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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娅·普拉斯个人资料简介

作者:主编 时间:2022年10月26日 阅读:251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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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专吃爱情 专吃披头散发的痛苦

你专吃冷酷开的花 像吃一只冰淇淋

你专吃孤独 一直吃到听得见它的怒吼

死亡因此而舒展起来 舒展得活色生香

你果真把死亡含在口里 像含着那缕轻盈的煤气

你果真吃掉死亡如同吃掉自己

在我的认知中,男人与女人最浪漫的相遇是由这么两对人创造的:普拉斯和休斯、圣埃克苏佩里和苏萝。普拉斯是天才的女诗人,休斯是天才的男诗人。圣埃克苏佩里是写出了《小王子》的天才飞行家。苏萝原本也是个女作家,她有着中美洲般茂密的文思。成为圣埃克苏佩里的妻子后她的才华完全被他的天才罩住。她自愿这么做。普拉斯与休斯是在剑桥大学举办的一个文学派对上认识的。他当众吻了她。她当众咬破了他的嘴唇。她的齿痕留在他的嘴唇上。鲜血流了出来。多么晕眩的快感。休斯把普拉斯的发带弄下来,说,这个东西从此就归我保留了。四个月后,普拉斯就成了休斯的妻子。圣埃克苏佩里见到苏萝后就行施了勾引她的行动。圣埃克苏佩里把苏萝挟持到他所驾驶的飞机上。他向她求婚。他说如果苏萝不同意同他结婚就双双坠机。哪一个女人能拒绝得了这种浪漫的举动,更何况行使这个举动的是一位天才?

这样的开头我们其实只有在电影上或者小说里才能有幸看得到的。我们会感谢电影或者小说的制造者给我们弄出了我们的血液里一直隐秘着的难以实现的激情。这样的开头十有八九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美绝或者凄绝的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的感情很好。比好还好。故事曲折,或者故事优美,或者好到凄美。变成庸俗的或者杀人的婚姻是我们最想不到的一种结局。可是,普拉斯与休斯的爱情、圣埃克苏佩里与苏萝的爱情是失败的。非常非常失败。普拉斯死于自杀,死的时候三十一岁。圣埃克苏佩里是一个唐璜式的男人,他伤害苏萝犹如镰刀伤害树苗。圣埃克苏佩里死于坠机。留下幽怨的却也是始终走不出对圣埃克苏佩里至情至爱的苏萝。被情戕害又被情笼罩永不苏醒的苏萝。

这么优异的男人和女人,这么神话的爱情开始,竟也在时光中发育成难看的情事,死得极度难看的情事。现实果真是个厉害的词语,是个大词。我们对现实的估量多么容易犯下小孩子解析微积分一般的错误呵。或者说,爱情和一开始是不是童话无关?爱情的收成和是不是天才的男人和女人的合作耕种无关?

普拉斯是个对众多女人产生奇异影响的女诗人。她是美国自白派女诗人中最杰出的代表人物。在我的眼里,普拉斯是一个从未被别的女诗人超越的女诗人。前无古人,基本上也后无来者。她用文字分行出来的死亡,比任何一种形而上或者形而下的死亡更真实,也更直觉。她能把死亡做得惟妙惟肖。她用这样一些意象制作着死亡这个东西:人皮灯罩、裹尸布、夜晚、深渊、坟穴、黑衣、地狱、阴府、犹太亚麻布。她有能耐把这些意象安排在最合适的地方,让它们和左邻右舍的词语珠联璧合地扭动着句子的舞蹈,仿佛杨丽萍扭动着杰出的腰肢。用杨丽萍的腰肢舞蹈出死亡,那死亡因而有着诡秘的模样,仿佛聊斋故事里面的美人,披头散发又妖冶迷离。长久以来,我一直被这样的句子迷住。她的诗句是经得起重读的。每一遍都新鲜如初,像新鲜的血液永远鲜红。我第一次读普拉斯诗歌的时候正值二十岁,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年龄,正在为一些不知什么叫愁的东西而着迷地发愁,为一些没能力弄出感觉的东西拼命地挤兑感觉。普拉斯的诗句给了我最大的迎合。那个时候我其实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我就和死亡这个词发生关系,和有着杨丽萍的腰肢般鬼魅的死亡诗句发生关系。我被这样的死亡弄得神魂颠倒,整夜不睡,一个晚上可以写出六首诗歌。每一首都模仿着这种面孔的死亡。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我用了二十年专心致志长出来的身体,已经发育到要找一件事情做的时候了。我找到了诗歌。二十岁的时候其实是完全不会活的时候,就找一些和自己一样不在世上活着的感觉去作为这种挣扎的支撑,用诗歌的形式给这种感觉找一种艺术上的根据。我敢说我国著名女诗人翟永明也是普拉斯的着迷者。她写的成名作《女人》系列,散发着的就是从普拉斯那里取得的鬼魅。唐亚平也是。陆忆敏也是。鲁西西也是。很多很多的中国女诗人都受到了普拉斯的影响。

