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明,男,1919年生
调查地点: 汤山镇作厂言家村
调查时间: 2004年6月11日、8月19日
调查人: 费仲兴、白育芳
我今年86岁,属羊的,跑反时19岁。鬼子打来前个把礼拜,我和大哥就先把父母、大嫂、弟弟几个人送到了南圩的秦家边,然后回来。后来日本人打到句容了,黄梅桥也炸了,我和大哥两人趁天黑也跑了。到戴家边前面的洪巷,天刚亮,碰到了鬼子。两个军官,骑着马,沿着小巷由东往西走,我们走另一条小巷从北往南,在十字路口,鬼子的马快碰到我的头了。我们走我们的,鬼子军官他们走他们的,没有打我们。到了秦家边,我们找到了父母亲,在那里住了两个多月。没有吃的了,就花钱买点米,每天只吃两顿。听到鬼子来了就跑,出去躲一躲。安民后,回到作厂,家里的楼房全都烧掉了。那楼房全是用的木料,不容易盖的。
那时候,炮校里没有住鬼子,就兵工厂有鬼子。兵工厂就是“大楼”。作厂有两个人被鬼子抓去做饭,一个叫高继顺,一个叫高德康,都是大高村的。他们讲“大楼”里没有柴了,叫我们送柴去,我们就挑柴去换米,换麦片。有时一担柴只换到两三斤,有时也能多换一点。这样送了一个多月,后来就不送了。当时,“大楼”里鬼子人数不多。
高德明(左)
后来,新四军派人到作厂来,招我去茅山当兵,他们说我年纪轻,这一带的路又熟悉。我胆小,没去。新四军的一个指导员和一位副连长到作厂来买枪,说一支枪五元钱。那时候,五元钱能买一担米,做三天工才给一元钱。我就跑到大赤燕找人,对他们说,有人要买枪,五元一支。方冲那里刚打过一仗,一个师的人在那里全打死了。鬼子在山头上,一共只有三个人,用机枪向下面扫。日本飞机不停地炸,中央军丢下的枪多哩。后来大赤燕那里就有人去摸枪,摸到了就拿到作厂来。有一次,新四军一下就买了七支“中正-4”,那是广东造的,枪比较短,是为纪念蒋介石50大寿而造的。一次扛七支枪扛不动,就叫我送。送到作厂村外,送一支给一元钱。据我所知,新四军在这边买的枪有四五十支。
跑反过了两三年,新四军派了两个便衣来找我,要我带路,夜里去陶庐摸情况。我们从陶庐后面上了山,站在山上往下看,陶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一个便衣就往陶庐里甩了一个手榴弹,“轰”地一声炸了。等了半个来小时,陶庐里还是没有动静,我们就走了。
到了农历八月十五夜里,新四军来了一个连,一百几十号人,围攻陶庐。枪响了好长时间。天亮了,鬼子追出来,可新四军的人早跑了。那次围攻陶庐,新四军的一个小兵打伤了,连长让他骑马,驮到万安,再雇人抬担架,把他送走,连长自己骑马走了。这一仗是听别人说的,新四军是否冲进了陶庐,打死了多少鬼子,我都不清楚。
陶庐里的鬼子追到句容就回来了,路过作厂。当时,言志朋(50来岁)和我的堂姐(22岁左右,乳名“小丫头”,已出嫁,丈夫叫言道华)正在田里割稻。看到鬼子来了,言志朋拿了镰刀就走,我堂姐也跟着跑。鬼子朝他们开了两枪,把他们两个都打死了。我们听到枪响,也跑了。
跑反时,作厂被鬼子打死的人多了。那年冬月,鬼子把老百姓的羊赶到陶庐里养,后来有的羊跑了,就到处找。有两个鬼子跑到言家村,看到几张羊皮挂在外面,几个老头、老太正在吃羊肉,就开枪把他们打死了。那次一共打死六个人:
高朝坤,60多岁,言家村人;
沈大裙,60多岁,从外地来言家村落户的;
言学明,60多岁,瞎子;
言学明的母亲“四奶奶”;
吉奶奶,没有后代;
三奶奶,没有后代。
