倒是让我觉得胡因梦的来世大抵是一件神秘的事情,上帝让她降生,一开始就显得有所目的,仿佛赋予她承担一些什么的。胡因梦的名字是母亲起的,里面的“因”是十二因缘的意思,“因”还有智慧之意。
胡因梦的妈妈璩诗方是以第三者的身份闯入到胡因梦爸爸胡赓年的爱情中的。他们认识的时候都有各自的婚姻。璩诗方对胡庚年一见钟情,是被胡庚年那张英武的面孔所迷住。璩诗方当时读女子师范中文系,诗文造诣不错,头脑也有见地。胡庚年也被这个女子的风韵所迷住。加上他们各自以前的婚姻是有毛病的,就都坚决地摆脱了各自原先的家庭,走到了一起。当然,获取了崭新的恋人都容易被解释成以前的婚姻是有毛病的。这点儿古今中外都通用。胡因梦后来说起过自己的父亲从前的妻子潘阿姨,她长大后见过这个潘阿姨。被胡庚年离弃后的潘阿姨过得很安宁,没有使用女人的遭际中特别容易被拿出来恶狠狠使用的那种坏情绪,一点抱怨都没有使用。岁月也没有在她的面孔里面安放上那种坏情绪使用过后必定会显现出来的苛刻和薄命相,却把仁慈和安详这样的东西镌刻在她的气质上。面由心生。这一点我很信。一个人的内心的长相一定会准确地移植到一个人的面皮上的。狰狞的内心,扭曲的内心,暗流不停涌动的内心,到头来一定会由当事者的面孔上袒露出来。不知为什么,我们总是无师自通地就能看懂一个人的面相,和善或者凶险。坦荡或者鄙俗。倒是胡因梦自己的母亲,性格中有着格外强的掌控欲望,对于金钱也充满了很强的占有欲。璩诗方这样的性格当然和贵族出身的胡庚年那种天性中的散淡与高贵所不融。这是他们热恋的时候偷情的时候想象不到的。结婚没有几年,夫妻俩就吵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心性与灵性上的沟通。胡庚年能不回家住就不回家住。后来他还有了新的女人。而且,胡庚年离开了璩诗方,和新的女人组成了家庭。这一点,璩诗方至死都没有原谅他。
又是一对因误会而结识,因了解而分离的男女怨偶。不过,这倒是一种结出了特别果子的误会,因为它诞生了胡因梦。我为此对这种误会充满感激。
小小的胡因梦是敏感的。她精力过人,不爱睡觉,吃得也少。这使得哄她入睡的家人没少费力气。她有着地毯式的好奇心和征服欲,凡事都想掀开来看个明白。她还善感得要命,神经纤细得让人心疼。一岁多时母亲为她念《卖火柴的小女孩》,念到小女孩受苦的情节时,她竟然让泪水流满了脸。她的母亲却认为这是不好的一种纤弱,这种纤弱会使长大后的生命缺乏自保意识。母亲就使劲地纠正胡因梦的那种纤敏。而这种纠正被小小的胡因梦解读成否定或者唠叨,她甚至把它们理解成母亲对于自己的不接纳。小小的胡因梦生命中原本的开放与不设防,就这样和自己的母亲绷起面孔来所使用的成人的警惕产生了隔阂。这隔阂使她恐惧。而这恐惧却是母亲所不懂的。胡因梦与自己的母亲就是这么处于一种隔离着的关系中。一生都是这样的。这其实是母亲的不幸,女儿的不幸。而这种不幸又找不到可以怨怼的归因。我一直以为人其实是分品种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胡因梦和母亲从来就不是一个品种的人。她们各自的人生因为这种不同而付出了很大的情感代价。
上中学的时候胡因梦就能写出好看的作文。她的作文经常有机会当成范本被老师念着给同学们听。老师还经常用冰雪聪明和兰心蕙质这样好听的词汇表扬胡因梦。高三的时候胡因梦就一头扎进学校的图书馆里,书籍里面活性的东西和未知的东西让胡因梦着了迷。那个时候,存在主义,反物质主义,超验主义,所有新鲜的东西像是从宇宙的神经系统出发传到了她的神经中枢。胡因梦有了一种从蒙昧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了的畅快感。
从小到大一直有人夸奖胡因梦的美丽。胡因梦当然是美丽的。我看过胡因梦成长的各个时期的照片。年轻时候的胡因梦是纤巧的,是小眼睛的单眼皮。她的鼻子是巧而挺直的,脸型小而瘦,特别秀气的一个小姑娘。让人看着格外舒服。这样的女孩子当然是容易惹人悸动的。还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生命里面有着怎么也散发不完的能量,她当然该有着尽情挥霍的青春吧。那个时候胡因梦开始对存在主义、禅、李敖和占星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的裤兜里插着李敖的书。肩上背着禅悟,手上举着尼采和巴比伦占星学,自以为前卫得不得了。长大以后的胡因梦回想自己的这一段岁月也觉得好玩。这一幕景象被她形容为拿着长矛穿着盔甲的堂吉诃德,一路冲向那个叫平庸的假想敌。胡因梦说,这么做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告诉看到自己的人: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绝不是人伦体系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零件,我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一种多么正常的成长呵。任性。自以为是。喧嚷。浅薄。可是,这又是多么逼真的一种率性的成长。谁真的有资格去谴责青春的稚嫩呢。生命哗哗哗地长起来,长成一个美妙的人的雏形,却是那种必得去破损的那种美妙。这是成长的必由之路。没有谁能躲得过去。
长大以后的胡因梦回味自己的既往,说自己得上天赋予这副肉身既是一种恩宠,又像是一种诅咒。说是一种恩宠是好理解的,美丽原本就是一种恩宠。说是一种诅咒,大抵是因为缘着自己这美丽的面孔所造就的一种比任何一个女人都离奇而且夸张的情感命运吧。这命运虽然炫目,炫目得足以惹动世人观瞻。可其中巨大悲剧成分的承担却是属于胡因梦自己的吧?而且,只有她自己懂得这种承担的沉重吧?
