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痛苦正在变成一朵妖娆的罂粟
它曾经伤及你的血肉与脏腑
它也灌溉了你的骨骼与精神
你身体里面所有的铁
足够打磨出一枚上好的钉子
把你和深深的智慧装订在一起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我的这种想法当然对于政治的影响力毫发未损。看看这个世界上那些前往政治舞台上赶场的人是怎样的前赴后继,头破了血流了也依然血脉偾张,就知道了现实生活中政治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场所。对于政治的寡淡纯粹属于个人兴趣罢了,就像诸多的人对于寡淡生活的鄙弃也属于个人兴趣一样。没有什么可争议的。那些政治舞台上的女人因此也和我的想象力毫无关系。比如美国前第一夫人希拉里,比如曾走红世界政治舞台的黑人赖斯。是政治舞台上的明星效果顺便让我知道了她们。知道了希拉里的厉害,还有她的总统老公克林顿给她制造的麻烦。知道她差点儿成为美国的第一位女总统。知道了赖斯这个黑人女子是有能耐跨越种族歧视的,她也有登上政治巅峰的可能性。还有一系列政治上的女人,一种舞台效果的那么一种知道。知道了也就知道了罢。可是,我对杰奎琳是侧目的。这个当年美国的第一夫人,肯尼迪总统的太太,是那么有力量地吸引了我。
其实,是杰奎琳这个女人卓著的魅力让我着了迷,而不是她所依存的壮大的政治环境。政治只不过是使杰奎琳这个卓越生命散发出光彩的背景材料。连政治这么乏味这么冷漠这么血腥的地方都能让杰奎琳产生出活跃而美妙的气息来,这个女人真是了得。在这样一个男人几乎缺不了女人总统几乎缺不了总统夫人的世界里,一个政治女人的出现,就像河流淌着水那么正常又那么容易地被流逝。我们看到了一些女人在政治舞台上扮演了道具的角色。政治舞台上的权力角色有多著名,与之相关的这些女人所扮演的道具角色就有多著名。杰奎琳不是这样的。杰奎琳自身就是耀眼的河流。自然的河流。独一无二的河流。我行我素的河流。漂亮的河流。深邃的河流。如果杰奎琳扮演的总统夫人的角色也算得上是一个道具,那么,这个道具竟然使得使用它的那段历史惊艳无比。美国有总统的历史有多久,美国有总统夫人的历史几乎就有多久。对我来说,杰奎琳是最具光彩的美国总统夫人。
几天前,一个美国的朋友发来邮件,和我探讨有关完整人格魅力的问题。她说,是智商、情商、慧商、魅商构成了人的四大人格因素。她还说,智商至多只能解释一个人成功因素的20%,其他的80%来源于其他因素。情商主要强调的是一个人把握自己情绪和意志的能力,比如自我激励,百折不挠;控制冲动,延迟享受;调适情绪,不易烦恼;善解人意,充满希望。慧商即佛教所说的慧根,即酷爱思考的人。一般的人把思考作为负担,而有慧根的人却视思考为生命;慧商的具备和生活所施予的压力无关,和生命本身与思考的关系有关。所以,慧商不是简单地可以后天培养的。魅商来自一个人的外表和容貌,来自一个人的气质和风度,来自一个人的性格和内涵,来自一个人的人格智慧。以前我只对智商和情商比较关注,可是,仅仅是智商和情商解释不了我对诸多人的一些认识。我是在对慧商和魅商有所了解之后才对人格魅力形成完整的认识的。我也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同是美国总统夫人的诸多女性与杰奎琳给我留下的印象不同的缘由。杰奎琳是一个具备了智商、情商、慧商和魅商的女人,而且,她的每一种商数都那么高拔。她有着比电影明星还靓丽的外貌。单纯美丽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有的是,那么多的电影明星,都有着花枝招展的美貌。可是,电影明星们缺少的是杰奎琳的气质和智慧,还有那种压得住第一夫人这个位子的鬼魅、惊艳和内在的镇定。
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有见识过比杰奎琳拥有的更多的女人:美貌、特权、财富、荣誉、风流韵事、艺术情趣。她的一生嫁给了两个男人:一个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约翰·肯尼迪;一个是当时的世界首富希腊船王奥纳西斯。权力的巅峰和财富的巅峰。一个女人活着的时候占领了它们。有的时候我们是需要把世界作为一种对应性的东西的,不然我们太容易活得没有证据。假如人世间是一个名利场,那么这个女人是这个世界上占领得最多的一个;假如人世间是一个舞台,那么这个女人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女主角;假如人世间是一场游戏,这个女人是在这个世界上玩得最刺激又最醒目的一个。对我来说,重要的是这个占有者另外有着自身生命中的笃定和从容不迫,另外有着不为名利场与人生舞台所左右的自己心灵中的内定角色。
1929年7月的一天,杰奎琳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杰奎琳长得像自己的父亲——那个叫杰克的男人。杰克风流成性,他果真没有浪费掉他夺人的面貌,利用它来最大实惠地勾引女人。他因为长得较黑被人叫作黑杰克。和父亲一样,杰奎琳的眼睛深而且大。两只眼睛的间距稍有点宽,却深不可测。嘴唇上翘,显得漂亮又天生倔强。杰奎琳的母亲珍妮特苗条精瘦,算得上是漂亮的。珍妮特家风严谨,性情古板,有极强的野心和追求完美的个性,是个典型的上流女子。这个女子不幸被黑杰克的风流和不羁所迷住,据说所有被他那双黑眼睛盯过的女人都会自愿跳到他的床上。没有办法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种男人,他们玩女人,赌博,向人借钱,可是就是有漂亮的女人无法控制自己被这种男人迷惑。这种事情至今还在发生。珍妮特就是这样的女人。杰奎琳五岁那一年,黑杰克来看珍妮特的一场骑术比赛,来看比赛的还有珍妮特的高尔夫球伙伴。第二天,珍妮特看到纽约《新闻日报》刊出的照片后才发现,当她对着照相机微笑的时候,她丈夫竟然同她的高尔夫球伙伴在她背后手拉着手调情。这样的夫妻大约是做不长久的。几年后,黑杰克和珍妮特离了婚。这场婚姻留下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杰奎琳和她的妹妹李。她们漂亮,聪颖,气质雅丽。
