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道发,男,73岁,属狗;徐月兰,1936年生,71岁,属猪
调查地点:浦口区泰山街道北站社区大马路北楼307室
调查时间:2006年6月27日
调查人:陶仁人、管华敏、王东进
丁道发
丁道发
我父亲是湖北人,据我祖母讲,是在湖北黄陂县的丁家湾,我祖母排行老七,人们都称她为七婆。当时家里穷嘛,为了用牛耕地,就和六婆吵了起来,结果把六婆给打死了。怎么办呢?我爷爷就带着我父亲他们离开湖北,走了四个月来到南京。具体是哪一年过来的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听我父亲说他是八岁到南京的。
当时的浦口是非常繁荣的,津浦铁路从天津一直到这边,在当时是第一流的火车站,蒋介石、毛泽东和美国总统都来过的。浦口车站养活了多少人呀!这是一个交通要道,火车每天来往都很频繁,现在这个大马路还是原来的宽度,没有动,但路中间的电线杆没有了。原来路面是用鹅卵石铺的。街上最多的是饭馆、旅店。现在的大马路这一片在当时是非常繁华的,是中心地带呀!
当时的码头也很出名的。大家为了混口饭吃,相互斗争呀!有两个大的帮派,一个是湖北帮,全都是湖北人,没有外人呀,我父亲就是在这个帮里面。一个是三江帮,主要就是连云港、灌云、灌南还有盐城等地的人。这两大帮派就经过斗争,谈判,达成协议,把码头分成十个班,第1到第5班是三江帮的人,第6到第10个班是湖北帮。这两个帮就联合起来,合称十大班,十大班内部很团结,一致对付外来的帮派。
曾经有个山东帮,在现在的港务处那边,就是13号码头。也开始搞运输,领头人叫金贵财,是山东人,带着一帮人就在13号码头落了脚。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就从山东那边弄了一大批山东大汉过来,他们都是会武术的。在浦口、浦镇(那个时候叫两浦地区)到处摆场子。有一天,战斗开始了,金贵财就带着人到码头(就是现在港务局那边),在来之前金贵财就在码头买了20口棺材。但是这十大班在码头相当团结,讲义气,后来才听说在里面还有地下党。他们事先有了准备,最后打赢了。山东那边来的人都是教头、教士呀,不是一场就能打赢的。湖北帮是最有战斗力的,当时湖北帮的小脚老太婆也上去了,她们怎么打呢?就烧开水往那些人上浇。死了不少人呀!那也是没的办法呀,大家都要吃饭呀!解放后,金贵财第一个就被枪毙了。
外地人是不能进入到这个班里的。外地人要干活怎么办呢?可以买一个名额,叫“打替班”。就是原来做工的人假如今天不能上班的,就可以让外地人代班,每天拿的工资三七分,外地人拿七,他拿三。这不是随便就能顶替的,要发一个袖章的,才能上班。当时每天工作结束后就发工资。
这十大班主要就是干体力活,民船过来不是要上货、下货吗?就由他们干这些活,也包括铁路上的货运。解放后,这十大班就不存在了,全部合并为装卸公司了。
我记得是1943年吧,当时我8岁,和一些小朋友在一起在江边捡柴禾。4个小男孩,2个小女孩,在江边看到日本人住的地方有许多啤酒瓶(老伴补充:当时还没有啤酒,估计是汽水瓶吧),在边上还有许多木材堆在一起,我们就过去抽柴禾,一下子把瓶子给弄翻了,声音很大。日本人过来了,把我们都逮住了,带到四号仓库,叫我们跪在地上,一人被他们踢了两三脚。后来又拿出六个草包,说“小孩死啦死啦的!”要把我们扔到江里。
