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富,男,1925年生
调查地点: 汤山镇汤林村(原住句容黄梅桥南巷)
调查时间: 2004年9月21日、10月9日
调查人: 费仲兴
刘明富
我今年80岁,属牛,南巷人,现在跟儿子住,买了人家的二手房。这里是汤山汤林村,暂时没有门牌号。
民国26年(1937年)冬月初四跑反,在南巷那里,这是个纪念日,年纪大的人都知道。我跟了父母、哥哥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跑反,一起跑到了龙潭北面的黑鱼荡。这个地方现在变成长江的江面了。在黑鱼荡住了半个月,又到东阳,见到鬼子,又跑到宝华山南面的东谢、西谢,一路上见到死在路边和田间的人多极了。我们在东谢、西谢住了三个多月,白天在山上躲,晚上住在老百姓家里。我哥哥当时18岁,他和父亲常在夜里翻过九华山到南巷,去地主家挑粮食。后来安民了,汤山的唐大先生(唐庆升)派人去喊:“安民了,你们不要在外面躲了!”我们就回家了。
跑反时,村里的保长给大家开难民条,大家拿着难民条跑,有的鬼子看到难民条,就说是良民。
窑湾那里有家姓蓝的,七个人躲在安基山公路边的一个地洞里,被鬼子发现了,开枪打死了六个,只剩下一个3岁的男孩没打死。这个人现在还活着,大名不知道,小名叫“小买子”,住在东巷四队。他叔叔在东巷,他是由他叔叔带大的。那六个人的坟墓在窑湾,每年清明扫墓时,坟头上总有六个坟帽。
南巷有个人叫王文洪,当时三十来岁,跑反一开始就被鬼子拖到村外刺死了,我亲眼看到他被拖走的。
还有一个叫王在高,跑反一开始被鬼子抓到南巷村中间的菱塘旁边开枪打死的,死时三十来岁。这件事我没有看到,是事后听人说的。
鬼子在南巷放火,天快黑了,陈梅根(40多岁)、韩朝利(40多岁)、李水和(50多岁)三个人去救火,鬼子看到后把他们三个开枪打死了。这是跑反期间回家挑稻谷的人给我们讲的。
还有一个王金高,外号“三呆子”,40岁上下,在南巷村外头的雷猪塘边上被鬼子用刀杀死了。有个20岁左右的小伙子叫韩朝堂,躲在水塘边,钻在掼稻的木桶底下,没有被鬼子发现,逃了一条命。
在窑湾的黄土岗,鬼子打死了一个中央军,这个人坐在那里吃山芋,吃了半只,被打死了,我亲眼见到的。那个人个头很大,不知是哪里来的。在胄王村出村的地方,一个50岁上下的老百姓也被鬼子打死了,也是亲眼看到的。
跑反时,南巷百分之八十的房子都被鬼子烧掉了。南巷的白水庵没有烧掉,这个庵有八间瓦房,不高。韩正礼家的房子,前进烧掉了,后进没烧掉。他家是南巷第一大户,有260多亩田,我帮他家种过三年。上峰高庄那里有八亩,安基山螺丝冲老虎洞那里还有庄田,还有一片山,有三间草房,我在那里给他家扎过柴。韩正礼家的房子,后进是稻仓,别的人家稻谷烧掉了,都在他家挑稻谷。跑反回来后,有十几个妇女躲在这个稻仓里,被鬼子发现了,就拖出来糟蹋。鬼子叫南巷的男人同这些女的干,还用刺刀对着男人,还喊,喊的声音很高,人都吓死了。当时鬼子有十来个人,他们自己把妇女拖到另外的地方强奸。这是开春以后发生的事,已经安民了,时间是上午。后来汪精卫过来,他同日本人订了条约,日本人就不敢干这样的事了。那些妇女被强奸后没有杀死,也没有听说被抓走当慰安妇的。
韩正礼兄弟三个,他是老大,人缘还好。老二叫韩正奕,老三叫韩正文。老三在村上有190多亩地,我种了他家12亩6分。鲍世元在黄梅桥当自卫团团长,常常来南巷收税。韩正文写好条子,把田让给我们种,说好由我们交税,不收租子。那年稻子长得好,鲍世元收的税也不多,韩正文反悔了,跑来问我们收租子,说:“谁不愿交租子就把田丢下来,不准你们种!”周长柱、赵大宝、伏田宝等13家种他的田,都不愿交租。条子上写好的,他说不干就不干了。
我家的房子烧掉了,就用稻草搭个小棚子住。下雨天,东也漏,西也漏,衣服淋潮了,被子淋潮了,没有换的,只能捂在身上。衣服破了没有换,棉花一团团地露在外面,不成样子。身上长满了虱子、疥疮。冬天喝点稀粥,晒太阳取暖。哪有钱买东西,哪有钱上学。现在的日子比那时不知要好多少了。
我想起来了,东巷五队彭长友的父亲跑反时在九华山南面的松树山上下来找水喝,被鬼子看到后开枪打死了,一脑袋的血,流了一地,我亲眼看到的。他当时三十二三岁,叫什么名字不知道。那时,九华山南面长满了大树,一棵一棵都很粗,现在山上的树都没有了。
现在,南巷那里经济条件还是不错的。有采石场,还磨石粉,就是抹墙用的石砂,那东西挣钱快,挣钱多。
(2004年10月9日补充)冬月初四,日本人刚来的那天,我们先跑,跑到了西巷后面的山坡背后。赵长华当时60来岁,跑得晚一点,刚跑到西巷后面的那个山坡上,被鬼子打了一枪,子弹从左肩穿过去,流了许多血,但没有死。跑过了那个山坡,鬼子就打不着了。他的儿媳胡桂英,当时30来岁,娘家是黄梅胡岗的,她被鬼子开枪打死了。赵长华的孙子赵立功,当时6岁,左膝盖上被打了一枪,没有死,到成立生产队的时候(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后,农村里才有生产队)才去世。还有一个陈方礼,当时17岁,在同一天同一地点被鬼子一枪打在脚背上,负了伤,没有死。他哥哥把他背过了山坡,他就没事了。过了五年,他得病死了。跑反前国民党抓壮丁,也教大家唱歌的。有支歌叫《大路歌》,我还记得一点,“军人军人要兴起,我们中国被人欺。日本强占我土地,我们同胞做奴隶。背起重担朝前走,自有大路快转弯。快快起来干革命,快快起来干革命。”我们听了,也就会唱了。
南巷的那个人叫陈方仪,小名叫来宝,在上海做过皮坊,会点武功,对付一两个小伙子没问题。解放后在青海坐了七年牢。他的哥哥叫来经。
小买子家六口是在孤山堰二营的一个洞里被鬼子杀死的,他有个叔叔叫蓝连喜,还有个叔叔叫蓝小龙。顺和的儿子叫朱义根。
家谱有挂谱和睡谱两种。挂谱不值钱,当不了的,睡谱值钱,能拿出去当的。睡谱写得详细,几十代的人,装一大箱子,死人、活人都写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