这个破碎了的家庭给了杰奎琳贵族的教育,还给了她早熟的性格。风流成性的黑杰克也没有给女儿的未来以虚妄的憧憬。他以切肤的经验告诫小小的杰奎琳,所有的男人都是卑鄙之徒,所以不能相信任何男人。我想我是弄不明白这句话对于杰奎琳真实的效果的。我今天算是知晓了,对于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来说,一切语言的教育和文字的教育都是徒劳的,真实的教育是真实的日子对于这个鲜活生命走过时的裹挟,仿佛刀子划过苹果,使苹果流出汁液来。尤其是女人的爱情。前些年看女演员孙俪的一个访谈节目。因为目睹了母亲的忍耐和父亲对于母亲的伤害,还有父母离异后的母亲的不易,还没有谈过恋爱的二十岁出头的漂亮孙俪说自己是不结婚的。说自己不相信男人。孙俪显得很坚决。我想,孙俪还没有遇到她生命中的男人罢了。男人和女人真正的两情相悦都不是设计的,是遇上的。有那么一点物理学上的布朗运动的味道。张爱玲曾经这么表达过它们:原来你也在这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张爱玲与胡兰成那场爱情的结果是失败的,是伤害了她的生命的,但是,谁也不能否认,爱情相遇的本身却是惊心动魄的。是的,即使是真实地射入男人女人生命中的爱情,也无法保证它能够发育成一颗丰淳的爱情果实。假如它发育成一种孽果,我们真的不需要吃惊。男人和女人对于爱情的需要却是潜意识里面的,是祖先们通过基因传递给我们的。正常情况下,我们的肉体生命以本能的发育完善来迎接男女之情的到来。我们这么做着的时候或许我们自身还不知道。在这一点上,我们的身体总会比我们的心灵更早地知道。孙俪在没有遇到他的爱情的时候嘴硬也是正常的。况且,一个没有享用过爱情的癫狂的女人,那种生活又有什么值得夸耀得呢。哪怕这种爱情的癫狂给当事者带来的是无尽的伤情。而且,没有在爱情的伤害和磨砺中挺拔着活过来的女人,生命中怎么可能积累下来坚挺地对付强硬生活的能耐呢。
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是在几年前。那个时候孙俪还没有遇到她的真命王子邓超。我上面的一些结论也是在不知邓超是谁的情况下得出来的。如今,几年过去,孙俪就以甜蜜的恋情修改了自己那个不相信男人的誓言,反而觉得邓超给她的爱情美妙透顶。孙俪这么快就以自己的行动验证了我当时的某种判断。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爱情的魔力就是这么霸道。
在最好的贵族学校里面读书,受过优良的芭蕾舞和交际舞训练,醉心于浪漫主义文学作品,读拜伦和王尔德的文字,加上过人的美貌和聪颖,杰奎琳成长中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扎实,没有错过任何好的东西。她在穿着上特立独行,绝不跟随当时所谓的大众时尚,却有着自己精致的时尚品位。她的每一项功课都是A等。她定力好,情绪不大起大落,显得成熟。同学们之间做一种游戏,说的是理想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时,几乎所有的女同学都愿意让自己变成杰奎琳。在一些有着“未来志愿”栏目之类的报表上,杰奎琳填上自己的愿望:绝不当家庭主妇。其实,小年轻人不当家庭主妇的愿望是正常的,十个有九个小女人不会把自己的未来和当家庭主妇联系在一起罢。清高和优越如杰奎琳者当然不会选择当家庭主妇的。
美国是一个有着自己传统的国家,他们每四年选举一次总统,每两年选举一次国会议员,也每年给一位新加入社交场所的姑娘戴上皇后的桂冠。杰奎琳十八岁那年,也就是1947年,她因为自己的出色而被选为社交场所的皇后。按我的理解,这种选拔皇后的活动类似于如今世界各地的选美活动。当然不只是外貌上的美,还有智慧和风度的美。之后不久的一天,在《时装》杂志社举办的每年一届的巴黎大奖赛的征文比赛中,杰奎琳又力拔头筹。我读过杰奎琳不足二十岁时的这篇大作,被她的自嘲和幽默所感染。现在我摘录一段给大家听听:敝人身高五英尺七英寸,棕色头发,方正脸庞,两只不幸的眼睛相距遥远。为配一副适合我鼻梁的鼻架宽大的眼镜得花去我三个星期的时间。生就一副难以令人激动的身材,但若服装选择得当,尚能显得苗条。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当我不时走出家门的时候,颇有一种潦倒的巴黎人的味道,可惜母亲常常追出门来提醒我,左脚的长袜已经开线,或者外套右上角的纽扣就要掉了。我深知,这都是“不可饶恕的罪”。
学者周国平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天有多高,人的差别就有多大。想起了杰奎琳,就感到这句话真是到位。天知道人和人是平等的这句话害了多少人。人和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假如所有的人都用尽了自个儿的天分,也还是不一样的。况且,能不能使用自己的努力,这本身就是自己生命中被造物内设了的东西,几乎就不是一个人的后天能决定的。天有多大,人与人之间的不一样就有多大。活着活着弄清楚这句话的人还算得上是个明白人。有些人一辈子不明白人与人的差别,所以一辈子愤世嫉俗,从未平静地活过,和谁都较劲,像野蛮而且可怜的动物。
