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友钧,男,1928年生
调查地点:江宁区汤山街汤泉村26号
调查时间:2006年3月11日、4月30日
调查人:费仲兴
李友钧
我今年79岁,属龙,跑反那年10岁,在汤山小学念二年级。
我家是在冬月初三跑反的,父母亲带着大姐、我和一个外甥跑到了龙潭龙洲圩梅子桥,住在一个朋友家里,离龙潭四五里路。第二天,我和大姐到龙潭街上玩,买了份《中央日报》,报上说鬼子还在昆山,根本不对。冬月初五,我父亲回到汤山,感到形势吃紧,叫奶奶走,可她不肯。我奶奶姓朱,当时七八十岁,头发全白了。冬月初七初八,鬼子到汤山来烧杀了,奶奶被日本兵打死,推到寺桥底下。安民后,父亲回到汤山,打听奶奶的下落。有人说,寺桥底下有个老太太,头发全白了。父亲跑去一看,从穿的衣服认了出来,就连夜收尸,运到汤山鸡场那个地方埋了。前些年,她的坟迁到了海泽沟的堰埂上,墓前有碑的。
程国富的祖父,外号“程友锤子”,当时六七十岁,也被鬼子打死,推到寺桥底下。你去问程国富,他可能知道他祖父的名字。
青林大队刘岗头的刘家凤是我姐夫,也被鬼子杀死了。汤山这里被鬼子杀死的人很多,我当时年纪小,知道姓名的就这么几个。
当时,我家的房子在指挥营那里,靠着汤山小学,有四进,是平房。鬼子一来,全部烧光。
鬼子打来之前,老百姓都不知道日本兵是什么模样,连日本的旗子都不知道。我有个干哥哥住在安基山,战前参加过壮丁训练队,穿着兵衣。一天,一小股日本兵从宝华山那边过来,他父亲看到了,认出来了,喊:“日本人打来了,快把兵衣脱了!”他脱下兵衣从后门出去,上了山,跑掉了。
孟塘桥附近有许洪友家三间房子。许多难民跑到孟塘,被日本兵挡住了,不让过。难民说:“我们有难民符号的。”日本人说:“这有什么用?”把他们都关在那三间房子里。
在“大楼”后面的“八亩山”,也就是方冲,广东兵同日本兵打了一仗,被打死的广东兵不知有多少!广东兵很有战斗力,听人讲,他们从大赤堰一直打到炮校、骑兵营那里,日本人也吃了不少亏。(一位老奶奶插话:桦墅石膏矿那里也打过一仗,山上死的人多得不得了。)
安民后,我们回学校上学。有日本人给我们上课,还给我们吃马干鱼和豆沙羹,味道很好。我们吃归吃,吃过照样骂日本人,心里不服嘛。日本人叫我们唱日本国歌,唱之前要整好衣服,立正了,恭恭敬敬地唱,不能动。我们好多男同学就变相地抵制,腿故意弯一点,不站直。
有三个日本兵,战死后葬在汤山小学后头。安葬时有和尚给他们念经,还在坟上插了牌子,上面写着字。鬼子走后,有人就把牌子拔了,摔在厕所里。老师知道后对我们说:“这要倒霉的,日本人一查就查到学校里来了。大家只能在肚子里恨,不能做到面上。”后来就去把牌子捞了出来,重新插上。
陶庐在汤山小学隔壁,里面的鬼子平时不能出来的。我们花两毛钱,买点花生米,灌一鳖壶的酒,在铁丝网外面卖给他们,一元钱,赚他们的钱。鬼子兵一边吃一边喝,说:“小孩的,良心大大的好。南京马米(花生米)大大的好!”连卖了几次,我们就想捉弄他们。有一次,我在鳖壶里灌了点尿,鬼子喝了一口,连呼:“你的,良心大大的坏!”
日本宪兵队就在张静江的公馆里。陶庐里也有日本兵,但不是宪兵。有个宪兵叫木伏,他们的队长,一个叫森下,还有一个叫佐滕。
日本宪兵全是中国通,对中国的情况很了解,中国话也讲得很好,穿了便衣出来,你根本认不出他是日本人。有一次,殷家边的杨二蒲在街上向人打听,问谁是宪兵队长。佐滕听到了,就把他抓到宪兵队,在地牢里关了很久。后来,汤山的绅士联名保他,他才被释放。
【2006年4月30日补充】大赤燕打仗的事,我有印象的,是冬月初五打的。为什么呢?我父亲是冬月初五回汤山的,叫我奶奶走,她不肯,他就对她磕了两个头,自己走了。他从大赤燕下去后,从南京下来一个坐马车的军需官,广东的,在大赤燕翻车了,被日本人发现了。大赤燕的人拿到了不少票子、洋钱,那是给他们部队发的给养。当时汤山乱得没有人了,成了一座空城。店里有什么东西,你随便拿就是了。
二腊子兄弟俩都是浑人,跑反跑到圩里,同我们在一起。他告诉我们说:“广东兵真不讲理,我说我有难民证的,他们却问我难民证臭不臭。”其实,二腊子碰到的不是广东兵,是日本兵,他还不知道。
孟塘有两座桥,头道桥在村里,二道桥在水库那里。头道桥上落下了一颗日本人的炸弹,弹坑的痕迹过了很多年都看得出来,那是日本人在汤山投下的第一颗炸弹。收木炭的小鬼子被宝华山下来的新四军打死了,就打死在孟塘的头道桥上。所以孟塘村上除了许洪友的三间瓦房没烧,别的房子又一次全被烧光。唐大先生把大凹、柏家庄的树砍下来,给孟塘人盖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