剑桥相遇之后普拉斯与休斯陷入了热恋。普拉斯给母亲的信是这么写的:他是一个睿智的诗人。我已经极端地坠入爱情。我遇到了世界上最强壮的男人。高大健硕的亚当。他有着神一般雷电的声音。我年轻的时候读到这句话的时候,真心实意地替普拉斯高兴。我以为普拉斯因此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被天才所爱,和天才结婚,这是多么重大的事件呵。一个女人可以达成被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的一生,胜过世间的一切恩宠。如今再一次读到这封信,我发出了声音。我说这女人完了。这个女人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开始走向完蛋的道路。假如休斯不是天才,是一个平庸的男人,或者智商不高的男人,她完蛋的程度还不至于这么彻底。休斯是个天才,是个年纪轻轻就享受到极高荣誉的大诗人。休斯何止仅是个天才,休斯还是个美男子。他有着枪手一般的气质。他霸道得像食肉动物。他天生不是为某一个具体的女人所出生的。他自己都不肯这么做。他知道自己的杰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吸引大量女人。面对这样的男人,惟一一种摆脱死亡命运的可能,就是这个女人是那种刚性智慧的具备者。这个女人拥有一种能把剧毒转变成智慧的能力,变成人生的一种哲学实验,就像波伏娃之于萨特。普拉斯不是这样的女人,普拉斯的智慧是用来把自己的生命扯进深渊的鬼魅的那一种,是那种发出迷人尖叫声的那一种,而不是发出浑厚声音的那一种。智慧是不分优劣的。这两种智慧都令我们仰视,可是,普拉斯的这种智慧能够让她比其他的女人更加卓越地疯狂掉,更加杰出地靠拢死亡。

他们一定拥有过很幸福的一段生活。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手拉手眼盯眼地在智慧的领地享乐。现实的青面獠牙差不多是一点一点露出来的。日子在继续。与诗歌无关的现实生活那一部分弄得两个人很忙。小小的孩子与可爱无关的那一部分弄得两个人很忙。休斯是个天才。天才不适宜干洗尿布擦桌子之类的活的。普拉斯也是个天才。普拉斯是个天才也得干这些必得有人干的妇女的家务活。家务活一定会磨损普拉斯这样天才女人心性的。就有了摩擦。就有了隔阂。摩擦与隔阂发生在寻常老百姓身上也就发生了。寻常老百姓的身体和心灵都皮糙肉厚,这样的琐事伤害他们的程度轻。天才忍受这样的伤害能力差。天才把能力都用到发挥自己的天才上面去了。天才还有发挥这种能力的能力。重要的是,休斯开始和另外的女人有所接触。不管那种接触是否具备暧昧的性质。普拉斯都受不了。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伤心事,对于普拉斯来说,就像皮肉接受刀子的划割。理智的出现是没有用的。理智的出现无力得就像刀子要求皮肉不痛。皮肉的痛其实是一种生理的必然。普拉斯采用了暴力的手法。普拉斯把休斯写作的手稿给扔进大火里了。一气之下普拉斯还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普拉斯用这样的方式喊疼。休斯肯定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普拉斯的疼不发生在休斯身上。所有当事者的疼都不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哪怕另外的这个人是当事者疼痛的制造者。这是铁律。

1961年夏天,普拉斯和休斯把自己的一处房子租给了加拿大诗人戴维·韦维尔和他的妻子阿西亚。这两对诗人夫妻有了一些接触。1962年1月,普拉斯生下了儿子。生下儿子的普拉斯患上了产后忧郁症。这个当儿,普拉斯发现了休斯与女诗人阿西亚的私情。有一天阿西亚打电话给休斯,尽管她把嗓音掩饰着,普拉斯还是弄明白了那是她的声音。普拉斯生气地把电话线从墙上硬扯了下来。她抱起儿子去了朋友家,一夜未归。第二天回到家,普拉斯把休斯的作品扔进了火中。普拉斯也把自己的一部小说扔进了火中。这部小说是对于丈夫休斯的赞美诗。