杰奎琳长大后说,要嫁就嫁给有钱人。这样观念的产生是因为杰奎琳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身的价值。要嫁就嫁给有钱人,这样的观念如今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普及极了,也正常极了。一个女人没有嫁给有钱的人或者有权的人,一是因为自己没有嫁给这样人的条件,没有长成杰奎琳那种好看的样子,或者没有杰奎琳那样的学识;二是没有碰得到那样的男人就潦草地把自己嫁出去了;三是连婚姻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或者对爱情是什么的概念混乱到一团糨糊却自以为是的时候就被自己嫁人的想法给弄出去了。这样的事情在年轻人当中有着巨大的比例在发生,而且永远在继续发生。虽然有钱有权的爱情并不和幸福画等号,可是,谁会傻到直接把贫穷的爱情和幸福画上等号呢。当然了,杰奎琳说要嫁就嫁有钱人,说长大不当家庭主妇这类的话,被一些人用来证明杰奎琳从小就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梦想。尤其是一些传记作家,把它们用来当成杰奎琳后来成就她自己的原始基石。这容易成为传记作家的思维定势。我是这么理解的:人人都有雄心大志。人人都曾和杰奎琳一样,把自己的梦想画得又圆又鲜艳。不一样的是绝大多数女人没有杰奎琳这样的资质。没有实现这种梦想的实力。幸亏为数不少的女人尚会在无聊而严酷的生活中及时而且痛楚地校正了自己梦想的方向,她们果真还有能力把现实与梦想的差别分得清楚一些。对于一个没有资质实现梦想却一个劲儿向梦想的境况进军的女人,像堂·吉诃德,我们倾向于把她们嘲笑成是虚荣心强,或者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而对于杰奎琳,尤其是我们知晓了她瑰丽而且睿智的一生,我们会很情愿地不把爱慕虚荣之类的定义转送给她了。我们愿意用档次更高的说法来表达她。我曾经这么写过梦露:因为她是梦露,我们允许她学坏。是否可以接着这么说:因为她是杰奎琳,我们允许她虚荣。
这是一个资格问题。一个人活着,有了成就,有了钱,就获得了一种行为的资格。比如福柯,这个写了《性经验史》的男人。他一生性乱无数,最后死于艾滋病。可是因为他的成就,我们愿意把他混乱的性史说成是性文化的实践者,他死于艾滋病我们也没有多么诋毁他。换了一个普通的男人,如果像福柯一样乱性,我们就会说他是流氓,是作死。比如李碧华,这个才女,写出了《青蛇》《霸王别姬》等小说被大导演们搬上银屏。李碧华说自己的择偶条件: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李碧华说自己最大的愿望:不劳而获,财色兼收,醉生梦死。李碧华说自己想要的快乐人生:七分饱,三分醉,十足收成,过上等生活,付中等劳力,享下等情欲。这样的话语如果是一个普通女子说出,我们会恶狠狠地批评她:想死吧。我们还会不屑地拿斜眼瞟她,笑话她有神经病。可是说这些话的是李碧华,我们竟然觉得这真是一个率真得可爱的女子,活得真实且底气十足。
杰奎琳一直是没有断下来结识男人的。这多么正常。像花开,像叶展。杰奎琳倒是像她父亲告诫的那样,没有和男人投下真心。我以为她这么做的动因也断然不是受了黑杰克话语的影响,而是她碰到的那些男人没有质量抵达她海拔极高的芳心部位。毕业以后的杰奎琳干上了报社记者这个行当。华盛顿先驱时报。记者这活我干过,干过十几年,而且正在干着。有的时候我甚至能想象杰奎琳干记者时的忙碌样子,或者为想出一个话题来所花费的神情。杰奎琳编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和她的读者做游戏。这事儿我也干过,而且正在干着。杰奎琳所编造的稀奇古怪的问题中,有一个和当时正走红的玛丽莲·梦露有关。她问道:如果你约会玛丽莲·梦露,你将和她谈些什么。杰奎琳肯定无法想象,就在若干年后,就是这个梦露给杰奎琳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就是这个梦露和自己的丈夫有染,而且正是梦露在这场有染的游戏中死得不明不白。这当然是后话。
就在干记者的时候,杰奎琳和一个叫奥波林斯基的白俄王子谈恋爱。这个王子很有名,年龄却不小,有六十多岁,足以当杰奎琳的祖父了。黑杰克不高兴了,他找到杰奎琳,告诉她仅仅拥有美貌和智慧、财富是不行的,还要拥有荣誉。杰奎琳这么顶撞了黑杰克:那你那些情妇年轻得只有你女儿的年纪,你又怎么解释呢。后来杰奎琳又和一个她的崇拜者谈上了恋爱。这个叫赫斯蒂德的小伙子有着英俊的面孔,性格像他的肩膀一样厚道而且可靠。一开始的时候杰奎琳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的身体依傍的臂膀。这种可爱的想法使得杰奎琳决定嫁给他。她和他甚至订了婚。她的手指上戴上了他给的订婚戒指。这个结果使得赫斯蒂德无比晕眩。订婚后的杰奎琳把自己异常狂热地投入到自己的新闻工作之中,她好像无暇与赫斯蒂德有更多的时间谈情说爱。赫斯蒂德约她的时候她总是说自己忙。童话作家郑渊洁曾说过这样的话:假如一个人对你说自己很忙,那就意味着你对他来说是不重要的。聪明的话语放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场合都是聪明的。聪明的郑渊洁的这句话放在几十年前同样显得很聪明。是否可以这样解释当时杰奎琳的心理状态:她对赫斯蒂德的爱情的强烈程度还远远不够。杰奎琳曾经对女友说,她不喜欢那些所谓的无可挑剔的男人,她讨厌他们。当她看到一个模特儿式的男人时,过不了三分钟,她就讨厌了。她喜欢那些鼻子有些奇形怪状、耳朵长成两瓣、牙齿参差不齐的男人,她也喜欢那些个子矮小、干瘪清瘦或肥头大耳的男人,她对他们的惟一要求就是聪明机灵。现在我们明白了,那个叫赫斯蒂德的小伙子在杰奎琳的心中缺少的就是聪明灵活。况且,杰奎琳的妈妈在一个偶然机会调查了赫斯蒂德的收入情况,惊讶地发现他的年薪只有1.7万美元。这样的收入是无法维持一个体面的家庭生活的。一个看起来无可挑剔的年轻人如果缺少了有权有势这么一种现实或者这么一种生命趋向,对杰奎琳来说是致命的。杰奎琳终于把他给她戴在手上的订婚戒指褪了下来,一声不响地放在了赫斯蒂德的上衣口袋里。