当年的胡因梦却应该是自得吧。哪一个女孩子不以天生生就一种美丽的容貌和身形而不自得呢。古今中外,没有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容貌是不在乎的。女人的容貌绝对是一种特权。一个具有好的容貌的女子已经无偿地领取了上帝支付的丰厚的一笔财富。心灵美是后来生发出来的事情。一个女人不美,不美也要生存,当然要被迫发展自己的心灵美。身体不能悦人,就以心灵悦人。当然,一个女人活到了一定程度,心智的开启,教养的增加,也会天然地启动着自己心灵之美的艰难旅程。这旅途之所以被我说成是艰难的,是因为生命中任何善的、美的、真的、都是要克服原本就存在着的假的、丑的、恶的这些东西的。这是我们的原罪。是生而就有的东西。这些原罪太容易被我们使用了。使用起它们来像花钱那样顺畅无比。倒是那些真的善的美的,是需要学习才能渐渐地升华出来的。
胡因梦外在的绝美和内心的鬼魅与丰富,足以构成胡因梦制造离奇命运的资质。
胡因梦的一生阅男无数。美丽的她当然可以和俊美的和显赫的男人相悦,甚至和曾经的偶像李敖相悦。上帝给了她这等资格。
初恋是胡因梦情感中最深情的一笔。这是涉过情感的滔滔波澜之后的胡因梦渐渐领悟出来的。初始的时候胡因梦大抵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其实每一个恋爱途中的女人一生大约都有几个亲密接触过的男人。哪一个男人是当事的女人最用过情的,哪一个男人是当事的女人最适宜的,哪一个男人是当事者最轻鄙的,只有女人经过比较之后才能够回味出来的。初恋的男人或许可以是女人难忘的,因为初恋的这种特殊的数字上的排序。与女人的灵与肉发生最深重的恋爱事件,往往是在女人灵魂省悟之后。上帝却把胡因梦的初恋安排得隆重而且凝重。这其实也是可能的,就像二十个人参与的青年歌手大奖赛,第一个登场的却也是唱得最好的一个人。可惜,那个时候的胡因梦是不懂得这种隆重和凝重的,或者说,以她那个小小的年纪还承担不起这种质地清洁的隆重和凝重。她和他最后还是错过了。
这个成为胡因梦初恋的让她回味不已而且还将回味一生的是个叫“动”的美国青年。动的脸孔长得窄长而英俊,眼神习惯性地需要闪躲。动喜欢中国文化和禅,最大的愿望是想成为一个杰出的作家。胡因梦和动一见钟情。她非常情愿地把自己的处女之身献给了这个可爱的美国恋人。被开启的性爱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尤其是荷尔蒙峰值极高的两个初涉情网的年轻人。这个深渊被胡因梦描绘成装满了至爱、哀伤、悸动和想要摧毁的渴望的东西的巨大黑洞,仿佛肉身的存在阻隔了什么,仿佛只有摧毁它,才能充分地融入对方的灵魂。胡因梦的复杂让动惊叹,他说他从未遇见一个处女如此无解。当然,胡因梦的无解更加令动为之着迷。既生动又生涩,是年轻人恋爱的特点。胡因梦是平胸。遇到一个大胸的女人,动不经意地看上一眼,就会让胡因梦生上一顿气。胡因梦为了报复动,故意和一个英俊男人说话,动就会吃很大的醋。这样的事情回味起来特别好玩,经过它们的时候却也是熬人的。经常会听一些过来人回味自己年轻的时候,觉得那个时候太不好玩了,太没有能耐对付得了哪怕是正常发生的事情了。是的,年轻有浑圆的青春,可青春是生涩的。浑圆的是肉体,生涩的是内心。上帝故意这样搭配的,以便让人生很长的一些时段的质量总和是守恒的。
有一次动要去老挝教一阵子书,得与胡因梦离开一个阶段。令胡因梦完全无法预料的是,动的离开,自己竟然瓦解到不能动弹的地步。走到路上一想起动来就会哭,睡觉的时候也会想动想到醒来。他们隔离了有三个月。这三个月的瓦解令胡因梦震撼,她不得不产生了自保意识。我想,这是生命自身的一种启动,为了让一个女人能够在足以杀死人的思念中活下来。这种瓦解让胡因梦思索:人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中?全心全意地恋爱状态之下怎么可以让一个人连站都站不稳呢?这样的缘她宁愿不要。真爱是什么?激情是什么?这类很深的问题其实是年轻的胡因梦没有能力思考的。胡因梦似乎被自己与动的关系中产生的能量吓坏了,或者说她被自己在这场恋爱中的反应吓坏了。她不敢再这么受伤下去了。她竟然就这么把和动的关系给扼杀了。许多年后,历经无数红男绿女之情事的胡因梦才知道,她与动当年的那段感情本应是最该得到珍惜的。成为电影明星之后的胡因梦与动见过一面。离开胡因梦后的动变得异常苍老,看得出来,他也因为这场真爱而沧桑不已。又过去了几多年。胡因梦已阅男无数。无数的被阅之男已经淡如云朵,动还在她的心中鲜活如初。那年胡因梦去美国参加里根总统就职大典,她忍不住给动打了电话。她和他见了面。他们坐在长椅上相对无语,眼泪直流。她和他在庭院里散步,升腾在心灵中的温情还和初恋一样深暖。胡因梦甚至强烈地渴望着动的身体。动说,胡因梦在他心中的分量太重,他无法以一夜之情随意处置。这之后,胡因梦与动的因缘彻底了结了。
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在经历初次热恋后的分离后,那种思念真的是可以杀死人的。这事儿我经历过。是和男友的一次较长时间的分离。正热恋着,突然被阻隔了。我想,热恋的感觉因为太美好了,美好到绝无仅有,生命的能量几乎全被倾斜到这种体验中去。这种真实的体验被抽空了,而能量还在大量的惯性的倾泻之中。肉身显现出来的空是支撑不住这种能量的云集的。爱情是一种疾病。思念是比死更难受的一种感觉。这么说大抵没有错误。尤其是第一次陷入真实的爱情之中,被思念这种病菌折腾得死去活来,一点儿免疫力都没有,就像婴儿极度地容易被病菌感染。我记得我是把那些日子当成敌人去对付的。多么迅疾走动着的时光呵,这是平常的我们多么容易感慨的东西呵。可是,那样的日子,时光不走了,每一天都像是一千年。每一天晚上,我都要用红笔把即将过去的一天打上叉号,证明我使用全身力气打败了一个敌人。我只能以写诗的方式熬日子,以挥发我淤积在身的恋爱中的能量,不然真是活不下去。我以写了一摞子诗的方式打败了一连串的敌人,极度艰难地度过了那一段其实并不长的日子。因此,我格外地理解胡因梦当时所经历的苦难。这种苦难足以让一个女人产生自保意识,这自保意识可以说是医学名词意义上的抗体吧,以便使得再发生这样的思念疾病的时候得以安全地度过。
周国平写过真爱和风流的关系。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周国平以为真爱不是一件风流的事情,它实际上是两性之间最严肃的一件事情。在爱情这个问题上,实际上只要你是真在爱了,你必然是非常投入的,你的灵魂是在场的。只要你真在爱了,你必定是认真的,你是会很在乎的。如果你不在乎,实际上你一定是真不再爱,你没有真爱上那个人。你只是跟她玩玩,你当然就不在乎了。她跟别人玩玩也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如果两个人互相真是爱了的话,相互之间一定是会在乎的,而且一定是会有失败的危险的。一旦失败了,就一定会受伤的。这种创伤几乎是终生不愈的。所以,真爱是很危险的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事儿。风流韵事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时候灵魂是不在场的,内心深处是不认真的。周国平说它只是一场肉体的游戏,最多是一种感情的游戏,你投入得很少,所以退出也就很容易。肉体和感情都会游戏,灵魂是不会游戏的,它一旦在场,事情就严重了,所以爱情是很严肃的事情。