然后就是分居。然后就是普拉斯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冬天的屋子很凉。冰冷的那种凉。普拉斯的心更凉。荒蛮的那种凉。这凉来自她自己的失败。其实,这样的失败是她自己以为的。其实,男人与女人的事情原本没有什么失败。分开了,根本就不表明失败。这样的道理其实如今的下岗职工都能弄明白。普拉斯的智慧无论如何也不朝着这个方向走。她只往心疼那个方向走。她过人的智慧天才地加大着这种疼,持续着这种疼。那个时候普拉斯还年轻。普拉斯的心灵还没有发育到能够辨别真正的失败是什么的时候。天才使她极度敏感。敏感使她不允许失败。敏感还使她不允许自己能够承受出乎意料的情感意外。这个时候她写诗。写了大量的诗。死亡性质的诗。死亡的质地被她侍弄得那么好。因为她的心灵充满了死亡的味道。她写道:死/是一门艺术/和其他的艺术一样/我要使之分外精彩。她写道:没有一部分残存/没有一根脚趾,一根手指,而且耗尽/完全耗尽了,在烈阳的炙烧中,在/自古代教堂延伸至今的污点里/还有什么补救之道。她写道:我是个含笑的女人,我才三十岁/像猫一样可以死九次。

普拉斯其实是想包容休斯的。面对休斯的花心,普拉斯曾在日记中写道:不要骂他,不要唠叨,他喜欢怎样就怎样。我想她是用了力气使自己不去为此伤痛的。一个天才同样也会犯错误的。普拉斯在这个问题上犯了两个错误。一个是她以为她的包容能拴住休斯的心,使休斯改变。另一个错误是她以为自己能够改变成为一个宽容的人。其实,这是一个所有的人最初都得去犯下的错误。我们和某个人接触。我们和某个人恋爱。我们感到了不合适。我们在心里说,不要紧的,以后我们可以取得改变对方的能耐。其实,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人和人之间,恋人和恋人之间,一开始存在的不合适始终存在,至死存在。恋人身上我们以为能够改正的毛病,绝对无法改变。以友谊的名义不行,以爱情的名义也没有用。一个人只能改变自己对于别人言行的态度。一个人自己其实也不能改变自己。这就是为什么誓言基本是一种谎言的原因。这就是誓言不值钱的原因。不是不想改变自己,而是不能改变自己。不是不想履行誓言,而是没有能力履行誓言。休斯唐璜式的多情,是因为休斯原本是个多情的人。天才可以使这种多情行使起来极度方便。普拉斯是个不能够宽容的人,极端的人,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原本出自生命。是基因决定的。人不能改变基因。

1963年2月11日,普拉斯终于采取用身体践行自己的死亡了。她请好了新的女佣。在女佣到来的几个小时前,普拉斯走到楼上孩子们的卧室。她放下两杯牛奶,一碟面包,一块黄油。她回到了厨房。她用毛巾死死地堵住了门窗的缝隙,打开煤气,把自己的嘴唇对准了喷射而出的气体。原本用来接吻的嘴唇,就这样用来接吻了死亡。

我们不知道普拉斯在这个时候想了些什么。那两个孩子成了没有娘的孤儿,在这个阴森的世界上怎么活?我们不知道普拉斯想没想这些。还有,普拉斯是否感到了做人的委屈。还有,她的头脑里贮存了那么多卓越的诗句,即使是死亡的诗句,她自己把它们截留了。她不想再与任何人分享了。