当时有个翻译叫张事公,原来以为他是中国人,后来我哥哥到台湾后,碰到他,才晓得他原来是朝鲜人。他日语讲得很好,人长得很漂亮,娶了一个老婆,就是我们浦口本地人。住在这个东三巷,和中国人住在一起。我们的家长就向他求情,磕头作揖的。他就跟日本人说了,一直到9点钟才把我们放了。
在我读书的时候,跟日本人还是有一定的感情的。我是在育才小学上学的,里面有日本小朋友,我们开运动会时,中国小朋友和日本小朋友腿绑在一起,参加竞走比赛,还是很友好的,也没有什么嘛。当然,日本统治者是不好的。这个学校校长叫廖师赣,胡子留得很长的,一家人都是搞教育的。他信天主教,每个星期六下午没有课,他就带着我们做礼拜。解放前去了美国。
4月23日浦口解放,4月24日南京解放。但在打徐州的时候,通讯就中断了。我怎么知道呢?我母亲有个干儿子,叫罗志明,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没有奶水吃,就是吃我母亲的奶水长大的。他个子高,戴了个红帽子,在车站搬运货物。据讲,有一次他搬一箱荷兰人的西药进车厢,他人不是高嘛,把药箱扛在肩膀上,一下子撞到车顶上,把西药给打碎了,犯事了,就跑了。到台湾后在中国石油公司当管理,后来回家结婚,当时是1947年,我哥哥在下关的道胜中学念高中,正好放暑假,他就跟我哥哥说,台湾四季如春,就把我哥哥带了过去。结果淮海战役后,通信就中断了,一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回来。后来我哥哥到台湾大学念中文系,又在《中央日报》编辑部工作,他口才好,字也写得好,人又比较聪明。但干了几年,就不干了。为什么呢?受气!人际关系比较复杂,那边也跟我们这边一样,要调查你的身世。后来又当了宪兵,宪兵不是一般的兵呀,是特殊兵,素质要求比较高。
刚刚解放时,我刚好上初二,在大仁中学,就是现在的白下路邀贵井2号。当时放暑假,就坐车到安徽蚌埠去。当时毛主席提出“一定要把淮河治好”的号召,当时的水利部部长是傅作义,我就报名参加了治淮干校,考上了,又到滁县专区参加复试,被录取了,半年后就毕业了。学校的校长姓马,书记叫陈雷,又叫陈雨田,后来他就是中国驻澳大利亚全权大使。
1953年毛主席提出“精兵简政”,我当时有个弟弟还小,我哥哥又在台湾,我父母就希望有个孩子在身边照应照应,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认为江山坐不稳呀。我呢,就响应号召,回来了。1955年我又考入南京机床厂,它前身是国民党时期的拖拉机厂,当时叫“花瓶厂”,说明它漂亮呀!里面的机器全是进口的。这个厂生产的机器主要是仿苏的,曾经出口到30多个国家。我在里面工作了五年,1959年9月14日,我添了个大孩子。当时我已经是南京市篮球协会委员,国家一级裁判,南京市一些重要的比赛都要我去。我有两次机会到北京去,就因为政审没通过,我的材料上有这么一句:“此人海外关系不明”,就把我给退回来了。
当时北京有个高级无线电校,我也考上了。我都准备好了一个木头箱子,结果早上8点钟,派出所通知我,你不要去了。我也不问为什么了,肯定是海外关系吧!