与动的爱情以及它的流逝让胡因梦很痛,而且持久地痛,只能证明一件事情,就是胡因梦与动的爱情是真实的。其实,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想证明一段感情是不是真实的,只问一下自己与对方的交往能不能产生心灵的疼痛就行了。真爱着,痛一定会产生的,即使大量地分泌着蜜汁的激情阶段也必定同时会产生那种痛。快乐和痛楚是真爱这枚硬币的两面,甚至,疼痛的感觉是会远大于快乐的。这是上帝的规定。如果一段感情让当事的男人和女人不痛,这只能说明一点:根本不是在爱。这种判断方法百试百中。
与动分离后,胡因梦立刻投入到另外的一次恋爱中。这时的胡因梦已经开始了她的演员生涯。她的面孔时常地显露在银屏上,光鲜无比。这是一次看起来十分相配的恋爱,门也当户也对。可惜,爱情和条件基本上没有关系。这是一次失败的恋情。这一次的恋爱有一个收获,就是让胡因梦的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是男方的母亲先看上了胡因梦的,她愿意出资让美丽的胡因梦变得再美丽一点。
变成了双眼皮的胡因梦改了名字,叫胡茵梦。这个“茵”多么富于诗意,让原先的因字头顶长上草,绿茸茸的,湿漉漉的,光鲜鲜的,格外符合一个女人的娇媚。这样的名字更符合作为电影明星的胡因梦,也符合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的胡因梦。我还想,这样的“茵”大抵也是符合胡因梦那个生命时段的心境的吧。
这个阶段的胡因梦去了美国。美国当时正在性解放。当时的性解放在美国是一种时尚。光鲜美丽、对于事物有着无限尝试之情的胡因梦当然不会放过品味时尚的机会,何况用生命的极致体验去实践这种在自己的故乡还没有机会兴起来的时尚,何尝不是一种刺激呢。往后的一年,胡因梦性解放了一年。胡因梦在自传中说起过法国杰出女演员让娜·莫罗的一句豪情的话。让娜说自己一生交往的男友无数,她恨不得能拥有一幢上百个房间的大厦,把她曾经爱过的男人悉数豢养在里面。胡因梦说她虽然从未扳着手指细数过她的情人们,但是她想在中国女人里面她的两性经验算是相当丰富的。这样的经历更杰出的效果,似乎是让胡因梦更加确凿地得出这样的有点生物学意义上的结果:性对女人而言是亲密的起点,为了那份迷人的亲密感她开放自己的身体;对男人而言性却是亲密的终点。非心灵取向的男人似乎很难把女人视为一个完整的实体,他们不是在对一个生命做爱,而是对某个局部的器官做爱。此外,他们的征服欲和自我肯定的驱力其实远远凌驾于性能量的排泄欲望。这个时候的胡因梦更加回味自己与动的那段深情。动曾经说,他与胡因梦的默契是千万人中难得一见的。用胡因梦自己的话来说,对于那段因缘的回味,激起了她盛宴之后的孤独与疲乏。她在滚滚红尘的纽约时常感到一股逼人的低潮与哀伤。
我曾和女作家朋友也鸣闲聊起胡因梦年轻时段的这些经验丰富的红男绿女之事。我们笑着说胡因梦的这一生真是没有白过。我们还做游戏地出题目,说假如自己有这样的人生际遇,我们愿不愿意有这样的性经验。我们都笑着,说愿意。我们的潜意识里面其实是有这么一种愿望的,它多么地符合我们从动物进化而来的那种隐秘的激情。可是,我们的理性里面也同样有着另外一种更加动人的渴望,就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那种坚硬的爱情。假如上苍肯仁慈地赐予一个女人一生中身心灵相契的那种爱情,我们真的愿意只与他一个人紧紧厮守而绝不斜视任何男丁。当然,对于这种情感懂得珍惜的时候,女人的心已经涉过了情感之域的千山万水。年轻的时候给你一个相契的男人,女人也大抵是不懂得的,会被胡乱地消费掉的。比如动之于胡因梦。胡因梦与男人之间丰富的亲密关系,反倒让她悟解到自己与动的真爱才是生命中的盛宴。那些肤浅掠过的情事当然只是一些没有营养的疗饥之食罢了。写文章的洪晃也曾和她的女友讨论过这等事情,话题就是一个女人一生中和多少男人有过接触才算合适。她们得出的结论:二十个以内为最适宜。聊到最后,她们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些挺无聊的话题。看了洪晃的文章后,我也发短信和另一个女作家朋友玩这种好玩的游戏。女作家朋友很快发回短信说:“哈哈,问题是这二十个男人得个个都有点含金量,否则就是一百个也留不下记忆。比如我,阅男的经历也算得上是有的,回忆起来全是一筐沤烂了的糠。我正在银行存钱,比起和男人们谈恋爱,我真爱这存钱的感觉,尤其是存折上变新变长的数字,是天底下最赏心悦目的文字。它们比一筐我不爱的男人尊贵多了。哈哈。”我其实是非常懂得女友的情感的,我们有过那么深入的交流。她是一个那样懂得爱的女人,积蓄了那么丰沛的感情在身体之中。只是,涉艳不少的女友再不轻易地把感情随便给哪个男人了,不是不想给出这样的感情,而是找不到要给的男人。就这么让这么丰沛的感情在自家的心田里沤着,白白地沤着也白白地浪费着。
我想,胡因梦的阅男无数,顺便起到了一个作用,就是她和李敖相好之后,李敖在性爱和情爱商数上的分值被胡因梦一下子化验出来了。当然,这种分值是按照胡因梦的生命标准去打量的。而且,就胡因梦自身的生命标准来说,她有着绝不缺少经验的生命品尝。
胡因梦的情事是绝不可能不提及李敖的。胡因梦与李敖的情事是我所知道的男女情事之中最逗乐的一种,最富于戏剧化的一种,最荒诞的一种,最令人目瞪口呆的一种。其实,在这个世间,荒诞的戏剧的情事有的是机会发生,而在凡人之间这种荒诞和戏剧是没有机会被大众观瞻的,因为大众没有这个资格。胡因梦与李敖都是大名人,他们的情事闹出的动静,想让人不知道都是不可能的,想不满足看客的好奇心都是不可能的。做名人收获的不都是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吧。倒是胡因梦与李敖情事的荒诞与破损,给了我们凡人一些格外有用处的关于情感真相的提醒。排除名人的光环,胡因梦与李敖的情事不过是非常不合适的一对男女因误会结合而导致的一种必然的结局,可他们的地位与名声让这事儿有着异常隆重的动静。
李敖是少女胡因梦的偶像,她的书包里面装着李敖,她的嘴上也总会说着李敖。李敖是中国文人当中胡因梦最崇拜的对象。李敖批判坏人坏事坏的力量真是强悍,让文字把肉身打点成生命的斗士,这绝不是凡俗的男人做得出来的。李敖因此让胡因梦仰视得要命。那个时候,看一眼李敖住过的地方对于胡因梦来说都像是在看圣地。与李敖产生情事,大抵也是少女胡因梦不敢想象的吧。与李敖相逢的时候,胡因梦已经是台湾光彩照人的女明星,她几乎是家喻户晓的。其实,仅仅是一个女明星是完全不够格使得李敖对其发生感情的,胡因梦还能写就一副好文章,其文章里面的思想深刻而且生动。胡因梦还是一个明星的时候,她就翻译过外国人乌塔哈根撰写的一本叫作《尊重表演艺术》的书,这本书被誉为是“美国演员的圣经”。阅读这本书原版的时候,胡因梦真是得到了一次启蒙经验,她感到没有理性检验和精益求精的方法论的指点,演员的演技显得多么粗糙而且草率。这本书至今还被国内演艺界重视着,大导演李安要求他戏中的演员以这本书作为演出前的家庭作业。胡因梦还在报纸专栏里写文章,题目就是《特立独行的李敖》。想必在没有见到胡因梦之前,李敖也对这位美女加才女有着强烈的想象力了吧。男人对于女人的想象,潜意识当中是有着情色意味的吧。这很正常。名人李敖当然是那种有能力把想象变成事实的那等人。胡因梦的母亲对李敖也有着格外的好感,认为能与自己杰出的女儿匹配的男人只有李敖。