普拉斯终将成为被刺伤的人。这是她的宿命。她一个人会死于孤独。她与另一个平庸的男人生活,她会死于那个男人的平庸。她与休斯接触在一起,她当然就会死于休斯的杰出。有没有一种可能可以免于普拉斯的一死?在我对于普拉斯尽可能丰富的阅读中,我没有找到这种答案。她在八岁的时候死掉父亲,死亡的影子就开始了对于她的跟随。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送进医院,接受精神病理的治疗。医生对她使用了骇人的电击疗法。后来她写了小说《钟形罩》。钟形罩是指医院里面浸泡死婴的大玻璃瓶。这个把同一面孔给予所有人的世界,在普拉斯的眼中,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令人窒息的大瓶子。在她眼里,每一个独立的人都成了蜷缩在瓶中僵硬的婴孩。即使事情坏到果真如此,也是因为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它并没有特意弄出吓人的模样来威吓某一个人。普拉斯是一个倾心于死亡的天才。死亡是她的周期性练习。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给我们制造举世无双的那些诗句的。那些诗句将会永恒地流传下去,因为它们的伟大。上个世纪的80年代,美国把普利策奖颁给了普拉斯和她的诗歌。其实,普利策奖这样的荣誉也是配不上普拉斯的诗歌的。那些天才的句子,什么样人为的奖项能够和它们匹配呢。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读到普拉斯的另一种内心愿望。她要求自己:“不要饮酒过度;要行为贞洁,不要卖身求荣;与人交往要友善,更要克制感情;努力丰富自己的内心生活;不要信口开河瞎表态;不要把烦恼告诉他人;要忍受难控制的背后闲话;不要怠慢他人;要尽量避开不良的处世作风;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批评任何人;不要既和加里约会,又和哈米什约会;当有必要时,要恬淡寡欲,专心写作。”这完全是一个和写出了魔鬼诗句及狂野日记的普拉斯相反的一个女人,也和用行动行使出来的那一个自己大相径庭。普拉斯肯定是一个内心分裂的女人。内心分裂的人是很多的,普拉斯的内心分裂比特别多的人都严重。她应该是知道生活中怎么做是不痛苦的。她其实也想让自己免于痛苦。可是,她内心中疯狂而鬼魅的那部分不能答应她做理性中要求的那个自己。她在这么做与那么做之间一定有着水火不相容的心灵纠葛。其实,内心分裂到一定程度,是足以让一个人变得疯狂的。我不知道普拉斯那些空前绝后的诗句,里面有多少成分是因为她的内心分裂,有多少是因为她的爱情破损。

美国著名的五位自白派诗人大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其中三位以戏剧性的方式自杀身亡。他们的人格与性情都有过激之处。这与他们的才华并不矛盾。也许,特别灿烂的才华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让当事者的精神发出耀眼的天才光芒,又会使当事者的精神因灼热而变成灰烬。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少。苏格拉底曾说,美将人带往智慧,也将人带往激情和痛苦的深渊。

我曾经对于天才与死亡的如此贴近备感震惊。为此我从哲学里面寻找答案。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观念让我信服。弗洛伊德说,每个人都有生本能和死本能。生本能不仅包括不受禁律制约的性本能,还有自我保护本能。生本能的目的和任务就是把生命物质微粒广泛地结合起来,从而保存生命。死本能是一种遵守强迫重复原则的本能。它以施虐狂为代表。它的任务是把有机的生命带回无机生命的状态。作为一个指向外部世界和内部有机体的破坏本能,死本能从两个方面来实现。一种是向外指向某些事物。如战争,斗殴,争抢。二是向内指向自身,如自虐,自杀,自残。我现在明白了,太多太多向外扩张的人们的作为,实则是死本能的一种呈现。那些战争。那些枪击。那些不服气。那些抡拳使棒。即使是用总统的名义,也是人类的一种死本能使然。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生本能还是比死本能更加强烈。所以,大多数人还是没有选择自杀结束自己,虽然过得也不好。一些人,特别是一些天才,他们的死本能却是大于生本能的。他们的求死的本能远大于正常人。天才们通常是不干那些抡拳使棒的勾当的。天才们倾心于精神的高地。天才们于是更多地选择了自杀。

男女不同的幻想行为,也是造成女人们容易死于天才的一个因子。弗洛伊德说,幻想只发生在愿望得不到满足的人身上。这些愿望在女性身上主要是性欲,在男性身上就是性与野心的双重欲望。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女人们是那么一种倾心于爱情的奇怪动物。按照心理学的提示,人倾心于什么便要死于什么。女人们把倾心之物几乎全部押在了情欲上面,当然要死于情欲。男人们更多的是倾心于野心的一种动物。野心的实现顺便可以收获女人的芳心。狂热的野心只能被实现在天才身上。凡庸的男人连怎么活好都是个问题。硕大野心被实现的天才,顺便就俘获了特别美好特别众多的女人。