我的父亲解放后就进入到装卸公司了,后来这个公司又并给了长江航运港务局。后来我才知道,国家规定,从长江到江边50到80公尺范围归长江航运港务局,之外就归铁路管。这个长江航运港务局所在地在武汉。
1959年我负责南京市重点工矿企业篮球赛,都是像南钢那样的大企业,我父亲所在的港务局也参加篮球赛了。那个时候打篮球都是靠技术呀,港务局都是大老粗,成绩太差。港务局的领导都认识我,就对我说,你到我们港务局来吧。我就开玩笑说了一句:“好呀,你们要是有能力就把我调过去好了!”结果呀,他们通过南京市第二公交(负责水上交通的)请南京市政府向南京机床厂发了调令。当时的主任姓马,就找我呀,说你要调离我们单位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呀?我说我还不知道呢!一句玩笑话就把我的工作给调动了。后来这个马主任做了南京市市长。
虽然调到了一个新单位,但我们政治上受到了冲击,入党也不行。我们党的政策是给予重用,不得提干。对有海外关系的、历史问题不清的人的材料不是放在单位的劳资科,而是放在公安局,有专人负责管理。
后来又要把我调到南京市工人文化宫,就是新街口那边的南京市总工会。那个楼是蒋介石过60岁生日时建的,叫介寿堂。解放后就改成南京市工人文化宫。我跟这边领导比较熟悉,就没过去。
改革开放后变化很大,以前的很多说法是没有根据的,是浮夸风。我大孩子验上飞行员了,政审没通过,我二孩子验上了潜水员了,也是政审没通过,后来我三孩子验上了海军航空兵,我就牢骚满腹了。过来调查的时候,居委会就说了,父母是父母的事,跟孩子没有关系。这才通过。思想上没有负担了。从内心上讲我很热爱我们党,是个伟大光荣正确的党,但开放以后,腐败让人痛心,但党是好的。我们感到语言自由了。
那以前怎么办呢?就是工作要踏实。我记得全国总工会搞了个“千台时运动”,就是一台机床一个月要运行1000小时,我是江苏省南京地区第一个突破记录的。当时江苏省委书记是许家屯(后来调到香港,又到美国,去年才死),他作报告时专门提到我的名字。《新华日报》、《南京日报》是头版头条呀!但新华社记者下来要采访我个人时,就全推掉了。厂里人就说这个人海外关系不明,不能采访。我们搞好了,是无产阶级家庭培养的,搞不好,就是混进无产阶级队伍。落实政策后,就好多了。我哥哥是台湾开放探亲后就回来了,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我家正在搬迁,我哥哥看了很寒心。临走的时候,量了我的腰围,给我寄过来两条裤子。我现在还保存着,做纪念吧!我哥哥的孙子叫丁志城,是台湾地区羽毛球单打冠军,也是东亚地区羽毛球冠军,我的大孙子上个月刚过20岁生日,刚从江苏(篮球)四队调到二队,在南体上大二,过生日的时候,在大桥饭店风光了一把,南体的院长和书记都过来的。
徐月兰
徐月兰
我们这个地方解放前叫丰余里,原来都是草房子。日本人住在车站、码头、小河南这一带。我们这个院子里有个人叫窦有志,个子相当高,做临时工,家里孩子特别多,是从外地逃到这边的。当时扛包的穿的是“搭肩布”,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工作服,当时不是盐包从船上运下来嘛,有的盐包就会破了,当时的盐是盒子盐,就漏到地上了。他舍不得,就用草帽捡了一帽头,藏在搭肩布里,日本人看见了,就用两个草包把他扎起来,他人高呀,再用草绳把他捆起来,当时江边有个浮桥,日本人就把他吊在那里,一会儿把他吊得高高的,一会儿又把他落下,上上下下地戏弄他。那个绳子很细,后来就断了,窦有志就掉到江里死了。
日本人投降的时候可惨了!大人、小孩都在欢呼“投降了”、“投降了”!大人、小孩都用石头砸他们,日本兵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敢动。
我们家就和日本兵住的地方一墙之隔,老人们回忆说,日本兵残忍呀!他只要漂亮的兵,要是脸上有麻子,缺胳膊少腿的,就活活烧死了。日本兵惨叫呀!
造纸厂、小河西那一片人,都是老侉子,都是解放前后过来的,都是北方人。
和平街那一带,主要是淮安人。小河南那边,主要就是苏北人,侉子也比较多,码头街那边湖北人比较多。
在车站那边,天津人比较多,因为过去火车头大多停在那个地方,司机一下火车就能回家。以前这边不是津浦铁路吗,司机大部分是北方人,就逐渐就把自己的家属带了过来。