胡因梦与李敖的相见是在一个姓萧的朋友家里。李敖白净的外表让胡因梦很感意外,因为她在主观上认定李敖是个桀骜不驯的自由派。眼前的李敖眼镜片下面的眼光显得那么老实,实在和他文中的锋芒对不上号。见到胡因梦母女,李敖很规矩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李敖那一天一直在看穿着棉质长袍的胡因梦光着的一双大脚,这让胡因梦挺意外。后来胡因梦才知道,李敖有恋足癖。那一天,李敖还带着他当时的女友刘会云。之后,李敖请胡因梦出去喝咖啡。再后来又带胡因梦去看他家的十万册藏书。单单是这十万藏书的架势,也让对智慧尊崇得要命的胡因梦对李敖更加侧目了吧。就在这一天,李敖吻了胡因梦。李敖的吻一定是凶狠的,当然是情色意味浓烈的哪种凶狠。如果一个女人喜欢这个男人,那么这种凶狠也会是女人乐意享用着的。那可是天堂里面的味道。那一天,胡因梦的上唇和人中之间被李敖吸出了一圈赭色的吻痕,以至于以后的三四天里胡因梦随时都得用粉底补妆,以免露出那一小圈红得发紫的吻痕。胡因梦在传记里说她忘记了那一天两个人有没有发生性爱。其实,一个女人怎么能忘记那么严重的人生事件呢。
李敖一定是被胡因梦的美与智慧迷住了。我猜想,李敖的名望与博学也让胡因梦着迷。不管胡因梦说了一些什么样的细节和什么样的原因,使得自己和李敖走入了婚姻,都不能否认他们两个人在热恋的时候是相亲相爱的。那可是胡因梦的第一次婚姻呀,她谈情说爱了几多次,那些男人都没能有力量让她舍得放下单身生活走向婚姻。李敖动情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著名的话:如果一个新女性又漂亮又漂泊,又迷人又迷茫,又优游又优秀,又伤感又性感,又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一定不是别人,是胡——因——梦。李敖真的会捅词,能把一个人说得这么准确又这么生动的这么风趣的,一定不是别人,是李——敖。当然,能骄傲地承担着李敖如此文笔的女人,也确实只有胡因梦。多么杰出的才男俊女,让我们看起来好到不能再好,世界上还有比这等事情更让我们觉得舒服的和般配的吗?当时,对于胡因梦和李敖的情事,一定有着许多的观赏者真心这么以为着。
李敖身边那个叫刘会云的女人又怎么办呢?李敖对胡因梦说,他会告诉刘会云“我爱你还是百分之百,但现在来了个千分之一千的,所以你得暂避一下”。胡因梦不知道这暂避是怎么回事儿。李敖就说:“你这人没个准,说不定哪天就变卦了,所以需要观望一阵子。我叫刘会云先到美国去,如果你变卦了,她还可以回来。”现在想来,李敖对于胡因梦其实是有疑虑的,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了眼前即将作为妻子的这个女人。胡因梦大概也被眼前的情事弄晕了,自己的丈夫怎么可以还有一个安放在美国的女友呢。更倒霉的是那个叫刘会云的女人,她多么可怜又多么可悲。自己爱上的男人看上了别的女人,不仅甩了自己,还得暂时留着,以便出现后患的时候再让自己顶上。刘会云竟然还听李敖的,照着他的思路摆布自己。有谁想得起来想一想这个女人破碎的心呢。李敖的这个做法其实是很欺负人的。我一直没有听到李敖的这个负心的做法被谴责。这个段子倒是在社会上广泛流传,作为李敖和胡因梦的名人轶事被咀嚼。李敖是个强者,强者有着诸多可以超越于凡人的实惠之处。难怪这个社会上的人削尖了脑袋也愿意往人精里钻。
非常可惜,这对世界上看起来那么般配的红男绿女之婚姻也没有经得起实践的检验。如果相处果真是一种检验的话,那么,胡因梦与李敖这件婚姻的产品竟然是完全不合格的。不是外表光鲜度之类的东西不合格,而是产品质地的不合格。爱情的质地是有灵有血有肉的看不见的东西,胡因梦与李敖的灵与肉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不合拍。它们在一起,不像唇与齿那样相依着你推我挡地吻合在一起,而像是两个坚硬的纹络完全不同的齿轮,在日子的旋转中发出金属摩擦出来的那种难听的声音。就是在身体的性事上李敖与胡因梦也不是琴瑟相谐的。胡因梦与动,在身心灵的任何一个层面都曾经是深情的,融入的,胡因梦因此懂得了自己所需要的身体的和谐是何种样子的。而李敖是需要女人完全臣服于他的那种男人。李敖是那种掌控欲和征服欲需要得到满足的男人。胡因梦有了这等情事的比较,真不知道是她的幸事还是不幸事,或者是李敖的幸事与不幸事。两性之爱怎么能没有条件呢,而且它是人类惟一的第一手经验,也是人能达到至乐的最快捷的途径。胡因梦当然骗不过自己。再扯得远一些,在性爱上,李敖的这种掌控欲和征服欲或许是另一个女人所赏悦的,不同的女人在性爱上的口味也有所不同,就如同有人喜咸有人喜甜是一个道理。但是,胡因梦不是喜欢李敖这等身体情色口味的女人。
这两个超凡脱俗的俊男美女在生活的搭配上也是一塌糊涂。李敖的乱发脾气让胡因梦感到难过。无论李敖发出脾气时所使用的理由听起来多么有道理,都让胡因梦感到难过,因为她感到在生活中据理力争背后的情感就这么被忽视了,而这个被忽视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就是这样,他们两个像绝大多数过日子的男女一样,吵架,争执,离家,绝望,修好。这样的日子普通老百姓都过得烦心,它们怎么能被伟大的李敖和伟大的胡因梦所忍受。
在胡因梦眼里,李敖是一个把世界观建立在二元对立上面的——在处理一些事情上,只能有快乐,不能有痛苦;只能有秩序,不能有混乱;可以潇洒地玩世,但不能有人性的挣扎。胡因梦的世界观恰恰是建立在二元不可分割的基础上的,在这个世界上你做同一件事,不可能只有快乐而没有痛苦,不可能只有秩序而没有混乱。其实,大凡世界上真正的智者都是觉察到二元对立是人性中的颠倒及各种病态的根源的。人,或者事物,怎么可能摆脱得了成为一枚硬币的两面那种矛盾着的又统一着的二元态势呢。就是这样,胡因梦眼中曾经的那个一个时代的叛逆英雄李敖,那个五百年来的白话文豪李敖,那个曾经可以救赎自己心灵的偶像李敖,就这么巨墙一样倒塌了,倒塌成一堆粉末。
让胡因梦对于自己的婚姻不再存有一丝幻想的,是李敖的一次非常小人的举动。如果胡因梦的叙事是真实的话,那么李敖所做出的举动的确非常让人小视。李敖有一个对他非常认可的萧姓朋友,出国之前萧先生把自己的房产及一大些古董托付给李敖,让他照看。可李敖不仅“智慧犯罪”地把其中最值钱的古董占为己有,还把萧先生的房产占为己有。这果真是一个品行质地上的问题。李敖想象意义上高拔的存在原本使胡因梦对其产生了高拔的期望值,现实中胡因梦眼里的李敖却离那种虚幻建立起来的期望值有着过于离谱的差异。这种看起来太不合乎理想逻辑却格外地符合现实逻辑的东西才是对于胡因梦的心灵震动最严重的。她用生命承接了这种震动所造成的破损。她得自个儿收拾自己的生命场地因此留下来的这种现实的遗骸。尸体一样难堪又惊悚的遗骸。面对这样的遗骸,胡因梦的世界观与价值观以及爱情观发生了极大的裂变。生活比任何书本知识都血淋淋地对胡因梦产生了极度真实的再教育。胡因梦格外地强调了名人李敖对于她的命运所产生的极度的影响。我想,这大概是李敖所给胡因梦的生命及命运产生的那种影响吧。
我其实是不愿意相信李敖的这种“智慧犯罪”的。我真的不愿意知道名人李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的。即使他果真是这样做的,我也愿意选择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性恶所制造出来的难看的事情,已经被我见识得太多了,何必让很有学问的李敖为我的这等见识再增加一个确凿的砝码呢?