遭遇天才是普拉斯死亡的加剧因素。天才的男人是一种有杀伤力的怪物,尤其能够迫害对智慧着迷对艺术着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原本是多么的好呵,女人中稀有的那么一种品种。这样的女人一经被天才的目光所笼罩,立刻就产生了一种犹如地球被太阳照耀上了的光电反应。被天才罩住的女人以为获取了奔向金字塔的灿烂之旅,其实这样女人同时还领取了一份通往地狱的通行证。天才通常不是那种专情的男人,就像太阳的存在不仅仅为了照耀地球。女作家江红这样比喻女人之于天才:就如一串一串地系在印第安人腰间的头盖骨。

休斯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那个加拿大女诗人阿西亚,最终选择了和普拉斯一样的结局。阿西亚死亡的方式都和普拉斯一样的。更惨烈的是,她还以这样的方式杀害了她和休斯共同生育的四岁的女儿。

天才与女人的关系是血腥的。

女诗人翟永明曾经是一个普拉斯诗歌的迷恋者。翟永明是一个被人惊为妖精的女人,一个中国罕见的妖精女人,能写出普拉斯味道的一些诗歌。她是个波希米亚味道浓烈的女人。她在成都开了一家白夜酒吧。她因为自己的诗歌和自己的味道,使得白夜酒吧成为中国文人骚客的一个文化客栈。林白曾经尖叫着对翟永明喊,你这个妖精。你是中国第一妖呵。翟永明在写普拉斯诗歌的那种年龄,我从照片上看到过她的样子。和普拉斯同类型的那么一种惶惑和不安从她的眼神里流泻出来。是一些死亡的气息。翟永明曾经的死亡气息和翟永明诗歌里透露出来的气息是一样的。后来,翟永明的诗歌气息改变了。它们不普拉斯了。改变了气息的翟永明的诗歌或许不如她以前的诗歌有艺术性,可是,重要的是,跟随着改变了的,还有翟永明的眼神。这两天刚读到了洁尘写翟永明的文章,洁尘惊叹于翟永明的永远不老,还有她眼睛里面越来越沉静越来越清明的神韵。沉静和清明使一个女人智慧而不老。我想翟永明是一个渡过了普拉斯死亡诗域的女人。渡过了这种诗域的女人,她的生命有可能走向更大的辽阔。

鲁西西也是一个和死亡擦肩而过的女诗人。十几年前,鲁西西有了一些人生的困境。诗艺没有突破。爱情破产。死亡借着这个女人的虚弱像一只迷人的猫咪靠近了鲁西西。这只猫咪以温存的方式夜以继日地对她进行走向深渊的劝导。弗洛伊德的生本能起作用了。鲁西西选择了读书。她读鲁迅。她读普拉斯。可是,鲁迅的尖利没有拯救鲁西西的绝望,反而让她更绝望。普拉斯的诗歌更加便利地把她向死亡的深渊拉近。鲁西西几乎做好了一切跟着普拉斯而去的准备。在这个时候,鲁西西的生本能接触到了另外一个契机。她找到了自己的宗教。她找到了自己的那个祂。她是在精神上与自己的神产生沟通的。这样的神明一点一点地把她从死神手中拉回。如今的鲁西西是一个活得安静的女诗人。她能够写出充满天籁之声的诗句了。她写道:我最爱吃青春,爱情,和诗歌/我就是靠吃这些东西长大的/我每天吃,不管身边有没有陪伴/我每天吃,但还是老了,孤独,胃口败坏了/但是今天,当我把这一切都挪开/把吃进内里的全部掏出来/这些我极度喜爱的东西/我看我从此不吃,能不能活下去/我活过来了,居然活得很好/我活得很好就像我从来没有吃过它们。后来鲁西西又写了那一种我无比喜欢的名叫《喜悦》的诗歌:喜悦漫过我的双肩,我的双肩就动了一下/喜悦漫过我的颈项,我的腰,它们像两姐妹/将相向的目标变为舞步/喜悦漫过我的手臂,它们动得如此轻盈/喜悦漫过我的腿,我的膝,我这里有伤啊/但是现在被医治/喜悦漫过我的脚尖,脚背,脚后跟/它们克制着,不蹦,也不跳/只是微微亲近了一下左边/又亲近了一下右边/这时,喜悦又回过头来,从头到脚/喜悦像霓虹灯,把我变成蓝色,紫色,朱红色。普拉斯的诗歌是有毒的,但是,不能指望她能救出一个不想活的女人。另外的东西救了女诗人鲁西西。救活鲁西西的东西是我如今没有弄明白的。但是,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向大东西靠近的女人。我希望自己是一个灵魂越来越向清明与安静靠近的女人。

