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国明,男,1923年生
调查地点: 汤山镇寺庄
调查时间: 2004年3月13日、5月26日,2005年10月11日
调查人: 费仲兴
侯国明
我今年82岁,跑反那年15岁。
阴历十月廿二那天,88师住到我们村上,他们骂老百姓,欺负老百姓。后来广东兵159过来了,他们不骂老百姓。天那么冷,广东兵还穿着短裤,他们把老百姓家里的被单、烂衣服裹在身上。
鬼子是冬月初五下午三点进炮校的,他们的阵地就在炮校的小山上,几十个鬼子站在那里。日本人到炮校,有汉奸带路的。我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呢?那天,广东兵的一个勤务员向连长报告,说日本人到了。那个连长就赶紧叫人进战壕。广东兵都躲在战壕里,前面有铁丝网。我父亲侯于斌没躲,日本人向他开了两炮,他就躲着不动。日本人又打了五炮,都没打着他。
我们跑反,先到土桥,路不通,回头去龙潭,可到了汤山路又不通,改到坟头,路也不通,后来就去大凹,躲在凹子里。我父亲没跑,他一个人在家看门。
冬月初六,我们在大凹的山上挖了个洞,躲在里面。当时那个山凹子里躲了两千来人呢。天擦黑了,日本人来抄洞,国民党撤退。日本人在山上用机枪扫,机枪响的时候鸦雀无声,机枪一停,东也听到有人哭,西也听到有人哭,好多人都被打死了。上曹村的黄学银被打死了,他的哥哥黄学军腿上挨了一枪,后来用剪刀把一粒子弹拣了出来,他没死。还有一个叫“小奶子”的小孩,十二三来岁,是阜西西庄的,一枪打在太阳穴上,死了。他有个姐姐,一枪打在背上,没打到肉。子弹打在棉衣上,像剪刀剪的一样,齐得很。还有一个上曹烧窑的,也在那里打死的。
我们村上有些老人没跑,留在家里看门,日本人看到就打,被打死的有十来个呢。
侯于益的母亲和奶奶,婆媳两个在寺庄村上被日本人强奸后开枪打死。她们的姓名不知道。那时候,已出嫁的女人,姓名没人知道。侯于益的女儿还在寺庄,70多岁了。
侯于福,在家看门,被日本人打死,当时60岁左右。他儿子侯国瑞已去世。他孙子当时有七八岁了,现在还活着。他的重孙子、重孙女一大堆。
侯于喜,小名才喜子,在村上被日本人打死的,尸体都没找到。他的大儿子叫侯国发,已去世,二儿子叫侯国强。
侯光辉,在家门口被日本人打死的,当时六七十岁。他儿子侯于塘已去世,他的孙子叫侯国旺。
侯光熙,当时四五十岁,在家里被日本人打死的,收尸时,是不是他本人的尸体都不知道,分不清。
侯于银,跑反时跑到土桥,尸体都没找到。
李春元,日本人刚来那天,在西山头的路边被日本人打死的。
寺庄死的人还有几个。有的老人,日本人还没到就上吊了。还有的大人,看到小孩哭,怕日本人知道,就把小家伙摔在塘里淹死了。侯于益的哥哥跑反时跑到了东葛壒的吉来庵(音),他小女儿哭,怕影响别人,就用锄头挖了个坑把她活埋了。老子没办法呀,谁愿意把自己的儿女活埋呀!
我后来到了万安,被日本人抓差。万安村上打死了几十头牛,东一头、西一头的。出了万安,日本人打死一个老头,叫贾欣尚,七八十岁了。后来又到了李岗头。在李岗头,日本人杀人,那一次被打死的就有6个: 黄学宝(黄学银的小兄弟);高庄的庞启财、庞启荣兄弟两个;塘泽村的小罗子;西庄的一个剃头的,不知姓名;阜西石窝里村上的一个,他和我的一个家门姐姐十月廿六才结婚,冬月初七就被打死了。这六个人是在李岗头的一个水塘边被日本人打死的。当时有200多个老百姓在场,就来了2个鬼子,大家都跪下了。大家看着鬼子开枪杀人,没有一个敢动。要是有人组织,200多个人打2个鬼子,怎么说也能打死他们吧。
有个万安人,在苏州做生意的,长得很漂亮,风光,日本人就说他是中国的大好佬,把他身上的衣服全剥光,准备砍头了,他娘求,就没砍死。后来日本人抓夫又抓到了他。他比别人特殊,穿得好,还戴一顶礼帽。日本人就打他,从万安一直打到李岗头,走一段路就打他两个老昏(巴掌)。他没有打死。我只知道他姓戴,是万安戴可明的儿子。
日本人的三八式,打一枪就“卡——空”,响两响。那声音狗听了都害怕,不敢在村里,全跑到田沟里去。在万安,日本人打鸭子,打死的鸭子就死了,没打死的鸭子也一动不动,人跑过去一抓一个。日本人的枪法可准了,天上飞的鸟,一枪一个。他们为了打中国,不知训练了多少年。