这个婚姻持续了三个多月,一百天多一点。想想看,一百天多一点这么一段时日,从结婚到离婚,动静那么大的结婚和动静那么大的离婚,如果不是荒诞,还能是什么?
也鸣曾对我说,在她的眼里,胡因梦与李敖的爱情,不过是无数的风花雪月中失败的一次而已。对也鸣来说,胡因梦的巨大价值,来源于她对于自个儿内心的探寻。她对于生命的静修。她那么深地走入生命。凡俗的人多么深地走向外部世界,她就多么深地往内部生命里走。这种精神让也鸣仰望不已。这个观点我非常同意。胡因梦与李敖的真实生活细节原本是比任何电影都有细节可圈可点的,当然是戏剧性的那种可圈可点。他们的结婚与离婚都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对于满足人们的好奇心来说,它们太有可读性了。那些细节发生在胡因梦和李敖身上,让人联想起来也算得上太生动了。他们的婚后与离婚还有太多曲折的细节似乎“值得”把它们描述出来。我还是剔除了它们。我好像没怎么有力气把它们描述出来。是真实生活的荒诞让我产生了无力感。这样的真实与这样的荒诞太强大了,像生活本身,面对它们我只能使用自己的无力。就像一只甲壳虫在观看飞机坦克在战场上制造的灰飞烟灭。况且,这一对名人的婚姻与爱情,对我来说真的不是重要的。它不过是属于一种因巨大的误会所产生的巨大的俗世效应而已,格外地对了俗人的窥视欲的胃口。有的时候我替胡因梦感到荒诞。她的一生总会被外界的人说起,被说的特别顽强的部分竟是她和李敖的情事。这其实是一份了结了的孽缘,已无意义在世上延续。它们却被根本不知根底的人胡乱地说三道四,张三嚼李四的口舌,王五舔李四的余粮。可以肯定的是,它们还将被不厌其烦地说下去。即使是胡因梦与李敖都不在人世了,它们也会反复地被说。真是太让人哭笑不得了。
确切地讲,胡因梦与李敖的混乱的情事给了众人一个阅读故事盛宴的机会,这样的盛宴因为它烟火气息的过于丰富而给了众人一些幸灾乐祸的机会。当然,使用起这种幸灾乐祸来大家伙毫不费力气。这也可以理解,生活原本这么乏味无聊,这么有名的两个人物的情事都这么荒诞,那么我们凡人生活中的无聊与荒诞就变得似乎可以理解了,也变得仿佛可以忍受了。况且,胡因梦和李敖的情事其实不比我们凡人的情事更加缺少烟火味,反而比我们的更混乱。在情色这个重大领域里面,这等事情的发生显得多么的公平呵。当然,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人告诉我,是我从不少的叙述者眉飞色舞的叙述中感知到的。
我在一本书中读到过对于这种“幸灾乐祸”之情节的解释。作者说,从健康的角度而言,这是一种优质的保护自己的方式,效果好,见效快并且廉价。作者还说,名人们会多少有意无意地刺激普通人的神经。如果名人们也做点傻事、出点丑,那就会减少普通人的内心不平衡。我们为什么会“幸灾乐祸”?这其实是有其心理学基础的。它是人类最深沉的集体无意识之一。从人类的源头开始,对天灾人祸的恐惧就时刻伴随着人类的进化和社会的发展。遭受了灾祸的人丧失了生命,甚至还会丧失其遗传物质在这个星球上的传递。而那些仅仅是目击了灾难却并没有受到灾难伤害的人,他们的生命得以保存,遗传物质得以延续。他们有理由为别人遭受到灾难而自己得以幸免而暗自高兴。现在我们弄明白了,我们现在存活下来的人统统都是灾难目击者的后代,我们的身体上顽强地成活着幸灾乐祸的基因。
在我三十岁的时候,我就不喜欢李敖了。我不喜欢李敖,其实是和李敖无关的事情,和胡因梦无关的事情,也是和是非无关的事情。不过是和我这个小女子自个儿的价值判断有关而已。我在三十岁的时候已经开始意识到无根生命最重要的元素,是这个世界上的爱,而不是恨,不是苛求,不是质询。再自视清高的质询者的身上其实也有着不可忽视的人性的恶与弱。把嘴巴用来仇视别人身上的恶与弱,就算是别人身上的恶与弱果真比质询者身上的恶与弱严重,这种质询也大抵不会产生出来温情的。世界上最聪明的脑袋制造出来的恨,和一小缕真实的人间之爱也是不可比拟的。爱是温暖。恨不是。恨是阴冷的东西。当然了,这个世界上需要一种质询的声音,像匕首,直接指向人性中普遍存在的丑恶。即使这样,我也愿意看到这样的声音形成的是一种制造出绿色元素的自然的生态。这样的生态我在李敖的身上是看不到的。李敖当然博学,博学得要命,内心可以是一座图书馆。可是,这座内心的图书馆没有帮助李敖建立起这样一种绿色的生态。它们或许更加坚固地帮助李敖制造了用来骂人这个匕首的锋芒。我所希望的这样批评的生态却在当今的评论家李敬泽的身上看到了。这真是使我惊喜。李敬泽也是评论家,他制造的文字,骨头是长在肉里面的,而不是长在外在的语气和外在样式上的。李敬泽的内心丰饶得也是一座图书馆,这座图书馆却帮助李敬泽纯化了自己的文字分量和文字的清明,打造了他的思想质地,让他的生命抵达了生命可能抵达的深处。他制造的文字,算得上是最锋利匕首,可以直抵事物的心脏,使其致命,却是看不出他出手的样式的,像武林中的高手,手中无剑,剑在心中。这样的文字是暖性的,它们发散出来的建设性的光芒,照向人性阴暗的角落里面。
看胡因梦自传里面她与李敖这一部分的时候,我停下来好几次。作为一个阅读者,我试着在想象中还原对于胡因梦所描述的场景之当下的东西。很明显,胡因梦对于这部分事情的描述掺入了自己经过反思过后的一种情绪,已经携带着相当冷静的姿态。这种冷静里面透露着对于大人物李敖的心灵和肉体透解之后所呈现出来的漠视与淡然。当然,对于胡因梦来说,这种漠视与淡然是真实的,我从没有怀疑过这种真实。胡因梦与李敖原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智力走向的人,他们原本就是互不赏悦的那种人,他们的心灵分属两个不同的星球。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他们赏悦上了,人生的误会就发生了。是误会当然就要承担着误会必然会袒露出来的结果,那就是闹剧。我还想,胡因梦把李敖以真实的形态写出来,把名人李敖凡俗的那一个部分写出来,而且还带着审视的目光去描绘,让李敖本人会怎么想?让无条件喜欢李敖的粉丝们服气吗?或者,这种手术刀一样冷峻的剖析会不会造成对于他人的伤害?可是,如果胡因梦是写自传,怎么可以把世俗上认为的这么浓重的一笔轻描淡写而过?假如那样,这样的自传还完整吗?当然,李敖对于胡因梦的文字伤害和电视画面伤害,不也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成立过吗?