我在年轻的时候是诅咒休斯的。我使用了非常歹毒的句子,学着普拉斯的口气。民众们也是这么做的。在普拉斯的墓碑上,刻在上面的休斯的名字被愤怒的人们剐得一干二净。休斯把它补好后,又被民众的怒火舔了个精光。休斯的名字刻上了六次,民众的愤怒就使用了六次。这个把好女人害死了的男人,没有资格把名字弄在普拉斯安宁的墓地上。他本该千刀万剐。他活该倒霉。他的名字不配待在这里。他活着都罪有余辜。知道这样的消息,我开心极了。我替墓地下面的普拉斯大笑。但是,我在长大之后,这样极端的愤慨被我小心地使用了。我学着越来越不对男女感情的事情下结论。我不知道哪里是对的,哪里是错的。我不知道死亡的一方是否一定就是被迫害的一方。我不知道活下来的躯体是否就是苟活。我放弃寻找答案。因为没有答案。

普拉斯死后,几十年间,休斯一言不发。他是个天才。他知道怎么做是恰当的。女权主义者们从来不放过休斯,就连他开一个诗歌朗诵会也会被民众叫骂。骂他是杀人犯。他被围得水泄不通,以便于骂他时方便。大家烧他的手稿。休斯沉默着,罐头里面的沙丁鱼一样沉默。在给友人的信中,休斯写道:我知道我的沉默似乎认可每一种谴责和胡思乱想。总的来说,我喜欢如此。让自己被拽到斗牛场,被撩拨被刺杀,被逼说出我与普拉斯生活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以供千万个文学教授和研究生做更高级的消遣品,不是我所喜欢的。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除了怀有低级趣味的好奇之外,什么感觉不到,不管他们如何道貌岸然,假装专注于宗教信仰般的文字批评和对理论的虔诚。他们的好奇心属于土里土气性质的。

直到1997年,老迈的休斯得了癌症。他知道自己活在世上的日子不多了,就出版了一本叫作《生日札记》的书。在这本札记中他用诗歌的形式和普拉斯进行对话,对她倾诉。他说他这是在做脱光衣服成为赤子那样的对话。在札记中,休斯道出了普拉斯过激的行为是如何威胁着他们之间的爱情以及她自己的生命的。这是一种无奈。一种爱莫能助。休斯诗歌的调子悲怆又凄凉,与普拉斯的死亡一样让人流眼泪。

“你的诗歌像一座黑暗城市的中心/你的小说、你的故事、你的日记、你的信件,是这个/庞大城市的郊区/你被成堆的喧嚣包围。你一直站着/你的脸,在绿色或橘红色灯光之下/是一片印度荒漠,狂野而不知所措/而后你看见我在车中,望着你/我知道你在想:我应该认识他吗/我知道你在皱眉我知道你在努力/去回忆——或者努力去忘记。”这是晚年休斯为普拉斯写下的一首诗。这首诗没有被收集在《生日札记》之中,不知休斯为什么不把它收集进去。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岁月的距离,生与死的距离,休斯还是洞悉这样的情伤对于普拉斯的伤害的。那伤害仿佛毫未消遁。忏悔、思念和愁怨都不能抵消的那么一种不消遁,成为祭品的那么一种不消遁。

如今,休斯也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普拉斯插号去了的那个世界。我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普拉斯愿不愿意和休斯相见。假如两个人不期而遇的时候,普拉斯会给休斯一种什么样的脸色呢?这么复杂的情感,天堂里有没有一种特别的处理它们的方式?这两个举世无双的天才怨侣的肉体在尘世上已经灰飞烟灭。世人只能找来演员拿他们曾经的血肉故事编一段爱情传奇。可是,世间没有一个人能够诠释得了普拉斯。没有人能传达得出普拉斯那周身散发着美国味的女人的生命。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假装得出普拉斯的眼神。十分之一都没有可能。没有一个人能够懂得普拉斯曾经的血泪与那些杀人如麻的诗行。迷乱而肤浅的尘世上,留下的不过是好莱坞梦工厂制造的一出娱乐大片而已。

标签: 普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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