大刺堰这一仗,先是壮丁队到了那里,我们村也去了好几个。壮丁队就像现在的民兵,本来是穿老百姓衣服的,可他们却穿了灰军衣,这样可以吃得开一点。日本人的侦察兵来了,只有3个人,都穿着军装。这3个侦察兵已经站在壮丁队跟前了,壮丁队的人还不知道。他们以为日本人远着呢,在镇江、句容呢。他们以前没见过日本兵,不知道日本兵是啥模样。后来,国民党的一个营长带了马夫从那里过,被日本人打死了。这个营长原来住在刘岗头的,他想去了解情况。后来,汤山去了2个宪兵,骑自行车去的,同日本人面对面,一看,帽花不同,认出来了,知道他们是日本人了。一个宪兵就滚到路边沟里,另一个宪兵就上了西边山上,同日本人打。这2个宪兵可以的,是受过训练的,救了好多壮丁。后来,壮丁把穿的灰军衣都撕掉了,这是他们回来讲的。
日本人过来之前,中国飞机同日本飞机打过好几仗。中国飞机比日本人的还要好一点,日本飞机有点呆板。但日本人的飞机多,常常是十来架打一架。到后来日本人打汤山时,中国飞机就看不到了。
在插花那里,有一架中国飞机被日本人打下来了,飞行员跳伞跳下来,老百姓都围上去保护,还给他吃洋糖元饼。听人说,在淳化那里,有一架中国飞机也被日本人打下来了,飞行员跳下来,落在山上,路不好走。有3个赤佬(坏人)上去要东西,飞行员把东西都给他们了。这3个赤佬走了一段路又回来,趁飞行员不备,把他敲死了。别的飞行员知道了就提抗议,要政府惩罚。后来,政府把3个赤佬抓到了,用他们活祭。这是淳化的一个人给我讲的。
(2005年10月11日上午补充)那时候,广东兵住在我们村子上,他们的膀子上有字的,是“广东159”。广东兵有大炮,汤山有好几个大炮台,工疗那里有3个,对着京杭路的。大炮台只有一个眼,小炮台有几个眼(指枪眼)。在陈坊铁塔那里,广东兵同日本人打了一仗,日本人用飞机来炸的。
冬月初六,国民党在团子尖有一挺重机枪,一天到晚打,日本人的飞机一来就不打,飞机一走他就打。到了下午,(鬼子占领了团子尖)机枪就对山下的难民打了,我们村上有头驴子打得直蹦直跳。
在万安,有6个人跑反跑到了一起,在一家人家里剃头。那时,日本人说剃西装头的人是支那兵,所以大家都剃和尚头。6个人都剃和尚头。小罗子是在旁边另外一个地方剃的。这6个人都被日本人抓住了,有个鬼子喊我跪下,一把搭住我,抓到门外,也想把我拖走。有个太君看我年纪小,就叫我开路,我就没有去李岗头。那6个剃头的人是和我们一起跑反的,他们全部被鬼子带到李岗头了。到了李岗头,在村中间的一个水塘边,他们就被日本人打死了。后来有人从李岗头回来,他们讲给我听的。
跑反时我跑到了湄塘,在小坟山上看到日本人的两个小坟,日本兵烧死后葬在那里的,每个坟上插一块小牌,上面写的是“大野部队四方队××小队×××雄战死之地”,都是中国字。安民后,又过了段时间,在炮校里住了两支部队。炮校正门那里的牌子上写的是“荣第9436部队”,东大门那里牌子上写的是“荣第9437部队”。
中山大尉见了人还是蛮客气的。我到炮校去种过菜,岩见这个人不是个东西,种菜时专门打人。抗战胜利时,他始终没有敢出来。岩见是管种菜的,见人就打。他不用棍子,也不用皮带,就用拳头打你的鼻子,打得你头破血流,人人吃不消。他个子不矮,也不胖,白白的脸,没有什么胡子,是个笑面虎,坏东西,人人都吃过他的亏。他是个兵长,比班长小一点,30多岁年纪,有一把小指挥刀,白的,比刺刀长一点,比真正的指挥刀短一点。
有一次,他倒蛮客气的。那天,寺庄去十来个人,徐家边也去十来个人,到安基山修路,通往宝华山的路,我也去了。岩见骑了辆自行车带我们去。他怕碰上新四军,到了汤山北面,还不到养鸡场那个地方,就不肯走了,说:“我的写写!”想写个纸条让我们带走。我们说:“不行,那边的太君要讲话的。”他只得把我们带往安基山,路上还把自行车让我们骑,还叫我们“雅西米(休息)!雅西米!”。到了安基山,他就骑自行车回来了。后来,我们又到炮校给日本人种菜,见到了他,他又凶起来了,一天到晚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