唉,即使是两个名动世界的人物联结起来的爱恨情仇,和凡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有什么区别呢?它们怎么会有解呢?
对于自己和李敖惨败的情事,我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胡因梦的自省。她说,她在跟李敖打官司的过程中,有一个非常好的设计师朋友的妻子送给她一本书,叫《塞斯资料》,是设计师的妻子翻译的。书里有一句话让胡因梦反省了自己:“你以为你发生的都是意外,你遭逢的都是外面加给你的——当时我的感觉就是李敖加害我,明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官司,为什么要我卷进去,我不懂。我为什么会到这样的命运里?可是,这句话告诉我——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编、自导、自演的,如果你没有一个因在里面,就不会有一个果呈现出来,你必须在你内在的世界里找到你的因。”这个时候的胡因梦,要回到对于一个“因”的探索的世界里面,是什么样的“因”使自己做了一场梦呢?也许,那个草字头的“茵”除了代表一个花哨的世界之外,不能给胡因梦提供更多的探究吧?她重新又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回来,由“胡茵梦”变回了“胡因梦”。
变回了“胡因梦”的胡因梦,生命的内里已经发生了政变。“胡因梦”因此而不再是那个“胡茵梦”,也不是“胡茵梦”之前的那个“胡因梦”。这个变回来的“胡因梦”,才是校正了方向,把自己往做对自己的路途上去靠近的那个胡因梦。
胡因梦是一个单身妈妈。她有一个叫洁生的女儿。这里面当然有着很浓重的一段情事需要叙述。
是在一间咖啡屋里偶然相遇的。他是胡因梦的一个粉丝,读过胡因梦写的书和胡因梦翻译的克氏的书。他有着唇红齿白的书生模样。他的思路是流畅的,带着逆向思考的幽默。那个时候他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这样的事实没有妨碍他每天给胡因梦打电话。他还登门拜访了她。胡因梦和他是在看了陈凯歌的电影《霸王别姬》之后发生了两性关系的。陈凯歌提供的电影语境给了他们俩一种融入对方的契机。胡因梦与他是有着良好的情感能量交融的。但是,他做不了他妻子之外的别的女人的丈夫。对于他来说,这是比其他的情事更加重要的原则。况且,除了胡因梦之外,他还有另外的女人。胡因梦对此是没有怨怼的,也是理解的。她做过这样的反思:人们太轻易地把超越是非、善恶、对错的究竟真理拿来合理化自己的试误过程。很少有人是真的达到了百无禁忌的自由之境,多数人只是随着生物本能、荷尔蒙、内心的匮乏和各处因缘业力而运转,如果把这样的运转过程视为究竟真相,认为自己真的自由了,那就是落入了自欺的陷阱。
胡因梦怀孕了。肚子里面有了跳动得越来越厉害的鲜活生命。胡因梦原本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孩子的跳动所唤醒的生命意识一定是深深地撼动了胡因梦的母性,她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这个世界上因此有了一个叫洁生的漂亮女孩子。在孩子出生前,胡因梦就和洁生的父亲平静地达成了协议:这个孩子将由胡因梦独立抚养。至于这个男人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决定权完全在他身上。胡因梦不想勉强他做任何事情。
我欣喜地读到了单亲未婚妈妈胡因梦对于自己这等遭际的反省与淡定。胡因梦没有使用自己的抱怨与特别容易发生出来的人性的阴毒。她那么深邃地把思考的方位指向人性的内心,那是一个比外在的宇宙更加复杂更加起伏不定的内在宇宙。整理这个内在宇宙所需要的能量和智慧一点也不比整理好我们外在的宇宙少许一分。其实,洁生这个孩子的出生是让胡因梦吃尽了苦头的,她还因此得了产后忧郁症。剖宫产的手术也让日后的胡因梦身体的元气得到了破损。而且,单亲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承担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或许不是一个单亲妈妈所体味不出来的。胡因梦却把这样的担当作为修持自己内心的一个际遇,她用这样的际遇当成自己必得承担的生命功课,自己疗伤自己。这使得她反倒因此而产生了成长的契机,并且放下了肤浅的向外的追问与执着。
对于生命的自疗与自悟,胡因梦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觉醒了。这样的觉醒有的时候是觉醒者自身未必知晓的。我一直以为,这样的觉醒其实是胡因梦的命。还是在胡因梦当演员的时候,她就渐渐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与她的心灵相匹配的职业。她从影十五年,自认为拍了近四十部令她哭笑不得的影片。只有大导演杨德昌的片子《海滩上的一天》中的表演让自己满意。演戏之余的胡因梦,手中永远拿着的是一本本关于哲学、心理学、玄学、宗教的书籍。那些给过她无限风光的演艺生涯,却从未给过胡因梦真正的尊严感。她时常一边演出,一边跳出剧情嘲笑剧中对白的荒唐和肤浅。她以为那是一种毫无创造力的反应。知性活动才是胡因梦所钟爱的。她那么没有办法地不去听从知性对于自己心灵的召唤。她决定不再自欺欺人了。这使得胡因梦在三十五岁那一年就离开了她所轻视的演艺圈。放弃了演艺圈,就等于放弃了五光十色环绕在自己生命中的光耀,就等于放弃了让平凡人咋舌的大把大把的金钱。
我们听到过不少的演艺人员嚷嚷着要隐居。用不了多少时间,这些隐居的人就变着花样复出了,复出的时候还得打着舍不得离开她所热爱的粉丝的旗号。他们不好意思直接说是自己舍不得离开这个给了他们太多外在好处的圈子。当然了,一个人对于外部世界的需要多过知性的需求,在演艺圈里弄出动静来的逛荡其实是显得有意思的。有一些人的快乐确实需要演艺界这个名利场去提供。只要他们在这个圈子里不那么急功近利,这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在中外演艺界里勇敢地退出来的知名女演员中,我所知道的有嘉宝、山口百惠和胡因梦。嘉宝也是在三十来岁隐居起来的,她不愿意和世人玩了,躲在生活的暗处独来独往。山口百惠为了自己的爱情回到了家庭主妇的位置上,也算得上心甘情愿。胡因梦却开始了自己的智性探究和心灵修行。十几年来,胡因梦研读了关于哲学和心理学、玄学的太多的好书,这些顶级的文字让她求知的心灵得到了滋补。她把自己的中年滋补得珠圆玉润而且柔美。她的生命也在这样的内心工作中被修复得珠圆玉润。胡因梦还在做着另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把自己灵修的成果变成文字告诉给众多的红尘苦海中人。胡因梦让我们像她所喜欢的克氏那样,把生命的能量用在制服自己内心这个暴烈的野兽之上,让手术刀对准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别的什么外在之物。是的,世上最困难的功课是认识我们自己。最深邃的哲学一定也是源自这样的命题。胡因梦用轻柔的方式与和悦的手法,告诉我们的正是这些庄重的东西。说胡因梦在做着普度众生的事儿,这话一点儿也不为过。我就是被她普度中的之一。看看她的博客吧,如今粉丝已突破四百万。那么多的人喜爱着胡因梦,对她的贡献吐露着真诚的感激。