和赫斯蒂德的分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杰奎琳认识了一个叫约翰·肯尼迪的男人。这个男人比杰奎琳大十二岁。年龄大一些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有着符合杰奎琳内心愿望的聪明机灵。岂止是一般的聪明机灵,简直是灵敏透顶。而且这个聪明的男人竟然是那么的仪表堂堂,虽然有些放浪形骸。年轻的肯尼迪却干着大事业,正在进行竞选,争取当上马萨诸塞州的参议员。对于一个魅力十足的人,放浪形骸竟然也是组成其魅力的一部分。一个缺少放浪形骸的男人或许是缺少魅力的人。男女情爱这个不正常的领域,果真存在着一些不正常的恋爱伦理。这真是没有办法。在这个领域,浪子总能活得珠圆玉润。黑杰克是这样的。肯尼迪是这样的。而且,肯尼迪这样的男人,其梦想早就像一颗性欲旺盛的种子,种进了通向至高权力的一片肥沃子宫。这个时候肯尼迪和杰奎琳还不知道,几多年后,这粒种子竟然发育出了自己的果实,那果实像新鲜出生的男孩一样有着洪亮的嗓音,向世界宣布了自己的巅峰身份。
三十四岁的肯尼迪见到二十二岁的杰奎琳时,早已阅女无数,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公子。肯尼迪依然感受到了来自杰奎琳身上的超凡脱俗与知性之美。他感到杰奎琳比自己所遇到的其他年轻女子更有头脑,对生活目的有深厚的意识,而不只会炫耀自己的美丽。他头脑的计算机系统中顽强地储存下了杰奎琳的影像。但是,肯尼迪是个有着强烈的政治野心的人物。他从来不把和一个女人正当而且专一地谈恋爱当成正事。他喜欢同时控制不少的女人,他愿意看着她们一个个对自己不可自拔的样子。这个样子让他充分享受自己做男人的魅力。况且,他当时的人生目标是放在自己的竞选当中,也没有精力倒出时间来长久地和一个女人专心谈恋爱。
杰奎琳把自己手上的戒指褪掉后,开始了她一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狩猎。她绝不要错过这个叫肯尼迪的优秀男人。她开始与肯尼迪约会。与肯尼迪在一起,杰奎琳不是没有觉察到一种危险感,一种风险意识,一种前途未卜的征兆。她甚至想到自己会因此而深受其害。知道肯尼迪为人的人也反复地告诫杰奎琳,说肯尼迪是多么的朝秦暮楚。说他是多么的自私自利。他们还告诉她,肯尼迪会是一个好情人,跟他玩玩会很惬意,但是跟他成家就显然不是件惬意的事情了。对于这些,杰奎琳比其他的人更清楚地了解肯尼迪。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上有着作为丈夫的致命的东西。她曾对一个女友说,肯尼迪将会对她的一生有深刻的使人烦恼的影响。然而,肯尼迪身上那种机智诙谐、能言善辩和永不疲倦的生命活力深深地感染了杰奎琳。有那么一点可以让杰奎琳放心,那就是和肯尼迪生活在一起,肯定不会平庸一生。对杰奎琳来说,不平庸地度过一生,胜过其他的一切。而且,她已是身不由己了。她已经义无反顾。我还以为,肯尼迪迷住其他女人的那些东西同样迷住了杰奎琳。这是性爱领域的一些东西,深陷其中的女人往往只能意会不能言说。爱情就是这样的东西,非理性的东西。一种理性过分介入的东西在根本上是不称为爱情的。爱情就是力比多比理性更早地介入身体的一种东西。这一次杰奎琳尝到了爱情的魅力和不可自拔。深陷情网之中的杰奎琳也没有把自己的尊严完全丧失掉,她甚至懂得如何调理恋爱中对方的心理情绪。或许,黑杰克的一些劝导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影响。黑杰克曾经对杰奎琳说,不要给予男人太多,要有所保留,要使男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即。聪明的杰奎琳有意地不守约或拒绝肯尼迪的邀请,她不打招呼就离开所在的城市。这果真让桀骜的肯尼迪的虚荣心受到伤害,增加了他的不安全感。肯尼迪更加产生了征服这个不驯服女人的欲望,要把她弄到手。而这正是杰奎琳所要的效果。
1953年1月,三十五岁的肯尼迪竞选成功,成为参议院年轻的议员之一。这一年,艾森豪威尔当选美国第34任总统。肯尼迪参议员邀请杰奎琳作为自己的伴侣出席了新总统的就职典礼仪式和舞会。肯尼迪似乎也迷迷糊糊地和杰奎琳的关系超过了他和其他任何女人的关系。肯尼迪家族是个在政治上有着近乎一致想法的家族,对于这个家族的人来说,他们必须是一号人物,做第二人物都意味着失败。肯尼迪将来要去竞选总统,是这个家族意念之中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个时候,保持单身形象对肯尼迪这位如日中天的政治家来说会产生不利的影响的。要知道,在美国,一个从政之士是否具有一个稳定和谐的家庭,直接影响着选民们对其品质的看法。这个因素促使着肯尼迪产生了缔结一个家庭的愿望。就在这一年,肯尼迪娶回了杰奎琳。婚礼是奢华的。蜜月看起来是美妙的。想一睹新娘新郎风采的人太多了,警察不得不用绳子把这些人围住。婚礼的隆重程度超过了这个城市以往的任何一次婚礼。
在观者眼中,一场规模宏大的风花雪月的故事开始了,王子和他的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神话故事都是这么说的。观众是神话故事的最忠实的信服者。观众们过着普通的生活,普通到没有惊喜,而生活和心灵是需要惊喜的,不然,凡俗的生活怎么让人忍受。那就在想象中忍受吧。想象和想象中的惊喜是从神话中传达过来的。观众自身的生活产生不了神话,就从王子和公主身上产生神话吧。这就是一般人的思维定势。有的时候,观众甚至愿意上这种想象力的当。
过日子是个动词,这个动词好像是留给老百姓用的。过日子没有多少想象力可言。其实,时光流过谁,谁都是在以日子的方式度过。杰奎琳和肯尼迪也是在过日子。对此我们常常忘了罢了。杰奎琳开始为肯尼迪生儿育女。第一个女儿出生之后就死去了。杰奎琳剖腹生产这个女儿的时候,肯尼迪还在游船上和别人游乐。对于肯尼迪这种男人,这个时候身边有没有女人还真无法说清楚。这个女儿死去三天的时候肯尼迪才知道这个噩耗。那还是个没有手机的年代。其实,生孩子和生下死去了孩子,这样肉体的痛楚和心灵的悲痛在所有的女人身上都是一样的,这样的疼痛同样准时地抵达在杰奎琳身上,一点没有走样。民众们大可不必因为她是杰奎琳而大抒其情。之后,杰奎琳又生下了卡洛琳和小肯尼迪两个孩子。一女一男。过日子之后的杰奎琳领教的另一件事情,就是知晓了她与肯尼迪家族的格格不入。这是一个政治家庭,一切为了政治和权力而生存。一个知性的率性的独立的女人,要把自己的生命像面团那样放在已经做好的模型里面,才能做到和这个特殊家庭的合拍的。只有杰奎琳才会明白,为了一定程度地与肯尼迪家族合拍,她得把自己生命中多少重要的东西连皮带肉地剔除掉。她必须习惯于永无休止的压力,还必须学会在这些压力下从容自若地生活。这样的日子一般智商的人根本会过得乱七八糟,随时可能被崩溃掉。过日子后的杰奎琳领教的另一件事情,就是比预想的花心更广大地明晓了肯尼迪对于其他女人的情事。即使在蜜月里,肯尼迪也没有停止过与稍有点姿色的女人调情。尽管对此杰奎琳早有心理防备,但果真让她生吞活剥地承担这种事情,肯定是一种难为。这种事情,我想不起来对哪个女人不是一种难为,对哪个女人不是一种伤害。