当时有个老头叫胡成求,他逃掉了,没被鬼子打死。鬼子杀人的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跑反期间,作厂言家村的沈宝坠和舅大爷言智社两个在回村的路上被鬼子打死了。
跑反时,有一天,青林刘岗头的几个老百姓坐在屋里烤火,来了几个鬼子。老百姓喊:“太君,烤火,烤火!”鬼子就坐下来烤火,一支枪搁在墙边。刘岗头的刘之银把这支枪拿走了,鬼子回头一看,枪不见了,就赶回汤山报告。当官的问他在哪个村上丢的,他把刘岗头说成了“西岗头”,于是鬼子派兵到西岗头杀人。这件事是正月里发生的,我听别人传的。西岗头被杀死的人多哩,附近许多人都知道。
安民以后过了一段时间,炮校里住了两支日本人的部队。东大门那里住的是“荣第9437部队”,门口有牌子挂的,为首的军官叫西田,日本人讲“尼拉塔”,他管牛,到句容拖煤炭。北大门那里是“荣第9436部队”,为首的军官是个武官,叫中山大尉,日本人叫“拉格雅马”,负责安全工作。新四军常来捣蛋的,如烧桥,在公路上投手榴弹。
(2004年8月19日下午补充)那几个老人被杀的事是冬月里发生的,下午,哪一天不晓得。胡成求是五队的,他会吹,会说老八股,哪个朝代的事都懂,我们都喊他“老八台”。跑反回来后,他给我讲鬼子杀人的事。我就问他:“老八台,你那次怎么没有打死呀?”他说:“那天羊肉都烧好了,我回家去望望的,听到枪响,就没敢出来。”这些老人是在言志春家吃羊肉,因为他家大门朝南,能晒到太阳。言学明是言志春的大大,瞎子,当时60来岁,他家大门朝北,冬天冷得吃不消。烧羊肉、吃羊肉都在言志春家。言学明的母亲叫四奶奶,当时已有80来岁。吉奶奶的丈夫是青林大队的,后来死了,她就跟了作厂一个姓文的外姓人。这个人会买牛、买马,许多人家买牛、买马都找他。姓文的人没有后代。胡成求有个儿子,现在已去世了,有个孙子叫胡德根,50多岁,是个农民,五队的。瞎奶奶,没听说有这个人,可能是传错了。高朝坤,言家村四队的,当时有70多岁了,他的六个儿子都去世了,有个孙子叫高继全,还有一个叫高继如,当过作厂的书记,现在大约50岁。沈荣强当时六七十岁。
作厂五大姓: 高、唐、言、胡、陈。姓高的是高俅的后代。高俅带了一帮人到了句容戴村北面的石头山,以后分过来一支到了作厂。
高继财,被杀时70来岁。
郭来喜是言学六带过来的一个儿子。跑反初期,村上人都跑了,他没有跑。小店里有东西,没人管了,他就去拿,他穿着中央军的军装,鬼子看到后一枪就把他打死了。
高树民的伯父叫高永福。高树民的父亲没上过学,没有大名,只有小名,叫高三狗。
唐良荣,宕子村人,在常备队开会,有人报告鬼子,就把他抓起来了。邹良德可能是丁墅的。那次一共抓了四个人,有两个人放回来了,唐良荣和邹良德没有放回来,后来,常备队投降了日本人,加入了绥靖队。
土桥的魏怀良、龙潭的于老五、黄梅的鲍春来、汤山的金大贵、东葛壒的廖仲琪,当时都是出名的。魏和廖没有跟日本人,是独立的。廖仲琪一字不识,当时有人说“一字不识当团长,大学生晒太阳”。大学生没事干,只能晒太阳。解放后廖仲琪在作厂被枪毙了。
跑反期间,在回家取粮时,我到言志春家看过,五个老人死在那里,尸体都能分清的。言学明脸朝上,沈大裙头朝下趴着。高朝坤的儿子在安民后用一扇大门把高朝坤抬出去埋了,埋的时候我也去的。言志春家的三奶奶(言智友的外婆)在灶间忙着烧火,听到枪响就吓倒在灶膛跟前了,一捆柴倒下来,盖在她身上,就活了下来。
中秋节割稻是跑反过后两三年的事。水稻田是言道华家的。第一天在村西割,我也去了,当天听说打了陶庐,第二天改在东头,割一块小田,我就没去。言智朋去帮忙了。作厂庙里没有俘虏。偷木牌子的人是开根,仙涧桥人,姓什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