从世俗的意义上讲,我认为胡因梦做出的决定也是聪颖的。尤其是一个女人,从三十几岁转向心灵的修葺,真的是一件格外向着自己的决定。哲学家讲,男人懂得人生哲学,女人却懂得人生本身。这话我挺信。女人活到三十几岁,大抵是顿悟开始产生了的生命时刻。女人生命的顿悟是从对于外部世界名与利的质疑开始的。这个时候的女人涉过的慌乱而且骚动的生命历程,足够让她开始启动自己对于自己的审视:那样的活法真的有意思吗?我们的心跟着那些东西不停地往外跑,取回一些外在的东西,心灵不得不像飞马过后掀动起来的尘土那样飞扬,就真的有意思吗?当然,脱离这些本质上没有意思的东西,是一件格外困难的事情,因为我们的基因中携带着祖先留给我们的太多的欲望基因。对于它们的追逐,我们往往情不自禁。但是,没有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做起来是容易的。没有一件这样的便宜事。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都是从静修开始的。而超越困境的事情从来不是芸芸众生有力气去承担的。这就是芸芸众生只能成活在凡俗之境的人间现实。事实上,正是那么深地经历过那些红肿到五光十色的外部生活,让胡因梦更加认清了这种红肿的病理性质。生命那么紧窄,比我们以为的更加紧窄。而人生的恐惧那么真实地附着在我们的身体之中,它们从未离开过我们一步。关于死亡。关于痛楚。关于嫉妒。关于我们自身永远不停顿地产生出来的妄念——我们的不适几乎都是从这些妄念中衍生出来的,只是我们不自知罢了。关于衰老,关于肉身的一天天灭损与紧缩——这样的灭损与紧缩从未有稍逊的停止。这么气势汹汹一天天逼迫而来的问题不去让自己面对,再去拿生命中宝贵的能量去消耗在无聊的外部争斗与喧哗之中,该是何等的愚钝呀。也许这样的思索是痛楚的,但是,我敢说,这样的痛楚比得起混沌地成活有意思一万倍。这样的愚钝实现起来太顺手了,顺着自己的天性我们格外地容易混成这个样子。在我们的周围到处都是这种愚钝着活着的人,一点也不稀罕。在演艺圈中,胡因梦是我见到的做出了最优美姿态的生命转换的女人。她在生命尚且花开之际就为自己的生命花朵的必然灭损做出了另外的抉择。生命的外在之花破损的时候,胡因梦自己培育起来的生命的内在之花已然适时地盛开,盛开得独一无二而且纯正清丽。这样的生命之花才足以产生出真实的力量,和越来越阴霾的生命的老境得以抗衡,使得人生的苍凉所产生的恐惧对自己造成的惊吓减少到最低的限度。
岁月的流逝所造成的肉体的衰损,是没有人可以躲得过去的。承担这样的衰损,一个美女和一个相貌平常的女人使用的心灵恐慌是大不一样的。相貌平常的女人本来就不美,没有什么可观的资本,她一如既往地老去,原本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她承担的损失相对的就少。一个美女就不同了,她失去的是过往的荣华,还有男人惊鸿的目光。须知,男人惊鸿的目光是对于一个女人价值最大的肯定。这就好像一个富人,失去既有的财富对于他来说是极度痛苦的。让一个富人变得和一个穷人一样潦倒,是对这个富人的惩罚。从来没有和有过而失去,即使后来呈现的是一样的结局,当事者所经历的心灵过程和承担的东西却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必得来临的衰老是对于美女最高档的恐惧,这样的恐惧仅次于死亡对其所造成的恐惧。所以,再漂亮的女人,如果她足够聪明,一定会让自己在年轻漂亮的时候就给自己的精神领域开辟一条道路,以便使自己退出青春舞台的肉体渐次走上这条精神的道路,让精神的通达成为女人身体最华贵的营养品。胡因梦就是这样一个聪颖的女人,她在红颜撤退之前,已经成功地凭借精神的能量替换完自己。她把自己的身体保护得那么好。她积蓄了那么充沛的能量让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不再轻易受伤。
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过气了的老年女演员,她年轻的时候也和胡因梦一样走红,出演的电影也算得上经典。可是,这个演员还是老了,老得毫不留情。观众们竟然也把曾经那样红颜的她给忘了,忘得连看她一眼的愿望也产生不出来。那个女演员大约是挺伤心的,因为岁月也因为岁月的无情。她好心地想把自己的影像多留在这个世上几分。她把自己的歌声录了下来弄成了歌带。她的歌我听过,一点也不好听。她以为她自己的歌好不好听是不重要的,她以为把它们弄出来留在世上这事儿本身是重要的。她还哭了,说她不久的将来离世了,观众们还可以听她的歌声加以回味。即使是那样,我也想象不出来还有几个人喜欢听她不那么好听的歌声。她真的很可怜。她是那样的无助。她已经松弛下来的皮肤使得这种无助更加溃不成军。看到这个镜头我笑了。我立刻制止了自己的笑声,因为我的怜悯之心还算得上适时地产生了出来。我想,胡因梦是不会把自己的老境弄得这么凄惨的。胡因梦自己的生命另外开出倔强的花朵来。这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花朵。胡因梦的生命离开了这个尘世,这样的花朵依然盛开着,那样的香气依旧喂养着需要它们的饥渴心灵。
胡因梦自传中的一个细节让我记忆深刻。有一天胡因梦和友人一同吃饭,屋子里坐着一桌她完全不认识的人。她的心里升起了一两个批判的念头,很快地就安静了下来。吃着吃着,胡因梦突然万念俱寂,心中失去了任何想要取悦或参与的欲望,但眼前每个人内心的不安、挣扎和想要获得肯定的需求,她都能觉知、认同与接纳。半生以来与人互动时内心的批判、苛求与好恶,那一个时刻如泡影一般完全幻灭。一股无法遏制的同情排山倒海地涌现,一屋子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涔涔泪下了十几分钟。练习内观多年的胡因梦的朋友低声对周围的人说,她现在处于一种很深的状态,大家不妨跟着安静一下吧。按我的理解,这或许是胡因梦灵魂出窍的时刻。我也曾经有过这种灵魂出窍的时刻,有过四次,都是在大自然中。记忆深刻的一次是在张家界,那一棵棵树一样的山在我的眼前突然地幻化了起来。它们变成了观看三维图画入境之时的那种虚迷起来的样子,也像是在万花筒里面看到的那种样子。这个时候我的泪水就那么涔涔而下了,流得那么畅快,那么不委屈。整个人也虚化了起来,一点人世间的纠葛都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我感到那个时候自己找到了精神的母亲。不是肉身的那个母亲。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圣灵一样的母亲。是我愿意对她哭出泪水来的那个母亲。她给了我在人世间没有能力发生出来的那种安全感。周围观景的人忙着把对准山体的镜头转方向对准了我。他们或许是在为我流出来的眼泪好奇。五六分钟之后我的泪水停止了流动,人也像是从虚拟的画中移动了出来,变回了那个能够看清周围面孔的凡俗中的我。在武夷山的时候也出现了这样的经历,我赶紧躲开众人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让山挡着自己哗哗流泪的样子,还让太阳伞遮住自己的面孔,然后一个人欢畅地哭。现在我确信,那是我灵魂出窍的时刻。当时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因为我的灵魂出过窍。而且,我还设想,人在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说不定是会出现这等灵魂出窍的机会的。那个时候人真的一点也不痛苦。不仅是不痛苦的,而且是幸福地轻飘着的。