太多的女人是难以承担这种伤害的。几多年后,这种性质的伤害发生到了英国美女戴安娜身上。戴安娜嫁给的那个叫查尔斯的王子比起肯尼迪来在性事上严谨多了,查尔斯只与那个又老又不美的卡米拉有恋爱关系,戴安娜就无法容忍得下去。戴安娜为此差点疯掉,还得了厌食症。戴安娜为了报复查尔斯也和别的男人勾搭,可这一切都不能令戴安娜减少痛苦。戴安娜的闹腾使得自己的命运变成了一个悲剧。戴安娜和查尔斯以离婚为结局。更大的悲剧是离婚后的戴安娜在车祸中殒命。杰奎琳若是戴安娜,发疯十次都是有机会的。或者,割脉一百次的机会都不难取得。但是,杰奎琳不仅没有疯狂,而且似乎是镇静的。这当然不是说对于丈夫的花心所造成的伤害没使她疼。不是这样的。刀子划过肌肤,不疼是不可能的。疼却是没有用的。吆喝是没有用的。重要的是,杰奎琳有忍痛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杰奎琳有着洞悉人性尤其是男性世界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肯定是一种智慧,而且是一种极高的智慧。前两天看了一本书,《戴安娜和杰奎琳》。戴安娜和杰奎琳都是美女,都是嫁给了自己的国家第一豪门的女子,都热爱时尚,都遇到了花心丈夫,作者就以为这是两个有很多共同点的女人。在我的心里,这是两个根本上不同的女人,质地上的不同,心灵上的不同,智慧上的不同,命运结局上的不同。一些看似共同的经历刀子一样穿过这两个美女的心,刀子穿过之后,两个人都变得与以往不同了。一个更加坚强,一个更加破损。两个女人不一样的结局,怎么会和两个人生命的质地没有关系呢?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文化信条在等着解释男人们为什么总是花心的。这样的解释给了男人们的花心一些可以原谅的理由。这些信条说,对于男人,分享责任的观念或许已经渗透进了大脑中枢,至于远在下半身的生殖腺,它就更管不了。这些信条说,我们的老祖宗们就是花心的,他们把花心的基因一代代地传递给了男人们。男人们根本没有力量和自己的基因抗衡。这使得男人们有机会把责任推到生理结构上,认为一切该怪大自然的设计有问题,怪不得他们的任性妄为。是的,科技在发展,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在突飞猛进,人可以脱离地球而登上太空去游览。生殖器却并未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它们仍保留在动物的水准上。因此,性爱在本质上也与动物无异。这使得我们或许不能不向这样的观念妥协:要使性本能适宜于文明的要求几乎是不可能的。米兰·昆德拉还把男人的爱分成为叙事型和抒情型两种。叙事型的男人不存在什么主义和理想,他们能爱所有的女人,而抒情型的男人则在众多的女性中,不断地寻找理想的女人。
仅仅用一种声讨的语气说这个问题是无力的。如果这是一种真正而确凿的现实,怎么办?
肯尼迪碰巧在性爱上是一个昆德拉所说的叙事型男人。这也是他的父亲老肯尼迪的染色体中的东西。老肯尼迪的风流韵事也从未断过。老肯尼迪甚至当着自己妻子的面津津乐道地讲述被自己征服过的女人。最重要的是没有什么力量能把肯尼迪转变成一个昆德拉所言的抒情性的男人。肯尼迪风流不断,或许并不说明他不爱杰奎琳。他只是个把性与爱分得开的人。把性与爱分开来看,是叙事型男人的特点。杰奎琳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知道现实的人性是无法撼动的。既然不能改变现实,那么就改变对于现实的态度。杰奎琳竟然把肯尼迪的风流性格忍下来了。按我的理解,忍得下来这种事情的女人有两种可能:一是对这个男人不那么在乎了,另外一种是当事的女人超越了自我的小爱,把爱一个人当作是自个儿生命中的事情,爱他,连他的错误也给予尊重。我想,杰奎琳一开始是介于这两种可能之间的那么一个女人吧。她原本就有着独立于任何人的个人意志,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当然,对肯尼迪一定程度的爱是刻琢在杰奎琳骨头里面的,爱过的女人是难以去掉爱这个东西的。
一个女人,永远不可能既得到无限的风光又得到无限的安宁。没有这回事儿。一个女人选择了一个优异而风流的男人,一定同时也选择了跟着这个男人所可能发生的一系列风险,包括生命的风险和爱情上的风险。拿经济学论调来做一个比喻,这有点像投资,投注越大风险也就越大。当然了,如果一个女人选择了一个安稳的男人,同时也就丧失了生命中的风光和风光中的满足。鱼与熊掌,永远不可兼得。杰奎琳一开始就懂得了选择中的不可兼得。她要的是在时代旋涡中的重要角色。她要为这种选择付出一些代价。这代价之一就是在爱中的受伤。在爱的受伤中接受伤痕的历练,而不是反复咏叹自己的伤口。杰奎琳选择了这样的活法。一旦选择了这种活法的女人,大约已经储备了一些生命力量去经受命运的风浪。生活原本是复杂的,肉体的本质就是伤痕累累。从来就没有一种想象中的生活。只能活在想象中的女人,根本无法获得力量活在真实的刀枪剑戟的生活之中。
杰奎琳的父亲黑杰克也是一个叙事型的男人。黑杰克死后,杰奎琳操持丧事。为了找到一张父亲完美的遗像,杰奎琳甚至去找了父亲的几个昔日情妇。她终于从父亲过去的一个情妇那里找到了一张十分清晰而且庄重的正面照片。她非常感谢这个女人为父亲保留了这样一张照片。举行葬礼那一天,黑杰克昔日的情妇们差不多都来了,一共八个,她们穿黑衣,披黑纱。这肯定也算得上是人间温情之一种吧。哎,男女情事,怎么说它好呢。