人是有灵的。这点我已确信。胡因梦那么执着地让自己的能量向着精神的深处运行,探索内心的究竟,解剖内心的纹理。如果内心是一个庞大的宇宙,那么胡因梦正在试图解析着这个宇宙的定律,以及让这个宇宙健康而安宁地运行所需要的人格定力。胡因梦正在做着灵修的工作,她那么用力地向这个领域里面的大师学习,做他们的学徒。她甚至试图让这种工作产生自己的方式方法。这样的方式方法我是不懂的。不懂是因为我的无力抵达。一个人怠慢了自己的灵魂,一定不会活得安宁而且快乐。我说的是那种天鹅绒一般高贵的安宁和快乐。
胡因梦的生命历程让我想到了炼金术。
物理意义上的炼金术是分为三个阶段的——第一个阶段是变黑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一切材料都被分解为最原始的成分,即变成了“铅”。第二个阶段,是将“铅”变白,即纯化所有的成分,变成“白银”。第三个阶段开始变红,金子才被提炼了出来。须知,炼金术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是一个在火中淬炼的过程。成堆的原始物质最后经过火的洗礼,提炼成一点点高贵的黄金。
人的成长其实也是一个从最原始的材料百炼成金的过程。这点心理学也有其解释。炼金术的第一个阶段即矿石变黑的阶段。和这个阶段的人生对应,大约是我们日常熟悉的正常状态开始瓦解,潜意识里长期被忽视的情节开始浮出表面,我们开始在自己身上看到一些我们不愿看到的东西。这样的东西让我们痛苦。痛苦的同时也使我们挖掘出内心中的好东西,诸如勇气,爱,创造力和激情。这些东西的使用让我们的眼界有了拓展,使我们的认识变得深刻。真实的生活中非常容易进入炼金术中的矿石变黑的过程,比如一个人被车子撞断了腿。比如失恋。这些状态令当事者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痛苦和绝望。但是,心理学也告诉我们,我们的性格中有一种高尚的成分,它能把最初的不幸和苦恼变成幸福和快乐。当然了,这是一个漫长而且磨炼的过程,就像能在顷刻间把铅变成黄金的魔术是不存在的一样,把痛楚一夜之间转化成安宁也不可能在预先安排好的时间里完成。但是,痛苦是必须的,没有痛苦就没有觉醒,就没有爱、勇气和创造力的挖掘。这就使牺牲成为必要。拉丁语中的“牺牲”,被定义成为获得某种更珍贵的东西而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在心理和精神领域中,这个词指的是放弃白日梦和童年时代的依赖性,使自己成为一个理解现实人生的成年人。这就是觉醒。这个觉醒是使铅转变为金子的重要前提。
黑色的“铅”开始变白,这是炼金术的第二个过程。对应于人生的这个阶段,是混乱的思维开始走向有序。我们开始了解自我,了解自我和社会的关系,了解自己的意识与潜意识。了解自我的局限与使这个谜一样的局限变得有解所要跨越的东西。我们甚至晓悟了痛苦与局限是我们生命中互为表里的东西,没有谁有理由指望自己能够幸免。我们开始摆脱自己原先的对于生活不切实际的期待,试着和苦难的人生和平相处。这个时段,是我们的精神态势由漆黑的“铅”变成闪闪的“白银”。
把“白银”变成黄金,是炼金术里的最后一步。金灿灿的黄金就这么被萃取,虽然它只有小小的那么一部分,却有着世上最坚硬的品质。它不怕被火燃烧。它稀有而光彩夺目。这样的光彩夺目完全依仗着自己的品质。生命的黄金也同样依仗着这样纯正的品质。它从人生的苦难中得来,在生命这个熔炉里庄重而且极具艰难地炼就。生命的黄金,来自生命自身的光芒,它把人生的甘苦路径照彻得干净而且纯美。它在高处把生命自身呈现得从容不迫,苦而弥坚。
这一个静美的夜晚,我去了胡因梦的博客,点击了胡因梦翻译的《生活禅》。安静而且温婉的音乐从电脑里面传达出来。这是胡因梦安置在她的文字里面的声音。每一次打开这些文字,都会有音乐传递出来,像天籁。天籁是声音的黄金。胡因梦的文字是汉语里面的黄金。胡因梦,这个曾经美艳的女人,她是女人中的黄金。胡因梦的生命一直在冶炼之中。这种冶炼同样是从漆黑的廉价的“铅”开始的。它们经过了精神的“白银”阶段,它们正在变成“黄金”的路途之中。这篇文章写到这里的时候,时光已近拂晓,太阳还没有升起。可是,不远的将来,清晨即将到来,太阳终将升起,像黄金被淬炼而成,脱炉而出。
写完了以上的这些文字,我第一时间把它们发邮件给也鸣看。通常都是这样的。这些名贵女人的散文,每一篇都是这样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也鸣的邮件。我把也鸣的这篇邮件也写下来留给读者。对于胡因梦,我也愿意把也鸣的绝无故意的想法转达给读者——
“尽管我们已经许多遍地说起胡的故事和胡的修行,似乎已经对她无比熟悉,但此刻读起来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能量,一股集中灌溉的能量。我特别喜欢你最后用的那个炼金术的比喻。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全部人类的命运,能炼成金子的人生肯定是少而又少的,是最后的精华。而绝大多数都变成了黑炭重归于炉。我还一下子突然悟到,说人生是苦难是苦海,是不值得过的,是不想再来人世,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众多的黑炭太多了,撒遍世界,而且无可救药。想想吧,有多少人能看懂你的这些文字,有多少人能真的明白全部涵义。肯定特别特别少。
“你一定要看电影《通天塔》,看了,你就知道,人和人之间的隔膜是多么巨大,是多么不可沟通——是整个人类,不管黑人白人黄人男人女人。悲哀是注定的。这里说的还是大的分类,如果再算上小的分类,误会和伤害就是一日三餐。
“我们认为字字珠玑的东西,在众多的人那里,可能被十二分轻易地说成‘无聊’。而众多人追逐的东西,我们把它看作飞马过后的烟尘(这个比喻也异常好)。巨大的差异。真为胡因梦揪着心啊,她的工作坊将是多么艰难。她会失望吗?她不会的,她早就看清了。而我们就只把自己救出就好,我们的能量太小了。
“每次想到你写下了这么珍贵的文字,就感觉它们已经长到了你的身体上,一丝丝的强劲注入到你的体内,你也在借它们的力呢!这个过程也是你心灵拔节的过程。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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