几年后,肯尼迪当选为美国总统。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这个工程完成得很出色。杰奎琳在这个工程中作出了不可替代的奉献。为丈夫的事业卖力气是杰奎琳的责任。她在尽责任的时候顺便展现了自己的魅力和才华、美丽和人格。这些品格她展现得令人感到十分舒服。她在不同的国家讲着不同国家的语言。流利、通畅、措辞雅致。有许多选民是愿意让杰奎琳当白宫第一女人而投给肯尼迪一票的。谁不愿意让一个最有分量的女人成为自己国家的第一夫人呢。
一些人总会认为杰奎琳把优雅的时尚气息传达给了她的国家还有代表着她的国家的白宫。这当然是事实。那些日子,杰奎琳的穿着成为美国女人乃至世界各地女人们的模仿对象。杰奎琳比任何明星都有着时尚的号召力,做到这些对她来说简直轻如鸿毛。而且,仅仅对于自己的民众产生这么外在的影响,对于杰奎琳来说是太轻微了的。她有着比产生外在的影响更加倔强和儒雅的生命质地。我以为,杰奎琳对美国人民的美好贡献是另外一些更有品位的东西。
白宫远远不是杰奎琳想象中的样子,它那么破旧,缺乏生气,更缺乏艺术气息。杰奎琳决心要把白宫变成世界上最有吸引力的博物馆。她穿上破旧的衣服钻进灰尘厚积的地下室、木工房和贮藏室,找遍了白宫的几十间房屋。她发掘出来那么多在时间中蒙尘着的真正的历史宝藏。她使用了她的优雅和人格魅力,使得美国一公民将收藏已久的富兰克林的珍贵肖像画捐赠给白宫。白宫博物馆的建成,为美国增添了厚重而高雅的文化和精神气息。在重修白宫的过程中,杰奎琳还有一个伟大的举措,那就是扩充了白宫图书馆。就是这个看起来不足百斤的小巧女子,让白宫这座政治上的处所飘逸出无以论价的艺术气息。
肯尼迪正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重新打量自己的妻子的。杰奎琳在民众当中好的口碑和影响力甚至让肯尼迪产生了嫉妒。一种更加深重的爱也在这个桀骜不驯的男人心中产生。这种爱产生于对于她的仰视。有人甚至以为白宫的生活使肯尼迪和杰奎琳第二次相爱。我一直暗暗地喜欢肯尼迪嫉妒杰奎琳的样子。尽管是想象中的样子。包括他对杰奎琳在情爱当中产生的嫉妒。有一次杰奎琳和妹妹李受到世界首富希腊船王奥纳西斯的邀请,要她们共去游览希腊各处岛屿,并决定将他的那艘世界上最豪华的克丽丝蒂娜游艇及其全体工作人员一起交给她们姐妹俩全权支配。肯尼迪知道后,很不高兴。媒体传出来的原因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使肯尼迪不高兴的,因为这个希腊船王不仅浪荡,和美国做生意的时候还用手腕大赚了美国人的钱财。我私下里想让肯尼迪不高兴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他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因为希腊船王有其自身的魅力,正独身,而且对杰奎琳早就垂涎三尺。这样的敏感肯尼迪比任何人都最先获知。肯尼迪怕自己的老婆被船王勾引去。杰奎琳去希腊的愿望很坚决。肯尼迪竟然给她跪了下来,希望她别去。其实,我觉得肯尼迪的这个样子挺率真的,有些可爱。这个场合,像所有过日子的夫妻一样,有比较动人的家常感。这个时候,是一个吃醋的丈夫在向他的妻子求情,而不是一个尊贵的总统在向第一夫人求情。这个时候的肯尼迪很像一个有血肉的生命中的男人,而不是那个专业性很强的政治动物。杰奎琳最终还是去了希腊。她原本就是一个在温情中不缺乏主见的女人。我想这一举动还有一些对花心丈夫报复的快感在里面。
若干年后,杰奎琳果然嫁给了这个希腊船王,当然是在肯尼迪遇刺之后。这又是后话。
梦露之死轰动了整个世界。梦露的死亡和当时的总统、杰奎琳的丈夫肯尼迪有着永远说不明白的瓜葛。直到今天,梦露是否死于肯尼迪和他的政治也没有定论。猜测还在继续,并且永远将在继续中。肯尼迪是个对漂亮女人感兴趣的男人,他又贵为美国总统,几乎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女人。梦露是一个绝世美女,有着很合肯尼迪心意的丰乳肥臀魔鬼身材。梦露恰巧又是一个喜欢有权势的男人,有着征服最强势男人的狂野之心。这样的一男一女凑在一起,就像最馋的猫碰到了最新鲜的鱼。梦露肯定曾经把肯尼迪迷得神魂颠倒。梦露被肯尼迪弄得更加神魂颠倒。再加上肯尼迪的权势了得,以至于梦露幻想着有一天取代杰奎琳充当第一夫人。想迎娶梦露,这话肯尼迪或许说过。在两人被情欲弄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说过的罢。梦露竟然单纯到把这话给记住了,并且还想把它实践下去。其实,对于把政治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肯尼迪,怎么能让梦露成为自己的妻子呢。况且,女人一直是肯尼迪生活中的调味品,从来不是肯尼迪的主食。梦露这种女人单纯到连这点都弄不明白,能有什么伎俩和资格待在第一夫人的贵座上呢。梦露竟然打电话给杰奎琳,说肯尼迪要娶她。这么做的时候梦露肯定是神志不清醒的。这也可以理解,因为恋爱中的女人原本就是神志不清醒。杰奎琳却是个清醒的女人。杰奎琳厉害到很少办不清醒的事情。尤其是这些年的磨砺,这个女人已经百炼成钢。面对晕糊的梦露,杰奎琳似乎并不吃惊,也不特别气愤,反倒很平静地回答:“我可以和肯尼迪离婚,但是,假如你和他结婚就得住进白宫来,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公开住进白宫,我也就可以就此忘掉你刚才说的话。”肯尼迪生日那天,梦露做了最生猛的打扮,要给亲爱的总统先生献歌。这么做的另一个目的是向总统的妻子杰奎琳宣战。她想以自己的珠光宝气来压倒杰奎琳的晚礼服。可是,杰奎琳根本不给梦露向自己宣战的机会。在那一天的一大早,她就带着孩子到弗吉尼亚度假去了。只有杰奎琳才能盛得下这样的雅量。我们还能想得出来比杰奎琳的举动更有力量的另一种较量吗?
当然是一种伤害。杰奎琳的公众地位有多尊贵,这种伤害就有多严重。这伤害一是来自自己的男人,二是来自众目睽睽之下的压力。还有自尊。杰奎琳的内心没有发疯。杰奎琳的外在没有发疯。她以自己的尊贵疗自己内心中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已经有能力为自己疗伤。
梦露哪里知道,一个人稍有点晕乎,根本无法有气量在第一夫人的位子上待下去的。当然了,如果梦露懂得这一点,她就不是梦露了。梦露最终因为自己的晕乎送掉了自己的性命。她竟然敢于把男女之事和吓人的政治掺和在一起。她和肯尼迪这么重要的政治男人有肉体关系本身就是危险的游戏。她不仅和肯尼迪好,还和肯尼迪的弟弟罗伯特好。她一个劲儿地要挟肯尼迪娶她,如果不娶她,她就要把她和他俩的秘密透露给全世界。这个女人太不懂得政治了。真是无知者无畏。不懂得政治的女人还非得和最权贵的政治男人较劲,哪怕是较情色之劲,也是不要命的。梦露果真死了。官方消息说是梦露死于吃了一大些安眠药,是自杀。天知道梦露是怎么死的。梦露之死版本多得是。所有的版本都和肯尼迪兄弟俩的色情有关。
有一本书还把杰奎琳和梦露放在一起做类比,说她们两个有那么多的相同。都是战后美国最受人瞩目的女性偶像,有着相同的爱好,喜欢时尚和闲谈,都喜欢有着超凡魅力的男人,都喜欢夏奈尔和夏奈尔的香水。其实,这些相同是多么的轻浅。梦露美得那么外在,没有人比她有着更香艳的肉体。这是梦露的过人之处。杰奎琳却是那么高雅,高雅得令人仰望。两个人的命运走向最能说明两个人内在生命质地的不同。梦露不是无缘无故地死去,死得不明不白。杰奎琳不是无缘无故地活得洒脱,哪怕丈夫像公牛一样放荡也活得洒脱,哪怕这种洒脱里面搅拌着痛楚。这痛楚却是生命的味道,是所有活着的人生命的底色。
人类的历史一定在1963年的11月22日这一天哭泣过。因为暴力。因为血腥。因为那一天,美丽的杰奎琳给了人类的忧伤一个最真实的注释。这一天,美国总统肯尼迪和他的妻子杰奎琳去德克萨斯州。有人向肯尼迪射出了仇恨的子弹。罪恶的人和罪恶的子弹。肯尼迪这个尊贵的生命顷刻没有了。子弹不仅毁灭了生命,还毁灭了生命中的尊贵。就是这么简单。一切像是电影中的片断。一个无比热爱着自己的总统和第一夫人的美国民众拿着摄像机在拍摄。他不知道自己的机器记录下了这么残忍的历史镜头:肯尼迪坐在敞开了玻璃窗户汽车的右方,身穿红色套装头戴红色帽子的杰奎琳坐在肯尼迪的左侧。笑容那么自然地开放在他们的脸上,像花朵待在绿叶里面。肯尼迪中第一枪时,杰奎琳往后靠到了椅背上,呆呆地看着丈夫,足足有七秒钟没有反应。七秒钟后,杰奎琳的第一个反应是惊慌地弹跳起来,朝着汽车的后部躲避。训练有素的特工人员和当地警察都处于措手不及的状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几颗子弹射向自己的保护目标而又无法阻止。杰奎琳看着倒下的肯尼迪,不相信这是事实,但这却又是事实。她陡然爆发出无限悲伤的呼喊:我的上帝,他们干的什么,我的上帝,他们杀死了肯尼迪,他们杀死了我的丈夫。是的,一眨眼之间,一个国家失去了总统。一个妻子失去了丈夫。一个家庭失去了儿子。一些孩子失去了父亲。
在一些画报上,我看到了参加肯尼迪葬礼的杰奎琳悲恸的表情。这种表情其实是无法用任何词语去形容的。这表情就是悲伤本身。假如绝望有长相的话,它一定就是这个长相。我从来没有在一部电影中看到过这样真实的表情。数以千计的电影。中国的和外国的电影。茫然。悲恸。绝望。忧伤。我不相信一个演员能够做得出来杰奎琳脸上的那种东西。
政治上的流光溢彩原本只是露出来的冰山一角。躲在冰山下面的是阴森的东西。血腥。恐怖。杀戮。明争暗斗。笑里藏刀。肯尼迪却像飞蛾扑火一样痴迷于政治。肯尼迪家族的基因中有着极度探险的因子。政治就是一种探险。肯尼迪死于谋杀。五年后肯尼迪的弟弟罗伯特同样因竞选总统而遇刺身亡。若干年后,肯尼迪与杰奎琳的儿子小约翰死于自驾飞机失事。政治不总是好玩的。
从总统夫人变成了总统的遗孀。从第一夫人变成了一介凡人。一个弱小的女人要带大两个幼小的孩子。生活一下子交给了杰奎琳这么样的一些现实。铁板钉钉。有一个阶段杰奎琳只穿寡妇的黑纱。我想那时她处于对自己的疗伤之中。杰奎琳注定是能从任何险境中走过来的人,哪怕是死亡的险境。阳光,甚至爱情都从一个深深的黑夜过后露出脸来。她懂得不能让自己在太多的阴郁中丧失得太久。
1968年,杰奎琳和世界首富、希腊船王考虑婚事了。总之,他们相爱了。他们什么时候好上的,这不是个问题。如果是个问题也仅仅是个比较能够满足公众猎奇心的问题。退一万步讲,肯尼迪可以和众多的女人相好,杰奎琳为什么不可以和希腊船王相好?可是在美国,这绝对是一个比地震还大的事件。对于杰奎琳,美国人民几乎把她作为一种象征看待,这种象征是需要她永远同英雄的肯尼迪的幽灵生活在一起的。当身材短小、体态臃肿、年龄大杰奎琳二十九岁可做她父亲的希腊船王果真要和肯尼迪联系在一起的时候,美国人民的神话破灭了。他们说,肯尼迪又死了一次。他们说,我们的记忆里曾经有过一个英俊的王子,但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是一个不顾廉耻的妖婆,她让她的人民蒙上了再也洗刷不净的羞辱。他们说,她应该嫁给安德烈这样的作家,而她却与一个海盗私奔。
说实在的,杰奎琳和这个老船王结婚,我也感到一些不得劲儿。我甚至不知道杰奎琳是不是真的爱她。尽管杰奎琳这样表示过:当我的生活充满阴影和悲伤的时候,是奥纳西斯挽救了我,他对我恩重如山。他把我带进了幸福和爱的世界,我们共同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我将感激不尽,永生难忘。这事儿我反复琢磨过。希腊船王娶了任何一个女人,年轻的或者不年轻的,美丽的或者聪明的,我们或许都不会感到吃惊。为什么船王娶了杰奎琳就让我们感到不得劲儿了呢?我想这含藏着我们对于杰奎琳的疼爱在里面。疼爱这个人,我们就希望杰奎琳能嫁一个和她相匹配的人。可是杰奎琳和谁相匹配,还真不是我们能说得算数的。这事儿只有杰奎琳自己知道。我们不能因为杰奎琳嫁给一个有钱人就启动自己潜意识中的道德家把什儿。我尊重杰奎琳的选择。我以为杰奎琳应该和谁好,和杰奎琳愿意跟谁好,这是毫无相关的事情。和奥纳西斯结婚,杰奎琳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杰奎琳愿意嫁给有钱人,那是她的自由。世界头号富翁愿意娶杰奎琳,说明杰奎琳有魅力。杰奎琳愿意大把大把地花船王的钱,船王愿意把自己大把大把的钱让杰奎琳花,那都是人家的事情。动不动就和道德联系在一起的想法是穷酸的,是狭隘的。杰奎琳当然在美国人民巨大的压力面前徘徊过。她终于选择了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再属于谁。她只属于她自己。对于她真实的生命来说,她自己当然比一个虚妄的国家重要。她甚至不属于死去的肯尼迪。她也不属于神话。一个海市蜃楼的神话其实并不比一天真实的日子重要。杰奎琳的生命渡到了这个境界。也许,杰奎琳需要的是安宁,是躲开现实。还有什么比得上爱琴海上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岛屿和一艘世界上最舒适的游艇更能让她自由自在。穿越美国人民密集的语言炸弹,杰奎琳依然我行我素而且毫发未损。果真是杰奎琳。
过想要的生活,精神的生活、物质的生活、然后爱谁谁。哪怕违背所有人的心意、不用假装的东西违背自己的内心、过有灵魂的生活,也不拒绝享乐、不委屈自己。在我的心里,真实的杰奎琳比一个被神话烘托出来的杰奎琳更有魅力。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敢于把做自己这件事儿做得这么有劲。
尽管杰奎琳与奥纳西斯的婚姻生活并不怎么美妙,杰奎琳和奥纳西斯的女儿克丽丝蒂娜相处得很不好,我也以为,我们依然不应该倒过头去指责杰奎琳的选择。命运怎么走动,那是命运自己的事情。在这个问题上,所有的人都是渺小的。和自己选择的日子和平相处,或者和命运给定的日子和平相处,在苦难中获得磨砺,不把人生的苦难白白地浪费掉,把它们化解成迎接明天的能量,这是人类活着的最佳出路。何况,美好的婚姻无异于一次彩票中大奖。一桩平常婚姻的诞生有如一个平淡日子的诞生。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即使这个婚姻的缔结者是杰奎琳。
我们看到,杰奎琳以更加镇静的方式在日子中招展。她果然没有浪费掉任何一种活着的滋味,包括烦恼和苦难。
奥纳西斯死后,杰奎琳又一次做出了让人震动的选择,她去了一家出版社工作,一周工作四天,年薪一万美元。杰奎琳成了职场中人。这个时候的杰奎琳,既不是美国的第一夫人,也不是世界首富之妻。杰奎琳真正地成了她自己。这是一种轮回。回到宁静的生活之中,杰奎琳的胸中早已千山万壑。这个时候的杰奎琳五十岁,她依然年轻,时尚,虽然看起来眼角上有了点皱纹。这个时候的杰奎琳不看重权势和金钱,是她的心灵之舟驶进了这样的水域,那么的顺其自然。我想,这个时候的杰奎琳比谁都懂得什么叫淡泊名与利。因为她像品尝一只苹果一样品尝过最体面的名与最富足的利。深深地抵达。再返回。然后不再馋它们。这是一个波澜壮阔地活过的女人,然后再回归心灵的宁静。我常听人说要淡泊名利。现在似乎什么样的人都敢于说这种话。一个打游戏机最在行的人也反复地说过这句话。这种人再不强迫自己淡泊名利还不要把自己弄得住精神病院?听这话的时候我常常会偷偷地笑。一个不知名与利为何物的人怎么去淡泊它们呢。早些时候我也敢于说这种话,现在不说了。说出了自己笑话自己。因为这些好东西我没有。
晚年的杰奎琳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和杰奎琳同龄。一个叫莫里斯的宁静男人。莫里斯爱读书,好旅游,喜欢歌剧和其他艺术,乐于在大自然中享乐。在杰奎琳眼里,莫里斯精神饱满,活泼而且逗人喜爱。杰奎琳终于抵达了她喜爱的艺术生活。她和他手拉手,深居简出。当然,这是我的想象。我愿意主观地这样想象一次。我愿意再犯一次想象的错误。我愿意相信杰奎琳安宁于普通人的生活之中。安宁,是个重要的词语。对于经历过尘世的千山万壑的杰奎琳来说,它是一个和灵魂靠得最近的词语。
1994年,杰奎琳在平静中离开了这个对她进行过千锤百炼的世界。一切的荣光和美丽都随风而去了,连同她最后选择的宁静。历史却把这个女人的名字留下来,让活着的人继续品评她的传奇与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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